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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Chapter 07 六号地铁(一)

    【赵季桀】

    我终于知道,为何站在冬至的街道看着冰冷的你的身躯的时候,眼眶里会饱满着泪水。

    可是我从不知道,我们纵然相隔如此近,却被分离得宛若几辈子那么远。

    你说,下辈子再见,命运还会如此不堪么?

    可是,我是幸福的,你也应当拥有过幸福的时刻吧?

    安德烈说过----“有笑的时刻,就有笑过的时刻;有笑过的时刻,自然接着就有回忆笑过的时刻。”所以,如果你幸福过,那这辈子,直到离开了,还是在回忆那些幸福过的时刻么?

    那么,它是多久,一年?两年?还是只有两个半月?

    只是,它可能永远是个秘密了,或许,藏着为数不多的人的心中,就这样消失了。

    可是无论如何,我与你的血液曾澎湃过,我们曾有过生命的追逐,不管目的如何----但是,往日回忆起來的时候,都觉得是----笑过和幸福过的时刻。

    愿你安息,永远的。

    忘记那一年那一月那一日出生的,你的季桀----这也是个秘密。

    1

    冬至过后的那些天,天气是极致的冷,黑夜也渐渐地延长蔓延开來。每天早上七点起床的时候,天色都是暗的。只记得夏天的时候,偶尔有一日七点起床,那时的天色很好看,橘红色的彩霞挂在天边,太阳还沒出來的时候,整个天空清秀得像是沒有见过世面的孩子的眼睛。

    陆咏之拉了拉肩膀上的书包带,走到厨房拿过早餐的饭盒然后轻轻地开了门,走了出去。这时候,陆陆还在睡梦中,她再也听不见六六以前哀怨的叫声了,一年之前六六还在的时候,每日清晨陆陆去自习的时候,六六总会在陆咏之的半睡半梦间,哀怨地叫几声,然后听见陆陆出门去的声音,接着是关门。

    每天早上都要等心城五到十分钟,果然赖床是男生的专利,以前哥哥也会,爸爸好像在家里的时候也会,总是要妈妈叫了一次又一次。这时心城揉了揉眼睛,然后从街道的那边走过來。

    咏之看见他的时候,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然后就往前走。

    在五步内,心城就会跟上來了,这样的默契,比任何言语更重要。

    虽然平常一路上,也沒什么话说,但是,此刻陆咏之的心里,却总是膨胀着一些近日來的梦境。

    那些梦境很奇怪,如果不再提起,就会慢慢地消失,像是不曾存在过的洗洁精泡泡一般。只有这样无比清醒的清晨,才会依稀记得那些奇怪的梦。

    “我梦见我爸爸死了。”陆咏之闭了闭眼睛,似乎是下了巨大的决心似的说出那个梦的开端。

    “啊?什么?”心城还在揉眼睛,不明真相似的看着咏之问。

    这样的话,大概再说一次也会觉得很突兀,于是陆咏之继续愣愣地看着他。

    过了一会,心城才在迷糊的记忆里,渐渐拼凑出简单的句子----“你说,你爸爸去世了?”

    这时,陆咏之惊讶地看着心城,果然迷糊有迷糊的错,而且是巨大的错,她叹了口气,继续说,“我是说,我梦见了,我爸爸去世了,不是……”

    “噢!不是真的,你吓死我。”心城这时集中精神地听她讲,她还沒讲完他就接过去讲了。这时陆咏之不屑地看了他一眼,“是你自己不听清楚的,我以为你还在睡觉呢!”

    “明明是你太温柔。”

    “明明是你……”陆咏之想要反驳,但是转念一想觉得沒必要,然后又低下姿态來问,“你说,这梦是不是不吉利?”明明刚才还是发怒似的声音,这下子,再次记起那个场景的时候,就弱了下來了,语气宛似撒娇的小猫咪。

    “不一定吧!我之前看过《梦的解析》,因为我有一段时间也老是发怪梦。”

    “呃!你还看这个?”

    “嗯!梦的解析说啊!其实梦见坏的东西,并不一定是坏事。我记得梦见死人是什么來着。我记不太清楚了,你让我想想!”

    “嗯!”该不会是编造出來的,想要哄人开心的话吧!陆咏之闷闷地想。

    “我是记得一部分,据说梦见死人,是表示你打算忘记一些不快的往事,并准备从失意中再站起來。不用害怕。如果梦境是快乐的,这是吉祥之梦,如果是悲伤、严肃的则是骨肉将有意外。寡妇梦见已故的丈夫,会恪守贞节,史册留名。梦见自己参加葬礼去凭吊或追思死者,表示自己将怀孕或近亲中有人将生小孩。”

    “呃!可是这些都怪怪的,我又沒不愉快的往事,我又沒骨肉,我不是寡妇,我又怎么会怀孕?”说完最后一句看见林心城莫名地看着自己,陆咏之瘪了瘪嘴说,“我是说沒那么快啦!这么看我做什么?”

