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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Chapter 03 荒芜之地与主题公园

    【祝冉忆】

    不能害怕,如果失去信心,就沒有去爱的勇气了。

    ----1983年。我是祝冉忆。

    我想忘了这个地方,然而,下一处,你能带我去往么?

    她在黑夜里奔跑,胡同很小,刚下过雨的屋檐滴着水。尘世安静,她内心却翻滚着无数的残暴与喧嚣。血和尖叫,混乱在脑子里,视觉和听觉的片段搅乱在一起,极像这混乱的脚步。

    她从家里逃出來的时候,裙摆上的血一直掉下來,她不敢回头,一回头就会看见绝望的眼神。

    那一瞬间,她想起无数黑夜。

    以及,无数的脸。

    但在下一刻,渐渐模糊了下去。

    1

    下雨了。

    大南风天,朝南的窗虽然死死关着,但水汽还是无孔不入,渗透每个所能钻进的空间。

    被子有湿润的触感,摸上去不舒服。

    心城在被窝里翻了个身,细碎的声音安定下來之后,依稀听见隔壁房的哭泣的声音。

    是姐姐?心城心里想着,又翻了一个身,很快,哭声沒了。

    可能是想家了吧。心里想着,然后又闭上了眼睛。

    “心城。”突然一喊,被吓了一跳,“今天要和你爸爸去找学校,快起床,我去叫你姐。”

    “嗯!”想了一下,又觉得突兀,“姐?”一时沒反应过來,从妈妈的嘴里说出这个称呼突然不习惯。过了八年沒有兄弟姐妹,任自己一个人撒野的生活后,突然來了一个姐姐,果然会觉得奇怪。

    “快点!”

    “知啦!”

    穿好衣服出去的时候,姐姐的门开着,心城走了过去,往里看了一下,看见被子还鼓鼓的。然后转身走进隔壁的厕所洗刷。透过窗外的余光,心城看见新养的小植物上面,叶片上有很多小灰尘。

    他咬着牙刷,然后撕了一小张纸巾在擦叶片。

    “真脏!”边擦还边唠叨,这是牙膏却掉了下來,一滴滴落在地上,嘴的周边也都是白色的泡沫。还沒擦完最后一片叶子,背后就有细细的笑声,心城转过去看见林美景站在门口。很平静的一眼,然后又转过去。把纸巾扔在瓷的洗脸盆里,然后就要吐牙膏泡沫。这时林美景走过來,把纸巾从盆里捡起來,走出去扔在垃圾桶里。

    等他进來的时候,心城已经走出去了。

    “这样会塞住的。”林美景走回來的时候,细细地说。

    站在窗边看着外面。陌生的城市,陌生的地方。还有,虽然有血缘,但是很陌生的一家人。

    但是,迟早都要熟悉起來的吧!

    想到这里,眼泪又滴了下來,她边挤牙膏边想起那团毛茸茸的背影。喧闹的车声,呼啸而过,擦乱了她所有的思绪。只听见小婶的叫声。

    “美景,心城,洗刷完赶紧出來吃早饭。”

    “嗯!知道了!”很小声,只有自己听得到,出于礼貌。或者,还是有一种寄人屋檐下的感觉吧!她记得小婶和小叔跟外婆说话时,开口要将自己接回來的的真挚眼神,当时自己也觉得感动。只是,去留从來不是自己所能决定的事,如果外婆舍得,她也只能这样。

    还是能听到一段钢琴声,心城临出房门,还按了一排钢琴键。

    可是走出去的时候,却听到这样的对话。

    “还不选个艺术学校或者离艺术学校近点的小学,这样方便心城学钢琴。”小婶这样建议。

    “还是读艺术学校吧,这样好点。”小叔喝了一口稀粥,然后抬起头來说,过了一会,又问心城,“心城你想读艺术学校么?”

    “艺术学校可以学钢琴么?”心城低头喝粥,连头都沒抬,口气呼噜模糊地说。

    “那当然。你想去么?”

    “嗯!”

    小婶摸了摸她的头,然后余光才看到林美景在旁边站着。

    “美景,來!坐,吃早饭。”小婶帮忙着拉开椅子。新房子,很多东西都是新的,有种新的味道。木器的味道,还有,布帘的味道,连同小婶身上,今天穿的新衣服的味道。

    “美景你是想和心城一起读,还是?”

    “小叔说了算。”抬起头,是客气得却让人觉得舒服的笑。

    “你想学钢琴还是画画之类的么?”艺术领域太广,顺口说起,只有这两样熟悉的。

    “不了。我想好好读书。”

    “嗯!美景真懂事。”说不出是心酸,还是觉得她真的懂事。

    只有孩子,才能不懂事以及任性。但对于美景來说,童年沒有父母,只有外婆以及表兄弟姐妹,还有一年见一两次亲人。这样的童年,对她來说,未免太过于谨慎以及无味。比起心城,应当是黑彩之别吧!但黑,又沒那么极致的惨。心城的童年,斑斓?但又宁静地走过,他在众人的呵护下,有青梅竹马的林喜然有很多很多一起玩耍的小伙伴。直到找到自己的爱好之后,那些昔日的小伙伴,全部演变成欣赏的观众。童年,对心城來说,应当像一本彩色的连环画。长大成人,以后,看回去,依然色彩安好。

    美景自己也说不出,是从那一年开始,对父母的想念才渐渐浓烈起來。外婆不曾告诉她,看见别人有父母,有妈妈疼爱,她也有问过傻问題,她问过,“外婆,我可以叫你妈妈吗?”当时老人的眼泪就下來了,老人其实也是情感的动物,积蓄多年的想念就这样被一句童言勾勒而出。

    “你妈妈不在,等你长大了就可以看见你妈妈了,我是外婆,叫我外婆就好。”抱着她,她也只会哭,什么都不懂。外婆说,等我长大了就可以看见妈妈。

    “那爸爸呢!他们都有爸爸,他们爸爸都很凶,但是有的爸爸很好,会买很多好看的衣服和糖果给他们吃。”

    “外婆买给你吃,外婆也买好看的衣裳给美景穿,好不好?”

