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君心若雪第十六章 心向万里归何处
早上爬起来又抓了一遍虫子。
陌香开始走向改写历史的远方。
不知道为什么写的时候脑海里总会想起一句话，奈何情深，向来缘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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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心若雪第十六章 心向万里归何处
百尺溪，夕阳落，尘翳降天日。
天边红日无光，地上黄沙有赤。黑云蔽日，风卷尘嚣，摧花折柳，百尺溪城中百姓闭户掩窗急急躲避这一场将至之天变。
浓压压黑风吹地，城外战鼓阵阵动鸣，清军呼拉拉数百列禁卫军形成长长的战线备战于百尺溪城下。康熙一身银色盔甲驱马立于众前，后紧跟的是文华殿大学士明珠，户部侍郎张廷玉，今次倒是一众文臣相随。
“尘土封天，天象告变。”容若策马从紫河花湖畔赶来时，已星象万变，皱眉观望日落月初天际远方，忽明忽暗争相映辉的两颗星，他吩咐左右道：“来人，燃起火把。”
数百士兵得令后，迅速举起火把伫立在康熙身旁。
“这是萤惑守星……”明珠皱眉神情沉重，口吻也跟着沉重了起来， “没想到老夫有生之年竟是有幸能看到四大不吉天象之首！”
容若轻轻皱眉，“萤惑守星？ 剧史书记载，此星象最后一次出现的时候是应该是《史记，秦始皇本纪》里。”
张廷玉亦有所耳闻，“听闻此星象一出，不到一年光景，始皇帝就驾崩了！”
康熙轻轻笑了笑，饶有兴致地问道：“各位都是饱学之士，天文地理无一不精，奇景难逢，不妨爱卿们就替朕解说下此星象的玄机。”
这听上去是一个邀功的机会，众人却沉默了。
葛尔丹的烈焰红旗在夜风中飞舞。
大清与葛尔丹作战对手是谁，知道内情的人总会有几分不自在，看似是国与国的鲸吞之战，实则是亲兄弟反目成仇：一个是先皇昭告天下的太子，一个是由太皇太后一手辅佐的当今天子，皇室的是与非，谁敢置喙。 只是总得有那么个人要打破僵局，天子问话情愿得答不情愿也得答。
张廷玉这一次打破了他一贯万事万人，不如一默的习惯，出声道：“皇上萤惑守星是指天空众星隐末，只有坐落北方的两颗晨星互相争辉，亮的那一颗最后会成为皇子星，暗的则为庶子星。暗星陨落，天罡动荡。”
“秦始皇死而土地分。“康熙目光从张廷玉脸上扫过，望着对面葛尔丹士军的方向，冷冷笑道：“不该活着的人，确实该死。”康熙眼神淡淡地看向容若，有意无意问道：“容若你说呢？”
容若不动声色的转移了话题，“说来奇怪这样的大战，怎么不见周培公将军？”
张廷玉答道：“周将军伤势未愈，还京城养伤。”
“费扬古那把匕首插在周培公的背心里，病好了只怕也落下病根，留在京城也有御医替他疗养，倒是……”明珠笑了笑转头看向张廷玉道：“倒是张大人一介文臣自行请缨这千里迢迢还真是不辞辛苦。”
明珠的话透着一股子酸味，但细细回味不寻常之处便浮现眼前，明珠是一品文华殿大学士可他是御前侍卫出身，武功不弱，而容若更是文武双全，战场上他们父子两人能握得住军威。眼下的局势哪怕周培公留京养伤，但这随军出行的人怎么替补似乎也轮不上不通武艺的张廷玉。
从前不提到也就罢了，如今明珠这么一说，亦有不少人看张廷玉的眼神暗暗变化。
张廷玉并不在意外人如何看待，可心里却不能不在意皇上怎么看，他抬头看向康熙，恰巧康熙也转头看向他，可这目光一触即分，好一会儿，康熙才说道：“衡臣在，朕能放心。”
张廷玉，字衡臣。
若不是明珠有意的提醒，容若其实并不会注意到康熙身边有谁得宠，谁人擢升，就像从前他从未在意曹寅，如是。而今，三年已过张廷玉已从当年的五品县令擢升到二品尚书，真可谓是平步青云，容若打量着张廷玉，线条俊秀的脸庞，昔年弱柳之姿，而今官场岁月已洗礼出月华之色，衡臣何尝不是温文尔雅，骄而不燥。
有一瞬的恍惚，容若觉得张廷玉很熟悉，却又一时说不上哪里熟悉了。
当暗云将最后一缕阳光掩埋时，葛尔丹的号角再度响起，战鼓更胜之前，容若自嘲地笑了笑，两军对弈的时候怎么就走神了呢。
顷刻，言烈宸的士兵突然分成三批朝不同的方向攻过来。
“他们是想硬拼！”明珠有些不安，“只怕是冲着皇上来的。”
“三军听朕号令！”康熙下令道：“调集军队不可正迎敌，将红衣大炮速抬上来。”
张廷玉立刻应了一声是，士兵了便利索地搬运来红衣大炮，然而天色无光红衣大炮发射后虽听得轰轰响声，每一发炮弹轰出去能听到巨响，然后天际无光，看不到炮弹攻击的放下，击中的人数。这情形让若，投巨石入海，石再大亦或者是整座山，哐当一响落水声后迅速被瀚海吞，消失无踪 。
容若心中暗叫不妙，“不好，红衣大炮纵然凶狠，可在萤惑守星的天象下发挥不到平日威力之万一，看来四殿下是早有准备。”
不，如今他已是葛尔丹大汗。
而此刻，康熙忆起上一次于言烈宸对决，残阳血溅满地，言烈宸愤愤离开却放下了一句狠话，“你逃过一次，我输了一次，来日相逢，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康熙微微眯了眯眸子，他抬头望向天空，黑暗的天际唯一闪亮的两颗星，此时此刻两星互较明亮，可胜负一旦分享，一个便贵为皇子星，一个则贬为庶子星。
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容若眼瞅着红衣大炮的炮弹不断消耗，他担心地看着康熙欲言又止，然而同样担心这场战役的还有旁人，张廷玉进言道： “皇上天气昏鸦暗沉，红衣大炮难辨方向，如此消耗下去对我军实为不利，不如暂退城中，待天气——”
