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三章 厚礼（下）
阿玲见家婆对礼品大小通杀，心里就有点不痛快。在情感上，她绝对小气，但在物质上，她不但大气而且明理。她知道官场上送礼成风，更知道送礼的人沒几个不讨回报，甚至得不到回报就告黑状，做人做鬼都是送礼人。因贪一条草，跌死一头牛，这样的例子还少吗？值吗？便对叶妈说：“你休息好了，礼我來接我來回。”装着沒看见家婆的脸面，欢欢喜喜迎客，坚决果断回礼。客人推，她就放回车上或送出街口。
叶妈眼睁睁看着满屋礼品被阿玲分光派尽，气得跺脚不是瞪眼不是。等客人走散，礼也回完了，咧开的嘴立马就撮了起來：“你也不怕人家说我们嫌人礼薄！”
“薄也好厚也好，反正给回他了，谁嫌谁？倒是收了人家的，再薄都变成厚的了！怎么还？”
“还？不成收点礼不应该？不成刚子就不用给大官送？你沒听说，百姓养当官，小官养大官，商贩养城管，鸡婆养公安？还？谁还了？”
“咱家就一定要和人比吗？我们图个手干净，心干净，别人嘴也干净。”
“好好好，你干净我不干净！以后你当家，我耳也聋了眼也瞎了手也脏了心也脏了，只吃闲饭！”
她心头堵得不自在。这个家姓王了。说不出口，只能堵在心里。当他们都是孩子的时候，我是他们的妈。可大刚一结婚，我就成了阿玲的家婆。阿玲对刚子好，照理我该高兴。可刚子的生活不用我料理了，和刚子有关的事她大兜大揽了，他们有私房话了，我心里总是空落落的。母子之间尽管还是那么亲，但却像隔了一层纸。这层纸就是媳妇。母亲极不情愿地退居二线了。他们的好，反而让我妒嫉。儿子成了人家的人了，当家做主的权落到人家手上了。我能说什么？我能做什么？
此后，叶妈只管家务不管外交，凡是上门的，她只是皮笑肉不笑地点点头，要么进厨房要么扫地浇花，要么进阿珠房间叫阿珠给挠挠背上的骚痒和阿珠说说家长里短，其余百事不理。
这天，官油笑着进门：“叶妈，快收拾屋子，该换换环境了！”
叶妈照例笑了笑，想问问又忍了，装着忙，躲在厨房里偷听。 “主任來了，换什么环境？”阿玲问。 “搬新家呀，住区长楼呀！那，这是新房钥匙。” “这住得好好的，干吗要搬呀？再说了，大刚刚调，马上换房子也不合适呀！” “有什么不合适的？当官的骑马坐轿，当兵的鸣锣开道，这是待遇是规矩是工作需要。剩最后一套了，过了苏州无艇搭，抓紧搬吧！”说完走了。叶妈见官油出了门，忍不住走了出來：“这礼不收，连政府分的房子也不要？你够大方啊！” “在这里住惯了，买个菜串个门都方便，搬了就生分了。” “你以为我就住不惯？我就想生分？可你想过吗，刚子现在是区长了！区长要有个区长的样！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就算是又窄又漏又生分，那也是区长楼，我也认了。”
“要么，让大刚抓主意吧！” “他？哼！老婆心肝命袋，阿妈臭风咸菜，你一句枕边风，谁的主意？别的事我不管，可搬家的事我抓主意！”阿玲还想说话，几个提着大包小包的人进來了。婆媳俩只好暂时停止内战，叶妈出门浇花。
大刚一进办公室，陈彤就告诉他，郝书记在办公室等，请你來了马上过去。
大刚到了书记室，郝正仁和张坚正襟危坐地等着，一脸严肃。郝正仁给他扔过一份资料：“你先看看，看完再研究。”
这是市打私办的情况通报。通报说，近查我市走私活动有死灰复燃迹象，以鹏海区最为猖獗。走私分子内外勾结，形成了供货运输储存销赃网络，甚至套用军牌警牌肆无忌惮光天化日向内地输送走私车辆。根据群众事后反映，仅本月 29号晚，鹏海区便至少有八台走私小轿车登陆并连夜驶离我市。这一情况十分严重。市委郭书记严厉批评鹏海区领导不力措施不力惩处不力教育不力。必须下定决心重拳出击遏止走私，否则，将严肃追究领导责任 ……
