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正文（二）
我哥哥跟唐小妹是同班同学。
有一次，哥哥揭老底，说唐小妹为了买手绢，凑钱凑不够，就把她妹妹的零钱储蓄罐砸碎了。
石膏做的小猪储蓄罐，哥哥比比划划地说，小猪胖乎乎，背上有一个能塞进五分硬币的细缝。
那时家家的女孩子，好像都有一个积蓄零钱的储蓄罐，女孩子们经常摇一摇储蓄罐，听听里面硬币撞击出来的哗啦声，女孩子们在那个年代里的梦想，多少会变得真实一些。
哥哥又补充说，对了，好像她妹妹那个储蓄罐，跟咱妹妹那个小猪储蓄罐一模一样。
我妹妹每每摇晃储蓄罐时的陶醉表情，至今还印在我的脑海里。
哥哥再往下讲时，就有些黯然神伤了，哥哥说唐小妹和她妹妹闹翻天了，她妹妹骂了她一些难听话，她就打了她妹妹，后来她母亲又打了她。
我的目光盯在哥哥脸上，此时他的脸色越发不好看了。
你知道吗？哥哥伸出四个手指头，声音有些颤抖地说，她妈，啪啪啪啪，连打她四个嘴巴子。
哥哥把这件事讲得绘声绘色，像是他亲眼所见。多年后，哥哥承认，说他当年并不知道唐小妹挨没挨她母亲打，那四个嘴巴子是他编造出来的。
那天哥哥感叹说，你说也是怪事了，那时人们越说唐小妹不是个好孩子，我越是想靠近她，甚至还巴望自己最好也能跟她发生点特殊关系。
我与唐小妹之间也有故事发生。有一天，我去家属大院小卖店打酱油，结果就碰上了唐小妹。当时小卖店里的人不算多。近距离面对唐小妹，我心里通通乱跳，就怕她问我涂画的事，尽管我没有亲手涂画过，可毕竟是参与了。
肖洪挂上唐小妹后，那些不敢再拿弹弓子射唐小妹的同学，就用另一种方式继续与唐小妹作对。同学们在学校厕所里，路边的电线杆子上，家属大院的围墙上，公共浴池的山墙上等地方，用化石或是从教室里偷出来的彩色粉笔头，躲避着行人，鬼鬼祟祟地画不穿衣服的女人。那些不穿衣服女人，披头散发，身上部分器官放大处理，看了让人心里突突发抖，浑身躁热。这些裸体女人共用一人名字，都叫唐小妹！我前面讲的参与，具体说就是给那些有胆子画裸体唐小妹的同学望风放哨。每次有新作完成，涂画的同学，都会赶紧把捏化石或是粉笔的手指头用唾沫处理干净，然后站在一边，装作局外人大惊小呼，用这种方式吸引过路人来观看，制造热闹场面。
唐小妹的目光追着我瞪，我更恐慌了，想绕到柜台另一侧，可偏巧就在这时，我看见一张纸币掉下来，等落到地上才看清是一张五块钱的票子。
抬头再一看唐小妹，她正在用眼神跟我说话，意思是让我别出声。
唐小妹红着脸，咬着嘴唇，身子拧着劲，腿一伸，一只小皮鞋就踩住了地上的五块钱。
这时掉钱的那个大人，回头往地上看了看，嘴里嘟嘟囔囔。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惊虚虚地看着唐小妹，唐小妹使劲挤了我一眼，然后就往柜台里边看，嘴上还不耐烦地对刚刚掉了钱的大人说，买不买呀，不买让一让，别人买。
掉钱的那个大人转过身，皱着眉头，居高临下看了唐小妹一眼，气哼哼走出小卖店。
后来小卖店里就只剩下我，唐小妹和一个女人了。
唐小妹踩在五块钱上的小皮鞋，就像生了根，一动不动。我咽口唾沫，感觉脸上发热。这时女人离开了柜台，我赶紧抢占了她腾出来的地方，把酱油瓶子递给女售货员。我交了钱，拿着酱油瓶子，不敢再看唐小妹，低头快步走出小卖店。当我气喘吁吁走到一个拐角时，唐小妹突然在我背后开口，你站下。