“朕知道，这是一场硬仗！”康熙看向天际，“但是该战的时候躲也无济于事，既然是天子亲征，那么打仗就不是一场表演，别的将军可以撤退或可避战，但是天子只能胜不能败！”
张廷玉神情有些撼动，“皇上……”
康熙回头目光从他们的脸庞一一扫过，“何况众卿就不想破这萤惑守星的天象，青史留名后人记吗？！”
容若为他的王者气度心折，豪情涌现，拱手揖道：“皇上心中早已有一副盛世宏图，臣等只愿做皇上的一柄利剑，剑指何方，臣便往何方去！”
康熙十分高兴，“知我者，容若。”只见他双腿轻踢梵觐，纵马疆场，“一起去！”梵觐眼见万马奔腾早已按耐不住，此刻得到康熙的命令，风驰电掣流星一般的冲进了战场。
“皇上！”容若抽起马鞭率着大清主力一同冲进满天沙尘之中！
梵觐是良驹之中的良驹，奔跑在最前，战场瞬息万变容若担心康熙的安危一刻不敢放松的跟在其后，明珠亦是与他齐头追赶，低声唤道：“容若，一会儿战场上碰到了言烈宸，不！是四皇子，你要尽力保住他的性命。”
容若脑海中紧张的弦忽然松动了，诧异地看向明珠，想从他的神色里确认这句话真假几分。
“我曾向佛主许愿只要你能平安归来，我……”明珠久经风霜的脸庞忽现出难得的温情，“请李铭昀将军出山时我向他立过誓，何况你真的平安回来了，我得到的已太多了……”
“阿玛……”容若心头一热，他很清楚若是换作从前，父亲只会权衡利弊，皇上容不下四皇子，那么父亲便决不会容下四皇子，而今……他的父亲，他眸光里闪过那一抹带着同情和认可，那姿态不在是高高在上的一品文华殿大学士，而是以一个父亲的身份向他坦露他的心情，他的宽容，他的决断，一切其实都是可以为了自己的儿子而改变的。容若顿觉这么多年来刻意疏远明珠，而今好生悔过！二十余载的父子之情恩重如山，那血脉相通骨肉相连，又岂是政见不同而能断绝的，百种滋味涌上心间，容若郑之又郑的点了点头。“阿玛您放心，这儿就交给孩儿，让我来尽臣尽子的忠孝！”
容若马鞭一扬又狠狠抽了数下白马，白马吃痛向前奋力奔跑，寒疾清除之后又经沈凡卿大夫的悉心调养，身体状态大有改观，纵马一路奔跑毫不觉累。容若手挽长弓，金鳞白羽，箭不间断的射中涌向康熙身旁的葛尔丹士兵，例无虚发的箭保护着康熙长驱直入。
天色昏暗，厮杀声冲涨耳膜。大清军队势如破竹，势不可挡，身入腹敌在康熙的率领下身入敌腹杀出一条长长的口子。葛尔丹士兵连连败退，丢旗弃剑，溃散逃跑。
然而，这一刻的振奋很快就过去了。葛尔丹士兵步步后退，前去追杀的清军前锋忽然大批的惨叫一声，便骤然消失了。
古怪的现象，容若立刻抽马赶到康熙身边。
康熙眼瞅往前冲的军队不断消失在黑夜里，立刻挥手示意停止前进，他心里感到不妙，英挺的眉慢慢皱起，“为何到现在还没见着言烈宸？”
容若吩咐副将道：“到前面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副将得令，立刻驱马敢向前方大约二十米处，忽见他伏地呕吐不止，也不知是瞧见了什么恶心之物，副将一脸惨白的赶回来跪在康熙面前，“启禀万岁，前面前面没有路了，都是一条条大坑，坑里不知放了什么绿色的水，掉进坑里的士兵，这一会儿就已化作白骨。”
容若一惊，思量片刻，脸色亦苍白起来，“难道……难道是绿矾油？”他抬眸看向康熙，“传说这种油只消一点便可消肌化骨，是十分珍贵难求的稀罕毒物。”
风吹散尸体上的血腥味，康熙嗅到危险气息，这决不在是意气之争的时候，低喝一声，“撤！”
然而清军欲转身已修罗万丈，黑凄凄的远方，忽然一桶一桶的黑筒投掷而来，无数惨叫声此起彼伏，顷刻间数百大清士兵骨肉融血，四肢白骨露出，这黑筒里装满了绿矾油！伴随着凄厉的惨叫，战局再次发生惊人的逆转。
容若眼疾手快，一手搭在康熙肩上一手搂在他的腰间，他足尖一点，便已跃出几仗外，施展轻功避开这一桶一桶的绿油。
言烈宸的声音从不远处清晰传来，“荧惑守星现，地府难有回魂路。”他的剑划破风声，倏然而至，“你的红衣大炮现在还能救你的命吗？”
论剑术，康熙距离言烈宸不知弱了多少个层次，言烈宸长剑刺来，容若拔剑来挡，左手掌风轻送，康熙飘然已落在安全之处。
两剑相撞，星光四溅，言烈宸倏然挥剑，一剑斩下竟是在一瞬间变化了三次方向，容若剑间一折人随剑身由如穿花蝴蝶一般，剑光化为一团白光穿梭在二人之间。黑夜中，剑闪寒光印着言烈宸一张冷酷的脸，寒意更胜从前，他身着一身素白长袍连袍子上的云纹都是银白色，头发未束金冠换做一缕白色的发带，他整个人像千年寒冰一样冷冽。
“逍遥剑法？”言烈宸微微一怔，冷漠哀痛的脸庞浮现一丝笑意，“那便看看是谁的逍遥剑法更胜一筹！”言烈宸撤剑，执剑往心口一横，起始剑招竟与容若如出一撤，到底是同门同派，挽剑花一朵千瓣，剑招很是曼妙，但剑尖又快又狠。李铭昀倾囊相授容若悟性极高，一手逍遥剑法已出神入化，万千光芒合为一处，碎石草木犹如暴风雨般从天而降。容若好多次与言烈宸对剑拆招，剑尖对撞如闪电相击，一时不分伯仲。
“看来你身体是大好了。”言烈宸笑了笑，“有点儿意思。师傅这段时日总不在，是偷偷出去收徒弟了，可今日我们也就只能玩到这儿。”言罢，言烈宸右掌忽然击出，容若侧身闪退，然而瀚海般的内力所击之处十丈外地面凹陷，将身后赶来的明珠与张廷玉阻隔在外。地底下不断有汩汩绿色的液体冒出，仿佛修罗道上盛开的曼珠沙华。
清军此刻进无路，退亦无路。
而言烈宸的武功已登峰造极，明珠的担忧此刻显得过虑了。
容若长剑在手挡在康熙面前，愤恨道：“原来你早已布下陷阱，绿矾油这样阴损的毒物都用上了！”
“阴损？”言烈宸笑了笑，手中白光一闪，长剑指向容若身后的康熙一字一顿道：“不阴损哪里配得上他！”
容若面色一变，压低了声音争辩，“他是你哥哥！”
“不是！”
“不是！”
几乎是同一时间，康熙和言烈宸双双否认。
