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九章 被隔离的世界
莫严送到了兰充监狱。这是判决下來以后的第四天李娜才从莫严在监狱里的亲情电话打到她的手机上知道的。
知道这个消息时李娜正在忙着接待顾客，那一瞬间李娜整个人都僵直了，眼睛也潮湿了，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是辛酸，是激动，她自己也分辨不清。
第二天李娜就和马伊丽驱车去看了他。那所监狱的大门很高很大，向里面望去，戒备深严，显示出它特有的权利。高高的围墙，四处都是电网密布，武警挎着长枪，來回的巡逻着。脸上都是一脸的严肃表情。犯人如果想从这里逃出去，简直是异想天开，进了这里其实就是插翅难飞。
通过门卫时必须接受金属探测器的严格检查，这显然是为了防止有人携带武器进入监狱。如果不是大门的门框上醒目的兰充监狱这几个大字，这里看上去倒不像是一所关押犯人的场地，或许是一个加工厂。里面还有一个小卖部，专门出售一些日常的生活用品。前面摆着桌子的地方就是入口处。
她们按取照要求填写几种不同的表格，然后被带进了一间接待室。大约过了十分钟左右，一名警卫为他们打开了一扇门，门外面是一个很大的操场。他示意她们穿过操场进入对面的那扇门，那道门沒有加锁。操场里有一些犯人，他们穿着灰色的囚服，在操场上打篮球。气氛非常的隆重，仿佛是一场激烈的比赛。马伊丽不由地扬了扬眉毛。犯人们有的在为自己的拉拉对助威。
李娜看到这一切，多少给了自己一些安慰，至少这里的环境不错，他们也有自己的活动空间。她还在想象着等会是以怎样的形式与莫严见面，该不会是隔窗说话。这里的犯人都可以这么自由了，他也是可以给自己面对面的说说话。此刻这就是自己最大的愿望。然而，感到可笑，这一点儿愿望对于自己六年來朝夕相伴的恩爱生活來说，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这或许就是环境改变人，愿望也随之降低了。
见到莫严时李娜才知道，情况并不是像她想象的那样好。这一次和从前一样，他们还是只能隔着玻璃，通过电话交谈。李娜看到玻璃后面的莫严，又是一阵心酸，真想冲上去打碎那面玻璃。就是这堵玻璃阻隔了他们，把他们分成了两个不同的国度。她多想摸摸他的脸，能闻到他身上的气息。可是在这儿，连这个最低的愿望也无法实现。她只能握着那只冰凉的乳白色电话筒。她注意到，顺着这面长长的玻璃隔墙，摆着好几部电话，这样的安排和设计仿佛体现了一种两个世界的人，圈内与圈外。圈内的人都是囚服、光头，圈外的人衣着随意。來访的人都是通过电话与犯人交谈的。更像在医院里探望重症监护室的病人，只能隔窗相望。然而，现在的李娜需要的是丈夫，而不是手中这只冰冷的话筒。
莫严的气色看上去比前一段时间好多了，相当精神，相当清洁。胡须也剃得干干净净。两人一见面就相视的笑了。或许是因为以成为定局，现实已无法改变，与其忧伤的面对面，还不如快乐的面对。他们竟然相互的开起了玩笑。马伊丽也不时地插上几句话。尽管他们的谈话是非常轻松，可语调中也隐隐的带有苦涩。
莫严望着李娜，咧嘴笑着说：“我的运气可以吧，沒有被关在其他条件差的地方。”
李娜笑了，只是她的脸上带着微笑，可心理却想着其他的事情。虽然莫严进了监狱，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可是她不知道自己需要多久才能习惯起來。或许提出上诉还有一线希望，如果成功了，他们的生活会像从前一样的幸福。想到这儿，她打定注意利用这次机会跟莫严谈谈这件事儿。
“莫严，关于上诉的事，你跟罗律师谈过沒有？”
“谈过。我已经放弃了。”他说得很坚定。
“什么？”李娜的声音在颤抖。
“我的意思很清楚，李娜，我是经过慎重考虑才做出这个决定的。从头再來一遍，结果还是一样，不可能发生什么大的变化。罗伟的看法也和我基本相同。提出上诉要花一大笔钱，我们会负债累累的。再说我们也拿不出什么新的证据來。我们掌握的不过是一张旧照片和一些无法证实的猜测。李娜，你是个明白人，我们沒有必要寄希望于无望，我们还是服从判决吧，除此之外别无选择。努力适应眼前的一切，争取早日减刑，提前释放，这才是上策。我认为这才是明智的。”
“谁说的？你真是！干嘛事先不问问我？”
“坐牢的是我，又不是你，这是我自己的决定。”
“可这同样关系着我呀。”她的脸已经被泪水淹沒了。她始终不同意放弃上诉，这毕竟是一次机会，她怎么能放弃这个机会，而被动地等着莫严的出狱呢。
“李娜，请你相信，这是唯一的办法，沒有别的选择。”莫严摇了摇头，无可奈何的说。这样的结果也是他不愿意接受的，可是这有什么办法呢？这一切的始终不也是自己所造成的吗？还不是自己当初想贪这一杯吗？
“我们可以卖掉家产，房子也可以卖掉。”
“即使这样，我们还是可能败诉，到时真的变得一无所有，我们怎么办？李娜，你要坚强些，知道吗？我除了爱你之外，什么忙也帮不上，对不起。但愿你能变得坚强起來。”
“可是我本生就这么脆弱，我也想坚强起來，可是我做不到。做不到！”
“你一定行的，李娜，为了我，你必须这样，好吗？最多也不过三年，很快就会过去的。”
“不！三年？三天，三个月我也觉得漫长，莫严，我需要你，你知道吗？”
莫严望着她，心理也非常难受。他尽量使自己的语气柔和些。他说：“不，用不了三年，我会努力的，争取减刑，好吗？”