我本能地站了下来，把酱油瓶子藏到了身后。唐小妹走过来，冲着我挤眉弄眼，我干巴巴地笑了笑，大概是想讨好她吧。她大模大样地在我头顶上摸了一把，跟着从兜里掏出一把奶糖，不由分说掖进我上衣兜里。我心里又是一阵紧张，转着眼球把左右扫了一遍，生怕给什么人看见。还好，没发现有人朝这儿看。我刚想小声谢谢她，谁知她一转身就走了。望着她那个让我母亲上不来气的三七头，我的呼吸倒是没出现任何问题。我咂咂嘴，半天没动窝，盯着她吊腿裤角与尼龙袜子间的裸露皮肤，越看越像两节洗净的藕，让我十分着迷。后来我鬼迷心窍，远远地跟上她，深一脚浅一脚，踩着小皮鞋在地上敲击出来的哒哒声，心里不停地嘀咕着吊腿裤，小皮鞋，尼龙袜子露半截……竟然就走过了回家的路。
回到家里，正等着酱油做菜的母亲，一脸不高兴地问我为什么去了这么半天，是不是又跑哪儿疯去了。我掩饰着内心里的轻松对母亲说，人多，排队。
唐小妹给我的那一把奶糖，我没等过夜就吃完了。
唐小妹已经是肖洪的小马子了，我们石油家属大院里的人，背后都这么议论。
肖洪也是石油子弟，不过他这个石油子弟的名分不纯正，与地富反坏右和牛鬼蛇神能瓜葛到一块儿，含金量不如我们高。他父母都是被人称之为臭老九的知识分子，双双在石油设计院上班。自从他父戴上右派帽子，就常年在他乡与一线石油工人们同吃同住同劳动。而他母亲，那些年里也一直是被改造的对象，活得轻松不轻松就不必多说了。肖洪还有个姐姐，上山下乡去了山西。
肖洪十六岁那年初中毕业后，没有接着念高中，参加了工作。
那时石油子弟招工很简单，报个名，填个表，体检一下，过不了多久，你就可以上班了。肖洪特别想开车，报志愿时就选择了运输公司。那时挂听诊器和把方向盘的人，吃香程度仅次于军人。然而肖洪的愿望落空了，想去开车的人太多，右派儿子肖洪这时就只能靠边站了，被分到了工程三公司基建队搬砖头。肖洪咽不下这口气，拧着劲没去报到，最终是在怨恨中放弃了这次工作机会，跑到社会上游荡去了。
有一次，哥哥揭老底，说唐小妹为了买手绢，凑钱凑不够，就把她妹妹的零钱储蓄罐砸碎了。
石膏做的小猪储蓄罐，哥哥比比划划地说，小猪胖乎乎，背上有一个能塞进五分硬币的细缝。
那时家家的女孩子，好像都有一个积蓄零钱的储蓄罐，女孩子们经常摇一摇储蓄罐，听听里面硬币撞击出来的哗啦声，女孩子们在那个年代里的梦想，多少会变得真实一些。
哥哥又补充说，对了，好像她妹妹那个储蓄罐，跟咱妹妹那个小猪储蓄罐一模一样。
我妹妹每每摇晃储蓄罐时的陶醉表情，至今还印在我的脑海里。
哥哥再往下讲时，就有些黯然神伤了，哥哥说唐小妹和她妹妹闹翻天了，她妹妹骂了她一些难听话，她就打了她妹妹，后来她母亲又打了她。
我的目光盯在哥哥脸上，此时他的脸色越发不好看了。
你知道吗？哥哥伸出四个手指头，声音有些颤抖地说，她妈，啪啪啪啪，连打她四个嘴巴子。
哥哥把这件事讲得绘声绘色，像是他亲眼所见。多年后，哥哥承认，说他当年并不知道唐小妹挨没挨她母亲打，那四个嘴巴子是他编造出来的。
那天哥哥感叹说，你说也是怪事了，那时人们越说唐小妹不是个好孩子，我越是想靠近她，甚至还巴望自己最好也能跟她发生点特殊关系。
我与唐小妹之间也有故事发生。有一天，我去家属大院小卖店打酱油，结果就碰上了唐小妹。当时小卖店里的人不算多。近距离面对唐小妹，我心里通通乱跳，就怕她问我涂画的事，尽管我没有亲手涂画过，可毕竟是参与了。
