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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三章 埋下祸根

    一切皆有因缘。就拿张二江那栋在台风中坍塌的违章建筑來说,如果我们“违治中心”的这些人坚持点原则,后來绝不会发生楼盘坍塌而致人死亡事件。但是,生活真的沒有如果。等我们明白过來时,一切都晚矣。

    一天,我刚到办公室,就接到彭海博的电话。他叫我赶紧去城建局一趟,说是有一批业主正在城建局上访。

    听彭海博这么一说,我基本知道发生了什么。肯定是马岗那几个搞违章建筑的业主又去上访了。

    放下电话,我赶忙从电脑里调出那几个业主的建筑资料,开着车便往城建局赶。

    虽然深州市政府三令五申地禁止违章建筑,但是,收效甚微,违章建筑总是屡禁不止。这其中原因很复杂。一方面,搞违章建筑成本低,获利快,比搞房地产开发还赚钱。所以,许多人趋利而來。另一方面,跟我们“违治中心”不作为有关。我们这个“违治中心”的基本职责是整治违章建筑,但整治的仅仅是那些沒有后台,沒有背景的业主的违章建筑。而对于像张二江这样有后台、有背景的“有料”之人,我们“违治中心”却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为他们“保驾护航”。

    这年头沒后台也沒背景,就别想着发横财。上访的这几个违章建筑业主就有点傻,他们既沒有任何后台,也沒有任何背景,却敢在马岗片区买了村民宅基地,搞起了违章建筑來。可能是想钱想疯了。像这样的违章建筑业主,在我们“违治中心”工作人员的心眼中就是软柿子,我们必须捏。他们不信邪吧,我们便要邪给他们看。我与胡民阳在彭海博的指示下三天两头跑到他们的工地上,不是发停工通知书,就是查扣他们的施工工具,让他们的工程无法进行下去。我们这样做,还有别的原因,那就是张二江暗地里要我们把这些与他抢“食”的违章建筑业主打压下去,好让他吃“独食”。这个时候,我们已经被张二江当枪使。

    我们这样做,当然有违章建筑业主不服。他们质问我们,大家都搞违章建筑,为什么只查他们的,而张二江的违章建筑却安然无恙呢?这不是欺人太甚了吗?

    于是,他们组织起來到政府部门上访去了。

    他们先是到我们马岗巡查小组來闹。当时是我接待了他们,尽管我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还是无法说服他们,压不住他们的火。实际上,连我自己也无法说服自己。事实就摆在那里,我都不好意思多说了。我越说,心里越发虚。现在谁都不是糊涂蛋,我们的所作所为明摆着欺负他们无权无势,谁能服呢?换成我,我也不服!

    在我们这里讨不到公道,这些业主心有不甘,不死心地继续上访。这下就跑到了城建局去了。

    赶到城建局时,只见信访室里一干人正围着潘建仁在七嘴八舌地诉说着,他们声色俱厉,怒气冲天。

    潘建仁面无表情地坐在办公椅上,略显疲态和不耐烦。他心不在焉地听着上访者的激情倾诉,眼睛漠然地盯着他们,若有所思的样子。

    见我进來,潘建仁像见了救兵,脸部的表情马上丰富起來。他忙叫大家先安静一下,接着让我给大家作解释。

    那些上访者也认出了我,他们不约而同地发出了一声:“又是他啊?”语气之不屑让我羞怒异常。但在这样的场合,我必须装作无所谓的样子。之前他们到我们马岗巡查小组來闹的时候,他们一致认为我人微言轻,说话算不了数,硬是要我们领导來接待他们才行。可我打电话给我的直接领导彭海博时,这厮不知正躲在哪个女人的怀抱里风流,极不耐烦地叫我想办法把他们打发走,我只好照办。

    彭海博这厮自那次被他老婆捉奸后,就改变了与女人约会的策略,常常利用上班时间跑出去与女人苟合。他一般是上午來单位露个脸,把当天工作给我与胡民阳安排好后,便开着车一溜烟出去了。直等到下午差不多下班的时候,他才匆匆赶回办公室,然后用办公电话给老婆打个电话说是晚上回家吃饭。他刻意营造着白天上班、晚上回家陪老婆的新好男人形象,为的是让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

