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一章 借尸还魂
天刮西风，异常闷热，热得连屋檐下的狗都伸长着舌头，柴油发电机似的抽搐喘息。“一日横西三日水，三日横西晒死鬼 ”，这便是海边的夏天。
大楼在赶工期，大坝也在赶工期。阿华后來又死缠烂磨向钟诚借了批材料，第二批款 200万到后，让贪农逼着又还了一半。钱很快就花完了。他不敢再向钟诚开口，钟诚不会再答应借的。只好请鬼行放款。资料肯定还是阿珍送去。送资料就是送人。有了第一次第二次，还在乎第三次第四次？他已经麻木了。他给鬼行打电话：“鬼行，钱用完了，我让阿珍送资料去吧？”
“银根紧了，沒钱！”
“沒钱难得了财神！不是说好了我包人你包钱吗？”
“你包的什么人！这疯女人我再不想见她了！”
电话挂断。阿华再打，鬼行不接。阿华眉头挤出了汗。阿珍是疯了。她整天涂脂抹粉，看着玉镯傻笑。阿华一到家，她便拉他进房，全身脱得精光，硬要，不给不放手，给了还要。他一來沒有心情，二來嫌她沾了鬼行脏，连敷衍都恶心，便躲着不回家。阿珍越发淫性大作，出门撩男人。阿华怕家丑外露，只好在她花癫发作时用一条软索捆了她。一朵水灵灵的花就这样摧残了。阿华打掉牙齿和血吞，鬼行居然还嫌弃！肚子里生出了一千个诅咒。可是痛苦诅咒管屁用！还得找钟诚，连求带骗，保住不停工，回头再找鬼行。
他來到钟诚办公室：“贷款马上要一次性全部到位了，大楼现在是青黄不接，求你再帮帮忙。”
“我会屙钢筋水泥！刚开了股东会，首期股金都就位了，正好够大坝使用，多一分钱都不追加。股东还逼我催你还材料呢！你有本事找大蒜头郭东他们要去！”
“也就是借十天八天你都不肯？大楼一停工，可就损失大了，经济损失，信誉损失，政治损失，你也不好交代呀！”
“你说一百句也是五十双。大坝保不住就不损失了？什么也别说！我一定要死保大坝！还是那句话，你有钱就建，沒钱就停，借债要还！”
“我身为镇长，求你通融一下，沒有余地？”
“你身为镇长，哪头轻重你不懂？逼我？威胁我？除非叫我下课！我不当书记，不挂董事长，你就有余地了！”
阿华傻了眼。钟诚是乌龟吃秤砣，里外都铁了。他只好告退。一出大门，雷雨便劈头盖脑地狂泻。他沒有感觉到全身透湿，也沒有感觉到雷电的可怕。他來到了工地。工人们正在底层避雨，大水见他來了，就像蜜蜂见了糖一样飞了过來：“怎么样？鬼行的款能放吗？钟书记的材料能借吗？澳门的数期又到了，工地马上要停工了！”
阿华不答。他望着满是脚手架的工地，漫天灰蒙蒙的雨幕。脚手架像是千万支穿心的钢针，大雨像千万把割肉的刀子，炸雷像是一句句夺命的丧钟，全是冲他來的。沒有退路沒有希望沒有余地，连求生的空隙也沒有！他忽然想起钟诚的话：“除非叫我下课 ----你就有余地了！”雨把他浇醒了。你不仁我不义，我连老婆都卖了，还有谁不能卖？卖了他！搬掉这块石头！卖了搬了才有机会搏！大楼搏成了，接着搏水厂，赌债还清了，接着搏书记。哪个功成名就的人不是搏回來的？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啊！他招手叫大水近前：“我想请你做件事，你做了，功立了，水泥钢筋也有了。”
“那样的好事，别说一件，十件都做。快说，什么事？”
“写检举！”大水扑哧一笑：“写检讨可以，写检举？检举谁？” “钟诚！你不是给他送过东西吗？那是贪污！”大水吃了一惊：“你不是开玩笑吧？你叫我送的，送什么我也不知道，现在叫我写检举？” “送的是钱，就是卖车的 6万回扣。纪委正在查，如果你不争取立功，连你也死定了！”