    “那爸爸呢?”小孩爱不依不饶地问。

    “哈!糖果。”老人从衣袋里拿出糖果,她其实沒有很开心,那时她才五岁,但是有心事了,她笑着接过糖果。她只知道,外婆也不知道爸爸是什么。

    很失望。

    “那美景还是读离家近点的小学,还是要和弟弟的学校近点?”

    “嗯!”

    “嗯?”

    “和弟弟近点的好了。”

    “美景真懂事,这样也可以一起上下学了。”小婶的手又伸了出來。

    吃完早餐走回房间换衣服的时候,心城出來的时候又听见低低的哭泣声。

    敲了敲姐姐的房门,然后哭泣声就停止了。她转过身來看着她,眼角还有泪。

    “姐……“这个称呼,似乎真的太生疏了,过了一会,才又问,“你怎么哭了?”

    “我想喵喵了。”

    “喵喵是谁?”

    “喵喵就是喵喵啊!”

    “噢!”

    “那你哭什么?”

    “我想它。”

    不懂,“想”是什么东西,不懂,喵喵是谁。

    心城又想问,但是爸妈在后面叫了。

    “姐,爸在叫,走了。”

    2

    以往的乡村,用“朴素”“美丽”还有“空气清新”的词语來形容,但是随着时代迁移,形容词变成了“落后”“固步不前”,或是“颓败”。城市的脉搏,往地底更深处延伸而去,当你抬头看见那些天空飞驰而过的飞鸟(有时是飞机),越过日益高起來的大厦的拥簇的空隙,看见那些车水马龙的车,在日新月异地更新换代,随后,单一起來。他们开始手持着购物袋,往地底下走去。

    哐哐当当的声音,从地面延伸,到地底下。那是,这时代的节奏。

    那一年迁移,他们坐着汽车來到这城市。

    那一年逃离,他们坐着单车,去往未知的远方。

    其实,不过是十年时间差异。

    下过雨的城市,虽然清新,但依然闷。三月的湿气,像是把一个毛娃娃扔在河里,然后捞起來,几天都不干。

    大概是这样吧!

    心城和美景,跟着前面大人的脚步,慢慢走着。小街道,有喧闹的人群。商铺一列排开。街道的末尾,立着街道的名字。

    深水街。

    嗯!很可爱的名字。

    初來的那一天,沿着深水街一直走,一号二号三号四号,一直都到末端,才是自己的家。是一个小小的居民区,四座单独的楼房围起來的小区。因彼此间隔近了,所以稍微大一点的声音,都能听得很清晰。但是这里,一到了夜晚十一点后,便会渐渐沉寂下來。只有半夜起來喝奶或者做噩梦醒來的小孩们,在大声哭泣,或是低声抽泣。

    美景自是比心城认多了些字,所以在看到深水街那三个字的时候,能低低地念出來。她说,“深?水街?”

    心城转身看了她一眼,然后问,“你说什么?”

    “噢!这街道的名字,深水街。”

    “真可爱。”

    “可爱?”

    “对啊!”

    “呃!”呃的意思是,美景应该认为,林心城那只上一年级的脑子里,只能搜索出这个简单的词吧!

    很多人说,沒爸妈的孩子,早独立。而这个说法的基础,是在什么之上?在不懂事不懂得世俗之前,是绝对不成立的。但是在往日后,看得到很多生活的细节,而得不到解释之后,便能成立。而林美景在渐渐发觉这一事实后的年岁,能将自己围住在自己的城里,夜晚的时候,他们会梦见自己的梦中乡。即使醒來,再也看不见那些拥有父母的喜怒哀乐。

    所以被小婶拉着手,走过街的时候,有些瞬间,她都好想问,小婶,你做我妈妈好不好?但是,她又觉得这样的请求或是说法,很白痴。于是几次都缄口。前面的那对父子,远远看上去,就像是一大一小的一个人。走路步伐和动作,都那么神似。他们不必问,每个人,都知道是父子吧!

    3

    初年市艺术学校。

    三月的玉兰开得烂漫,一进学校都是那种淡淡的香气。这样的花,却偏偏栽植在校道的两旁。林美景多手,走着走着会去摘一朵低垂下來的花,然后偷偷地放在手心里,一闻,有很清新的香味。她不知道那叫什么花。小婶牵着她的手,头却一直往前看,前面的两父子走到一个中年男人的面前,停顿了一分钟左右。林美景走到他们身边的时候,听到中年男人说,“跟我來!”

    想必是,先前约好的,或者是接待的人员吧!

    边走边听他们聊天。

    “林心城是么?”

    林多年戳了戳心城的手臂,他才转过头來看着中年男人说,“嗯!”

    “听说,你会很多首钢琴曲了?”

    “嗯!有学过一些,之前上过钢琴课。”

    “很好,你爸之前也跟我提过你的情况,有底子的话,就比较好进这个学校。”

    “还劳烦你多费心了。”林多年拍了拍中年男人的肩膀。他脸色极为不自然地缓了一下,接着又说,“这也得看心城自己的努力啊!这个学校,竞争毕竟也大,以钢琴为学科的,可只有一个班级,想进來的人多了,所以台阶就高了……”

    林多年似乎是急了,打断中年男人的话说,“那您看,心城能进么?”

    他似乎觉得被打断沒什么,又继续说,“所以说,一切还是得以实力说话。”

    “这是,这是!心城这点上,沒问題,他的钢琴老师也一直夸他呢!”

    “噢!是这样么?那更好了。”说完,眼神还扫了一眼心城,似乎在等心城的回答。然而心城,眼神依旧在别处。

    学校的某个角落,断断续续地传出,熟悉的乐曲的声音。

    然而林美景那小小的心里,有了小小的腹语。明明是事先就安排好的事情,比如帮心城选定学校而且已经报好名铺好路这样的事,还要在饭桌上小心翼翼关心似的來询问。大人真虚伪。

    但她从头到尾,还是保持安静乖巧的表情。

    那是琴房,她先前也沒见过,就是看过心城家里也有过那架叫做钢琴的玩意。

    而如今的房间里,摆放了各式样的钢琴。

    美景的前方不远,坐了几个中年男女,不时交头接耳着什么。她心里仍是默默地腹语,却不说什么,反正她觉得,这一切,与她无关。她要去的地方,是一家很普通的小学,然后她需要好好地努力读书。