李娜只是流泪，一句话也说不出來。
“李娜，千万要注意身体，好好照顾自己啊！”
“我会的，不用担心。”
莫严摇摇头对她说：“希望如此。有马伊丽照顾你我也就放心多了。”
谈话又继续了一阵，话題大都是这里其他犯人的情况，李娜也不想谈她自己身边的事情，她觉得她的身边就像一潭死水，沒有了生机。莫严也希望呆在这里，但愿不要被转到其他的地方。他在这里已经听到其他的犯友说有些监狱的条件极差，而且还很辛苦，有搞建筑的，有挖煤了，还有涂纸盒的，种类繁多。刚來第一天就有犯友问他：“你是怎么到这里來的，是不是走的关系，什么的。分到这里其实就是幸运，条件还比较好，而且每天都不是很辛苦。第二天他听一个犯友讲的一个故事，就是监狱里的故事。他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讲的是一个盗窃犯，六年的刑期满了，他不想走，他说出去找不到工作，还会受到人们的歧视，再说家里也沒有任何亲人了，他想终生呆在这里。不过他的愿望沒有达成。”
这里的环境从外部看的确不错。莫严打算等自己的情绪稳定之后缝续写那沒有完稿的书。这也奇怪，在这种情形下，他不但沒有感到失落，也沒有被犯友给他讲的，蹲过监的人会受到歧视，让自己受到影响，相反，他还有心思写作，这使李娜感到一丝安慰。这说明他还保持着乐观的生活态度，正常的思维活力。这一点恰恰与李娜相反。她整日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觉得做什么都沒有意义。特别是在关于起诉的问題上与莫严发生分歧后，她感到更加的难受。似乎人生沒有了希望。她也想快乐、幸福的生活，也希望自己尽早从这场灾难中走出來，然而那场灾难对她的打击太大了，留下的伤痕并不是一时能够忘记的。
莫严默默地凝视着她，他多希望此刻拥她入怀，安抚她、给她安慰。但他此时不知该怎么说才好，他们就这样默默地站着，相对无语。
他问：“店里的生意怎样？”
她说：“很好，生意和以前一样沒有区别。”
这不是实情。那里的情况已大不如从前，最近两个月來，服装店的生意处于有使以來最萧条的时候了。按理说这个时候正式旺季。现在的生意比淡季还相差甚远。可她不能对他实话实说，她也不能对他诉说内心的感觉：孤独和痛苦，寂寞和无阻。更不能抱怨他，责怪他。可除了这些她还能说什么呢？还有什么可说的呢？总不能全都说我爱你呀，我想你呀，这样会更加乏味。也失去了爱这个字的意义。难道她对他说，那么多的债务我实在承受不起了，你帮我想想办法，行吗？或者说你真不该呆在这个鬼地方，这里缚束了自由……她甚至担心他在这里会变成同性恋。这里都是清一色的男犯人……她不愿相信他竟会与胡冉那样的女人上床，她有时也在想，他究竟背着自己与多少女人上过床。他与其他男人一样，一样都是好色之徒，一样的下流，一想到这些，她心中便充满了对他的怨恨。所有这些杂乱无章的念头都是她内心深处的真实反映。却不能将这一切对他如实倾诉。她知道，他会受不了的。
“李娜，等你回去后，帮我把写在电脑里那本新书的稿子用U盘给我拷贝出來，然后到外面的打印店给打印出來，送到我这儿來。一旦得到许可，我就可以开始动手写了。请你早些把稿子送來。好吗？别忘了，啊！越早越好。”
他的目光中流露出渴盼，甚至想马上就得到手，迫不及待的样子。但马伊丽从李娜脸上看不到一丝热情。李娜看上去似乎感到非常惊诧，这个人怎么啦！一进监狱，就想自己的书，而自己的妻子却还在悲苦中沒有解救出來。他倒好，似乎书比什么都重要。
两个小时之后他们互相道别了，李娜感到分别让人难以承受。甚至想到像是永别了。她站在那，看着他恋恋不舍地挪动着脚步，朝前面走去。接待时间结束时，李娜竟暗暗地感到了一阵轻松。这次见面时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长，李娜差点坚持不下來，她非常厌恶隔阻着他们的这扇玻璃，似乎是有意要将他们拉开。李娜甚至有了要砸玻璃的想法，这些讨厌的家伙太不识趣了。可是她还是努力的克制住了自已。李娜的脸上虽然挂着微笑，但却毫无知觉，她像木偶一样跟在马伊丽身后，朝汽车的方向走去。
回來的路上她们一直保持着沉默，只有DVD里传出刀朗的歌声。当汽车驶入高升桥东路时，马伊丽瞥了一眼李娜，问：“我送你回家，好吗？你还可以休息一阵。”
李娜把头转向车窗外。像是在自言自语：“这就是那地方！”
马伊丽不明白她在说什么，便问：“什么地方？”
她回过头去，看到李娜盯着右边广场上凉棚下的几张桌子。虽然已是寒冷的冬天了，可仍有些能耐寒的人坐在那里，像在享受一翻冬日的别样情愫。
“莫严就是在那儿的餐厅遇上她的，不知那女人这会儿在干什么？”李娜的表情恍恍惚惚，象是在梦中呓语。
“李娜，别再想这事了，忘掉吧。”
“为什么？”
“想这些只会增加你的烦恼，使你更加痛苦，也对你起不到任何作用。就让它过去吧，眼下你要考虑的是怎么适应这个变化，今后又该怎么办……”
“行了，别说了！你象是在哄小孩，要是你也象我这样，只能隔着玻璃跟你丈夫说话，你会怎么样？啊？”
脱口而出的话，李娜也感到吃惊。她很抱歉地说：“对不起，马伊丽。嗨，我的妈天，我这是咋个了，我被这事弄得糊里糊涂了，我做梦也想不到竟会发生这种事。我受不了这些了，我不能沒有他！”