“你这不是害我吗！你怎么那么毒呀！”
“我让你写检举，就是为了帮你呀！”
“可我不能又做人又做鬼推人下水呀！”
“针无两头利，要么他死你活，要么两人一起死，哪样合算？”
“我不能昧着良心害人！”
“不写？”
“打死也不写！写了雷劈我！”
“那行，你不写我代你写！”
“什么？你你你 ……”阿华转身走了。大水指着他的背：“你你你，小心雷劈了你！”恰巧一声炸雷，天摇地动，大水吓得面无人色。他找來工头，说了句我要出差，便匆匆地走了。
三天后，大刚來到镇府。他带了一份文件，是市里关于立即清查整顿行政性建设项目和形象工程的紧急通知。他和老郝看了，觉得有些费解。这些项目，表面上看，属于非生产性建设，增大了投资规模，又不是新的经济增长点。但实际上市里区里镇里却纷纷上马屡禁不止。城市建设，政府大楼是中心是中轴，也是外商心目中的形象，客观上也起到招商引资的作用。已经不是工棚政府的年代了，能搞一刀切？切了不是严重浪费还引发诸多矛盾？因此对上级的指示也要甄别情况灵活处理。便提出了 “四个不 ”的贯彻意见，即未立项的暂时不报，批了未上马的暂不上马，上马的绝不扩大规模，在建工程不得拖延完工。大刚來南湾，就是找钟诚、阿华谈大楼工程的。
他刚踏进镇府，见干部们都齐刷刷地站在门口。他笑着问：“怎么了？还列队欢迎我？”干部们七嘴八舌地说，钟书记给反贪局带走了！大刚以为听错：“什么？谁给带走了？”干部们说，市反贪局收到举报，來找钟书记谈话，搜查了钟家，找出了 6万现金，就把他带走了。
大刚马上找张扬，迫不及待地问：“怎么回事？是贪污受贿还是挪用？”
张扬摊开双手：“我也不知道，市反贪局來了，要我陪他们搜家，恰巧单扇门在数钱，吓得尿了裤子只哭不说，反贪局就把钟书记带走了。其他就不知道了。”
“阿华知道吗？他在哪？”
“这几天都沒怎么见他，听说老婆病了，可能在家吧。”
大刚拔腿就向阿华家走去。
阿华的门开着，他喊了两声阿华，沒应答，便喊阿珍。阿珍从房门探出头，笑着向他招手：“进來，快进來！”大刚以为阿华在房间，便走了进去。不料阿珍返身闩门，边脱衣服边说： “再來一次再來一次我还要！”
大刚大吃一惊，连说阿珍你干什么你干什么！阿珍哪里顾得答他？三下五除二便脱得一丝不挂，扑向大刚揽住不放。大刚來不及多想拼死推开夺路就逃。阿珍赤条条追出门口追到巷道，连声喊道：“再來一次 ……我还要 ……”
这幕闹剧，把街坊邻里惊动了。平时连公狗母狗交配都围着看的城里人，能不把饥饿的双眼喂饱！全都围观着呼啦着。大刚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顾不得路高桥低街横巷直，埋头疾冲，拦住一台的士连喊快开快开。走了好远，回头一望，见阿珍仍风吹纸鸢般追赶。
司机开了好久才问先生去哪里。大刚这才缓过神來，指了指老屋的方向。
他赶到老屋，连喊阿珠阿珠。阿珠闻声出，大刚出來，反把阿珠塞进车里：“快！阿珍疯了，快把她拖回去！”车走了，大刚惊魂未定。他喘了几口气，想找阿华，拨电话，关机。王八蛋！死到哪去了？他只好给阿玲打电话：“你快请个假，阿珍疯了，脱光了满街跑。阿珠去了，你快去帮帮忙吧！别问了！快！”