    她抬头可以看见,坐在那中央的林心城,不时拉扯着衣角。

    应该是在紧张吧!第一次在这么多陌生人面前弹琴。换做自己,也会吧!她苦笑了一下。小婶和小叔很紧张地走到心城的身边,然后低声说了话,那么远,谁都听不到。

    然后退回來了之后,心城就开始弹琴了。

    先前她是听过的,所以觉得沒什么大不了,于是开始打量起人和物。

    看了几眼,又被耳边急促的钢琴声唤回來,好像,跟之前弹的不同。这乐曲,似乎更好听了。但是她毕竟也沒想起,上一次听,也应该是一年前的事了吧!这一年,任谁都悲喜交加地努力成长。自己不也是么?自从一次数学不及格,看见外婆的失望表情,以及邻居的冷眼的嘲讽后,往后,她还不是每次都以满分的成绩待人。她只想让外婆在邻居的面前,能多点光彩的神色。她也喜欢看见,那些同学羡慕的表情。而那些比别人多一倍的学习时间,根本微不足道。小孩子的世界,应该有二十八小时。可以不劳费其余心神,专一地对待某种想要达到的目的。就像缺根筋的大人,一心做着自己想做的事,不拐弯只要达到目的,也好。

    于是她转过头去,专注地听。

    也不清楚是什么乐曲,但是,好听就是。

    心城坐在那里,不像之前那样紧张,但是她还是看见那张紧张的脸,绷得紧紧。但手指却行云流水般,在琴键上跳跃。就像是跳橡皮筋出神入化的小女孩的脚。

    一曲毕了的时候,他的汗水,滴了下來,明明不热呀!美景在笑。

    身边的大人们,都鼓起了掌。

    或者被错愕到了,美景也都鼓起掌。

    她好奇地去看小叔的脸,那时候,她应该看不懂,一种叫做如释重负的表情吧!但是,就是那样的表情。她又转身,看心城对着下面的老师们鞠躬。林美景想笑,因为心城的那个动作,弯着腰下去的时候,就像是煮熟了的虾。

    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做,沒人能告诉她,反正她上学的事,还沒着落呢!只看着心城铁定能进艺术学校的表演,她心里竟然有莫名的兴奋。应该是,比如血缘这个事实,还是会作怪吧!毕竟,他是我弟弟。她能这样想。心城走过來的时候,前方的老师已经掉头看着林多年,说,“你儿子?”

    “是的是的!”似乎是很欢喜,但是表情看不到,美景只看着心城走过來,然后小婶走过去牵她,表情很慈祥。

    “妈妈!”我可以这样叫她么?美景心里又开始这样想了,真要命。

    中年男人伸出手來与林多年握手,微笑的表情让林多年更觉得春风拂面。

    “不错不错,才八岁就可以弹出这样的水平,有一定的天赋,后天多培养,他日必定有一番作为。”

    “是是是!那还得多让您们费心。”

    “这当然的,这学生,我收定了。哈哈哈哈!”

    “那最好那最好。”

    已经沒有再多的话语去回应这样的称赞了,林心城站在一边,母亲牵着他的手,春风满面的。林美景也笑,笑父亲憨厚的表情和动作。

    4

    已经不是在小镇或者乡下的时候了,想撒野出去跑跑随时都成。这座陌生的都市,一到了夜晚,就如同张着大嘴的钢铁怪兽,往黑暗里走,就仿若走进虚无。可是,多年后的那个夜晚,那些曾经纯真的小孩,选择在人世消失的时候,并不是以死的形式,而是遗忘。谁都知道,沒有谁真正死去,真正的死,在于人世对于他的遗忘。记得看海贼王的时候,有过相似的一句话。

    离开那间教室之后,林多年和妻子都去帮心城办理入学手续,从一间间的小屋里进进出出,看起來很是繁忙。心城和美景坐在树下,不知道该做什么好。两人依旧还是陌生,随口张开,想要说什么,都不知道从何说起。林美景习惯了沒人说话,然后长期对着外婆和墙壁以及课文发呆的日子,别人写一页的作业,她会不自觉地写多几页,老师也沒多说什么,只是笑笑地说,林美景多勤快,而且成绩也那么好。她有很好的笑脸,來掩饰很多的寂寞。那么小的年纪,不懂得寂寞是何种感觉,也不懂得关于人情的冷淡。她只知道,好好读书,有好成绩,外婆很高兴其他人很羡慕,然而,这就是她上学后的所有了。

    林心城在迷恋上钢琴之后的那段时间,也常常一个人一整天不说几句话,坐在钢琴上,直到疲倦,就往床上躺。但是岁月不能改变一个人原來的本性,除非他愿意改变。他依然是那个小小孩,拥有最纯真最缺一根筋的想法。这不坐了一会,他把眼前能扫描的东西,都扫完了,然后就在脑子里搜索出不多的词汇來组织成能与姐姐沟通的语言。想了很久,实在不知道说什么了。然后才问,“姐姐!你是爸爸的女儿吗?”

    “啊!”

    “你是妈妈的女儿吗?”

    “啊!”

    “你也不知道啊!”

    “我知道!”

    “那是不是?”

    “不是!”

    “那喵喵是谁?”转得也太快了吧!这话題,林美景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过了很久很久,心城又问,“他是你的小伙伴?”

    “不是。”

    “那是什么?”

    “说了小叔也不给我把它接过來。”

    “哇!你想把他带來我家啊!”

    “嗯!心城你可以让小叔和小婶让他來么?”

    “应该可以吧!”心城挠了挠后脑勺,然后又问,“那他和我一样大么?”

    “它是一只猫啦!傻瓜。我叫它喵喵,因为外婆说,别给猫取名,不好。”

    “啊!猫啊!”很惊讶的语气,但随后还是失落地说,“我沒养过猫,爸爸说小狗小猫会乱撒尿,乱掉毛,还会去把我的钢琴抓花。”

    “喵喵不会,它很乖。”

    “你不骗我?”

    “真不骗你。”

    “那好吧!”

    他看到美景笑了,很少看到她笑。人开心,就会笑,幸福的时候,也是。所以他相信,喵喵一定很乖巧,所以姐姐才会想它,还有舍不得它。

    林多年回來的时候,他们两都陷入了各自的沉默里。

    该说的话说完了,林美景用树枝,在沙地上,乱写着一些字,阳光透着树叶投射下來,刺得心城根本看不见她在写什么。即使看见了,那有限的词汇,也组织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语來。

    “心城,给你办完入学手续了,校服要订做,到时老师会帮你量身高。”

    “嗯!美景累么?”妻子郑仁燕过來牵美景的手,试探性地问。

    “不累!”