言烈宸剑芒闪亮，匹练般一晃，一剑劈来这一招比之前的任何一招都要强悍，“康熙还我母妃的命来！”容若剑身一横，握剑的虎口被震的发麻，差点儿长剑脱手。
康熙身旁的侍卫竟都目瞪口呆，不敢也无法上前，他们的国君现在只靠纳兰一个人守护，如果纳兰这把剑断了，后果真是不敢去想。
“让开。”
“不让！”
“你别以为我真不敢杀了你！”
“不让！”
言烈宸一手握剑，手腕下沉，容若手腕吃痛双手握剑来挡，言烈宸杀意顿生，“康熙你要躲在他身后躲到何时？！”言罢，言烈宸暗念剑诀，容若竟觉得剑身上泰山压顶而此刻言烈宸竟腾出另一只手来，高手过招这腾出的另一只手足以索命，他纵身而出，身影突然化为两个，一个仍在剑压容若，另一个以一掌朝康熙面门劈来。
康熙面色骤变，这……这……这难道才是言烈宸真正的实力！
轰！
容若的长剑被折断，言烈宸从他身侧闪过，一掌就要劈到康熙身上，电光火石间，黑影一闪，康熙应声倒地，千钧一刻的时候竟是有人将康熙推出了危险之外。
然而那个人硬生生挨了言烈宸一掌，骨骼断裂，随之传来的是言烈宸的惊呼，“师师父！”
救下康熙的正是李铭昀！
李铭昀嘴角不断有血呛出，他眸光涣散，这一掌伤得极重，容若撤剑抢身便要扶住李铭昀，却是发现他身上软软的，骨头也不知碎在何处。
言烈宸眸光复杂，懊悔不已，“师傅！你不是……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李铭昀怔怔望着言烈宸，“宸儿你真是长大了，下毒都下到师傅身上来了。”
容若眸光一变，立刻掏出身上的白玉瓶，黑色的丹药喂进李铭昀口中，“李将军这是沈凡卿神医为我配的九转丹，可治——”
“不用浪费了。”李铭昀摇头急促喘息道：“我被下了软胫散，强行运功已内息尽乱。”
容若不甘心，坚持让李铭昀送下九转丹“沈大夫几次救我于垂危之际，他的药能起死回生。”
李铭昀看着容若的目光微微动容，然后下一刻他便急急朝康熙看去，哀求唤道：“皇上，皇上。”
康熙看着李铭昀的目光甚为复杂，如果方才他不出手相救，自己只怕已弊命于言烈宸掌中，可这个人却和言烈宸相依为命二十多年，若说情同父子也不为过。
李铭昀身受重伤，推开言烈宸和容若的搀扶，跪爬到康熙面前，拽起他的衣摆，“皇上……”
康熙眸光微微晃动，终是蹲下身，伸手去扶李铭昀，“李卿请讲。”
“微臣恳请皇上一事。”
康熙皱起眉，看着李铭昀苦苦哀求的目光，最终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李铭昀伸手握住康熙的手，“恳请……恳请皇上让四殿下认祖归宗。”
言烈宸道：“师父为什么要求他，这一仗赢得是我！”
李铭昀不理会言烈宸，牢牢看着康熙，“皇上，请答应微臣庇护四殿下，了却先帝爷的遗愿吧。”
“当初皇阿玛做不到的事，如今你又凭何笃定朕就能办到？”
“因为…。。因为……”李铭昀眼神渐渐无光，却又不知想到了什么，笑的很开心，“二十多年了，你们都长大了，而她也老了。”
大清的命运有一半都被慈宁宫里坐着的那位太皇太后捏在手中。康熙闭目长叹，原来李铭昀看的比自己还明白。
李铭昀仰天大笑，兀地松开了康熙的手，容若一惊手轻触李将军鼻息，“快！快找沈大夫！”
言烈宸长剑一扬，挑起康熙的下巴，“现在叫你的人来！”
康熙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眸光与之前以大不相同，他的目光秉烈而清明，仿佛冬雪融化后的清泉，“李将军千辛万苦为你，你却还没看透前路的危险。可笑啊，你还是不懂，不需要你拿剑抹我的脖子，皇祖母随时都能废了我！大清换一个皇帝容易的很，可要有一个能保住你的皇帝却是千难万难！”
容若大惊，他是不是听错了，“皇上……”
康熙回首看着容若，自嘲笑了笑，“你以为我是怎么出的紫禁城，我是亲笔写下了禅位诏书给二阿哥福全，皇祖母才放我离京。万一我有所不测，她便立刻宣读禅位诏书！”
容若早就知道太皇太后对于皇上亲征漠北的事是不会善了的，却不敢往下猜这付出的代价……而今，他亦无法接受！
康熙手指拨开言烈宸的剑，走到他面前，直视言烈宸起伏不定的目光，深深吸了一口气，冷静道：“你，我，二阿哥，甚至是当年的皇阿玛，说穿了我们不过都是皇祖母手上拈着的棋子，每走一步都必须以大局为重。这些年，你觉得四海漂泊，无枝可依，你很委屈……殊不知这样的委屈不断在紫禁城上演，你真的知道皇家是什么吗？你有被妻子下过药吗？你逼过自己爱的人去娶别人吗？你强迫过自己每夜和没有感觉的女人在一起吗？你明知权臣不怀好意可你还得用他、笼络他，违背了自己的良心的贬罚忠臣良臣！玉玺盖下去的那一刻，真的知道是什么滋味吗？”
言烈宸顺着康熙的所说的话，深邃的眸子微微一晃。
康熙步步相逼，“不要以为你闭上眼就能想象的到，那总滋味不是只凭想就够了的。”
没错继位将近二十多年，走过多少曲折蛮荒，经历多少尔虞我诈，康熙说着说着触动真心，前尘往事，汹涌而至，那些不仅是委屈，更是被扼杀的天真与多情。容若听着亦不觉红了眼眶，良久无法平复。
言烈宸眸光微微晃动，他低头看向李铭昀，这么多年来，虽然众皇子排挤他，可李铭昀与明妃对他事无巨细都体贴关心，每一件衣裳都是明妃亲手缝制，每一招剑术都是李铭昀亲自传授，三人相依为命彼此温暖共度二十载的严冬寒雪可正是因为如此，“我母妃的命又该向谁去索？！”
“谁为你牺牲你就要盘算着如何报复，满心执着于情仇里， 即便日后成王也不过是优柔寡断的庸君！王者，食民之膏血，忧民之安乐。掌握生杀予夺大权的，是王；祭坛上供着的那个人，是王；悲喜痛苦为了国民要学会放弃自己的，也是王。”康熙来到言烈宸面前，第一次这样平心静气地看着他，他对言烈宸一番治国之言又何尝不是在告诫自我，沉静良久，康熙缓缓伸出了右手，“谈和吧。”
