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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六章 陇西风色浊如刀

    陕西位处陇中,地势自西南向东北倾斜,地形狭长。重峦叠嶂,山高谷深,溪流急荡,峰锐坡陡,植被丰厚,到处清流不息。

    果然是静则养民,动则行军,兵家必争之地。容若日夜兼程策马赶来,先将陕西境内地势地理环顾一周心里便有了计较。

    陕西气候干旱,四月的天,午后却气闷难言,日头毒辣辣的一丝风也没有。

    提督府里四面空廊迂回,低垂的竹帘,中庭的湖面带着清冽的气息,却吹不散前厅的沉闷。

    “大帅,平西王来信说什么了?”前厅里聚集了陕西的副将和总兵。这已经是吴三桂来的第七封信了。这七封信的内容大同小异无非是要自己响应他挥兵北上。可王辅臣还没下定决心要投靠吴三桂。

    眼下自己按兵不动,虽手上只有十万兵马,可兵贵不在多,只要能抓住战机。仗着甘陕的地势,南可取云贵,东可取京城,押对了宝自己就立了旷世奇功,史书上便是浓墨重彩的一笔。压错了可是粉身碎骨,不过须间眼前这提督府也就灰飞烟灭了。

    估算着,京城也应该有动静了。

    众将领见大帅,负手而立静默沉思,也都安静了,这些毕竟是军纪严明上阵带兵的统领,不像那些文臣遇事便唧唧喳喳的。文官们总嫌武将粗鲁莽撞,却不知行伍之人也最瞧不起文臣那经不起大事的模样。

    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

    殿上廷臣,边关守将,岂真如世人看得那般简单。

    此时忽见管家进了前厅走到王辅臣面前低头说道:“老爷,门外有人求见。”王辅臣一挑眉,放下茶杯问道:“是谁?”

    管家道:“来人没说是谁,不过有一封书信要转呈给老爷。”王辅臣接过书信嘴角不由上扬,眉间竟闪过一丝欣喜吩咐道:“快请。”

    来人正是容若,只见他清明净秀的脸庞上多了几许南下烟尘里风尘仆仆的坚毅。而他一袭简约青衫,带着杜若淡淡洁净的清香,分毫不染这世俗尘埃。

    进了前厅拱手行一礼,语气恭敬而不谦卑,声音清朗有力,“王将军。”

    王辅臣这才打量着眼前的人,只见他眉目清秀,虽千里赶来却不见疲惫,在自己的督府里面对这一众武将也是举止从如,比之那些轻裘膘马、骄行陌上的五陵少年,更多了几分含蓄恬淡的蕴藉和沉静的气度。

    王辅臣心下不禁有些欣然,看来阿济格王爷的后人亦不是凡夫俗子,不禁慨然道:“小公子。”

    话一出口,让王辅臣自己都有些动容想起了从前的事。当年战败后归降了阿济格,阿济格的女儿是明珠的妻子也是容若的母亲。早在王辅臣还未出任陕西提督时,两家便互有来往十分交好,王辅臣也常去明府。那时容若还小,每每王辅臣见到他也会如今日这般略带些长辈的慈爱却又恭敬地唤他“小公子。”

    容若看向王辅臣道:“将军,我此次前来,是为了请将军出兵南下。”

    王辅臣当然能猜到容若从京城来此的用意,只是没想到康熙竟然会派他来。确实整个大清,王辅臣不欠谁的,却惟独没来得及报答阿济格的一份知遇之恩。阿济格王爷也算是行军打仗的帅才只是不会为官,当年多尔衮一案他牵连其中,未能善终,自己所欠的一份恩情也一直无法报答。

    而如今朝廷兵败如山倒,纵观眼下的局势,自己是不想出兵的。王辅臣心中盘算着,谁是最后的赢家他便站在谁那边。又或者保存实力,等到都两败俱伤时他再取而代之坐收渔翁之利。

    这天下,不就是谁能熬到最后便是谁的。

    容若见王辅臣蹙眉,沉吟不语,知道他心里在权衡利弊,然而朝廷现在已经没有时间等他再犹豫了。

    容若一敛神,也顾不得此时自己是只身一人,在这敌友未分的提督府里,眼神极是犀利地问道:“将军,莫不是要高取城楼看山景?!”