    但这样一來,可苦了我与胡民阳。我们两人得帮他兜着掖着,担子可真不轻。遇到他老婆來查岗还好应付,就说他到潘建仁主任那里汇报工作了。可遇到潘主任打來电话问他去哪了,我们就不好对付了。我们总不能说他这会儿回家向老婆汇报工作了吧?时间一长,潘主任也看出了几分端倪,只是碍于张二江的情面不想发作而已。俗话说,不看僧面看佛面。

    更令我与胡民阳烦心的是,最近老有业主到我们这里來闹,而且一闹就要喊着见领导。我们这里也只有彭海博才算是个官,说到底只有他才是个公务员,又是我们这个小组的负责人,只有他说话还算话。我与胡民阳都不是公务员,都不是官,说话只能算是放屁,业主闻都不愿意闻一下。

    正当我准备开口发言时,刚才还围着潘主任七嘴八舌的业主把矛头指向我:“切!我还以为叫什么大官來见我们呢,原來是他呀,一个放屁都不臭的小喽啰,他能帮我们解决什么问題?”

    他们说得不错,我确实是一个放屁都不臭的小喽啰。但我现在是受领导之托、为帮他们解决问題而來。所以,当听了他们这么一说,我气不打一处來了,本想发作,但在这样的场面只能忍着。我强装着笑脸对他们说:“不错,我不是领导,但是,今天我是受领导委托來为大家解决问題的。希望大家冷静下來,不要急躁。我们领导潘主任今天就坐在这里跟大家面对面,这也表明我们领导对你们问題是重视的。”

    我说这话不亢不卑,铿锵有力,且官腔十足,一下子就把那些业主的嚣张气焰暂时给压了回去。

    潘建仁坐在一旁不断地点着头。显然,他对我说的这番话很满意。我这话不但帮他解了围,而且给他长了脸。在机关里混这几年,其他方面我倒沒有什么长进,但马屁功有了显著的提高,已经接近了彭海博和张二江等人的马屁功水平。

    “老乡们,刚才我们的冯律师说得不错,我们局领导对大家的问題是非常重视的,我们今天之所以叫冯律师來,主要有两个原因。一个是,他对你们那里违章建筑情况比较了解。另一个是,他对相关法律也非常精通。这有助于我们一起解决问題。”

    潘建仁这话说得非常有深意,弦外之音是告诉这些业主,你们的情况我们已了解得一清二楚,你们搞违章建筑,本身违法在先,现在有律师在场,谁要胡闹就得负法律责任。

    接着,潘建仁顿了顿,看了我一眼,说:“冯律师,你先把那几处的违章建筑情况说一说吧。”

    我便拿出事先准备好的材料,简明扼要地念了起來。

    听完后,潘建仁快速地在笔记本上记了记,然后抬起头來对上访的业主们说:“我刚才听了一下关于你们违章建筑方面的情况,我很体谅你们的心情,花了这么多钱买一块地,而到头來还建不了房,换成我也会有情绪、有想法的。”说到这里,他又话锋一转,“但是,当前市政府已明文规定,私人未经许可是不可以建房的,谁建了就属违章建筑,一律予以拆除。这是从深州大局出发,从长远计议。试想想,大家都私自买地建房,要怎样建就怎样建,那深州岂不乱套了?这对我们这个城市沒有丝毫的好处,并且严重影响到深州社会的和谐。希望大家理解政府的良苦用心,说到底,政府也是为着大家好的,只有大家好,才是好。”

    潘建仁像在“两会”上作报告,说得头头是道,滴水不漏。可对于潘建仁这些漂亮官话,业主们还是不买账。他们质疑道:“你说的这些道理我们都懂,我们也不是专门來给政府找麻烦的。我们的要求其实很简单,就是想搞明白,既然都是违章建筑,为什么有的人就可以建,而我们不能建呢?”

    显然,这些业主已经把矛头对准了张二江的违章建筑,其实也是冲着我们的执法不公而來的。

    听了刚才业主的这番话,我为潘建仁捏了一把汗,担心他接不上招。但毕竟是老狐狸,只见他喝了一口水,润了润一下喉咙,然后非常淡定地说:“我知道你们所说的是那个叫张什么來着的业主的建筑吧?”

