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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叛徒

    1953年7月19日,中美双方谈判代表在朝鲜半岛板门店就战争所有问题达成协议。7月27日,停火协定签字,朝鲜战争结束。根据双方达成协议,开始交换战俘。

    一批一批的美军战俘怀着对故土的深深思念,携带着纪念品、在鲜花和中国人民美好的祝愿欢快地离去。同样,一批一批的志愿军战俘也怀着对故土的深深思念,怀着一颗对祖国的赤胆忠心激动的归来。然而……

    中国人民可以本着人道主义宽容而友好地对待敌国的战俘,可以发自内心地将鲜花和掌声送给那些在枪林弹雨中出生入死、凯旋归来的幸存者,但,对待那些同样地在枪林弹雨中出生入死、不幸做了俘虏而活下来的骨肉同胞,却坚决不能忍受,冷酷而残忍。

    人们无法接受被俘的同胞,被俘就意味着变节,很多作为战俘被交换回来的志愿军战士无法享受复员军人的待遇,而且还要受到政治审查,这种情况直到80年代之后才对这些老兵在政策上有所调整。

    当李德胜怀着激动的心情踏上祖国的土地,等待他们的不是鲜花、掌声,是隔离审查、无休止的审问:“你为什么回来了?”“你当时怎么没有光荣?”“你回来的目的到底是什么?”“谁指使你来的?”“你的上司是谁?”“你们怎么联系?”……

    李德胜茫然不知所措。

    隔离审查人员最后在李德胜的后背上发现了“我爱美国”的汉语纹身,作为李德胜通敌叛国的铁证。

    李德胜“百般狡辩”,最后工作人员将他带到一面大镜子前,李德胜在转头看的一瞬间五雷轰顶……

    “我爱美国”,这是被遣返前一个月集中营守卫的杰作。

    接下来,李德胜在隔离室被关了2个月,每天都在写材料,从白天写到黑夜,从黑夜写到白天,写的天昏地暗、精神失常……

    半年后,辽宁沈阳大街上出现了四个衣着破烂的叫花子。从此,李德胜、和尚、张解放、贾志国开始了浪迹天涯。

    噩运并没有结束。1968年,席卷全国的“文化大革命”开展得如火如荼时,李德胜四人正流浪在古老的陕西大地上。

    11月4日,四人流浪到了一个无名小镇,街道里到处是人,人们如痴如醉的呼喊着口号。随着人流,李德胜四人来到了镇西边的一所学校,教室门上的铁锁锈迹斑斑。

    操场正中的主席台上,摆着几张桌子,桌子后面坐着几个身穿绿军装、手拿红宝书的人。主席台正中,一个身穿绿军装的年青人正右手持红宝书贴在心口,左手振臂高呼:“毛主席万岁!”台下群起振臂呼应。

    “无产阶级专政万岁!”

    “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万岁!”

    “打倒美帝!打倒苏修! 革命无罪造反有理  !”

    “打倒封资修!”

    “打倒一切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 !”

    “横扫一切牛鬼蛇神 !”

    伴随着高呼声,四个红卫兵小将将一个头戴高帽、胸前挂着大牌子的人押上了主席台。

    李德胜悄悄地问身边的一位乡亲:“老乡,他怎么了?”“叛徒!美国人派来的走狗、内奸!”李德胜迷惑不解:“他从美国回来?”“哼,美国?才不是!他在朝鲜当了俘虏,被美国人放了回来…打倒封资修!”老乡话没说完又跟着振臂高呼。“老乡……”“哎,你这人有完没完…横扫一切牛鬼蛇神 !”老乡喊完口号,狠狠地对李德胜翻了一个白眼,“穷叫花子!”

    “俘虏”这个词一下子触动了李德胜的神经,202高地、集中营、政审隔离室……无数个人影瞬间在脑海中闪过,当他慢慢抬起头,再次将目光转向台上,被惊呆了!

    台上的四个红卫兵小将正在对“叛徒”进行改造,出手狠毒,哪儿要命转往哪儿打,比美国人、南朝军队还残忍。“和尚,”李德胜叫了一声,三个人挤到了李德胜跟前。“再打下去要出人命……”四个人急速地向前挤去。

    台上,“叛徒”已经被打得倒在地上奄奄一息,一个红小将打得兴起,抬起大头皮鞋向“叛徒”的头上狠狠地踹去,“叛徒”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咕咚”一声,那一脚迟迟没有来到,“叛徒”疑惑地睁开眼,眼前竟然站着四个破破烂烂的叫花子,红小将就躺在对面。

    在大头鞋下落的瞬间,和尚直接从台下跳了上来,对准红小将脖子侧面就是一掌,将其打晕在地。其他三个红小将见有人竟敢挑战无产阶级权威,破坏批斗会现场,打倒红小将,想都没多想就冲了上来,然后全趴在了地上。桌子后面做的领导模样的几个人见状抱头鼠窜,瞬间无影无踪。那个负责喊口号的年轻人刚转身掀起一条板凳准备砸和尚,一转身见三个同伴都躺在了地上,吓得扔了板凳就从台上跳了下去,一个狗嘴啃泥,仰面摔在地上,挣扎着爬起来边回头看便向人群中间挤去。