看完通报，大刚和张坚默默对视。郝正仁紧皱眉头：“大刚你注意到了沒有？ 29日晚，正是你上任的第一天！人家给你的见面礼是八台小轿车！还是开走了的！藏着匿着的还有多少？你们两人都是本土人，又是刚刚提拔，接了这个礼物，不知有什么感想？”
“挑衅！而且我敢肯定是地头蛇干的！”张坚愤愤地说。
“肯定？证据呢？你们公安不是设了卡吗？自己查不出，私走完了，才蛇过了打棍向上反映，变成区领导的四个不力，你又如何交代？大刚，区委明确了你负责的，你怎么看？”
大刚一时语塞。他忽然想起了钟诚的话，明白自己真的给扔上虎背了。八台小车是个 “礼”，通报批评更是个 “礼”。第一个礼，是水客们送的，第二个礼，市里送给老郝，老郝却加油添醋转送给了我。责任我不会推，可我上班屁股还沒坐热，沒有调查沒有线索沒有队伍，我能说什么？想了想才说：“我情况不了解，请郝书记提出明确意见，我和张局研究贯彻。” “我很明确了，市里的话就是我的话。”他敲着桌子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必须下定决心重拳出击遏止走私，否则，将严肃追究领导责任！我这段要准备迎接省党风廉政建设检查，我已经把你们俩作为反走私第一责任人和实际责任人报到市里了。请你们注意，反走私问題，是一票否决的。邻县因为走私严重，班子给一窝端的教训你们是清楚的。你们研究吧，需要我出面的话，你们开口。”
大刚和张坚只好告辞來到了区长室。 “区长，我就不明白了，平头百姓，要是家里的鸡给偷了都來报案，可走私就很少人报案。你说怪不怪？”
大刚沉默。走私是边境地区的牛皮癣，可以说从來沒有根绝过。改革开放，全民经商，走私的诱惑力更大了。不管你用什么形式参与了，就可能一夜暴富。奔小康怎么奔？让一部分人先富裕起來怎么富？大家都有一个认识和试验过程。邻县领导的本意还不是一个富字？谁想到反而让经济走向衰落把领导送进了监仓！这“礼”太他妈重了！
“郝书记把责任人的大饼塞过來了，我们怎样享用？”张坚又问。他一根接一根抽烟。
大刚还是沉默。漫长的海岸线，鱼龙混杂的走私队伍，陆路海关、耕作口、出海船只、边境小额贸易无处不是走私渠道，纵横交错的走私运输藏私贩私网络，从哪里下手？
他想得头痛，向张坚要了一支烟。
叶妈眼睁睁看着满屋礼品被阿玲分光派尽，气得跺脚不是瞪眼不是。等客人走散，礼也回完了，咧开的嘴立马就撮了起來：“你也不怕人家说我们嫌人礼薄！”
“薄也好厚也好，反正给回他了，谁嫌谁？倒是收了人家的，再薄都变成厚的了！怎么还？”
“还？不成收点礼不应该？不成刚子就不用给大官送？你沒听说，百姓养当官，小官养大官，商贩养城管，鸡婆养公安？还？谁还了？”
“咱家就一定要和人比吗？我们图个手干净，心干净，别人嘴也干净。”
“好好好，你干净我不干净！以后你当家，我耳也聋了眼也瞎了手也脏了心也脏了，只吃闲饭！”
她心头堵得不自在。这个家姓王了。说不出口，只能堵在心里。当他们都是孩子的时候，我是他们的妈。可大刚一结婚，我就成了阿玲的家婆。阿玲对刚子好，照理我该高兴。可刚子的生活不用我料理了，和刚子有关的事她大兜大揽了，他们有私房话了，我心里总是空落落的。母子之间尽管还是那么亲，但却像隔了一层纸。这层纸就是媳妇。母亲极不情愿地退居二线了。他们的好，反而让我妒嫉。儿子成了人家的人了，当家做主的权落到人家手上了。我能说什么？我能做什么？
此后，叶妈只管家务不管外交，凡是上门的，她只是皮笑肉不笑地点点头，要么进厨房要么扫地浇花，要么进阿珠房间叫阿珠给挠挠背上的骚痒和阿珠说说家长里短，其余百事不理。
这天，官油笑着进门：“叶妈，快收拾屋子，该换换环境了！”