    “嗯!其实还有的----”心城转换话題,继续往下说,“梦见死人从棺木中走出表示很久沒有联络的朋友会突然來访的预兆。梦见与死人说话表示一些小愿望能够达成,正在进行中的事情会成功,或正在讨论的事情会有好消息。但若梦中死人哭泣的话,则表示一切不顺利.愿望也无法达成。梦见死人进入家中是幸运将至的预兆。 梦见自己抱着尸体,是大吉大利,有很好的财运:若尸体有臭味则事业更繁荣,若为死尸生蛆则得大利,可能能发大财。梦见自己抱着骷髅表示将受人毁谤或被人诈欺。梦见自己死亡表示财产将会愈來愈多,一切顺利的吉兆。梦见某人死亡若是梦见还活着的朋友死亡,则你将会有好财运。梦且火葬表示可期待的好事会到來。梦见与死人交谈,会扬名四海。”他说着这些句子,像是背书一般,哗啦啦地从脑子里倒出來。陆咏之蹙了蹙眉头,沒说什么,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心城看着她,然后笑着说,“所以我说嘛!梦见死人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反而是好梦呢!”

    “可是,那是我爸爸!”

    “安啦!你爸爸会长命百岁的。”

    陆咏之听心城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像看见外星生物一般看着他。

    “只是,我有点想我爸爸了!”声音低低的,好像被风一吹就要散似的。

    “嗯!你爸不在家?”林心城刚从刚才的讨论里走出來,接着又听见咏之说。

    “他在其他的城市做生意,很少回家。”咏之耸了耸肩,然后说。

    “那确实是会想的。”林心城说完还“呵呵”地笑了一下。

    “但是他经常会打电话來。”陆咏之说。心城看了她一眼,然后看着前面快走出深水街拐弯的地方说,“那还好啊!至少还可以跟他说说话。”

    “可是最近他都沒來电话了,快半个月了。”

    “可能忙啦!你就不要想太多了。”

    陆咏之貌似沒听到她的话,又兀自地说,“所以我才会梦见他,所以梦见那样的梦之后,才会很担心。”

    “不会有事的。”

    “我只希望他好好的,我并不想他赚那么多钱,反正我也不想读大学,不用花那么多钱。”

    “咏之,别想那么多了。”心城说完去搂她的肩膀,咏之这才回过神來,对他笑了笑,然后耳根刷的红了。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像是寒冷的冬天里,被吹进衣服里的一股暖气一样。

    “我妈说他忙,我觉得也是。”咏之又自我找理由安慰自己似的道。

    “就是!”心城无可奈何地看着她,又笑了。

    清晨七点半还未到的时候,就看见赵季桀从深水街的街头走了出來,后面还跟着陆陆,过了一会,还是看见林美景的身影。心城闷闷地走着,不时回过头去看几眼,直到走进地铁站。沒有想要去问为什么,因为大伯回家后,林美景的话,似乎更少了,而且每次看到大伯的时候,喊出的“爸爸”那两个字,像是石头一般,硬硬的,沒有一点感**彩。

    2

    林美景拖着沉重的身躯,走在清晨七点多的街上,从初中毕业后,就沒有这么早起过。最早也是七点半,可是这时七点半还不到,人就在街上晃荡了。

    陆陆更是夸张,像是沒有睡醒一样就被赵季桀拖出來,整个人走着走着就粘在赵季桀的身上了。其实,林美景挺羡慕赵季桀的,每天都有那么好的精神。无论前一天,玩到多累,逛到腿快断,第二天睡醒了看见他,还是像充了一晚电的玩具一般。

    不过还不是为了要弄什么高中入学的体检,据说是一个年级的两个班级两个班级轮流着來,今天就刚好轮到他们三个了。虽然不同班,但是被分到一起的时候,三个人还是觉得格外的同命运啊!

    走过清晨七点多的早餐店的时候,赵季桀闻着包子的香气,突然停下了脚步,然后经过了一整晚的消化的肚子,此时咕咕的想。陆陆依在肩膀上,幽幽地说,“老师说,等下要抽血的,不能吃早餐。”

    林美景听着此时鸡皮疙瘩起了一身,以前打针都很害怕,何况这次是抽血。她记得以前每次打针,外婆都是轻轻地抱着她,她很怕痛,打完就哭。后來到了初年市,每次生病小婶或者小叔带去看病的时候,再打针她一声都不吭了,似乎如果出声的话,就失去了自己的自尊。

    但是虽然这样,她每次看见针,还是会沒有來由地,从心底发抖。

    还好人也不算很多,因为只有两个班级,要测试的项目很多,一平摊下來,就显得人影稀少。

    抽血的那一块,还是哭倒了一帮女生。但是美景想不通的是,之前都在垂醒状态的陆陆,在看到抽血的针的那一刻,眼睛睁得比任何时候都大。而且,抽完血的那一刻,他默默地哭了。这一点,只有美景看到了,因为那时,赵季桀还在抽。不然肯定会被作为笑点笑很久。美景排在季桀后面,陆陆站在远处的角落里,双手不是抚过眼角。肯定很痛吧!美景想,然后手紧紧地握住。

    赵季桀起來的时候,美景拉了拉他的衣角说,“你在旁边可以么?我怕!”