    不得不佩服潘建仁这道行!他这么一反问,一下子就与张二江撇清了关系。“这人确实在那里建了一栋楼,但据我了解,他那栋楼是在政策出台之前就建了,这究竟算不算在这次政策禁止范围之内呢?这有待我们进一步调查研究。但是,只要查明属于违章建筑的,不论涉及到谁,都得予以拆除,决不姑息养奸。”

    潘建仁说到这里时,脸上露出了军人特有的坚毅与威严,不怒自威,让人望而生畏。姜确实还是老的辣!他说得这番话简直让我佩服得五体投地。

    他这话一出,马上就把那些几个业主给镇住了。中国老百姓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领导一句话。经过潘建仁这番富有技术含量的忽悠,几个业主气也消,势也泄了。最后,他们向潘建仁提出了三点要求:一是把他们被查扣的施工工具还给工程队。二是免去对他们的罚款。三是暂时不能让张二江那栋违章建筑进入装修。

    潘建仁想了想,说:“你们这些要求我还得向局领导反映再做决定,我想应该问題不大,至于结果如何,到时冯律师会通知你们的。但是,不管怎样,你们都必须停止动工,这是前提,否则,于事无补。”

    潘建仁这话柔中见刚,绵里藏针,既缓和了矛盾,也维护了政府的权威。这是缓兵之计,也是一种政治策略。潘建仁这本事可是长期在官场里混的人才能修成的。I服了YOU,潘主任!

    这些上访者刚才还牛皮哄哄,经潘建仁这么威恩并施,态度马上來了个一百八十度转变,刚才的牛劲跑得无影无踪,满口应允了潘建仁提出的条件,还外加“领导英明”的赞词。

    看來中国老百姓还是非常好蒙的。只要领导肯开金口,一切“老大难”问題就可迎刃而解,老百姓有顺口溜是这样说的,“老大难,老大难,老大出來就不难”。潘建仁就是靠这样的功力招安了马岗那批一直声明要闹到北京去的业主的。

    忽悠走那些业主后,潘建仁脸色略显轻松,他拍拍我肩膀说:“小冯,你回去后,一定要把那几个人给我盯紧点,不要让他们暗地里继续动工。同时,要尽量把他们稳住,刚才他们提的几个条件可以答应,但不能马上就兑现,能拖就拖,不能让他们感到跟政府一闹就灵。此外,你一会马上通知彭海博,让他跟张二江沟通沟通,叫张二江最近配合一下,白天尽量不要装修,晚上装修也不要闹出太大动静,以防节外生枝。”

    我点了点头,说:“潘主任,您放心。我马上赶回去落实。”

    回到办公室,我把刚才接访的情况简单通过电话向彭海博作了汇报。他在电话那头嗯嗯哼哼,语调低沉而暧昧。我猜这厮定是正躺在某个女人的温柔乡里品尝风月。

    我怕误了大事,不得不坏他的“好事”,不断打电话催他赶快跟张二江沟通,并强调这是潘建仁千叮万嘱的。

    估计这厮此刻“好事”正在进行中,他在电话那头显得特别不耐烦,并冲我吼道:“急个啥啊,又不是要赶去奔丧?我心中有数,不用你催,知道吧?”说着,“啪”地挂了我电话。

    男人都这个*样,一抱着女人就不知道他祖宗姓什么了。我了解彭海博的脾气,这会儿跟他急也沒用,就不再扰他春梦了。

    临近中午快下班的时候,我接到张二江的副手黄栋梁,也就是彭海博表弟的电话,说是要请我吃中午饭。

    看來,彭海博在风流之余还是不忘办正事,他应该把话传到张二江那里去了。其他人的事他可以不管,但对于张二江的事,他断不敢怠慢。

    考虑再三,我拒绝了黄栋梁的邀请。理由很简单,我不想做张二江他们手中的木偶,任他们摆布。即使之前我多次接受过张二江公司的宴请,但我也知道,这是借彭海博的光。我一个编外人员,人微言轻,放个屁都不响,在张二江的利益链中起不了多大作用,顶多是个跑龙套的角儿。彭海博不在场,我是断不会单独接受张二江公司的宴请的。何况当前又是敏感时期,那几个业主正在到处告状,在这节骨眼上,如果一不小心,就会授人把柄,吃不了兜着走。这点政治觉悟我还是有的。

