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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十章 看守所生活(一)

    我戴着手铐心神不定地坐在警车上,看着车窗外匆匆行走的人们,深感自由自在的美好。这让我想起了“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的诗句來。对一个人來说,自由真的非常重要。

    “下车!”警车很快开到了看守所。谢起华与陆广涛一左一右地把我押下警车。

    进了看守所后,我还要办一系列繁琐的登记手续,我填了几张表格后,看守所里的一名管教在一张白纸写上我的名字,并叫我双手捧在胸前,然后让我靠墙站着,说是要给我拍一张照片。这恐怕是我这一生拍的最窝囊、最丑陋、最无奈的照片了。当时,我捧着我名字的白纸牌站在墙边时就直想哭。摄影师警察“咔嚓”了一下,我那张脸永远定格在公元2009年4月24日晚上十点四十五分这个时间上!我想,我当时那张脸肯定非常难看,非常苦。从此,“犯罪嫌疑人”这个带有耻辱的名字深深地烙在我人生阅历里,我心里顿生悲凉与屈辱,眼泪不争气地流了出來。

    “换衣服去!”拍完照后,一位年轻管教把我带到一间杂物房里,里边堆着许多囚衣。

    “随便拿一套换上。”年轻管教命令道。

    我随手拿起一套囚衣,让我想起刚來深州人住“十元店”时,跟着老板娘去取床上用品的情景來。当我把已经拎起的那套囚衣放了回去,准备再挑一套时,年轻管教把我喝住了:“挑什么挑?你以为你在逛时装店呀?在这里沒什么好挑的,都是一样,快给我穿上!”

    我知道,我现在就是犯罪嫌疑人,已经沒了选择的自由。于是,我只好换上了囚衣。

    这个时候,胡民阳也办完了登记手续,他进來换衣服的时候,我们对视了一下,大家不说话,也不能说话,我们都一脸的茫然地看着对方。我看到胡民阳眼睛红红的,像是曾经痛哭过。

    办完手续后,检察官便走了。接着,管教便把我们两个“犯罪嫌疑人”分别押进两个不同的监仓里。同案犯是不能关押在同一个仓的。

    我进仓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一点多了。仓里的人都已经睡着了,只有两个戴红袖章的人一头一尾地静静站着。后來我才知道,这两个人是仓里的值日生。按照看守所规定,每个监仓的在押人员必须轮流值班,两人一组,每组值班两小时。其目的是为了防止有人互相伤害及自残、自杀,以及协助管教,接受新进仓的犯罪嫌疑人。

    可能是我进來把大家吵醒了,他们大都掀开被子爬起來看热闹。他们个个都光着膀子,大多数人身上都描龙画凤地文着身。看着这一切,我胆战心惊,心里暗想:“遭了,肯定要挨拳头了。”但我表面还强装镇定。

    这时,牢头翻身坐了起來。他问我:“你犯什么事被关进來的?”

    “我也不明白他们为什么把我关进來了。”我小声答道。

    “去你妈的,不老实是吧?”牢头狠狠地叱喝道,“是杀人了?还是强奸了?不好意思说了吧?”

    “他们说我犯了渎职罪。”我依然小声回答。

    “什么?贩毒?”牢头似乎听不懂这个罪名。

    “大姥,不是贩毒,是渎职。”旁边一个小年纪犯人讨好般地对牢头说。

    “什么叫渎职?”牢头看了一眼小年纪犯人。

    “应该是政府工作人员做错了事吧。”小年纪犯人解释说,然后他问我:“是这样吗?”

    我点了点头。

    “哦,你还是政府官员啊。你知道我最恨的是什么人吗?就是你们这些人。我们老百姓养着你们,你们却不给我们老百姓办事,而包‘二奶’,玩女人,贪污受贿,是你们的强项。”牢头在我面前痛斥着有些政府官员的种种不当行径。

    我本想向他解释,我不是什么政府官员,仅是在政府部门做事的一个打工仔而已,不是所有在政府部门做事的都叫政府官员,也不是所有的政府官员都包‘二奶’和贪污受贿的。

    可能是因为太晚了,牢头也无心再问我什么。他吩咐一个瘦个子值日生从监仓的角落抽里出一床被子扔给了我。

    “今晚你就睡在地下,新兵第一夜都必须睡地下。”瘦个子值日生向我交代道。

    此刻,我憋着一泡尿,便问这个值日生,厕所在哪里。他指了指仓内大通铺最里头的一个角落。我便迫不及待地走了过去。

    所谓厕所,就是一个用砖头砌起來的简易蹲坑,正当我准备拉尿的时候,睡在厕所旁边的一个犯人喝令我蹲下,“在这里大小便都必须蹲着。”

    我只好像女人一样蹲了下來。

    这一夜我怎么也睡不着,眼睁睁地盯着天花板,心乱成了麻,想着我的人生自此将黑白两半,心中不禁升起一股悲凉。

    在迷迷糊糊中,我突然听到“砰砰砰”的激烈响声,接着,大家好像听到号令似的翻身起床。原來这声音是牢头用脚跟使劲敲击床板发出的,每天早晨一到七点钟,牢头都要以这样的方式把大家叫醒。