“李娜，你仔细想想，你失去他了吗？你沒有，你并沒有失去他，虽然他现在不在你的身边，不能回家，可是不会永远这样。你想想，当时我低下头捧着张毅的骨灰盒时，那是个怎么样的心情。他离开我了，他永远也不能跟我说话了，永远也不能拥抱我，对我说他爱我、需要我了，永远也不能了，李娜，那是永远。而你和莫严目前的分离只是暂时的，你失去的只不过是不能天天与他同床共枕，朝夕相伴，除了这个，其余的你什么也沒失去啊。”
马伊丽不知道，“朝夕相伴”正是李娜认为最不可缺少的。至于那个“其余的”指的是什么，李娜并不清楚。她不知道自己是否拥有过“其余的，”也不明白它是否现在仍然存在。
“这样吧，我还是先到服装店去看看。”
“干嘛不先回去休息一会儿，喘口气再说呢？”
“好吧，最好你也一起去。”她实在不愿意一个人进家门。接着她又说：“我还得替莫严把书稿给他拷贝出來，拿去打印。真是不能理解，他还有心思静下心來写书。”马伊丽注意到，她语气中流露出了一丝异样的情绪。她在忌妒莫严？还是在埋怨他？但是在目前的这段非常时期中，对李娜來说几乎有可能存在。
“至少他们还允许他在狱中继续写作。”
“好象是。”马伊丽把车子拐进了大门，停在了院子里的停车处。
“这对他有好处。”
李娜又耸了耸肩，然后默不作声地下了车。
客厅里已沒有了往日的那种氛围了，沙发上横七竖八的躺着几件穿过的脏衣服。就连门口的鞋子也是随意摆放的。马伊丽注意到，现在外面放着的都是些女人的物品。莫严离开家的时间也不长，这里看上去已经完全是一个单身女人的住所了。
“你喝咖啡，还是茶？”
“我要咖啡吧。”马伊丽笑着坐在一张椅子上，环顾四周。
想到春节就要临近了，她问：“要帮忙吗？过节准备什么？”看到李娜在摇头，她便坐了下來休息。在这种时刻陪伴李娜，真是件苦差事，一点也不轻松。她不能分担她的痛苦，也无法分担她的痛苦，只能常來陪倍她，聊聊天什么的。
李娜端來两只雀巢咖啡的专用杯子苦笑着说：“有什么好准备的，我不知道自己是否活到那一天。”
“嗨，真是的，竟说一些不吉利的话，正月忌头，腊月忌尾。”
马伊丽深深地叹了口气。接着又说：“别再这样跟自己过不去了。你应当找些其它事情來做，分散一下主义力。这样做不光是为了莫严，更是是为了你。多去服装店看看，找朋友们聊聊，常到我那。总之不能再这样一蹶不振了。这样下去，不但无济于事，还会毁了自己。你听到了吗？”马伊丽知道，莫严对李娜的现状十分担忧。今天上午她从莫严给她传递的眼神中就非常明白这点。“人的一生总会遇到有些我们意想不到的事情，但是有好也有坏，把不好的事情当成是一次考验吧。一切朝前看吧，你总有一天会重新获得失去的一切。这点挫折并不意味着你的幸福就此结束了。”
“我感到就是结束了。我甚至弄不清我们现在还有些什么，失去的那些东西是不是还值得追回。”说完她被自己的这番话震惊了，但却怎么也停不下來。滔滔不觉的说着，非常激动。“我们过去都有些什么？我挣钱养家，承担家里的才一切事物，白天在服装店笑脸相迎那些像上帝一样的顾客，回到家里还得买菜做饭，洗衣什么的。我做错了吗？而莫严竟还不满，甚至和外面的女人鬼混，用这个來证明自己所谓的男人尊严。所谓的美满婚姻就是这样的吗？而我却像一个幻梦少女一样做着美梦，觉得这就是爱，这就是幸福。”
“你怎么能这样想呢？”马伊丽看着李娜那令人怜惜的样子感到自己的心正在渐渐地接近她。“据我观察，你的生活并不象你说的那样。”
她不由得想起了第一次见到李娜时情景。那时侯她是那么潇洒、自信、快乐，对生活富有满腔热情的。现在她才知道自己对他们的情况了解十分有限。对李娜刚才对她说的一席话，以及他们夫妻俩各自的烦恼她一无所知。看到她现在这副憔悴的样子，她着实也很痛心。
“我也不知道。马伊丽，我好象觉得自己以前是不是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现在想重新开始，可是已经晚了，他走了。我心里总觉着他再也不会回來，不会回到我的身边。自从他离开家以后，我好像常常听到他在某一个角落里说话，我听不清楚。每当我走进他的书房，就想到他在监狱里的情形，看上去像是去被关在猪牛棚里的畜生。马伊丽，我看着他在那里受那样的待遇和委屈，非常难受，我快要疯了。”说着说着，李娜的两行热泪止不住的流了下來。
“难道你就为这个伤心，李娜？”
“你认为还有其他让我伤心吗？”
马伊丽若有所思地说：“这件事的确够人伤心的了，但你所担心的还不是这些。我想，你最担心的是你们之间的感情。因为他现在一心只想着写作的事。”
“我不是担心这个，只不过感到有些不安罢了。”
“你为什么感到不安？”
“让我一个人呆在这套空荡荡的屋子里，孤独和寂寞也是我自己承担，我得一个人面对这样那样的局面。可他在想些什么？干什么？对眼下的这些事情漠不关心，却一心想着写他的书，好象什么事都沒有发生过似的，这个家好象是我一个人的，我实在想不通，一想到这些就让我难受。”
“敞开心扉放宽点吧，别在抱怨那些了。你们已经经历了审判，应当说是最艰难的时刻己经过去。你们一定可以挺过这次的危机的，也许会变得更加的坚强些。”
李娜点了点头说：“是啊，但现在照样是最艰难的时刻，也不知道何时才会出头。”
“很快就会过去的，李娜，其实你的承受能力比你想象的要大得多。莫严也一样的。”