    “嗯!好!”他答了一声,然后若无其事似的看着站在角落里的陆陆,他此时已经转过身來,对着赵季桀呲牙咧嘴。季桀转过头來,看见陆咏之正看着自己。

    她眉头紧紧地皱了一下,然后很快就消失了。像是,沒有存在过的记忆一般,被轻轻地抹去。

    因为上午体检的缘故,所以一二节并不用上课,他们三很快将所有的项目测完,交了体检表后就匆匆走了。

    “饿死了饿死了,去吃包子。”赵季桀不停地嚷嚷,美景愕然地看着他,陆陆显然还沒从那疼痛里回过神來,依然皱着脸。

    “我不饿,痛死了,刚才我都哭出來了。”陆陆愣愣地说。

    “你哭了?”林美景像是若无其事般冷冷地问。

    “哭也沒什么大不了的啦,我也觉得很痛呢!”赵季桀像是有心帮陆陆解围似的,一下子搂过他的肩膀。

    呵呵!怎么觉得,这个动作,很是突兀。美景低头不语。

    早上九点还不到,街道上人其实也不算多,学生都去上课了。剩下的三三两两的学生,估计是刚体检完出來的,他们也不认识。随处可见的几个熟悉的面孔,但也像是陌生人般,轻轻闪过身边。

    那一日的所有契机,都像是埋伏在岁月里的地雷,在适当的时机,被轻轻地引爆的时候,所有的真相,便粉身碎骨。

    3

    像是从贫穷里衍生出的忍耐,被社会扭曲的人格,在繁华的生活里,逐渐透射出贪婪的因子,那些藏在人心最深处的跳动的分子,像是巨大的癌细胞一般,一旦被诱引。便一再地分裂开來,无迹可循。

    在医院的那段时间,他像是时间最原始的一颗情感原石,就像重新出生在这个世间的婴孩,却在一日一夕之间,渐渐成人。当那些往常的情绪被释放,记忆却宛似断线的风筝般再也寻不回的时候,那颗原石像是烈火下的蛋壳,四分五裂而去。

    因为社会太残酷,岁月太难捱,纵使人有阴暗面,却往往藏拙在最深的心底。

    林多华每天晚上从噩梦里醒过來的时候,便要大口大口地喝掉巨大的杯子里的水,然后紧紧抱着那把已经被翻新过的二胡。虽然他再也不能记起以前的那些事,但是目前的一切,他还是欣然地接受着。他是他弟弟,她是他女儿,她是他弟媳,他是他侄子,这一切,美好的,像是过去曾给的福气。但是他,却从不去想为何自己沒有妻子,纵然欲念再怎么强烈,他也斗不过一片空白的记忆。

    就比如----表象往往是欺骗的根源。

    林美景每次要与自己的父亲,那个消失了十多年的父亲说话的时候,他都是一脸漠然的表情。这些空窗的记忆,让他无法对眼前的这个女子充满聚精会神的注意。

    可是林美景也觉得无奈,每次都是小叔逼着自己与父亲多谈话,但是每次都变成自己的自言自语,她说她的猫,她说她的读书生活,说到无话可说。往往说到最难过的地方,便要停下來,不停地告诉自己那些都是过去,那些都是过去,如果不再想,就会像是沒发生过一般。

    像是那些远古的珊瑚礁,如果它们有记忆,它们也记不起那些漫长的岁月里,是怎么生长出來的,它们肯定会懒得回忆,然后就渐渐地接受现状,那些漫长的过去,就像是沒有存在过一般。

    日子是一天天无声地堆积起來,转身两个月过去。

    这期间发生的事,沒有大沒有小,一切似乎淡淡的。

    在林美景的世界里----那颗小地雷轻轻引爆之前,是林多华的一点点的“反叛”。

    沒有原因,也沒有來由,他开始是嫌弃客房旁边的心城的房间的钢琴声太吵,而整天唠唠叨叨,说三道四。林多年或许还是顾着哥哥的,便要求心城太晚的时候,不要弹琴。在这点上面,郑仁燕虽然表面上沒有什么反应。但是看着在自己家里白吃白喝的林美景和林多华两父女,气便一点点地累积起來。

    “心城要考高中了,钢琴不好好练,怎么能考个好成绩呢?”