肖洪挂上唐小妹后，那些不敢再拿弹弓子射唐小妹的同学，就用另一种方式继续与唐小妹作对。同学们在学校厕所里，路边的电线杆子上，家属大院的围墙上，公共浴池的山墙上等地方，用化石或是从教室里偷出来的彩色粉笔头，躲避着行人，鬼鬼祟祟地画不穿衣服的女人。那些不穿衣服女人，披头散发，身上部分器官放大处理，看了让人心里突突发抖，浑身躁热。这些裸体女人共用一人名字，都叫唐小妹！我前面讲的参与，具体说就是给那些有胆子画裸体唐小妹的同学望风放哨。每次有新作完成，涂画的同学，都会赶紧把捏化石或是粉笔的手指头用唾沫处理干净，然后站在一边，装作局外人大惊小呼，用这种方式吸引过路人来观看，制造热闹场面。
唐小妹的目光追着我瞪，我更恐慌了，想绕到柜台另一侧，可偏巧就在这时，我看见一张纸币掉下来，等落到地上才看清是一张五块钱的票子。
抬头再一看唐小妹，她正在用眼神跟我说话，意思是让我别出声。
唐小妹红着脸，咬着嘴唇，身子拧着劲，腿一伸，一只小皮鞋就踩住了地上的五块钱。
这时掉钱的那个大人，回头往地上看了看，嘴里嘟嘟囔囔。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惊虚虚地看着唐小妹，唐小妹使劲挤了我一眼，然后就往柜台里边看，嘴上还不耐烦地对刚刚掉了钱的大人说，买不买呀，不买让一让，别人买。
掉钱的那个大人转过身，皱着眉头，居高临下看了唐小妹一眼，气哼哼走出小卖店。
后来小卖店里就只剩下我，唐小妹和一个女人了。
唐小妹踩在五块钱上的小皮鞋，就像生了根，一动不动。我咽口唾沫，感觉脸上发热。这时女人离开了柜台，我赶紧抢占了她腾出来的地方，把酱油瓶子递给女售货员。我交了钱，拿着酱油瓶子，不敢再看唐小妹，低头快步走出小卖店。当我气喘吁吁走到一个拐角时，唐小妹突然在我背后开口，你站下。
我本能地站了下来，把酱油瓶子藏到了身后。唐小妹走过来，冲着我挤眉弄眼，我干巴巴地笑了笑，大概是想讨好她吧。她大模大样地在我头顶上摸了一把，跟着从兜里掏出一把奶糖，不由分说掖进我上衣兜里。我心里又是一阵紧张，转着眼球把左右扫了一遍，生怕给什么人看见。还好，没发现有人朝这儿看。我刚想小声谢谢她，谁知她一转身就走了。望着她那个让我母亲上不来气的三七头，我的呼吸倒是没出现任何问题。我咂咂嘴，半天没动窝，盯着她吊腿裤角与尼龙袜子间的裸露皮肤，越看越像两节洗净的藕，让我十分着迷。后来我鬼迷心窍，远远地跟上她，深一脚浅一脚，踩着小皮鞋在地上敲击出来的哒哒声，心里不停地嘀咕着吊腿裤，小皮鞋，尼龙袜子露半截……竟然就走过了回家的路。
回到家里，正等着酱油做菜的母亲，一脸不高兴地问我为什么去了这么半天，是不是又跑哪儿疯去了。我掩饰着内心里的轻松对母亲说，人多，排队。
唐小妹给我的那一把奶糖，我没等过夜就吃完了。
唐小妹已经是肖洪的小马子了，我们石油家属大院里的人，背后都这么议论。
肖洪也是石油子弟，不过他这个石油子弟的名分不纯正，与地富反坏右和牛鬼蛇神能瓜葛到一块儿，含金量不如我们高。他父母都是被人称之为臭老九的知识分子，双双在石油设计院上班。自从他父戴上右派帽子，就常年在他乡与一线石油工人们同吃同住同劳动。而他母亲，那些年里也一直是被改造的对象，活得轻松不轻松就不必多说了。肖洪还有个姐姐，上山下乡去了山西。
肖洪十六岁那年初中毕业后，没有接着念高中，参加了工作。
那时石油子弟招工很简单，报个名，填个表，体检一下，过不了多久，你就可以上班了。肖洪特别想开车，报志愿时就选择了运输公司。那时挂听诊器和把方向盘的人，吃香程度仅次于军人。然而肖洪的愿望落空了，想去开车的人太多，右派儿子肖洪这时就只能靠边站了，被分到了工程三公司基建队搬砖头。肖洪咽不下这口气，拧着劲没去报到，最终是在怨恨中放弃了这次工作机会，跑到社会上游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