“难道你忘了他今天的那副样子吗？马伊丽。你想他要过多久才能恢复正常的生活？他从來沒有受过这样的罪，作为一个有知识文化的人，跟那些沒有素养的人一起整日吃喝拉撒，那是怎样的一种处境？虽然我不知道到底怎么样。可你想想看，那是监狱啊，一个高强电网密布的地方，到处都是警卫，自己的隐私都沒有了。你沒从电视里看到吗？有些犯人还会欺负新來的，向新來的犯人勒索钱财，或者让他们做这样那样的事情，稍有不从，就会拳脚相赐，也有可能遇到变态的，要向他求欢取乐，你想他会怎么样？他能承受这些袭击吗？”她越说越激动，声音也越來越高，几乎快控制不住自己了。“也许你认为这是非常滑稽可笑，或者说我是神经过敏，可实际上这意味着什么？如今事情落到这个境地，这都是我的责任，与胡冉无关。是我一味的想改变他，希望他是一个完美无缺的男人，希望他按照我自己的意愿在做，那就是对我的满意和认可，我觉得这样的男人才是最完美的，我糊略了他的感受，这样以來才使他丧失了男人应有的尊严，他要用那女人來证明自己还是一个真正的男人。一切的一切都是我造成的，我把他推向了那个地方的。”
马伊丽她走上前去，轻轻地替她擦去了泪水。安慰着说：“李娜，别这样了，不是这样的，不要这样的自责，不是的。”
“我自己是最清楚不过了，莫严自己心里一定这样想的，大概那个无耻的女人也多少知道点，你不知道她在法庭上看我时的目光，似乎可以洞穿我整个心。也不知道莫严在她的面前说了我什么。她看我时，目光中充满了一种怜悯的味道。”
李娜点燃一支红娇牌香烟，这已经是她抽的第六支了。她是在莫严被带走后开始学着抽的。马伊丽偶尔看着她抽一支也就沒有说什么。当看她一支接一支的抽时，她对她说：“别抽了，抽多了对身体相当大的危害。”
“我现在特别需要它，我终于体会到了男人们为何都喜欢吸烟。”
“你最需要的是好好冷静的想想，整理一下自己的思绪，而不起腾云驾雾，自我麻痹，这些都解决不了实质的问題。”
“至少可以暂时麻痹一下自己。”
“你这是在毁掉你自己，遇到事情你不去分析解决，而是一味的逃避，靠烟酒，药物來解决，这样只能使情况更糟。如果你继续这样消沉下去，你还有可能彻底失去莫严。到时你会后悔，而痛恨自己，你要消除对莫严的抱怨，调整好自己的心态。”
“我不知道这究竟是我的错，还是他的错，我实在搞不懂，我真想变成白痴。”
“事情都已经发生了，难道能改变吗？”
李娜的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样，滚落下來。她呜呜地说：“我简直要疯了。”
“怎么会呢？”
“我实在受不了了！”
马伊丽在李娜的身上看到了当初的自己。李娜现在的心情就和当初张毅去世时自己的心情一样。真不知母亲当时有多大的耐心，承受了多大的痛苦，或许她暗自有多伤心，回想起來真让人感到吃惊。突然她想到了一个主意。
“李娜，春节跟我一起到青城山过年，好吗？我妈妈一定会高兴的，再说换换环境对你也很有好处的。”
“我不能离开这儿。”李娜摇头拒绝着。
“为什么？”
“我得跟莫严在一起。”
“你干嘛非要这样？”
“我喜欢。”
“就是隔着玻璃窗你也愿意？”
“是的。”
“我真不明白，李娜，难道你为自己编织的过错还不够多吗？还要用多少罪名來惩罚自己？李娜，别这样折磨自己了。莫严要是知道你这么悲观、消极、疼不欲生的样子，他是怎样的一种心情。或许你出去走走，换个环境，找点使自己开心的事情，他知道了也会高兴的。”马伊丽看了她一眼接着又说：“难道你是希望在春节让他看到你这副伤心欲绝的样子，好让他感到内疚，用这个來折磨他吗？”
听到马伊丽这样的话，李娜睁大了眼睛望着对方。“听你这么一说，好象不对的是我，是我在有意伤害他似的。”
“我也说不上你们之间谁是谁非。你是在恨她，还是恨你自己。可你们俩都受尽了折磨，难道不是吗？莫严的惩罚來自法律，而你则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有个心魔在你内心深处。你难道不能给自己一些宽容吗？这样或许对你们都有好处。李娜，你完全有能力战胜自己的心魔，莫严也在默默地关心着你，周围的朋友也在尽可能的帮助你。但这些都不及你自己，你要对自己有信心，你原本是非常坚强的，这些都是你暂时沒有认识到的。”
“你怎么知道？”
“我看得出來，你是被突然的袭击吓坏了。任何人遇到这样的事情也会跟你一样，只不过是时间的长短而以。你只要稍微冷静的想想，摆脱这种精神上的重负并不困难。这样畏惧的心理就会减轻，要做到这一点，你就得鼓起勇气，从拾生活的信心。”
“真的吗？”
看到马伊丽肯定地点头，李娜便默默不做声了。
马伊丽与李娜告辞后，李娜便把从电脑上拷贝到U盘里的文章送到了打印店。在那里打印了将近一个小时，主要是打印店里的打印机不断出现问題。李娜巴望着这问題多多的机器，心头一阵烦躁，忍不住又摸出烟來点上。打印完毕以后，她又去了一趟邮局，然后从那里直接來到自己的服装店，在那里呆了短暂的一会，就慢慢地步行回家了。
那天晚上她早早躺在床上，可严重的失眠使她根本无法入睡，已经是凌晨的两点了，她还沒有睡意，几次把药拿到手里，都放下了，她强烈的忍受着。她坐了起來，抱着莫严睡过的枕头，她仿佛可以感到莫严的体温，莫严似乎就在她的身边。
凌晨三点了，李娜仍然还沒睡意。她穿着一套粉红色的睡衣來到厨房里，拿出一瓶沒有打开过的红酒，一个杯子直接进了客厅。她默默地独自喝了起來，刚开始是半杯半杯的倒着喝，后來干脆提起酒瓶喝，不知不觉，她把一瓶酒喝光了。她的意识模糊起來了，她醉了，趴在了冰冷的地板上睡去，她看到了很多的画面，有莫严，有母亲，有父亲……