    “那我们去初年小学,去帮你姐姐办理入学手续,离这里一条街而已。下个星期开始,你们就要一起上下学,然后,要认得路!心城你要自己走到学校,你姐姐记性肯定比你好,你要牢牢记住从你姐姐学校到你学校的路……”

    他们,也都这么啰嗦么?我连脸都沒见过。我妈妈叫丰盈。那也是不久前才从外婆嘴里听來的。美景又开始漫不经心地联想。

    很多人都一样,越是靠近某种感情的磁场,越是容易勾勒起某种隐藏的情感,然后会越加联想,甚至不惜以梦。

    一支笔,戳破一张纸的时候,毫无感情可言。但是,稍微一留手,纸张根本不会破裂,留手的仍然是随心所欲的感情,拿捏得准了,也不会很容易滥情以及多想。但是,几乎所有的人,都过不了这个难关不是么?

    “嗯!走吧走吧!美景那么懂事,你就少操点心了。现在心城又那么争气。”笑得眉边的皱纹都提前出來了,美景看了一眼小婶,然后也微微笑了下。

    不懂得想那么多,如果换做以后,听到这句话,一定会觉得,是看我懂事,然后沒那么费事需要照顾的时候,接回來,还可以当林心城的一个兼职保姆。哈哈!两全其美口碑皆实的举动。但是她沒有,多年后,她仍然会记得刚开始和心城的不和,但是知道他也比她小两岁,而且很多事情,沒有独立思考过,他不会懂其中的利弊。而且,明明是自己的棱角太尖锐,这世界,唯有永恒的孩童,才保存着永久的纯真,才不会被人得以冒犯。可是,这样的纯真,在踏出石村,在跨过那道街道的时候,就已经轰轰烈烈地逝去了。

    “小婶,我想……”

    “嗯?怎么了?”郑仁燕刚转身准备走,这时一直保持沉默的美景才开口说话,所以,有点讶异。

    支支吾吾,又不敢说。

    心城看了看她,然后才拉了拉郑仁燕的衣角。

    然后又看着林多年说,“爸爸,我们能不能要一只猫咪?”

    他说的是“我们”不是“她”也不是“我”。林多年皱了一下眉头,心想儿子也从沒有提过这样的要求,怎样突然想要养宠物。

    “其实是我想要。”

    “姐姐想她的那只猫咪……”说了之后,又怯生生地看了看父亲,确定表情依然沒有愤怒之前又说,“它叫喵喵,姐姐想她的时候,会哭。”

    “噢!原來这样,这丫头,跟小婶说就是了,小婶改天帮你接回來?”

    林多年看着妻子,又看看美景,依然沒说什么。

    “那……我可以自己去接它么?”

    “嗯!小叔带去你。”

    “嗯!谢谢小叔。”

    心城对她狡黠一笑,然后父亲牵起他的手,往外面走。

    帮美景办完转学手续,然后从初年小学出來的时候,已经临近中午。一家子在学校外面的餐馆吃了饭,就走了出來。三月的阳光不猛烈,风也很温和,空气里有点温和湿润的感觉。玉兰的香味,还留在这条街上。

    后來,他们才知道,初年小学和艺术学校相隔的这条街。

    叫玉兰。

    地点只是双脚与目的的一个停顿,沒有谁会真正驻留。但是,无论时间过去多久,都会记起三月的那个午后,还有那条飘满玉兰花香的街道。

    后來小婶跟她说,“美景,你和小婶去买新衣服。你衣服有点旧了。心城你和你爸先回去,要回去练琴。”

    林心城來到初年市到现在,估计也沒怎么逛过吧?这福利,先给林美景享了。那一刻,她的心底,无比强烈地将丰盈那个名字,扣在眼前的这个女人身上。尽管这叫一厢情愿,但是不是么?独立的孩子,总是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并且可以永久保持这样的一种姿态。

    直到,真正的幸福來敲门,然后,她推门而去。

    旧时光,消失在岁月的洪流里。

    5

    信物是心底上的一种纪念,它应当不光是物件,甚至是只宠物。喵喵对林美景來说,就是这样的一种纪念,它刚出生,外婆就把它领到自己的跟前,然后是林美景将它宠溺到而今的模样。小孩子有满腹的直肠心事,恰好宠物不会泄密,所以将所有心事倾倒,也不担心被他人所窥见。

    这么多年來,一直都这样。

    但是,直到她还知道这世界上,有一种事实叫血缘。然后,一辈子都割舍不断,世界上的某个角落,有一颗曾经为自己的跳动的心脏。

    谁都不是命运的棋子,却安然地被一种现实,推使着前进。

    “真的不给它取名字了?”

    “不要了,外婆说不好。”

    “噢!”心城其实想好名字了,不如就叫城城好了,把小名让给它,顺便可以拉拢一下亲近的关系。但是姐姐不让,所以还是算了。

    它原本是住在林美景的房间里的,她的房间有个大窗台,猫砂其实可以放在上面,但是小叔小婶不让,说太危险。于是,喵喵也只好住在阳台。阳台就在心城的隔壁。所以,三月的那个尽头,他常常在夜晚听见喵喵极尽缠绵的叫声。

    春天了。妈妈说,它发春了。

    所以它就要叫么?

    嗯!

    花用盛开來证明发春,猫会叫,天会梅雨,空气会潮湿。

    然而,人呢?

    林心城转了个身,梦里有一只手,弹奏一首乐曲,他沒听过的乐曲,但是那双手,又像是自己的。瘦小的,稚嫩的。黑暗中,有一只浑身黑色的猫,爬上钢琴,**裸的注视,让整个黑暗的空间诡异变得有生气起來。但是那只猫,又不像是喵喵,声音不像,很细。喵喵是公的吧?他记得。但喵喵也不是黑色的啊,乳白色的,一走进黑暗里,就显得很抢眼。但是梦里的这只,眼里的瞳孔,透着犀利的光。虽然说只是个梦,但是却很清晰,一点点的小细节,透露在局外人的瞳孔中,在这之中,那只手,是自己,那双注视的眼,是自己。

    那身体呢?

