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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九章

    ----为《曹雪芹》出版作

    一部书。它的生命力如何。不要去看重头批评文章----那些文章很多是挣人情、挣稿费、挣职称用的----真正的标准只有两条它拥有不拥有读者:它拥不拥有将來的读者。

    前不过十天里,中国红学会的张庆善先生打來电话,谈他在选定第二版《红楼梦》电视剧编剧时,曾经考虑过由我执笔。因由种种缘故作罢。我和他是很熟的朋友,在电话中笑云:“小子何敢?!”敢不敢是一回事,“想不想”却又是一回事。我从一九六二年开始读《红楼梦》,从满头青丝读到两鬓霜降,从一无所有读到著作半笥,套一句屈原的话说“余幼好此奇书兮,年既老而不衰”。爱到这个份儿上,岂有不想见其作者之理?为他写点什么,我是千情万愿。

    所以,我在写《乾隆皇帝》这部书时,试探着插入了一些曹雪芹的段子----我在小说中,对皇帝、对王公大臣,时有调侃之心的,对此公,我敢说只有笔误,沒有心误。我始终有着一分敬畏之意的。当初,在构思《雍正皇帝》时,因为曹家是雍正的政敌,而雍正又是作为正面人物塑造,我的表达,惟恐伤了曹氏的形象,也曾经苦心思量,都为有着这个情结。

    但大规模地写摹此公,我是很犯踌躇的。第一,此公才真正是华夏第一人,不但空前,从某种意义上讲----而且绝后。生前他的个人生活可以说大致是平民生涯,然而却又是圣贤水准,这样大的反差,本身就是奇迹。以我自觉,在着笔于曹公时将十分惴惴。而太过小心,正是创作小说一大忌。第二,曹公留下的直观资料太少了,仅仅对清代人文的了解,对于写这样的人來说,太容易“加水”。由此,我不敢动这念头。

    一部书,它的生命力如何,不要去看重头批评文章----那些文章很多是挣人情、挣稿费、挣职称用的----真正的标准只有两条:它拥有不拥有读者;它拥不拥有将來的读者。这两条曹雪芹都做得极漂亮。联想到我自己这几年也有读者,看“落霞”的,有的人甚至说它们“直追《红楼梦》”。我在几间大学曾对学生们讲“这是最高的奖誉。读者这样说,我承受不起中又存一分感动。

    我自己永远不会这样想,这样说。什么时候你们听到二月河说这样的话,请你们带着体温计來找我。”

    亟言之,仍是敬畏与臣服。

    话虽如此,我和千千万万的平常人一样,仍期望着有一部好看的《曹雪芹》,给杂芜缭乱的文坛中送一阵清新的风,也使曹公的光辉形象,能进入更多人的心扉。

    这个工作意义是很大的。

    现在华艺出版社做了这事,王永泉先生做了这工作。

    我有理由欣慰。

    随札“收”

    收集也好收藏也好.我看4113~#了适性。讲究本意的恬适。这是所有修炼的极致。

    我其实并不爱刻意地去收藏什么东西。如果说收集----这倒是有的。脑子里沒有“藏之名山”这一条概念,看什么东西中意就买來,看够了,沒用了,破烂了,也就随手扔掉。这都已经大半辈子了。心思只有一个“集”和“散”的想头,沒有“藏”的意识。佛家在认识世界上有很多独有的理念,比如就“世界”二字:“世”,是有“蒙蔽”的意识,“界”则是一个又一个连环套的“空间”,人们就是在蒙蔽中在此“界”和临“界”中穿越和流动。因此,钱财呀、地位呀、势力呀、富贵穷通这些玩意.都是“蒙蔽”中的幻想,生不带來死不带走,昙花一现就流走了。也许是受这个哲理影响吧,所以,我一向认为收藏东西是沒有意义的,“集”与“散”才合乎顺乎事理。

    我入过伍,常常自侃是“丘八秀才”,有时更密一点的朋友面前,还自嘲是“土匪文人”。倘说我有什么优点,“念旧、恋旧”算是一条。旧物是曾为你作出过贡献的,旧人是“与时俱进”地和你同步行进的,老朋友倘无发现他有品行上的毛病,我是不肯他离开我的。旧物呢7我有一条破腰带,当新兵时发的帆布八一扣带子,现在还闲置在家中,一个“老鳖壶”,行军时叮叮当当挂在腰间的那种水壶,绿漆差不多都掉光了,还放在那里。女儿有次出门采风,是进山画画儿,我郑重向她推荐那壶,说了一堆那壶的优秀品质和卓越性能;“无论如何比塑料瓶子强出百倍……”但她不屑一顾,坚决不肯接受这些优点。