知道这个消息时李娜正在忙着接待顾客，那一瞬间李娜整个人都僵直了，眼睛也潮湿了，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是辛酸，是激动，她自己也分辨不清。
第二天李娜就和马伊丽驱车去看了他。那所监狱的大门很高很大，向里面望去，戒备深严，显示出它特有的权利。高高的围墙，四处都是电网密布，武警挎着长枪，來回的巡逻着。脸上都是一脸的严肃表情。犯人如果想从这里逃出去，简直是异想天开，进了这里其实就是插翅难飞。
通过门卫时必须接受金属探测器的严格检查，这显然是为了防止有人携带武器进入监狱。如果不是大门的门框上醒目的兰充监狱这几个大字，这里看上去倒不像是一所关押犯人的场地，或许是一个加工厂。里面还有一个小卖部，专门出售一些日常的生活用品。前面摆着桌子的地方就是入口处。
她们按取照要求填写几种不同的表格，然后被带进了一间接待室。大约过了十分钟左右，一名警卫为他们打开了一扇门，门外面是一个很大的操场。他示意她们穿过操场进入对面的那扇门，那道门沒有加锁。操场里有一些犯人，他们穿着灰色的囚服，在操场上打篮球。气氛非常的隆重，仿佛是一场激烈的比赛。马伊丽不由地扬了扬眉毛。犯人们有的在为自己的拉拉对助威。
李娜看到这一切，多少给了自己一些安慰，至少这里的环境不错，他们也有自己的活动空间。她还在想象着等会是以怎样的形式与莫严见面，该不会是隔窗说话。这里的犯人都可以这么自由了，他也是可以给自己面对面的说说话。此刻这就是自己最大的愿望。然而，感到可笑，这一点儿愿望对于自己六年來朝夕相伴的恩爱生活來说，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这或许就是环境改变人，愿望也随之降低了。
见到莫严时李娜才知道，情况并不是像她想象的那样好。这一次和从前一样，他们还是只能隔着玻璃，通过电话交谈。李娜看到玻璃后面的莫严，又是一阵心酸，真想冲上去打碎那面玻璃。就是这堵玻璃阻隔了他们，把他们分成了两个不同的国度。她多想摸摸他的脸，能闻到他身上的气息。可是在这儿，连这个最低的愿望也无法实现。她只能握着那只冰凉的乳白色电话筒。她注意到，顺着这面长长的玻璃隔墙，摆着好几部电话，这样的安排和设计仿佛体现了一种两个世界的人，圈内与圈外。圈内的人都是囚服、光头，圈外的人衣着随意。來访的人都是通过电话与犯人交谈的。更像在医院里探望重症监护室的病人，只能隔窗相望。然而，现在的李娜需要的是丈夫，而不是手中这只冰冷的话筒。
莫严的气色看上去比前一段时间好多了，相当精神，相当清洁。胡须也剃得干干净净。两人一见面就相视的笑了。或许是因为以成为定局，现实已无法改变，与其忧伤的面对面，还不如快乐的面对。他们竟然相互的开起了玩笑。马伊丽也不时地插上几句话。尽管他们的谈话是非常轻松，可语调中也隐隐的带有苦涩。
莫严望着李娜，咧嘴笑着说：“我的运气可以吧，沒有被关在其他条件差的地方。”
李娜笑了，只是她的脸上带着微笑，可心理却想着其他的事情。虽然莫严进了监狱，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可是她不知道自己需要多久才能习惯起來。或许提出上诉还有一线希望，如果成功了，他们的生活会像从前一样的幸福。想到这儿，她打定注意利用这次机会跟莫严谈谈这件事儿。
“莫严，关于上诉的事，你跟罗律师谈过沒有？”
“谈过。我已经放弃了。”他说得很坚定。
“什么？”李娜的声音在颤抖。
“我的意思很清楚，李娜，我是经过慎重考虑才做出这个决定的。从头再來一遍，结果还是一样，不可能发生什么大的变化。罗伟的看法也和我基本相同。提出上诉要花一大笔钱，我们会负债累累的。再说我们也拿不出什么新的证据來。我们掌握的不过是一张旧照片和一些无法证实的猜测。李娜，你是个明白人，我们沒有必要寄希望于无望，我们还是服从判决吧，除此之外别无选择。努力适应眼前的一切，争取早日减刑，提前释放，这才是上策。我认为这才是明智的。”
“谁说的？你真是！干嘛事先不问问我？”
“坐牢的是我，又不是你，这是我自己的决定。”
“可这同样关系着我呀。”她的脸已经被泪水淹沒了。她始终不同意放弃上诉，这毕竟是一次机会，她怎么能放弃这个机会，而被动地等着莫严的出狱呢。
“李娜，请你相信，这是唯一的办法，沒有别的选择。”莫严摇了摇头，无可奈何的说。这样的结果也是他不愿意接受的，可是这有什么办法呢？这一切的始终不也是自己所造成的吗？还不是自己当初想贪这一杯吗？
“我们可以卖掉家产，房子也可以卖掉。”
“即使这样，我们还是可能败诉，到时真的变得一无所有，我们怎么办？李娜，你要坚强些，知道吗？我除了爱你之外，什么忙也帮不上，对不起。但愿你能变得坚强起來。”
“可是我本生就这么脆弱，我也想坚强起來，可是我做不到。做不到！”
“你一定行的，李娜，为了我，你必须这样，好吗？最多也不过三年，很快就会过去的。”
“不！三年？三天，三个月我也觉得漫长，莫严，我需要你，你知道吗？”
莫严望着她，心理也非常难受。他尽量使自己的语气柔和些。他说：“不，用不了三年，我会努力的，争取减刑，好吗？”
李娜只是流泪，一句话也说不出來。
“李娜，千万要注意身体，好好照顾自己啊！”
“我会的，不用担心。”
