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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七章(二十一)

    黑虎出了店门,脚步踉跄,心烦意乱,不知不觉一直往北街走去。一条狗从旁边经过,被他飞起一脚,踢出有丈把远,那狗一声嗥叫,打个滚飞窜去了。

    黑虎一肚子怒火,实在又说不准是在生谁的气。是恼火大龙不该告诉自己这个消息;还是恼恨欧阳岚和一枝花?或者是怨恨珍珠不该变心?可转念一想,你见着珍珠了吗?你知道珍珠变沒变心?

    他急于要见到珍珠问个明白,蹽开大步,往北走去。走了约有百多步,离开街面,向东拐进一个胡同,前面不远就是欧阳大院了。

    黑虎正走得急,突然背后被人扯住。他回头一看是刘尔宽大叔,正气喘吁吁地看着他。刘大叔一句话沒说,拉住黑虎就往回走。黑虎晕晕乎乎,被他扯着,脑子里乱糟糟的,沒个头绪。

    两人來到一个僻静处。刘尔宽放开手,提起袖口擦了一把汗,急急地说:“你要往哪去?让我好找!”

    黑虎傻子一样,沒有吭声。黑暗中,刘尔宽伏在他脸上悄声说:“珍珠让我找你。她说要你去她那里一趟。有话要说哩!”

    黑虎觉得头蒙了一下,又炸开了。在这之前,他多么希望能尽快看到珍珠,把事情问个清楚;心里却相信她不会变心。但现在珍珠真的捎信让他去,却一下子动摇了自己的信念。有话要说,为啥不能偷偷到我家去说,反要我去她那儿呢?说什么?宽慰我几句,然后一刀两断?是了!她连我妈也不好意思见了!

    黑虎怪样地冷笑一声,抽身要走。刘尔宽又一把抓住:“你往哪去?快跟我走呀!珍珠在等你哪!”

    真是奇怪。黑虎什么也沒说,竟又转回身,乖乖地随在刘尔宽身后,沿墙根一直往欧阳后院走去。他是那样身不由己,迫不及待,不时踩着刘尔宽的脚后跟。他脑子里还是乱纷纷的,理智要他往回转,脚却急急地往前走,那完全是感情和下意识在起作用。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心早已飞向珍珠的身边,要向回转的想法多么无力,多么虚假!

    珍珠的这桩婚事,完全是由一枝花撮合的。

    那天,欧阳岚多喝了一点闷酒,坐在自己屋里,信手翻看一本唐诗。外面正飘着大雪,几进深宅,声息全无,只听见院中的树枝偶尔发出轻微的断裂声,可知积雪已经很厚了。屋里虽生着炭火,依然觉得寒气逼人。“已讶衾枕冷,复见窗户明。夜深知雪重,时闻折竹声。”欧阳岚掠过这几行字,再也读不下去了。心头涌起无限凄凉和伤情。

    一枝花进城去,又是三天未归了。这些年,这种事本來是常有的。欧阳岚很想平心静气地对待,却总是不成。每一次都使他感到耻辱和愤怒。他发脾气,摔东西,撕毁诗书,还经常情不自禁地歇斯底里大发作。但当着一枝花的面,又绝不敢问及半句。一是羞于出口,二是怕触怒了她。一枝花对他有一种无形的威慑力。他恨她,又怕她。看见她,就像看见一条响尾蛇那样不舒服;想打又怕伤了自己。他失悔自己当初不慎娶了这样一个女人。他怀念玉梅的温情,更痛感自己眼前的凄凉。他甚至后悔当了这个镇长,把自己陷进敌对和仇恨里。近來几次听说,有人在黄河滩里见过刘轱辘,欧阳岚顿觉不寒而栗,时时有一种不安全感。他在人前装得镇定自若,似乎一切成竹在胸,心里却恐惧得很。他命手下人日夜提防,四门把守,唯恐让刘轱辘混进來。

    这几天,他几乎惊惧不能入睡,常常一个人坐以待旦。手边一壶酒,一本书,一支枪。这实在有点不伦不类,但对于欧阳岚來说,又一样也少不得。

    他几乎承受不住这样的精神折磨了,很想摆脱这个局面,辞去镇长的职位。可他也明白,想卸任也许可能,想消除积冤决不可能,那不是一厢情愿能办到的。事到如今,自己离不开白振海了,他是靠山。寨子里有二十多条枪就是他给的。当然,欧阳岚也给了白振海许多钱财。如果镇长之位一丢,失了权势,别说万贯家产,恐怕连性命也保不住。自己一天也离不开白振海,而维系他和白振海之间的关系的,除了金钱主要就是一枝花的裤腰带了。欧阳岚的处境就是这样进退维谷。在极度的苦闷中,他只有借酒浇愁,在麻木中求得片刻的安宁。

    又过了几天,路上的积雪化出路來,一枝花才满面春风回到家。而且这一次还显得特别高兴。

    欧阳岚不由自主地站起來迎她,招呼一句:“回來啦?”又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一枝花笑盈盈地向他述说了一些城里的见闻,一边洗完手脸,扑上粉。她靠近欧阳岚,眉飞色舞地说:“这趟进城,我可办了一件天大的好事!”

    “嗯,什么好事?”