言烈宸望着康熙伸出的右手，脑海中闪过许多画面，那些或远去或鲜活的脸庞， 身旁伤中的葛尔丹士兵甚至是清军，血是一样的红，伤是不同的痛，可他们却有很多人今天才第一次遇到，就要杀个你死我亡，他的目光又转向伤中昏迷的李铭昀，最后看到容若殷殷期待的眼神，他的目光仿佛是在问难道我们要一辈子做敌人吗？
容若……
言烈宸低头看着康熙伸出的右手，良久，良久，指尖微微一动，言烈宸闭上眼，不得不承认康熙的话他听进了心里，最终伸出了左手，睁开双眸定定看着康熙，“为了活着的人。”
见证着历史性的一刻，周遭的士兵几乎是屏住呼吸的看着两位君主握手言和的一刻，然后下一刻全是响彻山云的欢呼，“不用打仗了！不用打仗了！万岁，万岁，万万岁！”
当他们的双手紧握在一起时，黑夜上两颗星发出同样耀眼的白光，刺得云散雾开，引来无数将领惊叹。看着康熙和言烈宸容若心头登时松了一口气，周身是从未有过的轻松。天际乌云慢慢散开，一缕金光笼罩在康熙与言烈宸身上，那橘色的光茫带着淡淡的明亮，就好像预示着——他们的未来！
容若笑了，这一刻他在康熙和言烈宸的眼中看到了妥协与理解，或许爱新觉罗的子孙身上流着的王者之血是相同的，虽然霸道却也带着对苍生的怜悯，能让他们让步的只有天下。
明珠远远望着这一幕，心里很是高兴，然后高兴之余却又生了担忧，“沧海遗珠，四皇子若能回归大清，大清从此后又多一员猛将，可是这一切……慈宁宫的那位会欣然乐见吗？”
张廷玉看着被绿矾油依旧包围的三人，眸光深了又浅，暗了又亮，“今时不同往日，如果是诚心归顺的葛尔丹大汗言烈宸，他还能带回大批的土地和臣民，太皇太后有什么不可答应的呢。”
闻言，明珠看张廷玉的目光微微变了变。
百尺溪，军营火把影影绰绰映在焦急的众人。
沈凡卿走出来的时候，已满头大汗，他无奈地摇了摇头。
言烈宸却是不信，信步走了上去，“我师父武功绝顶你要是治不好他，我杀了你？”
沈凡卿没有答话，拱手向言烈宸一揖以示歉意，所有人都为这个讯息感到哀伤，李铭昀不该就这么走了。
言烈宸只觉人像被掏空了一样，大步便冲进了大帐内。
沈凡卿走到容若面前，“那一位病人，他临终之际也想见你。”
容若一怔，转头看向康熙，康熙轻轻点了点头。
有了康熙的默许，容若随后进了大帐，只是守在一旁的明珠有些许犹豫，“不必担心，他能教容若武功也算有师徒之谊，你去安排这一次大战内受伤的士兵。还有，将药品也送到葛尔丹伤员那儿一份，交代你的事快点儿去办。”
“是。”明珠应了一声，又待了一会儿，这才离开。
“师父……我给你下了软筋散就是不想你卷进这件事，你为什么！为什么！”
容若看到言烈宸跪在床头握着李铭昀的手，微微发抖，他泪水无声的划过脸庞，就好像生命正在被人分裂剪开。
“你修为又更上一层楼，为师觉是打心眼的高兴，这一掌值啊。”李铭昀无力回握言烈宸的手，苍白的一张脸看着他，恍惚间仿佛看到言烈宸幼时依赖自己的模样，喃喃道：“宸儿，当年为师也曾想过把你送至寻常百姓家让你过简单闲事的生活，可将你交给普通人我到底还是不放心啊。”
“师父……”
“我从小对你武功要求严格，教你如何保护好自己，却从没有教你狠绝之事，你放了费扬古的家眷，你在明妃灵位前默默流泪，你救了纳兰……。宸儿，你的心……呵呵你有这样的心不是他们的对手啊……”李铭昀说道这儿眉眼间流露出了一丝欣慰，他转头看向言烈宸身后的容若，点了点头，“来。”
容若走上前亦跪在床头，“李将军。”
“这些日的相处，我看得出你是个好孩子，也没有偷懒，”李铭昀轻轻一叹，“我本想多教你几套剑招，可惜已经没机会了。”
听到这话，容若心头好一阵酸痛，“在没有遇到将军前我只知忠心侍君是肝脑涂地百死不悔，却没有将军这般深谋远虑，事事周详。将军所教我的，足够我一生授用。”
李铭昀轻轻笑了笑，“我只不过是想尽力完成先帝的遗愿，做好一根能够维持他们兄弟二人关系的纽带，只可惜我做的不好，到死这一刻才初窥见一丝效果。”
容若握住李铭昀苍劲的手，“我会尽我所能，让他们都好好的，平平安安。”
李铭昀弥留之际眸光渐渐散开，喃喃声低不可闻，“你是最好的人选，皇上在意你，殿下也在意你，可以后……难为你了。”
帐内烛光忽暗，人走灯灭。
“师父！……师父！”
李铭昀在言烈宸的哭声里溘然长逝。他一生教了两个人武艺，临死前两个徒儿都守在他身旁，虽是英年早逝却也再无遗憾了。
夜里风寒。
康熙在御帐内，听着张廷玉的回奏，微微皱了皱眉，“李铭昀可留下什么遗言。”
“落叶归根，他想葬在故园。”
“准。”
张廷玉顿了顿，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说道：“皇上，李铭昀不是死在沈大夫手上的。”
康熙搁下手中茶碗，语意一寒，“沈凡卿做事竟也会出纰漏？”
张廷玉低头道：“是李铭昀求沈大夫不要施救的。”
康熙诧异，“这是为何？！”
张廷玉说道：“据沈大夫说，李铭昀自知当年违背了太皇太后的旨意，如今好不容易皇上与四殿下握手言和，大清或许可以接受一个知错能改的皇子，可太皇太后不会容下悖逆之臣，若是活着，以后只会给四殿下徒添烦恼，到不如趁着这个机会……”
“容若和言烈宸知道这件事吗？”
“应该，不知情。”
“李铭昀……”康熙轻轻一叹，语意里流露出几分敬意和激赏，“文武兼修，心思通透，失之大将真是可惜，可他的顾忌也是朕的顾忌。他与言烈宸，只能选一个，弃车保帅这个作法确实得当。”
康熙倏然站起身，“李铭昀先救了朕，如今不动声色的自行了断，卖了朕好大的人情。好！这人情帐朕买了。张廷玉你去传明珠来，朕要商议言烈宸归顺之事。”
康熙十六年，春，葛尔丹大汗上表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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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香开始走向改写历史的远方。