    林多年看了他一眼,又转过身去,看着外面,沉默不语。

    “以前是谁整天逼迫着他练琴练琴,连一声劝告都不给我说的,现在呢?啊!”

    不知道该回答什么,毕竟这么多年,一直在寻找的,不就是世间的至亲么?虽然他记不起以前的那些,但他还是和自己流着同样的血液,这些小小的东西,只能妥协。

    “医生说过,要给他好的环境,不能刺激他。”他叹了一口气,默默地说道。

    “那心城呢?心城的环境谁來给呢?”

    “我知道你一直看不惯他。”他抬头看了妻子一眼,然后又说,“你就不用一直强调慈母的形象了。”

    “我慈母了?如果我是慈母的话,他应该是多败儿对么?就你是严父,不准我管一下了?”她双手叉着腰,标准的发怒动作,林多年拽了她一把,她站不稳,于是坐在床边。“而且,我就事论事,我肯定沒看不惯他,反正……”

    “反正什么?”林多年转过身來,与她四目相对,“反正他是我哥哥,他受了那么多年苦,就不能让他享下清福么?”

    这会换郑仁燕沉默了,她就算想说他们两父女白吃白喝什么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其实,郑仁燕开始大声反驳的时候,路过房间外面的林美景,刚好听到了,房门透着一条细细的缝。她站在那里,在郑仁燕沉默的时候,转身轻轻地离开了。如果那一刻的目光中有泪的话,也是为了感概这么多年來的,寄人篱下吧!可惜,再次回來的你,所谓的世间唯一的依赖,并不是真正的依靠。你的出现,对我來说,仍然是一枚窘迫的棋子,刚好步在青春的棋局上。

    因为他,竟然不知道哪里听來的关于林美景谈恋爱的八卦,或者是自己去证实过。林美景站在大厅的中央的时候,眼神其实有几下是扫射到心城的身上的,但是心城无辜的眼光又感觉不像是在装可怜。

    但是这事也着实是空穴來风,如果真的有看见,也应该是捕风捉影般的污蔑吧!

    林美景下午放学回到家,就沒看到父亲在家。

    直到吃饭的时候,他才回來,可是沒等到开饭就怒眼瞪着林美景。

    美景沒办法,转头去看电视,但这个动作似乎是惹到林多年了。他站到林美景的面前,几乎是动用了全身力气般拧着林美景的耳朵,就直接拽起來。她大声叫了出來,眼泪很自然地,就从眼眶里出來了。

    “爸!你放开我。”

    “你……你还有脸。”他表达仍然是不清晰,双眼怒瞪,林美景只觉得很恐怖。

    “哥你怎么了?”刚从外头回來的林多年一看到这情形就马上冲了过來,郑仁燕从厨房里端着汤出來,赶紧放在桌面上,也走了过去。林心城从房间里走出來,愣愣地看着此刻被扯着耳朵的林美景。他看不见她的脸,但是此刻应该很痛吧!心城沒被扯过耳朵,所以不知道。

    “你干嘛拧我耳朵?”美景一下子推开了她,耳朵上的痛楚一下子冲到顶端,然后才慢慢缓了下來。可是她已经哭了,眼泪却停不下來了。她转过身去,看着心城,心城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哥!你说,发生什么事了?”林多年赶紧抱着林多华的身体,不让他冲过去再对林美景做什么事。郑仁燕则走到美景身边,轻轻地将她牵到沙发上坐下。

    “哥!你说,别急,美景做错什么事了?”

    林美景愤怒地瞪着父亲,眼眶红得像一直兔子。

    “我不知道,我……”他俨然是受到了言语的阻滞,此刻抱着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哥你慢慢说,别急。”

    他大口大口喘着气,林美景别过脸去,心城在后边,也缓缓地走了过來。

    “她才多少岁啊?”他说完又停下來,双手按在大腿上,双眼盯着美景的侧脸。

    “才多少岁啊?就学人家……那个叫什么,对!相好,就跟人家相好了。”便说他的手指还便举起來,像是要戳破眼前的那张关于早恋的脸。

    “哥你想说美景谈恋爱了?”

    “我不管那个叫什么,我看见他和一个,噢!不是,是和两个男的好上了。”

    “那个是我同学。”林美景依然沒转头过去看他,只是看了看心城,心城依然一脸无辜地站在那里,不说一句话。

    “同学?同学要那么亲密,天天在一起?”林多华站了起來,林多年又将他按了下去。

    “你跟踪我?”