莫严摇摇头对她说：“希望如此。有马伊丽照顾你我也就放心多了。”
谈话又继续了一阵，话題大都是这里其他犯人的情况，李娜也不想谈她自己身边的事情，她觉得她的身边就像一潭死水，沒有了生机。莫严也希望呆在这里，但愿不要被转到其他的地方。他在这里已经听到其他的犯友说有些监狱的条件极差，而且还很辛苦，有搞建筑的，有挖煤了，还有涂纸盒的，种类繁多。刚來第一天就有犯友问他：“你是怎么到这里來的，是不是走的关系，什么的。分到这里其实就是幸运，条件还比较好，而且每天都不是很辛苦。第二天他听一个犯友讲的一个故事，就是监狱里的故事。他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讲的是一个盗窃犯，六年的刑期满了，他不想走，他说出去找不到工作，还会受到人们的歧视，再说家里也沒有任何亲人了，他想终生呆在这里。不过他的愿望沒有达成。”
这里的环境从外部看的确不错。莫严打算等自己的情绪稳定之后缝续写那沒有完稿的书。这也奇怪，在这种情形下，他不但沒有感到失落，也沒有被犯友给他讲的，蹲过监的人会受到歧视，让自己受到影响，相反，他还有心思写作，这使李娜感到一丝安慰。这说明他还保持着乐观的生活态度，正常的思维活力。这一点恰恰与李娜相反。她整日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觉得做什么都沒有意义。特别是在关于起诉的问題上与莫严发生分歧后，她感到更加的难受。似乎人生沒有了希望。她也想快乐、幸福的生活，也希望自己尽早从这场灾难中走出來，然而那场灾难对她的打击太大了，留下的伤痕并不是一时能够忘记的。
莫严默默地凝视着她，他多希望此刻拥她入怀，安抚她、给她安慰。但他此时不知该怎么说才好，他们就这样默默地站着，相对无语。
他问：“店里的生意怎样？”
她说：“很好，生意和以前一样沒有区别。”
这不是实情。那里的情况已大不如从前，最近两个月來，服装店的生意处于有使以來最萧条的时候了。按理说这个时候正式旺季。现在的生意比淡季还相差甚远。可她不能对他实话实说，她也不能对他诉说内心的感觉：孤独和痛苦，寂寞和无阻。更不能抱怨他，责怪他。可除了这些她还能说什么呢？还有什么可说的呢？总不能全都说我爱你呀，我想你呀，这样会更加乏味。也失去了爱这个字的意义。难道她对他说，那么多的债务我实在承受不起了，你帮我想想办法，行吗？或者说你真不该呆在这个鬼地方，这里缚束了自由……她甚至担心他在这里会变成同性恋。这里都是清一色的男犯人……她不愿相信他竟会与胡冉那样的女人上床，她有时也在想，他究竟背着自己与多少女人上过床。他与其他男人一样，一样都是好色之徒，一样的下流，一想到这些，她心中便充满了对他的怨恨。所有这些杂乱无章的念头都是她内心深处的真实反映。却不能将这一切对他如实倾诉。她知道，他会受不了的。
“李娜，等你回去后，帮我把写在电脑里那本新书的稿子用U盘给我拷贝出來，然后到外面的打印店给打印出來，送到我这儿來。一旦得到许可，我就可以开始动手写了。请你早些把稿子送來。好吗？别忘了，啊！越早越好。”
他的目光中流露出渴盼，甚至想马上就得到手，迫不及待的样子。但马伊丽从李娜脸上看不到一丝热情。李娜看上去似乎感到非常惊诧，这个人怎么啦！一进监狱，就想自己的书，而自己的妻子却还在悲苦中沒有解救出來。他倒好，似乎书比什么都重要。
两个小时之后他们互相道别了，李娜感到分别让人难以承受。甚至想到像是永别了。她站在那，看着他恋恋不舍地挪动着脚步，朝前面走去。接待时间结束时，李娜竟暗暗地感到了一阵轻松。这次见面时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长，李娜差点坚持不下來，她非常厌恶隔阻着他们的这扇玻璃，似乎是有意要将他们拉开。李娜甚至有了要砸玻璃的想法，这些讨厌的家伙太不识趣了。可是她还是努力的克制住了自已。李娜的脸上虽然挂着微笑，但却毫无知觉，她像木偶一样跟在马伊丽身后，朝汽车的方向走去。
回來的路上她们一直保持着沉默，只有DVD里传出刀朗的歌声。当汽车驶入高升桥东路时，马伊丽瞥了一眼李娜，问：“我送你回家，好吗？你还可以休息一阵。”
李娜把头转向车窗外。像是在自言自语：“这就是那地方！”
马伊丽不明白她在说什么，便问：“什么地方？”
她回过头去，看到李娜盯着右边广场上凉棚下的几张桌子。虽然已是寒冷的冬天了，可仍有些能耐寒的人坐在那里，像在享受一翻冬日的别样情愫。
“莫严就是在那儿的餐厅遇上她的，不知那女人这会儿在干什么？”李娜的表情恍恍惚惚，象是在梦中呓语。
“李娜，别再想这事了，忘掉吧。”
“为什么？”
“想这些只会增加你的烦恼，使你更加痛苦，也对你起不到任何作用。就让它过去吧，眼下你要考虑的是怎么适应这个变化，今后又该怎么办……”
“行了，别说了！你象是在哄小孩，要是你也象我这样，只能隔着玻璃跟你丈夫说话，你会怎么样？啊？”
脱口而出的话，李娜也感到吃惊。她很抱歉地说：“对不起，马伊丽。嗨，我的妈天，我这是咋个了，我被这事弄得糊里糊涂了，我做梦也想不到竟会发生这种事。我受不了这些了，我不能沒有他！”