不知道为什么写的时候脑海里总会想起一句话，奈何情深，向来缘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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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心若雪第十六章 心向万里归何处
百尺溪，夕阳落，尘翳降天日。
天边红日无光，地上黄沙有赤。黑云蔽日，风卷尘嚣，摧花折柳，百尺溪城中百姓闭户掩窗急急躲避这一场将至之天变。
浓压压黑风吹地，城外战鼓阵阵动鸣，清军呼拉拉数百列禁卫军形成长长的战线备战于百尺溪城下。康熙一身银色盔甲驱马立于众前，后紧跟的是文华殿大学士明珠，户部侍郎张廷玉，今次倒是一众文臣相随。
“尘土封天，天象告变。”容若策马从紫河花湖畔赶来时，已星象万变，皱眉观望日落月初天际远方，忽明忽暗争相映辉的两颗星，他吩咐左右道：“来人，燃起火把。”
数百士兵得令后，迅速举起火把伫立在康熙身旁。
“这是萤惑守星……”明珠皱眉神情沉重，口吻也跟着沉重了起来， “没想到老夫有生之年竟是有幸能看到四大不吉天象之首！”
容若轻轻皱眉，“萤惑守星？ 剧史书记载，此星象最后一次出现的时候是应该是《史记，秦始皇本纪》里。”
张廷玉亦有所耳闻，“听闻此星象一出，不到一年光景，始皇帝就驾崩了！”
康熙轻轻笑了笑，饶有兴致地问道：“各位都是饱学之士，天文地理无一不精，奇景难逢，不妨爱卿们就替朕解说下此星象的玄机。”
这听上去是一个邀功的机会，众人却沉默了。
葛尔丹的烈焰红旗在夜风中飞舞。
大清与葛尔丹作战对手是谁，知道内情的人总会有几分不自在，看似是国与国的鲸吞之战，实则是亲兄弟反目成仇：一个是先皇昭告天下的太子，一个是由太皇太后一手辅佐的当今天子，皇室的是与非，谁敢置喙。 只是总得有那么个人要打破僵局，天子问话情愿得答不情愿也得答。
张廷玉这一次打破了他一贯万事万人，不如一默的习惯，出声道：“皇上萤惑守星是指天空众星隐末，只有坐落北方的两颗晨星互相争辉，亮的那一颗最后会成为皇子星，暗的则为庶子星。暗星陨落，天罡动荡。”
“秦始皇死而土地分。“康熙目光从张廷玉脸上扫过，望着对面葛尔丹士军的方向，冷冷笑道：“不该活着的人，确实该死。”康熙眼神淡淡地看向容若，有意无意问道：“容若你说呢？”
容若不动声色的转移了话题，“说来奇怪这样的大战，怎么不见周培公将军？”
张廷玉答道：“周将军伤势未愈，还京城养伤。”
“费扬古那把匕首插在周培公的背心里，病好了只怕也落下病根，留在京城也有御医替他疗养，倒是……”明珠笑了笑转头看向张廷玉道：“倒是张大人一介文臣自行请缨这千里迢迢还真是不辞辛苦。”
明珠的话透着一股子酸味，但细细回味不寻常之处便浮现眼前，明珠是一品文华殿大学士可他是御前侍卫出身，武功不弱，而容若更是文武双全，战场上他们父子两人能握得住军威。眼下的局势哪怕周培公留京养伤，但这随军出行的人怎么替补似乎也轮不上不通武艺的张廷玉。
从前不提到也就罢了，如今明珠这么一说，亦有不少人看张廷玉的眼神暗暗变化。
张廷玉并不在意外人如何看待，可心里却不能不在意皇上怎么看，他抬头看向康熙，恰巧康熙也转头看向他，可这目光一触即分，好一会儿，康熙才说道：“衡臣在，朕能放心。”
张廷玉，字衡臣。
若不是明珠有意的提醒，容若其实并不会注意到康熙身边有谁得宠，谁人擢升，就像从前他从未在意曹寅，如是。而今，三年已过张廷玉已从当年的五品县令擢升到二品尚书，真可谓是平步青云，容若打量着张廷玉，线条俊秀的脸庞，昔年弱柳之姿，而今官场岁月已洗礼出月华之色，衡臣何尝不是温文尔雅，骄而不燥。
有一瞬的恍惚，容若觉得张廷玉很熟悉，却又一时说不上哪里熟悉了。
当暗云将最后一缕阳光掩埋时，葛尔丹的号角再度响起，战鼓更胜之前，容若自嘲地笑了笑，两军对弈的时候怎么就走神了呢。
顷刻，言烈宸的士兵突然分成三批朝不同的方向攻过来。
“他们是想硬拼！”明珠有些不安，“只怕是冲着皇上来的。”
“三军听朕号令！”康熙下令道：“调集军队不可正迎敌，将红衣大炮速抬上来。”
张廷玉立刻应了一声是，士兵了便利索地搬运来红衣大炮，然而天色无光红衣大炮发射后虽听得轰轰响声，每一发炮弹轰出去能听到巨响，然后天际无光，看不到炮弹攻击的放下，击中的人数。这情形让若，投巨石入海，石再大亦或者是整座山，哐当一响落水声后迅速被瀚海吞，消失无踪 。
容若心中暗叫不妙，“不好，红衣大炮纵然凶狠，可在萤惑守星的天象下发挥不到平日威力之万一，看来四殿下是早有准备。”
不，如今他已是葛尔丹大汗。
而此刻，康熙忆起上一次于言烈宸对决，残阳血溅满地，言烈宸愤愤离开却放下了一句狠话，“你逃过一次，我输了一次，来日相逢，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康熙微微眯了眯眸子，他抬头望向天空，黑暗的天际唯一闪亮的两颗星，此时此刻两星互较明亮，可胜负一旦分享，一个便贵为皇子星，一个则贬为庶子星。
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容若眼瞅着红衣大炮的炮弹不断消耗，他担心地看着康熙欲言又止，然而同样担心这场战役的还有旁人，张廷玉进言道： “皇上天气昏鸦暗沉，红衣大炮难辨方向，如此消耗下去对我军实为不利，不如暂退城中，待天气——”