    “我就是看见了。”他可不知道那些太高级的词汇,他只懂得眼前看见的一切。

    “我再说一次,我沒有谈恋爱,他只是我同学。”林美景说完站了起來,看着父亲,之后又看了一下小叔。林多年大概懂她的意思,之前和心城好的那个女生,也是很好的同学关系,纵然这个年纪要恋爱,也是管不着的事,只要求,他们不要将事情搞大而已,但是关于恋爱这个事情,他还真的是沒好好想过。

    “不要用这样的语气对我说话。”林多华这下终于站起來,挣开林多年的控制范围内,冲到美景的眼前,一巴掌就打了上去。

    “啪!”的一声,林美景后退了几步,心城见势赶紧上來扶住她,她稳了一下重心,然后靠在心城的肩膀上,哭了!心城呆呆的,不知道该做什么。

    林多年和郑仁燕的脸上,满脸惊讶。

    此刻,只有林多华的那张发怒的,但是看起來却像是与这件事情沒有一点关系的脸。

    “大伯,我也替姐姐说一句,那两个人,我都认识,他们是姐姐很好的同学。”林心城冷冷地说,然后扶着林美景往自己房间走去。

    她还是一直哭,显然是痛。

    但是林美景知道,这一巴掌,一下子掌碎了她所有的,一点点构建起來的,对于父亲的幻想。

    也让她彻底从这个家庭的闹剧里醒过來,那一刻,她多觉得自己是这世间多余的一块。放在那里都不适合,自从喵喵失去的那一年开始,所有的一切,都像是在手中,却随时都要失去的拥有。如今,走到如今,连与自己血脉最亲近的父亲,也在这样的悲催世界里,被自己的所谓情愫,一点点掌碎了。

    这样的人生,真是有趣。

    ----可是,我并不觉得可悲,因为可悲的是你,你失去了所有,你害怕,你想利用这些,來转移你的注意力而已。

    4

    这清寂的空间,何时显得窘迫不已?

    连最初的自己也不明白,为何独來独往,一直不想沾染这些所谓的争吵的自己,也会再一次,碰见这样的境遇。如果不是你,那这一切,会更好些么?你根本就不是我的父亲,即使血液里流淌着同样的DNA组成,但又怎样?

    你的记忆里,沒有我!

    “我觉得,我不要再看见他更好,或许说,我根本沒有这样的父亲,让世上的人,都当做我是从石头里裂出來的好了。以前外婆也爱这样跟我说,每次我问爸爸妈妈在那里的时候,她都会告诉我,你是从石头里嘣出來的,像孙悟空那样。以前我是相信的,可是后來外婆的谎言被一再戳破,但我仍然外婆是这世界上,最美好的人,连她说的谎,也那么美好。心城,谢谢你刚才接住我,我不敢看见他们,很多东西,或许在大人的眼里,是错的,因为他们,总是同一战线。”

    “姐!”心城第一次,靠这么近的距离,听她说话,而且是掏心掏肺的一段话,他突然显得不知所措。林美景站在窗台前,心城就站在她后面不到半米的地方,如果她转过身的时候,就四目相对了。

    心城靠着床,坐了下去。

    “其实我很恨命运安排的一切,先是让我失去了妈妈,然后是爸爸离家出走,我像是沒人要的孩子,但是可惜那时我不懂事,不然我肯定也一走了之算了。后來小叔从外婆那边接回我,你知道我当时多不舍得吗?”林美景转过身來,眼眶里都是眼泪。

    “我知道!”心城还记得,她怯生生地來家里的第一天,就坐在老家的阁楼上,听自己弹琴,一句话都沒说,跟在妈妈的身后。

    “可是后來,我还是沒有选择,我还是跟着你们,來了初年市,后來我接回了喵喵,后來我失去了喵喵。那时开始,我觉得这些所谓的安排,都让我的命运变得一团糟。我开始讨厌你们,讨厌这个城市。”林美景擦了一下眼角的泪水,然后再次转过身去。

    “其实我隐约知道,你是为了喵喵而不开心,但是我沒想到……”

    “后來我越想越幼稚,可是我已经回不去以前的那条路,我还记得刚來的时候,有一段时间我们相处得很好,可是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后來,一切都感觉是所谓的使然了,我再也不想去理会其他的东西,我只想好好读书,然后离开这个城市,去国外也好,去沒有你们的地方也好。但是,后來出现了赵季桀,他是第一个让我对同学这个词改观,然后进一步发展为朋友的男生,以前,我一个人,独來独往,被他们当做是高傲的女生,不可一世。但是那些,对我來说都沒什么。我可以完全忽视,反正我都一个人,为自己而活了那么久。但是,走在今天,我显然是错了。我的命运,并不是自己能说什么就怎样----它突然判定了一个父亲给你,然后还是沒有封存着你的记忆的人,这样的境遇,你知道吗?心城,那就像是,冬天里的雪人,而你却要去将它当活人看待。”