“李娜，你仔细想想，你失去他了吗？你沒有，你并沒有失去他，虽然他现在不在你的身边，不能回家，可是不会永远这样。你想想，当时我低下头捧着张毅的骨灰盒时，那是个怎么样的心情。他离开我了，他永远也不能跟我说话了，永远也不能拥抱我，对我说他爱我、需要我了，永远也不能了，李娜，那是永远。而你和莫严目前的分离只是暂时的，你失去的只不过是不能天天与他同床共枕，朝夕相伴，除了这个，其余的你什么也沒失去啊。”
马伊丽不知道，“朝夕相伴”正是李娜认为最不可缺少的。至于那个“其余的”指的是什么，李娜并不清楚。她不知道自己是否拥有过“其余的，”也不明白它是否现在仍然存在。
“这样吧，我还是先到服装店去看看。”
“干嘛不先回去休息一会儿，喘口气再说呢？”
“好吧，最好你也一起去。”她实在不愿意一个人进家门。接着她又说：“我还得替莫严把书稿给他拷贝出來，拿去打印。真是不能理解，他还有心思静下心來写书。”马伊丽注意到，她语气中流露出了一丝异样的情绪。她在忌妒莫严？还是在埋怨他？但是在目前的这段非常时期中，对李娜來说几乎有可能存在。
“至少他们还允许他在狱中继续写作。”
“好象是。”马伊丽把车子拐进了大门，停在了院子里的停车处。
“这对他有好处。”
李娜又耸了耸肩，然后默不作声地下了车。
客厅里已沒有了往日的那种氛围了，沙发上横七竖八的躺着几件穿过的脏衣服。就连门口的鞋子也是随意摆放的。马伊丽注意到，现在外面放着的都是些女人的物品。莫严离开家的时间也不长，这里看上去已经完全是一个单身女人的住所了。
“你喝咖啡，还是茶？”
“我要咖啡吧。”马伊丽笑着坐在一张椅子上，环顾四周。
想到春节就要临近了，她问：“要帮忙吗？过节准备什么？”看到李娜在摇头，她便坐了下來休息。在这种时刻陪伴李娜，真是件苦差事，一点也不轻松。她不能分担她的痛苦，也无法分担她的痛苦，只能常來陪倍她，聊聊天什么的。
李娜端來两只雀巢咖啡的专用杯子苦笑着说：“有什么好准备的，我不知道自己是否活到那一天。”
“嗨，真是的，竟说一些不吉利的话，正月忌头，腊月忌尾。”
马伊丽深深地叹了口气。接着又说：“别再这样跟自己过不去了。你应当找些其它事情來做，分散一下主义力。这样做不光是为了莫严，更是是为了你。多去服装店看看，找朋友们聊聊，常到我那。总之不能再这样一蹶不振了。这样下去，不但无济于事，还会毁了自己。你听到了吗？”马伊丽知道，莫严对李娜的现状十分担忧。今天上午她从莫严给她传递的眼神中就非常明白这点。“人的一生总会遇到有些我们意想不到的事情，但是有好也有坏，把不好的事情当成是一次考验吧。一切朝前看吧，你总有一天会重新获得失去的一切。这点挫折并不意味着你的幸福就此结束了。”
“我感到就是结束了。我甚至弄不清我们现在还有些什么，失去的那些东西是不是还值得追回。”说完她被自己的这番话震惊了，但却怎么也停不下來。滔滔不觉的说着，非常激动。“我们过去都有些什么？我挣钱养家，承担家里的才一切事物，白天在服装店笑脸相迎那些像上帝一样的顾客，回到家里还得买菜做饭，洗衣什么的。我做错了吗？而莫严竟还不满，甚至和外面的女人鬼混，用这个來证明自己所谓的男人尊严。所谓的美满婚姻就是这样的吗？而我却像一个幻梦少女一样做着美梦，觉得这就是爱，这就是幸福。”
“你怎么能这样想呢？”马伊丽看着李娜那令人怜惜的样子感到自己的心正在渐渐地接近她。“据我观察，你的生活并不象你说的那样。”
她不由得想起了第一次见到李娜时情景。那时侯她是那么潇洒、自信、快乐，对生活富有满腔热情的。现在她才知道自己对他们的情况了解十分有限。对李娜刚才对她说的一席话，以及他们夫妻俩各自的烦恼她一无所知。看到她现在这副憔悴的样子，她着实也很痛心。
“我也不知道。马伊丽，我好象觉得自己以前是不是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现在想重新开始，可是已经晚了，他走了。我心里总觉着他再也不会回來，不会回到我的身边。自从他离开家以后，我好像常常听到他在某一个角落里说话，我听不清楚。每当我走进他的书房，就想到他在监狱里的情形，看上去像是去被关在猪牛棚里的畜生。马伊丽，我看着他在那里受那样的待遇和委屈，非常难受，我快要疯了。”说着说着，李娜的两行热泪止不住的流了下來。
“难道你就为这个伤心，李娜？”
“你认为还有其他让我伤心吗？”
马伊丽若有所思地说：“这件事的确够人伤心的了，但你所担心的还不是这些。我想，你最担心的是你们之间的感情。因为他现在一心只想着写作的事。”
“我不是担心这个，只不过感到有些不安罢了。”
“你为什么感到不安？”
“让我一个人呆在这套空荡荡的屋子里，孤独和寂寞也是我自己承担，我得一个人面对这样那样的局面。可他在想些什么？干什么？对眼下的这些事情漠不关心，却一心想着写他的书，好象什么事都沒有发生过似的，这个家好象是我一个人的，我实在想不通，一想到这些就让我难受。”
“敞开心扉放宽点吧，别在抱怨那些了。你们已经经历了审判，应当说是最艰难的时刻己经过去。你们一定可以挺过这次的危机的，也许会变得更加的坚强些。”
李娜点了点头说：“是啊，但现在照样是最艰难的时刻，也不知道何时才会出头。”
“很快就会过去的，李娜，其实你的承受能力比你想象的要大得多。莫严也一样的。”