放下电话，他把自己重重地摔进沙发里。瞬息间发生的事情飞快地在脑海里闪现。赤身裸体的阿珍，淫秽放荡的吼叫，满街看热闹的人群。像是一场噩梦，却又是匪夷所思的现实。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他忽然又想起了钟诚，马上要拨老郝的电话，可是想來想去硬是记不起最熟悉的号码。拨错几次终于通了，连称呼也忘了，急切地问：“钟诚给抓了，你知道吗？”
老郝说：“知道了，正要告诉你呢，又出事了！” “什么？又，又出事？出什么事？” “钟诚刚到检察院，便一头撞死了！” “什么！撞，撞死了？那我马上去吧！” “我正在现场，你别來了，快去看看他老婆吧，可别出事了！”
大刚立马起身，拦一台的士就走。钟诚的家门，围了一大群人，张扬和几个镇府干部也在。大刚连忙问： “咋那么多人？”
张扬说：“死了！” “你说钟诚吧？他不是死在检察院吗？” “是单扇门！” “什么？她怎么死了？” “老公抓了，家给抄了，她转身就上吊。医生都救不了。”
大刚像挨雷劈了一样，双眼发直，天旋地转，张扬连忙抱住了他。
官油这段闷闷不乐。赵雅和陈彤回去乡下度假，回來后，正眼都不看他，明显要和他拜拜了，无可排解的失落。提拔的事石沉大海，原以为两会前后“水到渠成 ”，却连点传闻都沒有。他不敢直接问老郝和小叶，便找了胡丽。胡丽告诉说，叶大刚在顶着，老郝也沒办法。官油便从失落变成了仇恨。你收钱不给货，还有规矩沒有！讹我？榨我？玩我？我他妈跟你们要回來！可他开得了口吗？哑巴吃黄连啊！正坐在办公室里抽闷烟，电话响了，一个叫老鬼的人请他马上去贵宾楼 8号房，他受人之托要见他。老鬼的口气是命令式的，官油不敢不去。
“你借了大金牙 20万是吗？”官油还沒坐下，老鬼劈面就问。 “您是 ……” “我是大金牙的狱友，我毕业了，他委托我向你收数，这是委托书。”
官油扫了一眼委托书，说：“我现在沒钱。再说，我的借条也沒说什么时候还呀！” “钻字眼是吗？沒说什么时候还，不就是什么时候都可以要你还吗！沒钱？那我找你的领导去！”说罢起身要走。 “别别别！”官油连忙摁他坐下。这老鬼，专拣他的痛脚踩。“咱好好商量好好商量。”
“我沒工夫和你磨牙！要么，欠债还钱，要么，以命抵债。知道我是什么品种？是戴佛珠的狼。先念阿弥陀佛，不灵了就要吃人。给钱还是给命，你拿主意。”说完，把一柄匕首当啷一声扔在桌面上。
官油酒色官场见多了，哪里见过 “戴佛珠的狼”？吓得面如土色浑身筛糠：“我我我，兄，兄弟，我一时间实实实在 ……” “那好说，沒钱有命！刀在这里，你是自己了断呢？还是我來帮你？” “我我我 ……”官油扑地跪下，“我我我，求兄弟开恩 ……” “我给你开恩，谁给我开恩？我受人钱财替人消灾，消不了灾就自己挡灾，怎么开恩？不成放了你我提着自己的头去见债主？” “我我我，兄弟，宽宽限几天吧，我我我去借！” “行，给你一天。”
“一、一天？” “一天！” “一、一天怕怕不行 ……” “那我们就连一天都别耽误了！”边说边拿起了匕首。
官油吓得大哭，磕了两下头便倒到地板上。老鬼用匕首晃了晃他的脸，说：“怕了吧？哟，臭！你拉屎了？”
官油只敢颤抖，哪敢回话？老鬼捂着鼻子，揶揄地说：“怪不得鸠山说工人农民最怕金钱美女，知识分子最怕坐老虎凳！起來吧，还沒见血就怕死！多给你一个选择吧！”
官油这才闻到了自己的屎臭。他摸了摸脖子，头还连着，摸摸脸颊，沒有血，只有一大把汗。他突然提高了觉悟：还沒死！听说多给一个选择，灵魂立马回到了身上：“兄兄弟快说，什什么选选择？”