    挤到人群中间后,见四个叫花子没有追来,年青人连嘴巴上的泥都没擦又开始振臂高呼:“保卫无产阶级胜利果实!”、“横扫一切牛鬼蛇神 !”……

    人群将主席台围得水泄不通,十几个红小将拿着木棒、匕首等武器气势汹汹地冲了上来,四个被打倒在地,其余的都被扔向了人群。人群开始四散奔逃。

    李德胜四人扶起奄奄一息的“叛徒”,下了主席台,走向了校门。

    在街道中心,他们被拿着铁锹、铁叉、木棍,甚至笤帚的村民们围在了中间,和尚运足气,一声雷吼,吓得人群倒退了好几步。半晌,又渐渐围了上来,几个胆大的仗着手中的铁锹抽冷子猛扑上来,几秒钟之后趴在了地上。人群被激怒了,一窝蜂地冲了上来,真心想要中间五个人的命;而中间的五个人,却只是一味躲闪、无害人之命的想法。

    ……

    群殴的结果是李德胜四人、“叛徒”被从头绑到脚,关在了一间黑漆漆的屋子里。人们吐口水、诅咒、肆意殴打着“叛徒”以及他的远方帮凶,特别是那些红小将,更是恼羞成怒,下手比集中营里的南朝军有过之而无不及……最后,几个领导进行了总结:今天的批斗会是成功的一次大会,是胜利的一次大会,经过所有同志的共同努力,发现并摧毁了一个“美帝走狗团伙”!希望同志们戒骄戒躁,发扬无产阶级大无畏精神,巩固胜利成果,与一切牛鬼神蛇坚决斗争到底!

    大会决定明天继续开批斗会,顺藤摸瓜,找出更多隐藏的内奸。

    晚上11点,折腾了一天的人们早已沉沉睡去。守在门口的两个红卫兵小将呵欠连天,贴着门听了半天,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放心地回去睡觉了,里面的五个内奸,一个被铁叉戳成了蜜蜂窝,一个被木棍打成了铁拐李,其余三个也伤了皮流了血,被打得奄奄一息,他们能跑到哪儿去?

    红卫兵小将们刚走不久,黑漆漆的房间里“叭”一声打火机响,一束火苗亮起,李德胜四个人围在了平躺在地上的“叛徒”身边,替他解了绑。“同志,同志,”李德胜轻声呼唤那个人。躺在地上的人心中猛地一颤,已经有15年没听到有人这样称呼自己了,他慢慢地睁开了眼。“同志,你在朝鲜打过仗?”地上的人点了点头,“你们部队番号?姓名?”“13兵团,39军,115师,152团,1营1连3班班长,李卫国…”地上人剧烈地咳嗽了起来,被铁叉戳过得伤口开始流血。“和尚,”李德胜叫了一声,马一空号了脉,查看了一下伤口,有七八个窟窿,其中一个离心脏很近,他冲李德胜摇了摇头。等李卫国咳嗽停止后,李德胜又问:“你是什么时候被俘的?”“1951年2月5日,212高地,”李德胜内心一颤,“阻击战?打美骑七师、步231师的212高地?”李卫国点了点头。“同志!”齐齐地,李德胜四人给李卫国敬了一个久久的军礼!李卫国的喉咙剧烈地颤抖着,两眼泪水汪汪,艰难地举起了右手,回礼……

    窗外的天空中飘起了雪花,阴风开始怒吼,两个看守的红卫兵小将睡得正熟,一个的口水浸湿了半片枕巾。整个小镇都在熟睡当中。

    “砰砰砰,”镇东头一座孤零零的院落中,穿着补丁衣服的年轻女人突然听到了敲门声,她由不得地颤了两下,炕上的一个9岁男孩突然惊醒,扑进女人的怀抱哭了起来:“妈妈,怕!”“没事、没事,宝不怕,妈妈在呢,”女人一边哄着男孩,一边紧张的听着门外。

    “砰砰砰”敲门声又响了起来,女人将男孩藏进了壁柜中,起身去开门。

    将来人让进屋里,女人才看清楚,来人是今天被抓的四个破破烂烂的叫花子,不是红卫兵,心里稍稍踏实了些。“是李卫国同志家吗?”女人惊讶地点点头,眼前的叫花子竟然叫自己男人“同志”!其中一个叫花子递给女人一个小布袋,“把它收好”。女人接过沉甸甸的布袋,打开来,里面除了一枚二级功勋奖章外,还有十几块银元。“你丈夫不是叛徒,这是他在战场上得的奖章,银元是他的复员费和10多年来的生活补贴,”“你们是?”“我们是他的战友,”“那我的…援朝他爹呢?”“……”

    “啊——”撕心裂肺的一声从这座孤零零的小院中传出……

    过了不知多久,从里面走出四个叫花子,其中怀中抱着一个小男孩。风越来越怒,雪愈来愈紧,填平了一行深浅不一的脚印。

    第二天早上,镇里人发现,“叛徒”死在了那所黑漆漆的屋子里,他的地主老婆在家中寻了短见,两人尸体冻得僵硬。不见了四个叫花子和“叛徒”的狗崽子。

    英雄没有死在枪林弹雨中,死在了自己人的铁叉下。

    三天后,人潮滚动的西安火车站,出现了四个叫花子和一个小男孩,分别挤上了不同方向的列车。

    和尚去了河南少林寺,贾志国去了西藏,张解放去了新疆,李德胜带着9岁的李援朝去了东北。

    ……

    愿本文带给你轻松、快乐的阅读享受——开心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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