“朕知道，这是一场硬仗！”康熙看向天际，“但是该战的时候躲也无济于事，既然是天子亲征，那么打仗就不是一场表演，别的将军可以撤退或可避战，但是天子只能胜不能败！”
张廷玉神情有些撼动，“皇上……”
康熙回头目光从他们的脸庞一一扫过，“何况众卿就不想破这萤惑守星的天象，青史留名后人记吗？！”
容若为他的王者气度心折，豪情涌现，拱手揖道：“皇上心中早已有一副盛世宏图，臣等只愿做皇上的一柄利剑，剑指何方，臣便往何方去！”
康熙十分高兴，“知我者，容若。”只见他双腿轻踢梵觐，纵马疆场，“一起去！”梵觐眼见万马奔腾早已按耐不住，此刻得到康熙的命令，风驰电掣流星一般的冲进了战场。
“皇上！”容若抽起马鞭率着大清主力一同冲进满天沙尘之中！
梵觐是良驹之中的良驹，奔跑在最前，战场瞬息万变容若担心康熙的安危一刻不敢放松的跟在其后，明珠亦是与他齐头追赶，低声唤道：“容若，一会儿战场上碰到了言烈宸，不！是四皇子，你要尽力保住他的性命。”
容若脑海中紧张的弦忽然松动了，诧异地看向明珠，想从他的神色里确认这句话真假几分。
“我曾向佛主许愿只要你能平安归来，我……”明珠久经风霜的脸庞忽现出难得的温情，“请李铭昀将军出山时我向他立过誓，何况你真的平安回来了，我得到的已太多了……”
“阿玛……”容若心头一热，他很清楚若是换作从前，父亲只会权衡利弊，皇上容不下四皇子，那么父亲便决不会容下四皇子，而今……他的父亲，他眸光里闪过那一抹带着同情和认可，那姿态不在是高高在上的一品文华殿大学士，而是以一个父亲的身份向他坦露他的心情，他的宽容，他的决断，一切其实都是可以为了自己的儿子而改变的。容若顿觉这么多年来刻意疏远明珠，而今好生悔过！二十余载的父子之情恩重如山，那血脉相通骨肉相连，又岂是政见不同而能断绝的，百种滋味涌上心间，容若郑之又郑的点了点头。“阿玛您放心，这儿就交给孩儿，让我来尽臣尽子的忠孝！”
容若马鞭一扬又狠狠抽了数下白马，白马吃痛向前奋力奔跑，寒疾清除之后又经沈凡卿大夫的悉心调养，身体状态大有改观，纵马一路奔跑毫不觉累。容若手挽长弓，金鳞白羽，箭不间断的射中涌向康熙身旁的葛尔丹士兵，例无虚发的箭保护着康熙长驱直入。
天色昏暗，厮杀声冲涨耳膜。大清军队势如破竹，势不可挡，身入腹敌在康熙的率领下身入敌腹杀出一条长长的口子。葛尔丹士兵连连败退，丢旗弃剑，溃散逃跑。
然而，这一刻的振奋很快就过去了。葛尔丹士兵步步后退，前去追杀的清军前锋忽然大批的惨叫一声，便骤然消失了。
古怪的现象，容若立刻抽马赶到康熙身边。
康熙眼瞅往前冲的军队不断消失在黑夜里，立刻挥手示意停止前进，他心里感到不妙，英挺的眉慢慢皱起，“为何到现在还没见着言烈宸？”
容若吩咐副将道：“到前面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副将得令，立刻驱马敢向前方大约二十米处，忽见他伏地呕吐不止，也不知是瞧见了什么恶心之物，副将一脸惨白的赶回来跪在康熙面前，“启禀万岁，前面前面没有路了，都是一条条大坑，坑里不知放了什么绿色的水，掉进坑里的士兵，这一会儿就已化作白骨。”
容若一惊，思量片刻，脸色亦苍白起来，“难道……难道是绿矾油？”他抬眸看向康熙，“传说这种油只消一点便可消肌化骨，是十分珍贵难求的稀罕毒物。”
风吹散尸体上的血腥味，康熙嗅到危险气息，这决不在是意气之争的时候，低喝一声，“撤！”
然而清军欲转身已修罗万丈，黑凄凄的远方，忽然一桶一桶的黑筒投掷而来，无数惨叫声此起彼伏，顷刻间数百大清士兵骨肉融血，四肢白骨露出，这黑筒里装满了绿矾油！伴随着凄厉的惨叫，战局再次发生惊人的逆转。
容若眼疾手快，一手搭在康熙肩上一手搂在他的腰间，他足尖一点，便已跃出几仗外，施展轻功避开这一桶一桶的绿油。
言烈宸的声音从不远处清晰传来，“荧惑守星现，地府难有回魂路。”他的剑划破风声，倏然而至，“你的红衣大炮现在还能救你的命吗？”
论剑术，康熙距离言烈宸不知弱了多少个层次，言烈宸长剑刺来，容若拔剑来挡，左手掌风轻送，康熙飘然已落在安全之处。
两剑相撞，星光四溅，言烈宸倏然挥剑，一剑斩下竟是在一瞬间变化了三次方向，容若剑间一折人随剑身由如穿花蝴蝶一般，剑光化为一团白光穿梭在二人之间。黑夜中，剑闪寒光印着言烈宸一张冷酷的脸，寒意更胜从前，他身着一身素白长袍连袍子上的云纹都是银白色，头发未束金冠换做一缕白色的发带，他整个人像千年寒冰一样冷冽。
“逍遥剑法？”言烈宸微微一怔，冷漠哀痛的脸庞浮现一丝笑意，“那便看看是谁的逍遥剑法更胜一筹！”言烈宸撤剑，执剑往心口一横，起始剑招竟与容若如出一撤，到底是同门同派，挽剑花一朵千瓣，剑招很是曼妙，但剑尖又快又狠。李铭昀倾囊相授容若悟性极高，一手逍遥剑法已出神入化，万千光芒合为一处，碎石草木犹如暴风雨般从天而降。容若好多次与言烈宸对剑拆招，剑尖对撞如闪电相击，一时不分伯仲。
“看来你身体是大好了。”言烈宸笑了笑，“有点儿意思。师傅这段时日总不在，是偷偷出去收徒弟了，可今日我们也就只能玩到这儿。”言罢，言烈宸右掌忽然击出，容若侧身闪退，然而瀚海般的内力所击之处十丈外地面凹陷，将身后赶来的明珠与张廷玉阻隔在外。地底下不断有汩汩绿色的液体冒出，仿佛修罗道上盛开的曼珠沙华。
清军此刻进无路，退亦无路。
而言烈宸的武功已登峰造极，明珠的担忧此刻显得过虑了。
容若长剑在手挡在康熙面前，愤恨道：“原来你早已布下陷阱，绿矾油这样阴损的毒物都用上了！”
“阴损？”言烈宸笑了笑，手中白光一闪，长剑指向容若身后的康熙一字一顿道：“不阴损哪里配得上他！”
容若面色一变，压低了声音争辩，“他是你哥哥！”
“不是！”
“不是！”
几乎是同一时间，康熙和言烈宸双双否认。
言烈宸剑芒闪亮，匹练般一晃，一剑劈来这一招比之前的任何一招都要强悍，“康熙还我母妃的命来！”容若剑身一横，握剑的虎口被震的发麻，差点儿长剑脱手。