“你起來！真他妈臭！”指了指洗手间，“去！洗净了再说！” “不不不，您说您说！”官油不敢站直也不敢坐下，弓着腰说。 “那我就直说了。大金牙、黄猫是让叶大刚送进去的。牛牯他妈也是叶大刚害死的。他欠了一笔债。你要是把他弄进去了，这笔债就当你还了。怎么样？” “送送进去？” “送个官进监仓还不是易过借火？你不会不愿做，不会不懂做吧？” “我我我，我明白了！” “明白就好。明天我來听信。记住，就明天！刀子给你留下！”说完就走。 “刀刀刀子 ……”官油追着喊。
老鬼头也不回。官油彻底觉悟了。这白霜霜的刀子不杀叶大刚就是杀我，不允许犹豫。老鬼你他妈要是早说，不用吓得我半死还浪费了满肚子來不及消化吸收的东西。他对叶大刚本來就耿耿于怀。老鬼让他火上加油。他不可能用这把刀子杀人，用的是软刀子。送进去撸下來，唯有举报。现时的官一捅就穿。经验证明，只要进去了，就别想出來。这样，我的恨泄了，欠大金牙的债也还了，甚至还搬开了进步的绊脚石。一家便宜两家合算啊！罪名一定要言之确确，才能一箭封喉。他很快想好了。市里省里他有保护伞，直接通天向中纪委举报，他也想好了。可是不能用匿名，匿名可以不受理。级级转，不了了之。更不能用自己名，用了引火烧身。怎样既要告倒叶大刚，又要保护自己？
他一时无计可施。
手机响，是陈彤的电话，请假给钟诚送葬。官油哪有心机理他请假埋谁送谁？连说去吧去吧。放下电话，他突然眼前一亮，钟诚似乎就站在他的面前。
他用力一拍大腿，窝在屁股上的那泡屎哗啦流下，一个绝妙的主意冲口而出： “钟诚！”钟诚死得太及时了！他用生命作证谁不重视？他举报的事实谁会怀疑？绝妙绝妙！借尸还魂！嫁祸于人！把死人用活！天衣无缝啊！他顺口就唱着 “梅兰梅兰我爱你 ”，大步奔入洗手间。
大楼在赶工期，大坝也在赶工期。阿华后來又死缠烂磨向钟诚借了批材料，第二批款 200万到后，让贪农逼着又还了一半。钱很快就花完了。他不敢再向钟诚开口，钟诚不会再答应借的。只好请鬼行放款。资料肯定还是阿珍送去。送资料就是送人。有了第一次第二次，还在乎第三次第四次？他已经麻木了。他给鬼行打电话：“鬼行，钱用完了，我让阿珍送资料去吧？”
“银根紧了，沒钱！”
“沒钱难得了财神！不是说好了我包人你包钱吗？”
“你包的什么人！这疯女人我再不想见她了！”
电话挂断。阿华再打，鬼行不接。阿华眉头挤出了汗。阿珍是疯了。她整天涂脂抹粉，看着玉镯傻笑。阿华一到家，她便拉他进房，全身脱得精光，硬要，不给不放手，给了还要。他一來沒有心情，二來嫌她沾了鬼行脏，连敷衍都恶心，便躲着不回家。阿珍越发淫性大作，出门撩男人。阿华怕家丑外露，只好在她花癫发作时用一条软索捆了她。一朵水灵灵的花就这样摧残了。阿华打掉牙齿和血吞，鬼行居然还嫌弃！肚子里生出了一千个诅咒。可是痛苦诅咒管屁用！还得找钟诚，连求带骗，保住不停工，回头再找鬼行。
他來到钟诚办公室：“贷款马上要一次性全部到位了，大楼现在是青黄不接，求你再帮帮忙。”
“我会屙钢筋水泥！刚开了股东会，首期股金都就位了，正好够大坝使用，多一分钱都不追加。股东还逼我催你还材料呢！你有本事找大蒜头郭东他们要去！”
“也就是借十天八天你都不肯？大楼一停工，可就损失大了，经济损失，信誉损失，政治损失，你也不好交代呀！”
“你说一百句也是五十双。大坝保不住就不损失了？什么也别说！我一定要死保大坝！还是那句话，你有钱就建，沒钱就停，借债要还！”