    众将领喝道:“放肆!”他们没想到刚才还温文尔雅的公子转眼间便像换了一个人,仿佛被人说中了心事般忙出声喝止。

    王辅臣浓眉一扬,不满的撇了眼刚才无礼的手下,眼中颇有怒气。转向容若的时候,似有为难地解释道:“我当然没有这个意思,只是小公子你恐怕不知,这些年陕西年年干旱,早已是颗粒无收,粮食堪忧。士兵们都吃不上顿饱饭,老弱残兵的莫说上阵了,就是待在这城中,生活也是难以为继。”

    容若心中微凉,想到哪一次陕西缺粮少米的时候朝廷没有给予援助,而今国难当头,他们却把应尽的责任推得干干净净。在来陕西的路上,容若早就观察过这里的地势地理,青山绕绿水的,就算真闹过干旱可凭仗这样的地势,要恢复起来也是极快的。再看这厅中将领个个精神抖擞,一望可知不是饥兵馁将。

    容若目光锐利,清朗的声音此刻格外清晰,问:“大将军,这依山伴水的陇中之地也会干旱吗?容若一路行来可是看的清清楚楚。大将军您这般拥兵自重,巧言避战,是不是想三分天下?”

    “小公子!”王辅臣虽对容若有所顾及,但也容不得他再这么说下去了。

    “如你所说,我王辅臣不就是不忠不臣之人了,那你来我这陕西之地就不怕吗?”

    容若清俊的面容,眼眸更为坚毅望着王辅臣没有半点避让的意思,此刻亦更不能退让,肃了神色道:“人不畏死,有什么好怕的,只是我不得不来,有些话不得不说。”

    “好!痛快!那就请大人赐教。”既然事已至此,王辅臣便连称呼都换了,决绝之意不言已明。

    容若飒然一笑,他既来此,便早将生死置之度外了,“大将军手下数十万精兵,南可取云贵,东可向京城。可大将军却按兵不动,容若虽不知道大将军到底做何打算,可这落在谁人眼里都会生疑。那吴三桂也不是白愚之辈,大将军您今日这样的举动,恕容若冒昧的问一句,就算日后吴三桂真能颠覆朝廷,他就真能对您赤诚以待吗?!再则,西南不过半壁江山,这吴三桂表面上气势汹汹,虏城夺地却无兵可守,若是在久战不下就是强弩之末了。此战他虽占了先机可是却绝难撑到最后。”

    王辅臣一直没有给吴三桂明确的答复就是顾忌他是个出尔反尔的小人,当年引清兵入关便深遭汉人痛恨,如今复又反之,确是为人不齿。可心里也清楚朝廷早不复有往日的百万雄狮,大多数能征善战的将军要么垂垂已老,要么已在这权欲的斗争中溘然而逝。

    容若见王辅臣皱眉苦思,知道他是在意这些的。想到临行前父亲对自己的再三叮嘱,王辅臣心思缜密,绝非一般武将。如若不能一言道破他心中的顾虑再对症下猛药,单单直接示好只怕不仅说服不了他,还让他看轻了朝廷。

    因此,容若一改往日的谦和,虽是冒着极大的风险,可一想到皇上还在京城等着自己消息,就顾不得其他,且放手一搏了。只要王辅臣愿意出兵,今日的无礼,日后一定亲自向他请罪。

    心念微转,容若继续说道:“不瞒将军,我出京之时,满朝文武都认为大将军必反,皇上却力排众议。皇上曾亲口对我说过,不论大将军何时归来,高官照做,一如从前。”

    吴三桂举兵叛朝廷,各地都在积极备战。唯独自己不动声响,这以后要是落在丹青史官的手上,还指不准要被说成什么样了。若纳兰此言当真,那皇上待自己真的已算是仁至义尽。

    可是王辅臣仍是闭口不言,虽是心中有所动摇,可就算此时自己回复了朝廷亦是错过了最佳的时机,反正已经处于被动了,就看他朝廷还能拿出什么。

    容若瞧在眼里心里却通透了,不由的叹了口气。自己一直都认为,做人应当求仁得仁,知兴衰,明荣辱,然而并非人心皆是如此。看来灯是不点不亮,话是不说不明,王辅臣若是闭口不答谁又能拿他如何。

    故再次开口问道:“大将军,这些都不为您所动,是不是平西王已经许了大将军更高的官爵府邸了?”