    “姐,别这样,大伯也是为你好,但是他急性子,出发点或许是对的,但是方式用错了而已。”她开始用“他”这个冰冷的称呼,來称呼自己的父亲,心城只觉得很难受,但说不出为什么,可能是她的这些话,可能是因为觉得大伯的一生,其实也很可怜。他那天,如果不是亲眼看到父亲亲切的泪水,他或许一辈子都想象不出,这世间还有尚存的巨大的感动让他去流泪----可是有,他亲眼看见了。所以他相信人并非草木,任何一个人都有浓烈的感情,但是,释放的点,事关多少而已。

    “心城,你错了,他就是回來讨过去失去的一切的,他先是嫌弃你钢琴吵闹,为此小叔和小婶也吵过,我亲耳听到的。”

    “沒事,我少弹一点,在学校补回來就是,一家人,总要和睦相处的。况且医生说,大伯他不能受太大的刺激。”

    她沒再说话,就站在那里,然后轻轻地拉开椅子,自己坐了下去。

    心城默默看着她的背影,这时,房门轻轻开了,心城猛地回头。

    父亲在门口做了招手叫他出去的姿势,心城站了起來,走到门口。

    “你先出去吃饭,我有话跟你姐说。”林多年拉过心城的手,心城再次掉头,看了一眼美景,此时,她也别过脸來,看了他一眼。

    后來林美景会想起那天的时候,都只是觉得,遥远得像是梦境。

    那像是一场成年礼,一场关于父女之间的决裂的形式。

    但是这样的了结,必得以惨烈的方式,而这样的方式,只能说是,对自己的惨烈。

    那天之后,父亲再次住进了医院,再次出院的时候,小叔给他租了一处房子,刚开始是小婶每天去给他打扫卫生,送饭送菜的。但是,渐渐地,小婶忙不过來了,小叔就请了个小保姆给他。

    事情如果,能这样渐渐安定下來,也好。

    但是,那些星罗棋布的人生地雷,就像《伤心太平洋》的海浪一样,一波还沒平息,一波就來侵袭。

    5

    那一次去体检的报告,來得很缓慢,大概是因为学生太多的关系吧!学生太多,医生的人手有限。所以等到结果下來的时候,刚好是那件事情发生后的两天,那一整个星期,林美景的脸都是肿的,赵季桀问过她,但她只是淡淡地回答说是和父亲吵架,然后被打的。而陆陆却像是沒看见似的。反正这些事,他觉得,不关心更好,关心了也觉得不知道如何去处理关心后的情感。处理感情这件事,他最不在行的了!

    陆陆也不是沒女生追,相反的,刚开始上高中的那会,很多女生给他写信,直接表白的也有,借口说要交朋友的也有,一有什么节日就扑上來送礼物的也有。但是都给他一一回绝了,就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有勇气的女生也越來越少了。于是他也只剩下,和赵季桀好了。

    体检报告拿到手的时候,林美景死死地捂在胸口,看都沒给他们看,女生的测试是最隐私的。

    而陆陆和赵季桀的体检报告,却像是作业本一样,在两人间传來传去。

    陆陆是O型血,传说中的万能血。

    而赵季桀是A型血,传说中的超级惹蚊子叮的血型。

    刚开始,林美景抓住的点,其实是关于惹蚊子叮的,只是淡淡地说了声,“噢!季桀你以后可以帮我挡蚊子。”那时季桀还沒看报告,他正在看陆陆的报告,这时陆陆也凑过头來看,然后淡淡地说,“噢!A型血。”

    那一刻,林美景看到季桀有点不自然的表情,甚至是呆掉的表情。

    美景沒多注意什么,然后又径自说,“但是也不怕,现在蚊子越來越少了,去农村还比较多。”美景以为是拿这个开玩笑而让他觉得不自然,但是说完这句看似解围的话之后,他的表情也沒有舒缓,而依然是僵硬的。

    “喂!你傻愣什么?”陆陆应该是看不过去了,看着呆在原地的赵季桀说。

    “老师教我们生物的时候,是讲过血型配对的事吧!我记得他说过,O型血和B型血的父母,可能生出的孩子,不然就是B型,不然就是O型,绝不可能是AB或者A型的。我沒记错对吧?”他说完看了看陆陆,然后又看了看林美景。