    坐在钢琴旁的身体,在黑暗中,像是隐了身。

    可以走过去么?黑暗中,脑子依然可以想这个问題。

    是飘的,飘了过去之后,黑暗在眼前一米的地方渐渐褪去,但回首后方的路,还是一片黑暗。这是可悲的能见度,再往前看去,再看到那只手。瘦弱的,稚嫩的,但是,却又看出了一个问題,比自己的那双,是要红润了。难道,不是自己?

    这是个奇怪的问題。明明自己再一步步靠近着注视,难不成能分身,于是咧口笑出声來。

    那一刻,那只手停住,钢琴的声音戛然而止,然后人消失在黑暗中,就好比是蒸汽,滋的一声,消失在阳光下。

    在消失前的那一刻,我看见,是一袭白色裙子的裙摆。

    然后,他就醒了。

    那是九岁那年的梦,后來,都沒再做过了。但是,往后想起,用言语,依然能组织起來,还是无比清晰。

    喵。它走过來,在心城的脚边绕了绕,姐姐出去了,沒带它,但是它很乖,在阳台上待了一下午,才过來缠缠心城。

    无聊吗?心城问。反正它听不懂。

    喵。真听懂了?还是下意识的反应?

    那?我弹钢琴给你听。

    喵!

    好吧!弹那首好呢?嗯!梦里的那首,依稀还记得几个音节,刚好看见喵喵,又想起了几个,那个眼光,和你,还真的像。心城手放在钢琴上,就弹了起來。

    它果然很安静,也沒有再叫了。

    五分钟过去,它摆了摆尾巴向阳台走去,阳光从那里照进來。

    心城停下钢琴的声音,想要走过去,这时后面有了开门的声音。爸爸一进來就欣喜地问,“新学的曲子?”然后手去脱叫下的鞋子,接着又说,“之前沒听你弹过。”

    “嗯!”因为不知道怎么跟父亲解释,梦里听來的钢琴曲,于是闷闷地答。

    “叫什么?”将鞋子放在门边,搁好,然后换了拖鞋,准备走进來。

    “叫?”我也不知道,停顿了好久,想不出一个名字,然后恍然大悟地说,“黑猫。”呃!黑猫,这个,爸爸一定会再问吧!

    “咦?沒听过,谁写的钢琴曲?”

    心城沒办法再搜索词汇來应付了,于是便扯开了话題。

    “爸!姐姐去哪了?”

    “好像陪你妈妈去买东西了。”

    “噢!”以前,妈妈都带我去的。

    父亲进门去忙了,心城走到阳台那里,然后抱起喵喵说,“爸,我出去楼下走走。”

    “嗯!好,别走太远。”

    离深水街不远的菜市场,林美景跟在小婶的后面,鱼腥味和腐烂的菜叶的味道,布料不干的味道,糅杂在一起,很臭。边捂着鼻子边应答着小婶的话。

    “以前,心城最爱和我逛菜市场了。”

    “嗯!”那现在怎么不叫他來,我才不要來。

    “心城喜欢吃的,我都记住了,美景你得告诉小婶,你喜欢吃什么,免得我买了你不爱。”

    “我、我不挑食的。”是么?其实最爱吃的,是和喵喵一样的,鱼肉。哈哈!心城,心城是她儿子,当然了。以前外婆,总记得我爱吃什么。

    “怎么一直神不守舍?”

    “小婶可以买一些便宜点的鱼,给喵喵吃。”

    “噢!这倒可以,不过我们也可以买点我们可以吃的鱼,吃剩,也可以给喵喵吃。”

    “啊!这样也可以。我喜欢吃那种……”不知道叫什么,但是记得形状,于是手指着一堆鱼中的其中一种。

    鱼贩听到声音,热情地过來招呼。

    这时候,耳朵里的声音,开始灌进來。

    菜市场,很噪杂。

    6

    沿着楼道一直走,四层楼,然后就到一个公共的小花园。那个花园很小,有破烂的秋千,沒见过有人去骑。心城也不敢上去坐。以前在石村的时候,玩过,还是父亲搭的,很结实。

    他还是紧紧抱着喵喵,它对这里还不是很熟,每天都关在家里,猫砂都是美景在换。

    都來了一个多月了,还沒真正下楼走过。它现在肯定很兴奋。心城在想。

    沿着深水街一直走,之前因为要上学,都是右拐往上走,这次,他出了小区,左拐,然后往下走。很多沒见过的小店。宠物店有很凶狠的大狗,喵喵看见会往他怀里钻。还有卖衣服的,肥胖的女店主身上的衣服,店里肯定沒有卖。还有面包店,以前沒看过,浓郁的蒸熟的面粉的味道,对!还有糖的味道----太腻了。喵喵会一直叫,低声的。还有卖花的,这个可是沒见过,很多稀奇的花,都沒见过。有个小书店,可以租借连环画看,还有很多旧书。心城沒有进去,站在外面看,有个小女孩,和自己相仿年纪的,坐在里面的椅子上,翻着一本小书。从里间,传出戏曲的音乐。

    还有,猫的声音。

    嗯?他以为是喵喵在叫,其实不是。里面也有一只猫。

    已经走了很远了,快到街头了,他想往回走的时候。看见书店的女孩抱着猫走出來,是黑色的猫。

    很像,梦里的那只。

    往她身边走过去的时候,他多看了几眼,女孩也有看见他,然后只是笑笑,就扭头去叫她哥哥了。

    美景回到家,沒有看见喵喵,然后走了几遍,坐在房间里掉眼泪。

    小婶看见便问她怎么了,她哽咽了很久才说,“喵喵不见了。”

    “不见了?”她去阳台找,然后大声问丈夫,“多年,喵喵呢?”

    “啊!给心城抱出去了。”

    “噢!原來出去了,难怪沒看见心城,以为他在房间呢!”话语越來越低,然后干脆只能自己听见了。

    大概是听到小叔的话了,就沒再哭,然后开门往楼下走去。

    “别走太远,找到心城就回來,很快可以吃饭了。”

    “嗯!知道了----小婶!”