    此语一出尽是指责,王辅臣似被人窥探到心中隐藏最深的秘密,脸一阵红一阵白,竟有拔剑相向之势。怒目向他暴喝道:“小公子,虽阿济格王爷对我王辅臣有恩,也容不得小公子三番两次在本督面前口出狂言。”

    容若不卑不亢道:“大将军,容若说过此次前来就不是为了自己。所说的一切不止是为了朝廷,也是希望大将军切莫走上不能回头的路,吴三桂已经是不能回头了,难到大将军还要赔上自己一起走那条不归路吗?且不说吴三桂许过大将军些什么,就算真的是许了,又有谁承认。大将军,放眼这天下还是大清的,皇城内外除非皇上的圣旨,不然一切,不过是句空口白话。”

    王辅臣再次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仔细体会他说的那句,“所说的一切只是不希望大将军走上一条不归路。”

    王辅臣出身低微,一路走到今天着实不易,早年也是个忠君爱国知恩图报之人,只是名利场上待久了,权衡事物也只看眼前利益,身边的人也都是随声附只图各自的前途。已经不知道有多少年,没有人在自己面前开诚布公的说这样的话了。

    容若见王辅臣已不像刚才那般怒不可遏,平静了许多。眼神却在不停的变换似乎内心很是挣扎。

    “陕西提督,王辅臣接旨。”王辅臣没料会有圣旨,本就还处在他的一番游说之中,此刻心中惊疑不定,连忙跪下接旨。

    容若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察陕西提督王辅臣骁勇善战,素有谋略之才,特任平远大将出征云南。”容若在此处略是停了停,扫了眼王辅臣,才继续念道:“爱卿如面,朕知你坐拥雄兵,虎视西北,窥测天下。然,此番若爱卿能战退吴匪,之前种种朕既往不咎,不论爱卿何时归来,朕定率百官出城相迎。”这圣旨的后半段,到不像是天子的圣谕而是君臣之间的书信,言辞恳切,是以君心换臣心。

    王辅臣尚在惊疑中,皇上真的会一点也不怪罪自己吗?

    容若上前一步,“大将军接旨吧,皇上是真心相待,大将军就真的一点也不动容吗?”

    不是不动容,而是愧疚,愧为一朝大将,竟枉负皇恩,让皇上颁出这样的一道圣旨来。

    王辅臣叩首道:“臣,领旨。”容若倾身向前将他扶起,交与他圣旨后。让王辅臣意想不到的是,容若撩起长袍,极诚恳地跪在自己面前,一扫刚才咄咄逼人的气势,也放下了清绝高雅的身姿。

    王辅臣心中颇为所动,想扶起他。只听他说道:“大将军,容若此次前来太过心急,出言莽撞屡次冒犯了大将军,甘愿受大将军责罚。”

    容若已经多少年没见到这位世伯了,可见了面不仅没有先问安,还连连指责实非他所愿,只是他代表的是皇上,不得不如此。一番计较只有攻心为上,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只盼着王辅臣心中动摇才敢拿出这最有效的圣旨。

    不然就算是一剂猛药用得不当也只能适得其反。自己冒犯他多次,若不是王辅臣念及往日旧恩,恐怕早就要了他的命。如今见王辅臣终于接旨了,紧绷的心弦也终是得缓。

    但是统帅的威严何等重要,自己当着他那么多属下的面,如此折损他颜面,不自动下跪请罚王辅臣又怎能挽回他的威望。只要他能领兵镇压叛乱,一解皇上的燃眉之急,这一跪又何妨。