叶妈照例笑了笑，想问问又忍了，装着忙，躲在厨房里偷听。 “主任來了，换什么环境？”阿玲问。 “搬新家呀，住区长楼呀！那，这是新房钥匙。” “这住得好好的，干吗要搬呀？再说了，大刚刚调，马上换房子也不合适呀！” “有什么不合适的？当官的骑马坐轿，当兵的鸣锣开道，这是待遇是规矩是工作需要。剩最后一套了，过了苏州无艇搭，抓紧搬吧！”说完走了。叶妈见官油出了门，忍不住走了出來：“这礼不收，连政府分的房子也不要？你够大方啊！” “在这里住惯了，买个菜串个门都方便，搬了就生分了。” “你以为我就住不惯？我就想生分？可你想过吗，刚子现在是区长了！区长要有个区长的样！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就算是又窄又漏又生分，那也是区长楼，我也认了。”
“要么，让大刚抓主意吧！” “他？哼！老婆心肝命袋，阿妈臭风咸菜，你一句枕边风，谁的主意？别的事我不管，可搬家的事我抓主意！”阿玲还想说话，几个提着大包小包的人进來了。婆媳俩只好暂时停止内战，叶妈出门浇花。
大刚一进办公室，陈彤就告诉他，郝书记在办公室等，请你來了马上过去。
大刚到了书记室，郝正仁和张坚正襟危坐地等着，一脸严肃。郝正仁给他扔过一份资料：“你先看看，看完再研究。”
这是市打私办的情况通报。通报说，近查我市走私活动有死灰复燃迹象，以鹏海区最为猖獗。走私分子内外勾结，形成了供货运输储存销赃网络，甚至套用军牌警牌肆无忌惮光天化日向内地输送走私车辆。根据群众事后反映，仅本月 29号晚，鹏海区便至少有八台走私小轿车登陆并连夜驶离我市。这一情况十分严重。市委郭书记严厉批评鹏海区领导不力措施不力惩处不力教育不力。必须下定决心重拳出击遏止走私，否则，将严肃追究领导责任 ……
看完通报，大刚和张坚默默对视。郝正仁紧皱眉头：“大刚你注意到了沒有？ 29日晚，正是你上任的第一天！人家给你的见面礼是八台小轿车！还是开走了的！藏着匿着的还有多少？你们两人都是本土人，又是刚刚提拔，接了这个礼物，不知有什么感想？”
“挑衅！而且我敢肯定是地头蛇干的！”张坚愤愤地说。
“肯定？证据呢？你们公安不是设了卡吗？自己查不出，私走完了，才蛇过了打棍向上反映，变成区领导的四个不力，你又如何交代？大刚，区委明确了你负责的，你怎么看？”
大刚一时语塞。他忽然想起了钟诚的话，明白自己真的给扔上虎背了。八台小车是个 “礼”，通报批评更是个 “礼”。第一个礼，是水客们送的，第二个礼，市里送给老郝，老郝却加油添醋转送给了我。责任我不会推，可我上班屁股还沒坐热，沒有调查沒有线索沒有队伍，我能说什么？想了想才说：“我情况不了解，请郝书记提出明确意见，我和张局研究贯彻。” “我很明确了，市里的话就是我的话。”他敲着桌子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必须下定决心重拳出击遏止走私，否则，将严肃追究领导责任！我这段要准备迎接省党风廉政建设检查，我已经把你们俩作为反走私第一责任人和实际责任人报到市里了。请你们注意，反走私问題，是一票否决的。邻县因为走私严重，班子给一窝端的教训你们是清楚的。你们研究吧，需要我出面的话，你们开口。”
大刚和张坚只好告辞來到了区长室。 “区长，我就不明白了，平头百姓，要是家里的鸡给偷了都來报案，可走私就很少人报案。你说怪不怪？”
大刚沉默。走私是边境地区的牛皮癣，可以说从來沒有根绝过。改革开放，全民经商，走私的诱惑力更大了。不管你用什么形式参与了，就可能一夜暴富。奔小康怎么奔？让一部分人先富裕起來怎么富？大家都有一个认识和试验过程。邻县领导的本意还不是一个富字？谁想到反而让经济走向衰落把领导送进了监仓！这“礼”太他妈重了！
“郝书记把责任人的大饼塞过來了，我们怎样享用？”张坚又问。他一根接一根抽烟。
大刚还是沉默。漫长的海岸线，鱼龙混杂的走私队伍，陆路海关、耕作口、出海船只、边境小额贸易无处不是走私渠道，纵横交错的走私运输藏私贩私网络，从哪里下手？
他想得头痛，向张坚要了一支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