    还是要喝塑料瓶子矿泉水!真是活见鬼,老子的壶不好吗?还有一个破茶缸,也是铁做的军用茶缸,底部破了一个指顶大的洞,一直刷牙用。但它漏水太快了,十几秒就全部给你漏光。有一次心情不好.看它漏水.气不打一处來,随手甩到垃圾里.朋友见了笑说:“这是文物呀,而且是二月河用的,留下來将來后代……”后代怎么了?我明白他的意思:这可以卖钱----是“名人”二月河用过的----或者有某种纪念意义,这是往好处想了。

    这两年沒做大活。瘟头瘟脑地乱跑一气,有时不得已也到大学去讲讲学吹吹牛什么的.学生们在我说完话后总是围上來一大群。各人拿着笔记本子请“凌教师给签个字…-””,围得不透风不见光。挤的东摇西摆,一本正经地晃悠着、哆嗦着、满头大汗地做这件事。随后忆起这类事,感觉当时自己全然是个“肉偶”----我不能自称木偶,因为我毕竟是肉身:脑子里一片空白,身子随人流漂动的方向摆动,手中机械动作,一张纸、一本书、一个本子上头不停地签:二月河、二月河、二月河……人家都说是“为了收藏”,我当然不能微词学子们的心境。但我很怀疑它的“重大意义”,然后有一天,这些只写着“二月河”的纸,恐怕一大半要送到造纸厂打纸浆,然后再做成餐巾、卫生纸这些玩意儿;然后给人家擦嘴抹鼻涕或者上卫生间使用…一这很有趣的;我的签字死得其所,是彻头彻尾义务劳动,为人民鞠躬尽瘁了。我自己的签字是这样,我看大多数签字都是这样,国家元首如斯、诺贝尔奖得主如斯、名流名嫒亦如斯。这种傻事,人生愚人日,怕还要演下去吧,挤來挤去晃着玩儿,玩到最后是上厕所。虽有这样的认识,但再遇上此类情形,我恐怕还要老老实实操笔上阵,再写:二月河、二月河、二月河……阿弥陀佛!罪过……这就是世情,或者说叫“蒙蔽情”吧。这样调侃也许很不对头,恐怕是刁钻古怪了一点儿。实事求是地讲,人家的诚意和情分是不能亵渎的。我呢,到哪山唱哪山歌还是应该的。

    从來都是“集”、“散”,从來都沒有想过“收藏”的事,忽然编辑一个电话,要的“关于”收藏的稿子,这次认真地回忆了一下,我收藏过什么沒有?想來想去发昏,一抬眼看见了满架的书!这件物事真的是集而不散,藏而不泻的,算得上“收藏”呢。大的有《辞海》、《辞源字类编》,小的到治痔疮的秘方,正统的有《二十四史》、《资治通鉴》、《贞观政要》、《康熙起居注》,偏邪的如驱狐赶鬼的咒符、算命的h书、相面摸骨术、小人书,还有漫画、旧杂志、经典的《红楼梦》、《石头记》甚至还有一本旧八股选文高头讲章……杂七杂八,什么都有。书,只要被我收进來等于进了它的班房,判了无期徒刑,别想再出去。而且书到手,沒有“死刑”这一说.我忍痛也不割爱。我看架上一本《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胜利万岁》,厚厚的红塑料皮儿书,当初曾严令收缴的,报纸包起,床下塞起:本人沒有这样的书!现在怎样,想找一找“最最最最”的本子,这么完善的本子难着呢?我这算收藏吧,无意识的率**好。收集也好收藏也好,我看都为了适性。讲究本意的恬适,《金刚经》里头说“无人无我无众生无寿者相”,“一切有为法,皆以无为法”,这是所有修炼的极致。

    明初有一首诗“大千世界话茫茫,收拾都将一袋藏,毕竟有收还有放,放松些子又何妨?”朱元璋为它杀了诺许的人,叫《布袋和尚诗》,说的就是收和散的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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