    王辅臣仔细地打量着容若,真性情一点也不虚假,智谋手段倒有些他父亲的影子,可一身铮铮傲骨是明珠身上没有的。此时身份相当于钦差大臣却甘愿跪下,这样桀骜的人做出此举已是不易。可他坦白也坦白的可爱,跪也跪的直率。

    容若这一跪面子里子算是都给齐了,王辅臣心中即使有过什么小小的不愉快也烟消云散了。扶他起身,眼中无不赞赏说:“勇者不惧,无欲则刚。”

    以此,总算可以开始和王辅臣讨论平藩退兵的事了。

    以此,总算是不枉皇上的期望。

    以此,总算是能帮到他,只是不知道京城的他现在过的如何,是不是又是深锁眉头看着奏章。

    是夜, 寒风萧瑟,月下离竹影疏斜。

    乾清宫内。

    清冷素白的月光,自帘间透入落在大殿的织金毯上,当真是似霜如雪。康熙看着窗外,目光却不知道该寻往何处,这已经是容若离开的第八天了,始终是音讯全无。寒风乍起,却是朝心口吹来,冷得让人心慌,不由得握紧了双手。

    曹寅一直伺候在康熙身边,自从容若去了陕西,曹寅发现皇上处理政务每日只睡几个时辰,可是得空了也没休息,只是看着窗外一排排的青竹,随风摇曳。

    康熙深吸了一口气,吩咐道:“曹寅,去请培公来。”曹寅应了一声便悄声退下。这几日内阁大臣也不得轻松都是整宿的待在上书房里议政,尤其是周培公,每过几个时辰便被皇上传召一次。此人确实有真才实学,又恰逢这战乱时局,人人自危,若是换作平日恐怕那些嫉妒的眼神就要在周培公身上扎上千百个窟窿。

    毕竟他布衣出身,又是一介汉臣。

    周培公来到乾清宫的时候,见皇上正凝神望着夜空若有所思,周培公静默侍立一旁。

    一阵风来,嗅到玉兰的清香,才拉回了神智。转身看向周培公,略一点头说道:“培公,朕已经让图海将军回京了。”

    周培公闻言眼睛一亮,图海乃是大清名将一直镇守边关,没想到皇上竟然把图海将军调回京师了。

    周培公拱手道:“皇上,如果对外容若能说服王辅臣由他南下出兵,而内又能调派图海将军作战,这平藩之策大有计可寻。”

    康熙只是微微点头,神情并不见轻松地说道:“吴三桂表面上气势汹汹,其实已到了强弩之末的地步了,不过朝廷也是到了强弩之末的地步,此番命图海回京一定要速战速决。朕不放心边关之地。”

    周培公颔首答道:“臣以为,作战初期,各地官员多方不力,以至于连连战败。不过皇上只要能稳住前方让朝廷缓口气,毕竟大清国土地大物博,后发仍可制人。”

    康熙抬头亦是笑道:“朕与爱卿所想的一样。”

    突然见梁久宫进殿向皇上禀报:“万岁爷,索额图大人求见,他说有退敌良策。”

    “哦?”康熙心中闪过一丝惊喜。

    周培公知道索额图此时求见一定是有话单独面圣,自己便向皇上请辞。

    康熙不许,摆手吩咐道:“你先到后殿去候着。”

    “嗻。”周培公应了一声,退入后殿。

    乾清宫内,分前后二殿,正殿为皇上处理政事,后殿才是皇上休息之所。

    未过片刻只见索额图进殿,他毕竟是皇后的亲叔叔,康熙待他一向很是礼遇。

    康熙抬手免了他的礼数,说道:“索大人不必多礼,听说有退敌良策?”

    索额图恭谨道:“皇上,臣以为,与其倾一国之力与吴三桂一战,不如降旨招安?”

    原来他还是打算避战 ,康熙方才的那些欣喜和另眼相看,现在已是荡然无存了。只是并未见他动怒,反是神色如常地问道:“那,然后呢?”