“我身为镇长，求你通融一下，沒有余地？”
“你身为镇长，哪头轻重你不懂？逼我？威胁我？除非叫我下课！我不当书记，不挂董事长，你就有余地了！”
阿华傻了眼。钟诚是乌龟吃秤砣，里外都铁了。他只好告退。一出大门，雷雨便劈头盖脑地狂泻。他沒有感觉到全身透湿，也沒有感觉到雷电的可怕。他來到了工地。工人们正在底层避雨，大水见他來了，就像蜜蜂见了糖一样飞了过來：“怎么样？鬼行的款能放吗？钟书记的材料能借吗？澳门的数期又到了，工地马上要停工了！”
阿华不答。他望着满是脚手架的工地，漫天灰蒙蒙的雨幕。脚手架像是千万支穿心的钢针，大雨像千万把割肉的刀子，炸雷像是一句句夺命的丧钟，全是冲他來的。沒有退路沒有希望沒有余地，连求生的空隙也沒有！他忽然想起钟诚的话：“除非叫我下课 ----你就有余地了！”雨把他浇醒了。你不仁我不义，我连老婆都卖了，还有谁不能卖？卖了他！搬掉这块石头！卖了搬了才有机会搏！大楼搏成了，接着搏水厂，赌债还清了，接着搏书记。哪个功成名就的人不是搏回來的？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啊！他招手叫大水近前：“我想请你做件事，你做了，功立了，水泥钢筋也有了。”
“那样的好事，别说一件，十件都做。快说，什么事？”
“写检举！”大水扑哧一笑：“写检讨可以，写检举？检举谁？” “钟诚！你不是给他送过东西吗？那是贪污！”大水吃了一惊：“你不是开玩笑吧？你叫我送的，送什么我也不知道，现在叫我写检举？” “送的是钱，就是卖车的 6万回扣。纪委正在查，如果你不争取立功，连你也死定了！”
“你这不是害我吗！你怎么那么毒呀！”
“我让你写检举，就是为了帮你呀！”
“可我不能又做人又做鬼推人下水呀！”
“针无两头利，要么他死你活，要么两人一起死，哪样合算？”
“我不能昧着良心害人！”
“不写？”
“打死也不写！写了雷劈我！”
“那行，你不写我代你写！”
“什么？你你你 ……”阿华转身走了。大水指着他的背：“你你你，小心雷劈了你！”恰巧一声炸雷，天摇地动，大水吓得面无人色。他找來工头，说了句我要出差，便匆匆地走了。
三天后，大刚來到镇府。他带了一份文件，是市里关于立即清查整顿行政性建设项目和形象工程的紧急通知。他和老郝看了，觉得有些费解。这些项目，表面上看，属于非生产性建设，增大了投资规模，又不是新的经济增长点。但实际上市里区里镇里却纷纷上马屡禁不止。城市建设，政府大楼是中心是中轴，也是外商心目中的形象，客观上也起到招商引资的作用。已经不是工棚政府的年代了，能搞一刀切？切了不是严重浪费还引发诸多矛盾？因此对上级的指示也要甄别情况灵活处理。便提出了 “四个不 ”的贯彻意见，即未立项的暂时不报，批了未上马的暂不上马，上马的绝不扩大规模，在建工程不得拖延完工。大刚來南湾，就是找钟诚、阿华谈大楼工程的。
他刚踏进镇府，见干部们都齐刷刷地站在门口。他笑着问：“怎么了？还列队欢迎我？”干部们七嘴八舌地说，钟书记给反贪局带走了！大刚以为听错：“什么？谁给带走了？”干部们说，市反贪局收到举报，來找钟书记谈话，搜查了钟家，找出了 6万现金，就把他带走了。
大刚马上找张扬，迫不及待地问：“怎么回事？是贪污受贿还是挪用？”
张扬摊开双手：“我也不知道，市反贪局來了，要我陪他们搜家，恰巧单扇门在数钱，吓得尿了裤子只哭不说，反贪局就把钟书记带走了。其他就不知道了。”