    “我给珍珠寻了个婆家!”

    “哪里的?”

    “白县长的儿子,才十五岁。说起珍珠的俊俏,白县长可喜欢呢……”

    欧阳岚的头“轰”了一下,一枝花往下说的什么,他一句也沒听清。他只是隐约意识到,自己想避开白振海,这一下却拴得更紧了……白振海喜欢?这个老色鬼会不会……欧阳岚不敢想下去了。他急忙追问:“白县长儿子是个什么模样?……”

    一枝花看出欧阳岚不放心,心里不痛快起來:“什么模样?和白县长一样方头大耳,福相!可不像珍珠,人虽说俊却一点儿不像她爹!咯咯咯!……”一枝花突然恶毒地笑起來。

    欧阳岚霍地站起,脸腾地红了,一拍桌子:“你,你放肆!”

    一枝花也意识到这话太尖刻了,和解地笑着:“老爷别生气。我正是为给你卸包袱,才打发珍珠出嫁的。白县长儿子嘛,长相倒是不错,就是小时得过病,有点痴傻。可话又说回來……”

    欧阳岚完全证实了自己的判断!这个女人自己和白振海鬼混还不过瘾,还把珍珠也卖给他了。她是拿珍珠做人情了!

    “你……你,你也该和我商量商量!这么大的事一个人就做主了?我还算个什么人!”欧阳岚气得直打哆嗦。

    “有啥好商量?人家攀还攀不上呢!这个家当错了咋的?什么宝贝闺女?野杂种!反正我已答应人家了,不行你去退婚!”一枝花也恼了。看欧阳岚怔住了,又从鼻孔里“哼”了一声,“给脸不要脸,和县太爷做亲家,也够你荣耀的了。酸臭!----你想过沒有?珍珠这么大了,和黑虎不清不白,万一再做出玉梅那样的事來,看你老脸往哪儿撂!”

    这件事真使欧阳岚恼上加恼;烦上加烦。他很发了一通火。一枝花不和他吵,就只回他一句话:“不愿意,你去退婚!”他敢吗?他不敢。一连几天,欧阳岚心里又窝火又恶心,但又有什么用呢?他明白,这是又一张契约。他们写好了,只是逼他按手印,根本就沒把他放在眼里。的确,他们摸准了欧阳岚的致命弱点,不管心里怎么不同意,也不敢拒绝。他可能比刘大炮狡诈,但绝不如刘大炮有骨头!

    果然,闹腾了几天之后,欧阳岚终于还是同意了。他只好这样安慰自己:既然脸上已涂了狗粪,再抹上一把稀屎,又有何妨呢?自己反正人不是人,鬼不是鬼了,还要什么脸皮?什么尊严?

    但他还是提出一个条件:白振海儿子太小,晚二年再把珍珠送过去。他想拖一拖,慢慢寻找变通的法子。珍珠虽说不是他亲生的,可也不甘心让人糟蹋。一枝花也同意了,说晚天进城再和白振海商量。

    事情总算定下來了。这天晚上,一枝花破例來到后院,见到珍珠就笑,做出亲亲热热的样子,把这件事告诉了她。珍珠一听,大吃一惊,脸霎时变得惨白,好一阵沒说出话來。

    “嘻嘻!……”一枝花扭着屁股,硬把珍珠拉到怀里,“好闺女,你只管听话,娘不会往火坑里送你。那孩子虽说有点傻,去了你还不享一辈子清福?只要应下这门亲,人家也不急着娶,那边还小呢……”

    珍珠不知道一枝花啥时候走的。她失魂落魄,泪流满面,在床上呆坐了半夜。她清楚,这个蛇蝎样的女人,为自己设了个很难挣脱的圈套……

    第二天,珍珠把这事给刘尔宽说了。刘尔宽一跺脚:“嗨!白振海那个活宝我见过,又瘸又傻,整天像愣鸡一样。十几岁了,个子不满三尺。缺德!缺德!……”珍珠更加明白了,气得一下晕倒在地上。

    几天來,珍珠不梳头,不洗脸,乌黑的头发披散在肩头。一个人闭上门一坐就是半天。刘尔宽怕她出事,老从门缝里往里瞅,有时也进去开导几句。可他又有什么话可以为她排解苦闷呢?更多的时候只是默默地陪着,拼命抽烟叹息。他毫无办法。为自己不能保护珍珠伤心难过。

    在这些日子里,珍珠想得很多很多。她想到母亲一生的悲苦,莫非自己也要听天由命,任他们摆弄吗?她想到和黑虎的感情,更是心如刀绞。尽管直到如今,他们之间谁也沒表示过:他要娶她,或者她要嫁他。可彼此的心思是不言而喻的。她知道,黑虎哥早已把自己看成他的人;自己也早已把一颗心交给了他。如果一旦拆散,该是多么痛苦,多么伤心啊!……

    人生的路呀,真是虎狼拦道,荆棘丛生。真的就冲不过去吗?不,不!……我偏要用自己的脚踩出一条路來,按照自己的心愿生活,哪怕粉身碎骨也绝不后悔。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总算沒有愧对自己啊!

    珍珠下了决心,要把自己的心事吐露给虎子哥,而且,她也要试试,他有沒有这个勇气和自己同患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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