康熙身旁的侍卫竟都目瞪口呆，不敢也无法上前，他们的国君现在只靠纳兰一个人守护，如果纳兰这把剑断了，后果真是不敢去想。
“让开。”
“不让！”
“你别以为我真不敢杀了你！”
“不让！”
言烈宸一手握剑，手腕下沉，容若手腕吃痛双手握剑来挡，言烈宸杀意顿生，“康熙你要躲在他身后躲到何时？！”言罢，言烈宸暗念剑诀，容若竟觉得剑身上泰山压顶而此刻言烈宸竟腾出另一只手来，高手过招这腾出的另一只手足以索命，他纵身而出，身影突然化为两个，一个仍在剑压容若，另一个以一掌朝康熙面门劈来。
康熙面色骤变，这……这……这难道才是言烈宸真正的实力！
轰！
容若的长剑被折断，言烈宸从他身侧闪过，一掌就要劈到康熙身上，电光火石间，黑影一闪，康熙应声倒地，千钧一刻的时候竟是有人将康熙推出了危险之外。
然而那个人硬生生挨了言烈宸一掌，骨骼断裂，随之传来的是言烈宸的惊呼，“师师父！”
救下康熙的正是李铭昀！
李铭昀嘴角不断有血呛出，他眸光涣散，这一掌伤得极重，容若撤剑抢身便要扶住李铭昀，却是发现他身上软软的，骨头也不知碎在何处。
言烈宸眸光复杂，懊悔不已，“师傅！你不是……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李铭昀怔怔望着言烈宸，“宸儿你真是长大了，下毒都下到师傅身上来了。”
容若眸光一变，立刻掏出身上的白玉瓶，黑色的丹药喂进李铭昀口中，“李将军这是沈凡卿神医为我配的九转丹，可治——”
“不用浪费了。”李铭昀摇头急促喘息道：“我被下了软胫散，强行运功已内息尽乱。”
容若不甘心，坚持让李铭昀送下九转丹“沈大夫几次救我于垂危之际，他的药能起死回生。”
李铭昀看着容若的目光微微动容，然后下一刻他便急急朝康熙看去，哀求唤道：“皇上，皇上。”
康熙看着李铭昀的目光甚为复杂，如果方才他不出手相救，自己只怕已弊命于言烈宸掌中，可这个人却和言烈宸相依为命二十多年，若说情同父子也不为过。
李铭昀身受重伤，推开言烈宸和容若的搀扶，跪爬到康熙面前，拽起他的衣摆，“皇上……”
康熙眸光微微晃动，终是蹲下身，伸手去扶李铭昀，“李卿请讲。”
“微臣恳请皇上一事。”
康熙皱起眉，看着李铭昀苦苦哀求的目光，最终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李铭昀伸手握住康熙的手，“恳请……恳请皇上让四殿下认祖归宗。”
言烈宸道：“师父为什么要求他，这一仗赢得是我！”
李铭昀不理会言烈宸，牢牢看着康熙，“皇上，请答应微臣庇护四殿下，了却先帝爷的遗愿吧。”
“当初皇阿玛做不到的事，如今你又凭何笃定朕就能办到？”
“因为…。。因为……”李铭昀眼神渐渐无光，却又不知想到了什么，笑的很开心，“二十多年了，你们都长大了，而她也老了。”
大清的命运有一半都被慈宁宫里坐着的那位太皇太后捏在手中。康熙闭目长叹，原来李铭昀看的比自己还明白。
李铭昀仰天大笑，兀地松开了康熙的手，容若一惊手轻触李将军鼻息，“快！快找沈大夫！”
言烈宸长剑一扬，挑起康熙的下巴，“现在叫你的人来！”
康熙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眸光与之前以大不相同，他的目光秉烈而清明，仿佛冬雪融化后的清泉，“李将军千辛万苦为你，你却还没看透前路的危险。可笑啊，你还是不懂，不需要你拿剑抹我的脖子，皇祖母随时都能废了我！大清换一个皇帝容易的很，可要有一个能保住你的皇帝却是千难万难！”
容若大惊，他是不是听错了，“皇上……”
康熙回首看着容若，自嘲笑了笑，“你以为我是怎么出的紫禁城，我是亲笔写下了禅位诏书给二阿哥福全，皇祖母才放我离京。万一我有所不测，她便立刻宣读禅位诏书！”
容若早就知道太皇太后对于皇上亲征漠北的事是不会善了的，却不敢往下猜这付出的代价……而今，他亦无法接受！
康熙手指拨开言烈宸的剑，走到他面前，直视言烈宸起伏不定的目光，深深吸了一口气，冷静道：“你，我，二阿哥，甚至是当年的皇阿玛，说穿了我们不过都是皇祖母手上拈着的棋子，每走一步都必须以大局为重。这些年，你觉得四海漂泊，无枝可依，你很委屈……殊不知这样的委屈不断在紫禁城上演，你真的知道皇家是什么吗？你有被妻子下过药吗？你逼过自己爱的人去娶别人吗？你强迫过自己每夜和没有感觉的女人在一起吗？你明知权臣不怀好意可你还得用他、笼络他，违背了自己的良心的贬罚忠臣良臣！玉玺盖下去的那一刻，真的知道是什么滋味吗？”
言烈宸顺着康熙的所说的话，深邃的眸子微微一晃。
康熙步步相逼，“不要以为你闭上眼就能想象的到，那总滋味不是只凭想就够了的。”
没错继位将近二十多年，走过多少曲折蛮荒，经历多少尔虞我诈，康熙说着说着触动真心，前尘往事，汹涌而至，那些不仅是委屈，更是被扼杀的天真与多情。容若听着亦不觉红了眼眶，良久无法平复。
言烈宸眸光微微晃动，他低头看向李铭昀，这么多年来，虽然众皇子排挤他，可李铭昀与明妃对他事无巨细都体贴关心，每一件衣裳都是明妃亲手缝制，每一招剑术都是李铭昀亲自传授，三人相依为命彼此温暖共度二十载的严冬寒雪可正是因为如此，“我母妃的命又该向谁去索？！”
“谁为你牺牲你就要盘算着如何报复，满心执着于情仇里， 即便日后成王也不过是优柔寡断的庸君！王者，食民之膏血，忧民之安乐。掌握生杀予夺大权的，是王；祭坛上供着的那个人，是王；悲喜痛苦为了国民要学会放弃自己的，也是王。”康熙来到言烈宸面前，第一次这样平心静气地看着他，他对言烈宸一番治国之言又何尝不是在告诫自我，沉静良久，康熙缓缓伸出了右手，“谈和吧。”