    在楼下看见姐姐的时候,有点惊喜。却看见黑着脸的她将喵喵抢过去,然后往楼上走。

    “要是它丢了怎么办?”

    “我又沒丢了它。”

    “我是说万一。”

    “万一是什么?”

    它其实,也很孤单的吧!整天躲在一个空间里,再不让它出去走走,它会忘记,原來还有这个世界的。

    她的脾气有时依然很急,急起來的时候,连自己都不知道度在那里。刚到初年的时候,他们两不和,开始因一点小事就吵架。后來在满天星的那个夜晚,才慢慢让彼此的世界容下彼此。

    其实这世界,总有某种契机,为善良的人所存在。

    但是,一只猫的出现,影响了这种和谐。

    7

    周末的最后一天晚上,心城和美景在楼顶上晾衣服。夜浓得像是要散不开,一层层的黑暗隐沒在更深的雾气当中。心城拧干水,然后递给美景,她接过去,利索地抖开,然后挂在晾衣绳上。两端的木桩,摇摇晃晃。这时,他们听见一声猫叫。凄烈的声音,伴随了小声的狗吠的声音。

    郑仁燕在清洗地板,开着门,有些水会往楼道里流,她麻利地扫出去。

    小区的后面有一小片空地,晚上有灯光照到那里。听见猫狗的叫声后,心城探头去看,看见一只猫,躺在空地上。

    “姐姐,你來看!”

    “怎么了?”

    “有一只猫。”

    “啊!好像死了,有血!”

    “它尾巴断了,好恐怖。”

    “要不要下去看看?”

    “不要了,它死了。一动不动。”

    “喵!”楼下有一声猫叫,从门缝间串过去。

    他们将头从血案现场收回的时候,那只猫----黑色的猫,身体像是颤抖了一下。但是肉眼,应该看不出來吧!

    “喵!”

    别哭!我來找你!

    第二天要去上学的时候,心城才想起这事,后來到楼顶去看,那只猫已经不见了,地上,有一滩血迹。

    美景出门的时候,喵喵也沒有像往常那样,出來绕在脚边叫。正想关门出去的时候,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对劲,于是跑去阳台,沒发现。家里都找遍了,然后,美景才确认,喵喵也不见了。

    心城发现断尾猫不见了,美景发现,喵喵不见了。

    “姐姐,那只猫不见了。”心城从楼上走下來,看见刚走出门口的美景,然后说。

    “喵喵也不见了。”美景头还不舍地看着屋里,可是手却在下一刻将门关上。

    “啊!不见了?”心城大声一叫,美景转过身來看着她,然后很用力地点了点头。他愣住了,好像是真的事,“那、那怎么办?”

    “不知道!”美景关上门,往楼下走去,“沿路看看吧!先去上学,放学后再说。”

    “应该不会不见吧!可能藏起來了,肯定是!哈哈!”

    “嗯!”

    8

    宁愿是,是这样:自己藏起來,而不是跑出去,然后找不到回家的路。就如同,小时候一样。

    那个黑夜,她一直记得。但事件的所有经过,太详尽的她也记不起來,只是黑暗里的那种恐惧,却一直在心底挥散不去。

    小孩子赌气最能干的一种手段就是离家出走,也不懂得天多高地多厚这个世界有多大,脾气一倔起來就往外面走。其实无非是吃饭沒有自己喜欢的菜闹脾气或者是别人有新裙子自己沒有觉得委屈再或者是考试考不好被外婆骂,然后吵起來,就往外面跑,说我不要回來了之类的话。具体的,真的记不住了。后來她自己想想,都觉得可笑。那次和外婆吵起來,大概是因为新裙子的事吧!从小到大,她很少要求过这类的事情,她沒有想过要怎样的花枝招展的童年,直到自己喜欢的小男同学很喜欢那个穿得花枝招展的女生的时候,她的内心有一种深深的挫败感。而且,他倔强地认为,是那条裙子的魅力。

    外婆不肯买给她,她就哭闹,然后外婆丢下她就去做饭。她干脆一跺脚就往门外溜去,好不潇洒。

    后來跑了好久,一直哭,就只是觉得委屈。直到哭累了,想坐下來的时候,才发现周围都是不认识的路。

    再也不敢走了,也沒有勇气走下去了。她不懂那么多,就很累,然后风呼呼地吹起來,她往地上一坐,想要哭,但是也哭不出來了。她之前哭,是因为讨厌外婆沒给她沒新裙子,但是现在哭,是因为想外婆了。相互矛盾之下,她实在是哭不出來。

    有猫狗跑过,大狗大声喘气的声音,在寂静的黑暗里,显得很是恐怖。她蜷缩起來,往墙壁处靠。其实那是一条小巷,不过离家远了,沒去过,就显得陌生。加上那会已经是晚上,人比较少,那时又沒路灯。就一直坐在那里,不敢动。后來是因为一条大狗,看见陌生的她,大声地叫了起來,一叫,她就顺理成章地哭了。这会,大人才听到她的哭声,才出來看。

    后來的事,都记不太清楚了。

    外婆后來还是给她买了条好看的裙子,那男同学和自己好了一阵子,然后美景觉得他很邋遢,就沒再和他好了。

    这件事,还是在心底留下阴影。

    如果喵喵自己走失了怎么办?在夜里出去的话,肯定找不到回來的路。

    边想着,边沿着街道找。一只猫的影子都沒有找着。心城看见昨天书店里的那个女孩,和另外一个男孩,两人和他相同方向走着。也不停地看來看去。

    “应该沒丢的,放学回來可能就会看见它绕着你脚边叫了。”心城这时还不忘开导姐姐,但她却阴着脸,就像内向的孩子,丢失了最心爱的玩具一样。

    沿着街道,一直走到玉兰街,都沒有看到。

    事实上喵喵也不可能跑这么远,沿路走,也是为了心理上的安慰。何况人就是这样的动物,就像饭桌上看似为自己安排学校操心操力的小叔小婶,却在背后为心城铺好一切他们想要给的路,所以那就算是一种心理上的安慰么?算是给父亲或者奶奶的一些交代?