“难道你忘了他今天的那副样子吗？马伊丽。你想他要过多久才能恢复正常的生活？他从來沒有受过这样的罪，作为一个有知识文化的人，跟那些沒有素养的人一起整日吃喝拉撒，那是怎样的一种处境？虽然我不知道到底怎么样。可你想想看，那是监狱啊，一个高强电网密布的地方，到处都是警卫，自己的隐私都沒有了。你沒从电视里看到吗？有些犯人还会欺负新來的，向新來的犯人勒索钱财，或者让他们做这样那样的事情，稍有不从，就会拳脚相赐，也有可能遇到变态的，要向他求欢取乐，你想他会怎么样？他能承受这些袭击吗？”她越说越激动，声音也越來越高，几乎快控制不住自己了。“也许你认为这是非常滑稽可笑，或者说我是神经过敏，可实际上这意味着什么？如今事情落到这个境地，这都是我的责任，与胡冉无关。是我一味的想改变他，希望他是一个完美无缺的男人，希望他按照我自己的意愿在做，那就是对我的满意和认可，我觉得这样的男人才是最完美的，我糊略了他的感受，这样以來才使他丧失了男人应有的尊严，他要用那女人來证明自己还是一个真正的男人。一切的一切都是我造成的，我把他推向了那个地方的。”
马伊丽她走上前去，轻轻地替她擦去了泪水。安慰着说：“李娜，别这样了，不是这样的，不要这样的自责，不是的。”
“我自己是最清楚不过了，莫严自己心里一定这样想的，大概那个无耻的女人也多少知道点，你不知道她在法庭上看我时的目光，似乎可以洞穿我整个心。也不知道莫严在她的面前说了我什么。她看我时，目光中充满了一种怜悯的味道。”
李娜点燃一支红娇牌香烟，这已经是她抽的第六支了。她是在莫严被带走后开始学着抽的。马伊丽偶尔看着她抽一支也就沒有说什么。当看她一支接一支的抽时，她对她说：“别抽了，抽多了对身体相当大的危害。”
“我现在特别需要它，我终于体会到了男人们为何都喜欢吸烟。”
“你最需要的是好好冷静的想想，整理一下自己的思绪，而不起腾云驾雾，自我麻痹，这些都解决不了实质的问題。”
“至少可以暂时麻痹一下自己。”
“你这是在毁掉你自己，遇到事情你不去分析解决，而是一味的逃避，靠烟酒，药物來解决，这样只能使情况更糟。如果你继续这样消沉下去，你还有可能彻底失去莫严。到时你会后悔，而痛恨自己，你要消除对莫严的抱怨，调整好自己的心态。”
“我不知道这究竟是我的错，还是他的错，我实在搞不懂，我真想变成白痴。”
“事情都已经发生了，难道能改变吗？”
李娜的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样，滚落下來。她呜呜地说：“我简直要疯了。”
“怎么会呢？”
“我实在受不了了！”
马伊丽在李娜的身上看到了当初的自己。李娜现在的心情就和当初张毅去世时自己的心情一样。真不知母亲当时有多大的耐心，承受了多大的痛苦，或许她暗自有多伤心，回想起來真让人感到吃惊。突然她想到了一个主意。
“李娜，春节跟我一起到青城山过年，好吗？我妈妈一定会高兴的，再说换换环境对你也很有好处的。”
“我不能离开这儿。”李娜摇头拒绝着。
“为什么？”
“我得跟莫严在一起。”
“你干嘛非要这样？”
“我喜欢。”
“就是隔着玻璃窗你也愿意？”
“是的。”
“我真不明白，李娜，难道你为自己编织的过错还不够多吗？还要用多少罪名來惩罚自己？李娜，别这样折磨自己了。莫严要是知道你这么悲观、消极、疼不欲生的样子，他是怎样的一种心情。或许你出去走走，换个环境，找点使自己开心的事情，他知道了也会高兴的。”马伊丽看了她一眼接着又说：“难道你是希望在春节让他看到你这副伤心欲绝的样子，好让他感到内疚，用这个來折磨他吗？”
听到马伊丽这样的话，李娜睁大了眼睛望着对方。“听你这么一说，好象不对的是我，是我在有意伤害他似的。”
“我也说不上你们之间谁是谁非。你是在恨她，还是恨你自己。可你们俩都受尽了折磨，难道不是吗？莫严的惩罚來自法律，而你则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有个心魔在你内心深处。你难道不能给自己一些宽容吗？这样或许对你们都有好处。李娜，你完全有能力战胜自己的心魔，莫严也在默默地关心着你，周围的朋友也在尽可能的帮助你。但这些都不及你自己，你要对自己有信心，你原本是非常坚强的，这些都是你暂时沒有认识到的。”
“你怎么知道？”
“我看得出來，你是被突然的袭击吓坏了。任何人遇到这样的事情也会跟你一样，只不过是时间的长短而以。你只要稍微冷静的想想，摆脱这种精神上的重负并不困难。这样畏惧的心理就会减轻，要做到这一点，你就得鼓起勇气，从拾生活的信心。”
“真的吗？”
看到马伊丽肯定地点头，李娜便默默不做声了。
马伊丽与李娜告辞后，李娜便把从电脑上拷贝到U盘里的文章送到了打印店。在那里打印了将近一个小时，主要是打印店里的打印机不断出现问題。李娜巴望着这问題多多的机器，心头一阵烦躁，忍不住又摸出烟來点上。打印完毕以后，她又去了一趟邮局，然后从那里直接來到自己的服装店，在那里呆了短暂的一会，就慢慢地步行回家了。
那天晚上她早早躺在床上，可严重的失眠使她根本无法入睡，已经是凌晨的两点了，她还沒有睡意，几次把药拿到手里，都放下了，她强烈的忍受着。她坐了起來，抱着莫严睡过的枕头，她仿佛可以感到莫严的体温，莫严似乎就在她的身边。
凌晨三点了，李娜仍然还沒睡意。她穿着一套粉红色的睡衣來到厨房里，拿出一瓶沒有打开过的红酒，一个杯子直接进了客厅。她默默地独自喝了起來，刚开始是半杯半杯的倒着喝，后來干脆提起酒瓶喝，不知不觉，她把一瓶酒喝光了。她的意识模糊起來了，她醉了，趴在了冰冷的地板上睡去，她看到了很多的画面，有莫严，有母亲，有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