言烈宸望着康熙伸出的右手，脑海中闪过许多画面，那些或远去或鲜活的脸庞， 身旁伤中的葛尔丹士兵甚至是清军，血是一样的红，伤是不同的痛，可他们却有很多人今天才第一次遇到，就要杀个你死我亡，他的目光又转向伤中昏迷的李铭昀，最后看到容若殷殷期待的眼神，他的目光仿佛是在问难道我们要一辈子做敌人吗？
容若……
言烈宸低头看着康熙伸出的右手，良久，良久，指尖微微一动，言烈宸闭上眼，不得不承认康熙的话他听进了心里，最终伸出了左手，睁开双眸定定看着康熙，“为了活着的人。”
见证着历史性的一刻，周遭的士兵几乎是屏住呼吸的看着两位君主握手言和的一刻，然后下一刻全是响彻山云的欢呼，“不用打仗了！不用打仗了！万岁，万岁，万万岁！”
当他们的双手紧握在一起时，黑夜上两颗星发出同样耀眼的白光，刺得云散雾开，引来无数将领惊叹。看着康熙和言烈宸容若心头登时松了一口气，周身是从未有过的轻松。天际乌云慢慢散开，一缕金光笼罩在康熙与言烈宸身上，那橘色的光茫带着淡淡的明亮，就好像预示着——他们的未来！
容若笑了，这一刻他在康熙和言烈宸的眼中看到了妥协与理解，或许爱新觉罗的子孙身上流着的王者之血是相同的，虽然霸道却也带着对苍生的怜悯，能让他们让步的只有天下。
明珠远远望着这一幕，心里很是高兴，然后高兴之余却又生了担忧，“沧海遗珠，四皇子若能回归大清，大清从此后又多一员猛将，可是这一切……慈宁宫的那位会欣然乐见吗？”
张廷玉看着被绿矾油依旧包围的三人，眸光深了又浅，暗了又亮，“今时不同往日，如果是诚心归顺的葛尔丹大汗言烈宸，他还能带回大批的土地和臣民，太皇太后有什么不可答应的呢。”
闻言，明珠看张廷玉的目光微微变了变。
百尺溪，军营火把影影绰绰映在焦急的众人。
沈凡卿走出来的时候，已满头大汗，他无奈地摇了摇头。
言烈宸却是不信，信步走了上去，“我师父武功绝顶你要是治不好他，我杀了你？”
沈凡卿没有答话，拱手向言烈宸一揖以示歉意，所有人都为这个讯息感到哀伤，李铭昀不该就这么走了。
言烈宸只觉人像被掏空了一样，大步便冲进了大帐内。
沈凡卿走到容若面前，“那一位病人，他临终之际也想见你。”
容若一怔，转头看向康熙，康熙轻轻点了点头。
有了康熙的默许，容若随后进了大帐，只是守在一旁的明珠有些许犹豫，“不必担心，他能教容若武功也算有师徒之谊，你去安排这一次大战内受伤的士兵。还有，将药品也送到葛尔丹伤员那儿一份，交代你的事快点儿去办。”
“是。”明珠应了一声，又待了一会儿，这才离开。
“师父……我给你下了软筋散就是不想你卷进这件事，你为什么！为什么！”
容若看到言烈宸跪在床头握着李铭昀的手，微微发抖，他泪水无声的划过脸庞，就好像生命正在被人分裂剪开。
“你修为又更上一层楼，为师觉是打心眼的高兴，这一掌值啊。”李铭昀无力回握言烈宸的手，苍白的一张脸看着他，恍惚间仿佛看到言烈宸幼时依赖自己的模样，喃喃道：“宸儿，当年为师也曾想过把你送至寻常百姓家让你过简单闲事的生活，可将你交给普通人我到底还是不放心啊。”
“师父……”
“我从小对你武功要求严格，教你如何保护好自己，却从没有教你狠绝之事，你放了费扬古的家眷，你在明妃灵位前默默流泪，你救了纳兰……。宸儿，你的心……呵呵你有这样的心不是他们的对手啊……”李铭昀说道这儿眉眼间流露出了一丝欣慰，他转头看向言烈宸身后的容若，点了点头，“来。”
容若走上前亦跪在床头，“李将军。”
“这些日的相处，我看得出你是个好孩子，也没有偷懒，”李铭昀轻轻一叹，“我本想多教你几套剑招，可惜已经没机会了。”
听到这话，容若心头好一阵酸痛，“在没有遇到将军前我只知忠心侍君是肝脑涂地百死不悔，却没有将军这般深谋远虑，事事周详。将军所教我的，足够我一生授用。”
李铭昀轻轻笑了笑，“我只不过是想尽力完成先帝的遗愿，做好一根能够维持他们兄弟二人关系的纽带，只可惜我做的不好，到死这一刻才初窥见一丝效果。”
容若握住李铭昀苍劲的手，“我会尽我所能，让他们都好好的，平平安安。”
李铭昀弥留之际眸光渐渐散开，喃喃声低不可闻，“你是最好的人选，皇上在意你，殿下也在意你，可以后……难为你了。”
帐内烛光忽暗，人走灯灭。
“师父！……师父！”
李铭昀在言烈宸的哭声里溘然长逝。他一生教了两个人武艺，临死前两个徒儿都守在他身旁，虽是英年早逝却也再无遗憾了。
夜里风寒。
康熙在御帐内，听着张廷玉的回奏，微微皱了皱眉，“李铭昀可留下什么遗言。”
“落叶归根，他想葬在故园。”
“准。”
张廷玉顿了顿，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说道：“皇上，李铭昀不是死在沈大夫手上的。”
康熙搁下手中茶碗，语意一寒，“沈凡卿做事竟也会出纰漏？”
张廷玉低头道：“是李铭昀求沈大夫不要施救的。”
康熙诧异，“这是为何？！”
张廷玉说道：“据沈大夫说，李铭昀自知当年违背了太皇太后的旨意，如今好不容易皇上与四殿下握手言和，大清或许可以接受一个知错能改的皇子，可太皇太后不会容下悖逆之臣，若是活着，以后只会给四殿下徒添烦恼，到不如趁着这个机会……”
“容若和言烈宸知道这件事吗？”
“应该，不知情。”
“李铭昀……”康熙轻轻一叹，语意里流露出几分敬意和激赏，“文武兼修，心思通透，失之大将真是可惜，可他的顾忌也是朕的顾忌。他与言烈宸，只能选一个，弃车保帅这个作法确实得当。”
康熙倏然站起身，“李铭昀先救了朕，如今不动声色的自行了断，卖了朕好大的人情。好！这人情帐朕买了。张廷玉你去传明珠来，朕要商议言烈宸归顺之事。”
康熙十六年，春，葛尔丹大汗上表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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