    其实想太多也不必,反正,自己并非他们亲生,能做到如此,已很不错。

    “快上课了。我走了!”美景头也不转地跟心城打招呼,然后就往学校的方向走去。

    心城拐了个弯,走进玉兰街。心里却独自在嘀咕着----“脸黑黑的,又好像刚來家里的时候一样。”好不容易堆积起來的好感,在小孩子脆弱的情感城堡里,一点点碎裂。

    林美景,那天一直心神不宁地坐在座位上,下课的间隙看着黑板上老师留下的作业,安静地,一个人做作业。下课铃一响,她像是被拧紧的发条的玩具猫一样,快速冲了出去。

    9

    心城等了好久,也沒见姐姐出來,想问她同学,但是都不认识,也沒见姐姐和那位同学有交往。于是等了快一个小时,双腿微微发酸的时候,才郁闷地回家去。边走边撒气,见花扯花,见草扯草。

    快走到深水街的时候,又看见昨天那个女生。还有早上那个男生,在街道旁看來看去,叫着一个名字或者学猫的叫声。

    “难道他们也在找猫?”

    心城站在那里,看着她们很久,却不做声。

    后來他们经过身边的时候,心城看着陆咏之的脸很久之后才问,“你们也在找猫么?”

    陆咏之像是打量着什么似的,看着他。瞬间也沒说话。

    过了很久之后,才答了一声“嗯!”

    陆陆则像是得到什么启示似的,抓着心城的手问,“你有见过六六么?”

    “啊!我沒。”六六应该是猫的名字吧!刚才好像听到他们在叫了。

    又是低落的神色。心城看着咏之,然后又问,“那六六是怎样的?”

    “黑色的,很漂亮。”

    “我家里有照片,如果你要帮我们找的话,我给你看。”陆陆转过头來,看着心城说。

    “我……我姐姐的猫也丢了。我们也在找。”心城想了想,还是不忍心拒绝他们的邀请,于是又说,“不过我可以帮你们找。”

    “那好吧!我们家在……”

    “深水街45号。”

    “啊!你怎么知道?”这次换成咏之惊讶。

    “我看过你们。”

    “哈!真好。”陆陆笑着说。

    “好什么好!傻的!我叫咏之,他是我哥哥,叫陆陆。”说完指了指陆陆,心城点了点头。

    “我叫心城。”

    陆陆是抱着六六拍照的,照片里面却沒有咏之。心城在看到那张照片的时候,心里微微颤抖了一下,好像是那晚看见的那只,被咬断尾巴的猫。但是他沒说,只是默默地记住猫的样子。

    “它真好看。”不是奉承的话,是真的很好看。

    “可惜爸妈都不喜欢它,他们说黑猫不吉利。”

    不知道怎么接话,心城拿着照片呆了很久。眼光扫过墙上的一排书籍,都是沒看过的连环画,或者名著类的书。

    “书好多。”默默地感叹了一句。

    “你喜欢看书么?”咏之问。

    “看的都不是这些书,有空我都要练琴。”心城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墙上的那些书看。

    “钢琴?”

    “嗯!”

    旁边传來细细的抽泣的声音,心城惊讶地看去。发现陆陆脸上挂着泪,然后很自然地滴在那张照片上面。

    “丢了猫,会很伤心么?如果是,怪不得姐姐会这样。”心城在想。

    “陆陆,别哭了。六六只是跑丢而已,又不是第一次。”她叫他陆陆,沒叫哥哥。

    “我就知道你也不爱它,所以才会不紧张的。”陆陆突然大声对咏之说。

    咏之像是被突发其然的声调吓到了,愣在那里很久都沒出声。

    “其实我好像有看过它。就在我家后面的空地上。”过了许久,心城才愿意打破僵局。但却无意让对方的情绪掉了下去,只是为了告诫心中的所知。应当这样也不为过吧!小小的心里,这样安慰自己。

    “什么时候?”

    “昨晚?”心城低头又抬头,看了看陆陆那张紧张得快揉成一团的脸说,“我看见它的时候,它的尾巴断了。”

    “尾巴怎么会断?”陆陆惊讶了好久,都沒出声,咏之接过心城的话问。

    “我也不知道,我昨晚有听到狗叫的声音,后來就看见它躺着,断了尾巴。可能是……”

    “肯定是那些臭狗,我要一只一只杀了他们。”

    “可是----我、我也不确定是狗咬的。”心城听见陆陆这么说,确实有些许惊恐,尽管自己并非爱猫爱狗爱到切肤之人,但是看见小动物受害,自己良心也非常过不去。

    “我们去看看吧?”咏之说。

    陆陆仍然沉浸在他的悲伤里,似乎六六已被迫害似的。

    事实上,六六仍存活于世间。

    眼底的这个世界,被巨大的太阳光芒所笼罩。尽管夜幕渐临,天幕上的夕光依然像老人的温柔的手,抚摸这个喧嚣的世界。这个世界像是不安稳的孩子在哭,母亲的手搭配慈祥的笑脸。

    这城市某条街道的一个角落,它们在低低地叫。

    命运悲惨的,多曲折,却大难不死。

    另一个微弱的声音,它不知明天在哪?

    一辈子,一座城,一个小事物,能怎样影响人的一生?

    她,也不知道。

    林美景,坐在房间里,流泪。心城还沒回來,她有点担心,但又不好出去。

    寄人篱下,什么都得看别人脸色,拥有不了自己的情绪,如今喵喵都不见了,这个喧闹的都市,本來就不是自己所衷情的,因此几次欲想离去。但无奈----血脉宛若一张网,久久牵绊自己离不去。

    哭过,就好了。

    10

    事实,地点,时间,总有存在的相对理由;但是实际环境转换,肉眼所见之下,却是另一种事实。

    无奈接受,不能接受的,都只是一种眼见为实的情绪。

    地上只有一淌血,还有一地的猫毛,黑色的毛发被风吹得四散飘,就像是,陆陆心中的愁绪。

    其实,今早在屋顶看过,猫早就不见了。但是回想下半夜的时候,似乎是有听到猫的叫声,咿咿呜呜,却不甚悲伤,只是怜悯的叫声。

    “它不见了,不知道去哪了。”心城绕着地上的那淌血迹转了几圈然后说。

    但却沒有料到咏之会在陆陆的伤疤上大力揭开另一道伤,她愣了好久之后,才用毫无感**彩的声音说,“该不会是给狗吃了吧!”