    说实话,我对张二江也非常反感,之所以沒完沒了地与他纠缠在一起,全是看彭海博的面子。

    张二江这人绝对不是什么好鸟,单从长相看,他脸长,额宽,鼻粗,耳厚,眉粗,绝对奸相一个。他平时行事也非常张扬、嚣张、狡猾、势利,配得起他这副面相。别看他平时与我们称兄道弟,吃吃喝喝,实际上,他是为利而來。这一点胡民阳与我的看法是完全一致的。胡民阳曾提醒过我,与张二江这样的人打交道得打醒十二分精神,否则,哪天着了他的道儿被他出卖了,这可就亏大了。所以,胡民阳很少接受张二江的宴请,有时实在推不掉,也就吃完饭就走人,绝不参加张二江安排的“一条龙”节目。为此,彭海博对胡民阳很有看法,认为他是个异己分子,不把他当兄弟看待,人不了他圈子。正是这个原因,彭海博搞什么小动作,一般只授意我來做,而对胡民阳是绝对隐瞒的。

    看在彭海博的情面上,我就算一百个不喜欢张二江,也必须为他的事鞍前马后。我一直视彭海博为恩人,当我在深州差不多待不下去的时候,是彭海博让我有了留在深州的机会。如果沒有他,我是断不可能进入“违治中心”工作的,很有可能早就打道回府,离开深州了。后來,又是彭海博把我带进灯红酒绿的都市生活,让我这个农村娃很快地融入了深州,融入了社会,融入了世俗。再后來,他成了我的媒人,让我娶到了富家之女,也即是村长千金卓秀娴。卓秀娴虽丑了点,未能让我性福指数上升,但是,她能让我幸福指数直线上升。我现在有房住,有车开,穿名牌,出人高档消费场所,还有贤妻帮我暖被窝,最紧要的是有一个亿在等着我。我人生路上,如果沒有彭海博的帮托,我现在会不会像胡民阳一样依然蜗居在深州“城中村”里而成为“蚁族”呢?

    所以,对于彭海博,我是心存感激的。为此,我必须对他忠心耿耿,做他的忠实马仔。在官场,一个下级对上级感恩的最好方式就是效忠。

    我现在就是效忠于彭海博。他也看出了我对他的感激,所以,他平时对我非常信任,私下里总是叫我帮他做些他不便出面或不想出面的事。那天他被老婆许月仙捉奸的时候,他不但叫我到医院里來帮他看护他老婆,他还叫我帮他去安抚情人黄小婧,并让我给了黄小婧送去了一张不知里边有多少金额的银行卡。

    其实,给人当枪使的滋味是不好受的。我也知道这样下去,我迟早会被他们拖下水,最终成为陪葬品的。

    前阵子,张二江通过关系在马岗拿到一块农村用地后,沒有办理任何手续就大张旗鼓地施工建楼。自张二江的这栋建筑开工以來,铺天盖地的投诉就接踵而至,我与胡民阳好几次跑到工地现场要求工地里的包工头暂时停止动工。可包工头仗着张二江的气势,根本不理我们。他们表面答应停工,可我们刚一转身,他们又热火朝天地干了起來。我多次把这一情况向彭海博说了,他只是冷冷一笑,说:“你们又不是不知道这是谁的建筑,还是少管为好。”

    这是**裸的包庇!但我与胡民阳敢怒不敢言。

    “既然领导叫我们少管,我们就干脆都不管,由它去吧。”胡民阳讪讪地对我说。

    “这可怎么行?我们这是‘违治中心’而不是‘违护中心’啊,表面工作还是要做的。”我说。

    “对那些无权无势,沒后台,沒背景的人來说,我们这里叫‘违治中心’,而对像张二江那样既有后台,又有背景的人來说,我们这里就是‘违护中心’。”胡民阳一针见血地说道。他说得很在理。张二江之所以敢明目张胆地在我们“违治中心”的眼皮底下大搞违章建筑,不正是我们中的某些人的放任自流和“保驾护航”的结果吗?

    “这样无休止地胡搞下去,迟早会出事的!”胡民阳悻悻地说。

    谁知,他一语成谶。

    后來,张二江的这栋违章建筑果真出事了!2008年的一个夏天,一阵猛烈的台风袭來,这栋违章建筑溘然坍塌,还压死了两个四川民工,直接造成经济损失约三千万元人民币。

    这真是人在做,天在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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