    美景想了想,然后点了点头。

    “嗯!有问題么?”陆陆想了一会,然后才开口问。

    “我爸是O型血,我妈是B型血,我所记得的,我姐姐也是B型血,你说我怎么可能是A型血啊?”赵季桀似乎是要抓狂了,大声地吼了起來。

    “可能是……”林美景刚想要说,但是赵季桀和陆陆两人却一声说一句各自的观点,将美景想要说的话,叉了过去。

    “医生搞错了吧!”陆陆说。

    “我不是……”但季桀只是说到一半,然后看着陆陆,想了想也觉得有道理。

    “不然明早我陪你再去验一次,去别的医院,专门验,这次人那么多,可能医生搞错了。”林美景试探性地问。

    “嗯!也好!”他叹了一口气,如释重负般,像是沿路逃亡的罪犯,再次找到一条全新的,可以供自己继续逃离的路。

    “那我陪你去吧!明早。”陆陆看了看美景说,似乎在对美景说,“你就不用去了。”

    “嗯,你们去吧!我就不去了。”美景微笑着说,过了几秒,又笑着说,“真可惜,说不定医生搞错了,还以为你可以帮我们勾引那些蚊子呢!看來沒机会了啊!”

    “你倒是还会幸灾乐祸。”陆陆像是嘲讽般地说。

    此时的赵季桀像是被按下静音的音乐一般,虽然歌词在磁带间流动,但是声音却全然,消失在吱吱走动的机器里。

    “或许,又有这样的可能呢?”美景在电话那端对赵季桀说。

    “或许什么?”

    “或许你爸和你妈验错血型啊!你知道的,以前哪有这么兴血型这事儿。”

    “我爸妈那就沒错了,我爸以前受过伤,还缺过血,那会是我妈捐的血给他,所以我记得清楚,肯定不会错的。我宁愿相信,我的那个是医生搞错。”

    “那你问你姐了沒?”

    “我才不会跟我姐说,她那个大嘴巴,她是B型吧!上次体检的时候,她说过。”

    “嗯!那你不要先告诉你爸妈了!”

    “我又不是傻的。”赵季桀不痛不痒地自嘲了一下,然后突然想起林美景脸上的巴掌印,又问,“你爸为什么打你,你那天都沒说清楚,不是说他不记得你了么?”

    巨大的沉默。

    林美景隔了很久,又听见赵季桀“喂喂”的声音,这才再次开口说,“他记得我倒好,记得我就不会打我了,沒什么事,就是我犯了一点错,他就上來一巴掌,痛死了。”

    “肯定很痛啦!那么深的巴掌印,我看着都觉得可怕。”

    “你爸妈沒打过你么?”

    “沒!连骂都很少,他们很疼我,从來不打我,也不骂我。”赵季桀淡淡地说,像是失望的语气,一点都不像是炫耀。

    “真好!”她感叹道。

    “有什么好的,我宁愿像你一样,你爸会打你,我宁愿理解成那是关心你,很铁不成钢的方式,但是我沒有被这样对待过,我有时会觉得,他们对我太好了,我自己觉得自己不像是一个人,而是举世无双的宝物,被他们温柔地捧着……”

    那天晚上,他静静地说着这些,连电话都沒挂,美景在那边,静静地听着,过了一会儿,传來轻轻的打呼噜的声音,轻轻的,像是漫过耳际的潮水的声音。

    她轻轻的盖掉电话,然后掉入,巨大的安静里。

    黑暗中,宛似有无数游动的鱼儿,嗖嗖嗖地穿过脑海,然后冒出了很多记忆的泡泡!

    那一天,小叔进來后,直接坐在床上。

    然后说,“美景,其实……”他叹了口气,“其实你爸很爱你的,以前他……”

    “我知道,是以前,但不是现在了。”林美景眼光犀利地看着他,像是受了伤的小兽般,惧怕陌生的呵护。她转过身去,不再看着小叔,然后冷冷地说,“以前的那些,我一点都不记得,我只记得我因为他的离去哭了很久很久,那时我多少岁我不记得了,我的童年,关于父亲的印象,我就只记得这点。现在,你要來告诉我,他爱我,在我被他冠上莫须有的罪名,然后被扇了一个耳光之后?”

    “他也是着紧你!”

    “着紧?他是太想证明我是他女儿了吧!他估计连我的生日都不记得吧!连我妈的样子都忘记了吧?”林美景的声音似乎哽咽了,但是她还是继续说,“事实上,我也不记得。从小,家里就沒有她的照片,外婆也坚决不给我说他们的事,到了这边以后,我能知道的机会,更少了。你说,走到今天的这个地步,是谁的错?就算我早恋,就算我吸毒犯罪,也能怪谁呢?”

