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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多行不义

    多行不义

    第一节

    一个天高云淡的清晨,雅川被云飞的电话吵醒:“川川,赶快来办公室,有急事儿。”

    雅川来到办公室时,里面已经坐着一个身材修长的少妇,大概二十几岁。她的装束非常入时,上身穿一件淡紫色的绸袄,下面系一条很时髦的钻边的紫裙,足上穿一双镂空的紫色高跟皮鞋。雅川走近她时,还有一股香气袭击雅川的鼻孔。可是一瞧她的容貌,不由不令人吃惊。她的脸形本来是鹅蛋形的,这时脂粉消褪,脸颊瘦削而惨白。一双眼睛深深地陷进了眼眶里去,嘴唇上也失去了天然的吸引力。她棕黑色的眼睛此刻不但没有一点儿媚态,还溢满着恐怖的光彩。

    雅川向她点点头,便自己介绍:“鄙人是艾雅川,请教尊姓?”

    那女子盈盈地立起身来,向雅川们答了一个礼:“艾先生,我叫孙鹭,夫家姓董。”

    雅川说:“董夫人,请坐。您需要我们帮您做什么?”

    女客坐下来,她的呼吸很急,脸色更显得惨白。

    她哽咽地说:“先生,我的丈夫死了!”

    雅川又向那妇人说:“那么请你把情形说明白,需要我们做什么?”

    她颦一颦眉说到:“详细的情形,我也不知道。因为昨天我是回娘家去的。到了晚上将近午夜十二点的时候,我夫家看门的老王忽然到我娘家去报信,说少爷昏倒了。那时我已经睡下了,一听得这个消息,马上从床上起来,跟他一同回去。到了家里,才知董原已经气绝——我的丈夫叫董原。我本不知道他是怎样死的,但一瞧书室中器具混乱的形状,似乎他和什么人打过架,显见是被人家弄死的。可是那凶手是谁?我们完全不知道。我的婆婆和小姑都是女流。家中只有一个看门的老王是一个男人。因此黑夜里发生了这样一件可怕的凶案,个个都吓得魂飞魄散,那里还敢有什么举动?所以等到天色发白,我才敢到这里来请教。”

    “董夫人,你住在哪里?”

    “靖江路爱义里。我母亲住在江都路十九号。”

    “这是一件命案,发案的地点既然在西区,照例应当先往西区警局里去报告。你怎么直接来见我?”

    “先生,你的话不错。我出来的时候,老王已经到警察局里去报告了。我到这里来请求您,原是我个人的意思。”

    云飞不禁插口道:“那么你的意思是因为这件案子的情节有些离奇,怕官家侦探们无法胜任,才来叫我们帮助的?”

    “也不全是,因为我和丈夫昨天发生了一场口角,我婆婆便怀疑我。”

    雅川沉吟了一下,问道:“昨天你为着什么事口角?”

    孙璐又低垂了头,期期地说;“我因为他时常不回家,也就不时往我妈家去小住。他却说我不该如此,说话中还带着侮辱的话。我耐不住,就和他斗起口来。”

    雅川低着头在地席上凝视了一回,接着略略抬起些目光,似乎向那妇人偷倪了一眼,随即立起身来。

    他说:“董夫人,你先回去。我们俩随后就到。”

    她向雅川瞧一瞧,又低下了头,默然不答。她的眼光中似乎表示心中有什么。

    雅川送她出去。

    然后,他说:“云飞,据我料想,这决不是一件平常的事。”

    “哦?”

    雅川接着说:“你快些准备。我们一同往董家去。”

    董家的住宅在靖江路的中段,是一座相当宽大的面南的西式房子。门前一带青砖的短墙,夹着两扇铁条的门。进门靠右的一边,就是一间小小的门房,左右有两条弧形的水泥车径,交接成一个环形,直通到正屋。车径两旁都种着短短的冬青,冬青后面铺着草地,还种着几株杂树。中央却是一个隆起的花圃,种满各色的菊花,正姹紫嫣红地开放着。屋子右边有一条碎石小径通到屋后去。屋后似乎另有一个小园。雅川走进门时,有一个人从门房里走出来招呼。

    雅川向他瞧了一眼,问道:“你是老王?”

    那人是一个长身的大汉,瞧上去约有三十左右年纪,面色苍黑,浓眉大眼,显然是一个壮健有力的人。

    他听见雅川一问,站定了好像呆了一呆。

    他答道:“正是。先生们可就是——”

    雅川忙点点头,答道:“我们是你家少奶奶请来的。她在里面吗?”

    老王赔着笑脸道:“喔,是的,少奶说过的。但少奶刚才又重新出去了。”

    雅川诧异道:“又出去了?她往那里去的?”