    我跟着大家起了床。大家爬起來后,便手忙脚乱地穿着衣服。睡在牢头旁边的一个戴着眼镜、瘦猴模样的犯人在不停地叱喝着,叫大家动作快点儿。后來我才知道,他便是仓里的第二把手,也即是副牢头。每个监仓里除牢头外,依次是副牢头,主要协助牢头监督所有仓员,还有两名是牢头助理,主要负责执行牢头与副牢头的命令。

    这时,风井和睡房之间的小铁门被值班管教从外面打开了,大家便像刚打开笼子的鸭子般无声地拿上自己的塑料杯和了毛巾,急匆匆地跑到风井里去洗漱。

    在风井里,两个牢头助理正在分工合作,一个在给仓员挤牙膏,一个从水池里一瓢一瓢地打着水分给大家。

    大家洗漱好后,接着便是出操时间。大家就在风井里排成三列队,在副牢头的带领下,大家有节奏地踏着步,并齐齐跟着副牢头喊着:“一二一,一二一,一二三四,一、二、三、四!”喊声响彻整个风井。由于我一夜沒睡觉,感觉非常乏力,所以,跟着喊口号的时候,声音细得连我自己都听不见。副牢头显然也察觉了我的不妥之处,他边领喊着口号边用眼睛狠狠地盯着我,使我向心里直发毛。我稍微大声了一点,但不久我的声音又小了下來。

    “新來的,能不能大声一点?”副牢头突然停了下來向我大声吆喝道。

    副牢头这一声吆喝竟把我惹毛了,几天來心中积压的耻辱与怒火一下子就冒了出來,來这里大家都是犯人,谁怕谁啊?于是,我大声反驳道:“我已经够大声了,你还想我怎样?”

    这时,大家都停下了操练,眼光齐刷刷地向我投了过來,可能是因为第一次有人敢于与牢头顶牛的缘故,他们个个脸上露出了惊愕的表情。

    此刻,一直待在睡房里的牢头突然冲了出來,问副牢头是谁这么冲,副牢头指了指我,凶巴巴地说:“新來的。”

    牢头恶狠狠地看了我一眼,并不作声,他对那两个早已围在他身边的牢头助理,随即做了个“上”的手势,两个人马上心领神会地向我扑了过來。接着,他们像拎小鸡一样一左一右地把拖出了队列,直拖到正副两个牢头的面前才放手。他们断喝道:“赶快给老大跪下。”

    我并沒有跪下。就在这时,一个稍矮一点的牢头助理猛地扑向我,用力地给我小腿踢了一脚,我身体一晃,便跪了下來。紧接着,一个胖一点的牢头助理向我肚子“砰砰”地踢了两脚。我眼睛一黒,差点就昏了过去。

    我强忍着疼痛,挣扎着想站起來,但感觉全身乏力,四肢根本不听使唤,我只好耷拉着脑袋跪在两位牢头面前,静静地听候他们的发落。

    “你是不是以为你是政府官员就很牛啊?多牛的人到了这里來都是一样的,得听我的话。”牢头厉声说道,“把头抬起來,看着我!”我倔强地故意把眼光移向别处,并依然低着头。

    “啪!啪!啪!”三个响亮的耳光扫在我的脸上,接着,我听到矮个子牢头助理的声音:“你真够牛了,连老大的话也不听了,是不?”

    我捂着火辣辣的脸,缓缓地抬起头來,恨恨地扫了一眼这四尊“恶鬼”。

    就在这时,墙外传來“接早餐”的叫喊声,正是这喊声给我解了围。牢头悻悻地说:“先准备吃早餐,吃完早餐再慢慢收拾他也不迟。”接着,副牢头向队伍喊了一声:“解散。”大家便各自忙碌了起來,有人拿着一个大脸盆去接早餐,有人忙着洗刷饭盒,有人往地上铺塑料薄膜。

    早餐,也就是一大脸盆绿豆汤。大家分两排坐在风井潮湿的地上,眼巴巴地肃静地等着“领导班子”分早餐。两个牢头助理一勺一勺地往塑料饭盒里g绿豆汤,然后分给每个仓员。

    我接过一盒绿豆汤后,正准备喝,突然,坐在我旁边的一个年纪较大的干瘪老头连忙用手肘捅了捅了我,低声说:“赶快放下,要等命令才能吃。”我忙把饭盒放下,用感激的眼光看了看这个老头。

    “开吃!”等大家面前都摆着一盒绿豆汤后,副牢头便一声命下,大家才齐齐端起饭盒,“咕噜咕噜”地喝了起來。

    “是不是咽不下去?”干瘪老头关切地问。

    “实在太难咽了。”我说。

    “每个刚进來的人都不习惯这里的饮食,但慢慢你会习惯的。但是,你不习惯也不能表现出來,否则,给牢头发现了,他们会惩罚你的。一旦被惩罚,你就更加难受了。”

    我再次感激地看了看干瘪老头,并向他说了句“谢谢!”

    “谁在讲话?还不快吃?找死是不?”副牢头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干瘪老头。

    老头像做错事的小学生面对班主任的批评一样低着头,嗫嚅着说:“对不起了,老大。”

    见老头这么一说,牢头不再说什么。

    不一会,大家就吃完了早餐,并静静坐在风井的两边。这时我明显感到牢头火辣辣的眼光正落在我身上,想想刚才吃早餐前他撂下的那句“吃完早餐再慢慢收拾他也不迟”,我竟不寒而栗。

    此刻,风井里安静得恐怖,每个人像鬼魅般面无表情。

    “大家说,现在是什么时间?”牢头开始开口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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