    “美景,沒必要把事情上升到这么严重的程度去,你该知道的,你想知道的,小叔告诉你,好么?”林多年去扶她的肩膀,但是她还是不为所动,他叹了一口气,然后说,“你等我一下!”。

    连一滴泪还沒來得及掉下,他就再次回來了,手中拿了一张照片,递到她的面前。她并不接,只是愣着让那双手在空中悬着。他再递了一下,说,“这是你爸妈的结婚照,我留住了。”她其实知道,只是不想接,接了看了又能怎样呢?看见了那些陌生的脸,记忆又不会复苏起來。

    林多年见她还是沒接,于是拉过她的手,掰开,然后放在她的手里。

    她静静地拿着,然后说,“小叔,谢谢你!”莫名其妙地,她笑了起來,嘴角的弧度很小,但是看得出,笑得很勉强。她脸上的巴掌印,深深地印在那里,林多年看着,心也是一阵一阵地纠结。心城长这么大,他还沒真正打过他一次。他也从未好好地看过这个孩子,她那么安静,安静得像是家里的一个摆设一样,但是却隐隐地牵动着心里最内疚的那一部分。

    “美景,如果小叔当年忍住脾气,或许就不会有今天的闹剧,这么多年來,一想起你爸爸离去的背影,我就觉得很内疚。”林美景不知道该接什么,她连事情的來去因由都不清楚。

    “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你爸当年闹到众叛亲离,自生自灭,整天喝酒闹事赌博,吵得家里永无宁日,这一切,在你妈妈去世后变得一发不可收拾起來。后來你爷爷和奶奶也看不过去了,家乡的那些邻里都觉得他这么做太过分,那时你妈妈去世都两三年了,所有的事情,都被局外人遗忘了,我们当时都沒有读懂他心里的痛,所以争吵,他一怒之下就离开。但是如果我当初去挽回,或者跟着他的脚步去,可能就不会变成今天的这个局面,当所有人的气消了之后,再去寻找的时候,他已消失在人海里,我找了他十几年,叫人怎么打听,在电视上放广告,都找不回他了。直到两个月前,初次看到他的时候,我都难以接受这样的事实,我害怕他回來,也想他回來。我觉得自己沒有面目去面对他,可是他竟然记不起我了,也记不得你们了,知道这个事实的时候,我更宁愿他记得这些,记得自己是恨过我们的,毕竟这样,对太不公平了。”他说到动情处,眼泪还是落了下來。林美景第一次看见小叔哭,这个平时沉默安稳的男子,竟然在自己面前落了眼泪。

    “沒必要。”林美景看着小叔,他立刻抬起头來,眼眶红红地看着她。

    “我说沒必要,沒必要对他感到愧疚,当年也不是你将他逼上绝路,所有的一切,都是他自己选择的。小叔你沒必要自责。”说到最后一句,林美景的语气淡然了下來。他沒说话,而是盯着林美景看,林美景拿起手中的照片,有一滴泪,落在上面。

    “其实,你长得跟你妈妈很像。”

    “嗯!我看得出來,但是她比我好看。”林美景笑了,抬起头來,然后问,“小叔,能告诉我妈妈的事么?”

    “什么事?”

    “她为什么会去世?”

    “一定要说么?她已经不在了,让她安息吧!别说了!”他站起來,欲要离去,美景抓住他的手,“小叔,让我知道。”。

    他其实沒有想走的意思,只是站了起來,然后走到窗边。

    他叹了口气,然后才缓缓地说,“你妈生你的时候,不是很顺利,后來需要破腹产,刚开始是挺顺利的,你出生了,全家都很高兴,一个星期后,出院了,但是在家坐月子的时候,就开始肚子痛,那条疤痕肿得吓人,而且还流脓。刚开始沒多注意,以为是一般的感染,就自己买了消毒药水消毒,还服消炎药。但是一个星期过去了,还不见好转。于是又折腾回去医院,可是那时,已经是严重感染了,你妈去世的那天,你爸哭得死去活來的,直接晕倒在医院。当时你爸追究医院的责任,但是已经离院太久了,追究起來,也很难,医生一口咬定是出院后感染的。后來,你爸就……”他这次沒哭,像是说着别人的故事,冰冷的,不想投入任何感情。但是林美景还是感觉到他的声音哽咽了起來。

    但是她也沒有哭,她更像是在听一个很遥远的故事,不沾自己的任何感情在里面。只是,再次想起看到父亲的第一面的时候,她的心里,还是被疼痛一击,说不出那是什么感觉。

    我们对过去,永远有太多的未知。就像是这浩瀚世界,我永远都不知道这界限在那里一样。如果有很多很多的明天,那又要如何注定?

    谁都不知道吧!

    如果当时知道是严重的感染,或者就沒有后來的悲剧,沒有那份悲剧,就沒有现在的一切了吧!

    但是世事太悲催,给你美好的一切的时候,也会抽走太多的如果。

    沒有你幻想的如果,只有,明天会怎样?

    其实我也不知道,黑暗中,林美景睡了过去。

    这街道的另一端的赵季桀,也默默地闭上眼,黑暗中,女疯子奔跑的身影,再次闪过脑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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