    “她没有说。不过我看见她出去时脸上气冲冲的,仿佛跟太太闹过几句。她关照我,等一位姓艾的和一位姓廖的先生到了,可以引进去见太太。请!”他弯弯腰,请雅川和云飞进去。

    雅川仍站定了不走:“慢。你家太太一个人在里面吗?”

    “她在和巡官先生们谈话。”

    “巡官来了多少时候?”

    “一刻多钟。他同着一位侦探先生,先在书室中把少爷的尸身验了一会。此刻正把太太和小姐们叫下楼来,在会客室中问话。”

    “那么,我们用不着急着进见。你轻轻地引我们到会客室门外,让我们顺便听听,免得打断他们的谈话。”

    老王向他们打量了一会。缓缓道:“既然如此,你们只须立在那会客室的窗外,就可以听得见。”他用手向正屋前石级西旁的一个窗口指一指。

    雅川点点头,便和云飞顺着那水泥车道走过去。

    正屋前面的左右,各有一个小花圃,围列着一圈短短的篱笆,各成一个椭圆形。篱笆的外圈还有一盆盆傲霜的秋菊,淡黄嫩白地交相辉映,有一种幽逸的风致。它居于屋子的西面,靠花圃有两个窗口,都罩着白纱的窗帘。雅川看见靠近石阶的一个窗口。里面的窗帘虽下,外面的玻璃窗完全开着。这正和他们的需要。

    雅川和云飞听到里面有一个年轻的女子的声音正在答话。

    她说:“正是,是我先下楼来。我听得了楼下许多奇怪声音,后来猛听得扑冬一声,好像有什么重物倒在地上,接着便寂静无声。因此我为着不愿惊动妈,悄悄地执着一支洋烛,走下楼来。我想瞧瞧哥哥是不是一个人在下面,或是另有什么人和他打过架,因为先前的那些响声实在很像有人打架似的……”

    又有一个女子插口说:“是啊。那种声音我们虽然经常听到,但究竟没有昨晚那么的可怕。小益说的好像打架,真一点不错。”这声音的年龄比较老些。

    一个男子声音应道:“那声音老太太也听得的吗?……唔,董小姐,以后怎么样?”

    “我走下了楼,轻轻走到书房门前。书房门紧紧关着,又没有一丝灯光露出来。我凑着耳朵一听,仍旧听不到一些声响。我越发疑心,一时又没有把书房门推开的胆力。因为我哥哥的脾气是非常偏激的,他酒后经常无故打入,我不觉有些怕。可是我既然下了楼,又不肯依旧怀着疑团上去。所以踌躇了一会,到底放大了胆子,轻轻地握住了门扣,将门推开了一寸。哎哟!……”

    “那时你可就瞧见令兄的尸体?”

    “那时的眼光从门缝间瞧到书房中,但觉里面黑漆漆的,电灯已完全熄灭。我不禁一凛,但仍不心死,顺手将执着的洋烛送进门缝,向书房中一照,我哥哥直僵僵地躺着!”

    这时老年的妇人又接嘴说:“小益喊了一声,便晕过去了。我和王妈听得了呼声,就赶下来。小益跌倒在书房门外面,洋烛丢在地上,幸亏已熄灭了,烛油却染了她满身。”

    “老太太,当时你可是听得了令爱的呼叫声音才下楼的?”

    “是的。我起先听得董原的喧闹声,知道他昨晚往朋友家去喝喜酒喝醉了,又在那里发酒疯。我虽觉他的声音较大,有些怀疑,可是不曾下楼。后来听得吵闹声渐渐地停了,正想重新睡,朦胧间忽听得小益在下面嘶声喊叫,我才慌忙起来,走到后房,唤醒了王妈一同下来。那时老王也赶进来。我们就急忙将小益从地上扶起,又扳亮了书房中的电灯,就发见董原僵卧在地板上。我们连叫他几声,不答应。老王摸摸他的口鼻,气息已断绝了。我吓得落了魂。幸亏王妈和老王扶住我,才没有晕过去。”

    “那时书房中可有什么别的人?”

    “没有。只有董原一个人躺在地板上。我们慌了一会,还是老王有些主意。他先叫王妈将小益送上楼去,第二次又扶我上去。随后他才到江都路去报信。因为那时候——我的好媳妇——还舒舒服服地睡在她的娘家哩!”

    室中略略静默。雅川仍低垂着头,乘间取出小册子写了几笔。

    第一个男子又问:“董小姐,你听得声音下楼,可记得是什么时候?”

    “这倒没有注意。我记得哥哥回来时约摸才交十点。”

    老妇也说:“不错。我睡的时候只有九点半钟。后来被董原拍桌击椅的声音吵醒,钟上已过了十点半。”

    “董小姐,令兄回来时你还没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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