“阿华知道吗？他在哪？”
“这几天都沒怎么见他，听说老婆病了，可能在家吧。”
大刚拔腿就向阿华家走去。
阿华的门开着，他喊了两声阿华，沒应答，便喊阿珍。阿珍从房门探出头，笑着向他招手：“进來，快进來！”大刚以为阿华在房间，便走了进去。不料阿珍返身闩门，边脱衣服边说： “再來一次再來一次我还要！”
大刚大吃一惊，连说阿珍你干什么你干什么！阿珍哪里顾得答他？三下五除二便脱得一丝不挂，扑向大刚揽住不放。大刚來不及多想拼死推开夺路就逃。阿珍赤条条追出门口追到巷道，连声喊道：“再來一次 ……我还要 ……”
这幕闹剧，把街坊邻里惊动了。平时连公狗母狗交配都围着看的城里人，能不把饥饿的双眼喂饱！全都围观着呼啦着。大刚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顾不得路高桥低街横巷直，埋头疾冲，拦住一台的士连喊快开快开。走了好远，回头一望，见阿珍仍风吹纸鸢般追赶。
司机开了好久才问先生去哪里。大刚这才缓过神來，指了指老屋的方向。
他赶到老屋，连喊阿珠阿珠。阿珠闻声出，大刚出來，反把阿珠塞进车里：“快！阿珍疯了，快把她拖回去！”车走了，大刚惊魂未定。他喘了几口气，想找阿华，拨电话，关机。王八蛋！死到哪去了？他只好给阿玲打电话：“你快请个假，阿珍疯了，脱光了满街跑。阿珠去了，你快去帮帮忙吧！别问了！快！”
放下电话，他把自己重重地摔进沙发里。瞬息间发生的事情飞快地在脑海里闪现。赤身裸体的阿珍，淫秽放荡的吼叫，满街看热闹的人群。像是一场噩梦，却又是匪夷所思的现实。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他忽然又想起了钟诚，马上要拨老郝的电话，可是想來想去硬是记不起最熟悉的号码。拨错几次终于通了，连称呼也忘了，急切地问：“钟诚给抓了，你知道吗？”
老郝说：“知道了，正要告诉你呢，又出事了！” “什么？又，又出事？出什么事？” “钟诚刚到检察院，便一头撞死了！” “什么！撞，撞死了？那我马上去吧！” “我正在现场，你别來了，快去看看他老婆吧，可别出事了！”
大刚立马起身，拦一台的士就走。钟诚的家门，围了一大群人，张扬和几个镇府干部也在。大刚连忙问： “咋那么多人？”
张扬说：“死了！” “你说钟诚吧？他不是死在检察院吗？” “是单扇门！” “什么？她怎么死了？” “老公抓了，家给抄了，她转身就上吊。医生都救不了。”
大刚像挨雷劈了一样，双眼发直，天旋地转，张扬连忙抱住了他。
官油这段闷闷不乐。赵雅和陈彤回去乡下度假，回來后，正眼都不看他，明显要和他拜拜了，无可排解的失落。提拔的事石沉大海，原以为两会前后“水到渠成 ”，却连点传闻都沒有。他不敢直接问老郝和小叶，便找了胡丽。胡丽告诉说，叶大刚在顶着，老郝也沒办法。官油便从失落变成了仇恨。你收钱不给货，还有规矩沒有！讹我？榨我？玩我？我他妈跟你们要回來！可他开得了口吗？哑巴吃黄连啊！正坐在办公室里抽闷烟，电话响了，一个叫老鬼的人请他马上去贵宾楼 8号房，他受人之托要见他。老鬼的口气是命令式的，官油不敢不去。
“你借了大金牙 20万是吗？”官油还沒坐下，老鬼劈面就问。 “您是 ……” “我是大金牙的狱友，我毕业了，他委托我向你收数，这是委托书。”