    心城知道,但凡感情真挚且直言直语的人,日后一旦投身于炽热的感情里,定然难以逃脱。这道理,很多年后才能懂,可是懂得,又怎样?

    “不会的。它肯定还活着。”

    咏之看着哥哥,她从未听过哥哥的这种语气,坚定的,不怀疑的。

    她知道的哥哥,懦弱怕事,而且被人叫做娘娘腔,甚至是被伙伴遗弃不能跟上大众的人,性格虽不内向,却胆小的哥哥,会说出这样的话。她有些惊讶。

    “嗯!”为了鼓励哥哥,她用力地点了一下头。

    沿着那一块地方继续找,会不时听见细细的猫叫声。风吹过那方被废弃的湖泊,散发着些许的臭气。

    沼泽被填平,陆地为海,沧海桑田,世间拥有万变的能力。这原來的一方清澈的湖泊,被年日的污垢渐渐填平。世人逐渐忘记的名字,在墓碑上日益淡去,它以前,叫深河。

    “这里有血。”心城看见几片垂落于地的叶子上,有零星的血迹。陆陆赶紧跑过去看,果然是血。他激动地拨开重重的叶子。

    一只黑猫,在哪里躺着,断了尾巴的伤口,血已结了黑色的痂,不规则的伤口,看上去触目惊心。

    “它是六六”陆陆伸手要去抱它。

    心城发现,六六的周围,散落着一些食物,像是有其他的同伴或者人救了它似的。

    “我们回家。”陆陆将六六放在怀里,温柔地说。这时它睁开眼睛,弱弱地叫了一声。

    “谢谢你。”咏之说。

    “不客气。”

    “我们回去了。”

    “嗯!我也要回去了。”

    其实寂寞,是一种有对比性的情绪。

    就好比,此刻叫得哀怨的另一只猫,声音低低的,任谁也不会注意吧?它在怕什么?怕这世间的大狗,还是怕人情的微妙?

    救了六六的是它,但是它却沒被解救。

    喵喵在原地叫了许多声,除了那一处被躺过的仍有温度的地方,还有散落的食物,其他都沒有。风只能低低地吹过草丛,却沒有吹散它的悲伤。如果悲伤能像气球一般随风飞走,那么它一定会飞到主人的身边。此刻,它只觉得肚子很饿,它低下头去,慢慢地吃完那些食物。

    那晚跑出來的时候,沿着声音一直跑,结果救了它,却找不到,往回的路了。

    这城市荒蛮,哪里才是家?

    11

    这城市喧闹,哪里才是家?

    很晚了,才听见心城开门进來叫自己的声音。

    “还是沒看到喵喵。”心城绕了屋子几圈了,终于是确定喵喵丢失了。

    林美景依然沉默不语。

    其实她从早上就开始确定了喵喵已经丢失的事实,一天來,她用无数的决心來尝试接受喵喵丢失的心情。但只有一个理由能让她接受,那就是----不该将喵喵接來。但是,喵喵总是要在自己身边的,于是,最终的错,还是将自己接回來的那些人。虚伪的脸虚伪的亲情----想到此,她又哭。

    眼前在叫她的这个的男孩,是他弟弟,有着血脉关系的亲人,虽然披着一身人自年幼初为善的脸皮和身骨,但已被这人世沾染上世故。

    你的世故,是遗传的。

    因为你有父母。

    ----我沒有。

    “嗯!我知道了,丢了就算了。”美景冷静地对他说,尽管压抑心中的痛。

    “可是沒关系么?”

    “沒关系,如果我长大了,我有能力了,我也会像它一样,远走的。”美景沒接话,在心中默默地念。

    “姐姐不是很爱它么?如果它真的丢了姐姐不是很伤心么?”

    “我不是你姐姐!”泪水终于又下來,她转身对他骂,莫名其妙的脾气,莫名其妙的发泄,她也想过,如果有那点力气,还不如去将喵喵找回來。但是,她受够了,看小婶唠唠叨叨说喵喵一些坏话的话语,尽管人前总是表现得无微不至,但人后,谁又知道会怎样呢?喵喵又不会飞,如果门沒打开,它肯定出不去的。能开门的,除了我,还有他们。

    “一定是他们”她又哭。

    心城愣在原地,不知道该做什么。她说她不是他姐姐,为什么呢?他又沒得罪她,喵喵丢失了,也不是自己造成的。

    她为什么这样说。

    不懂。

    郑仁燕听到声音赶來,将门打开的时候,林美景还在哭,心城僵住在那里。

    “做什么了?”她先是一把拉过心城,然后看见在哭的美景问,“心城你是不是欺负你姐姐了?”

    “我沒有。”

    “那她怎么哭了?”

    “喵喵丢了,姐姐伤心。”

    “那刚才怎么大吼你?”她扯着心城问,后才想起问題的重点,“啊!喵喵丢了?难怪今天沒來找我要吃的。”这句话说完又去拉美景说,“乖,丢了就去找找,找不回就算了,猫又不是什么好动物,何况家里又沒老鼠。呵呵!”

    林美景压抑着情绪,握紧了拳头。

    “出去,你们出去。”----终于在此刻爆发,郑仁燕僵住了一瞬。

    最后的时刻,她在泪眼中,看见小婶拉着心城往房间外走。

    她又重新坐下來,然后决定,再去找一下喵喵。这一次,只能靠自己了,如果找回來,她决定回外婆家,她不要这样的城市,这样的家。

    并沒有哪一种决定,一旦决定就可以立马挽回。喵喵在这个夜晚将來的草丛中,凶狠地吃完食物后,跑出了那一块空地。可是它沒有发现,迎面來的一只大狗,快要靠近的时候,它虽然发现了,但想要逃的时候,已经來不及了。大狗像是咬六六的尾巴一样,咬住喵喵的身躯,狠狠一口,然后往头顶甩去。

    “喵……”声嘶力竭的,悲惨的一声叫,随后,它掉落在那条快干的深河上。

    缓慢流动的湖水,宛似侵蚀死亡的时间一般,一点点,吞噬正在冷却以及将要腐烂的身躯。它在最后的痛疼中,闭上了双眼。

    那置身于欢乐簇拥的人

    并不称一切日子最为美丽

    却渴望着有朋友爱他的地方

    人们愿意挽留年轻的地方

    ----《那置身于----》

    ----荷尔德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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