官油扫了一眼委托书，说：“我现在沒钱。再说，我的借条也沒说什么时候还呀！” “钻字眼是吗？沒说什么时候还，不就是什么时候都可以要你还吗！沒钱？那我找你的领导去！”说罢起身要走。 “别别别！”官油连忙摁他坐下。这老鬼，专拣他的痛脚踩。“咱好好商量好好商量。”
“我沒工夫和你磨牙！要么，欠债还钱，要么，以命抵债。知道我是什么品种？是戴佛珠的狼。先念阿弥陀佛，不灵了就要吃人。给钱还是给命，你拿主意。”说完，把一柄匕首当啷一声扔在桌面上。
官油酒色官场见多了，哪里见过 “戴佛珠的狼”？吓得面如土色浑身筛糠：“我我我，兄，兄弟，我一时间实实实在 ……” “那好说，沒钱有命！刀在这里，你是自己了断呢？还是我來帮你？” “我我我 ……”官油扑地跪下，“我我我，求兄弟开恩 ……” “我给你开恩，谁给我开恩？我受人钱财替人消灾，消不了灾就自己挡灾，怎么开恩？不成放了你我提着自己的头去见债主？” “我我我，兄弟，宽宽限几天吧，我我我去借！” “行，给你一天。”
“一、一天？” “一天！” “一、一天怕怕不行 ……” “那我们就连一天都别耽误了！”边说边拿起了匕首。
官油吓得大哭，磕了两下头便倒到地板上。老鬼用匕首晃了晃他的脸，说：“怕了吧？哟，臭！你拉屎了？”
官油只敢颤抖，哪敢回话？老鬼捂着鼻子，揶揄地说：“怪不得鸠山说工人农民最怕金钱美女，知识分子最怕坐老虎凳！起來吧，还沒见血就怕死！多给你一个选择吧！”
官油这才闻到了自己的屎臭。他摸了摸脖子，头还连着，摸摸脸颊，沒有血，只有一大把汗。他突然提高了觉悟：还沒死！听说多给一个选择，灵魂立马回到了身上：“兄兄弟快说，什什么选选择？”
“你起來！真他妈臭！”指了指洗手间，“去！洗净了再说！” “不不不，您说您说！”官油不敢站直也不敢坐下，弓着腰说。 “那我就直说了。大金牙、黄猫是让叶大刚送进去的。牛牯他妈也是叶大刚害死的。他欠了一笔债。你要是把他弄进去了，这笔债就当你还了。怎么样？” “送送进去？” “送个官进监仓还不是易过借火？你不会不愿做，不会不懂做吧？” “我我我，我明白了！” “明白就好。明天我來听信。记住，就明天！刀子给你留下！”说完就走。 “刀刀刀子 ……”官油追着喊。
老鬼头也不回。官油彻底觉悟了。这白霜霜的刀子不杀叶大刚就是杀我，不允许犹豫。老鬼你他妈要是早说，不用吓得我半死还浪费了满肚子來不及消化吸收的东西。他对叶大刚本來就耿耿于怀。老鬼让他火上加油。他不可能用这把刀子杀人，用的是软刀子。送进去撸下來，唯有举报。现时的官一捅就穿。经验证明，只要进去了，就别想出來。这样，我的恨泄了，欠大金牙的债也还了，甚至还搬开了进步的绊脚石。一家便宜两家合算啊！罪名一定要言之确确，才能一箭封喉。他很快想好了。市里省里他有保护伞，直接通天向中纪委举报，他也想好了。可是不能用匿名，匿名可以不受理。级级转，不了了之。更不能用自己名，用了引火烧身。怎样既要告倒叶大刚，又要保护自己？
他一时无计可施。
手机响，是陈彤的电话，请假给钟诚送葬。官油哪有心机理他请假埋谁送谁？连说去吧去吧。放下电话，他突然眼前一亮，钟诚似乎就站在他的面前。
他用力一拍大腿，窝在屁股上的那泡屎哗啦流下，一个绝妙的主意冲口而出： “钟诚！”钟诚死得太及时了！他用生命作证谁不重视？他举报的事实谁会怀疑？绝妙绝妙！借尸还魂！嫁祸于人！把死人用活！天衣无缝啊！他顺口就唱着 “梅兰梅兰我爱你 ”，大步奔入洗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