    索额图以为皇上有所心动便也大胆作答:“臣以为,朝廷可以将吴三桂复职进爵,而朝中将主张撤藩的大臣明珠,陈廷敬等贬为庶民,永生不得为官。更或者,直接将他们两人问斩,臣愿意带其首级亲自去云南,化干戈为玉帛。”

    听到此,康熙不由得收拢手指,紧紧握住。面色虽改,却隐而不发,语气里仍是平平淡淡的问道:“他们是朝廷的忠臣就这样子死了,恐怕很冤枉吧?”

    索额图叹了口气,也不知这叹气是真的惋惜,还是幸灾乐祸明珠他们命薄,虚伪道:“臣也知道,他们都是忠臣,可是如今半壁江山,烽烟四起,为了大清的长治久安,任何臣子都应该舍生忘死。要是换做微臣,就算是拿臣的命只要能平息这场风波,臣也是在所不辞。”

    康熙再也忍不住了,声音陡然提高斥道:“这就是你的退敌之策,啊?!索大人这就是你退敌之策?!”

    只听茶杯应声摔落,落在地上大半的碎片,哐哐当当地直响,索额图大气也不敢出。

    “你知道,有多少朝臣已经战死在沙场上了,朕且不拿你和朱国治去比。你知不知道明珠和陈廷敬一直筹备军粮,已经有多少日没有歇息了,你叫朕把他们的性命送到吴三桂面前去。索额图,你如此大忠大义看来恐怕是大清负了你这份忠君爱国之心了。但是朕告诉你,朕宁愿去学那前明的朱由检吊死在那煤山上,也不会去做那偏安之君。”

    一想到容若为了自己,为了朝廷现在凶吉难测,不远千里离开京城,去求援救兵。可才过了几天,就有人在自己的耳边鼓噪,要用他阿玛的命去安抚吴三桂。听索额图说的那些话,自己都觉得羞愧于人。

    索额图吓得脸色惨白,腿一软连忙跪下道:“皇上息怒,皇上息怒,是臣该死,是臣考虑不周。”

    康熙并不看他,喝道:“周培公,出来。”

    索额图没想到周培公也在,知道他也是主张撤藩的大臣,心下大骇,背后里早是冷汗淋淋,被这晚间的风一吹,更是凉进了心里。

    周培公见这架势只怕皇上大怒难平,也为索额图捏把汗。

    康熙手指着索额图,脸色铁青,“你告诉他,明朝亡了才多少年?”

    饶是周培公平日如何足智多谋,可现在若说错一句,只怕索额图也难逃这雷霆之怒。朝廷眼看局势混乱,再罚重臣只怕出更大的乱子,想到容若冒着危险替自己去劝降王辅臣,托付自己一定帮衬皇上稳定朝局,这份于家于国于忠于义的信任是万不能辜负的。

    周培公垂首恭谨的答道:“皇上,臣以为,索大人也是为国着想,才会说出这番话。”

    康熙怒不可遏,御座上拍案而起,“为国着想?!那朕就告诉你,才三十年。索额图才三十年,明朝怎么亡的,你还记得吗?!就是国难当头,还大搞党争,只知道剪除异己,不顾国家安危。这才过三十年,你们是不是也想让朕重蹈覆辙!?”

    索额图早就吓得不轻,连连磕头说道:“臣知错了,臣罪该万死,请皇上息怒。”

    康熙强自努力平静心绪,看了眼脸色苍白的索额图,心中又气又恼,但是是知道此刻不应该做得太过,眼下的朝廷已是再经不起当年罢黜鳌拜的那场风波了。

    复又语重心长又说道:“索额图你的侄女是当朝的皇后,皇后的孩子以后就是太子,朕将来的江山都会是他的,你让朕处处忍让三藩,眼看皇权旁落,朕想知道你让朕留一个什么样的山河给未来的太子。”

    索额图本以为自己这回非受重罚不可了,却没想到皇上说出这样的话来,又是愧疚心中又是欣喜。当下不断磕头,“微臣知错了……”

    康熙本就是心绪不宁,又经了气恼,脑中如塞了棉花一般,实在累了,吩咐道:“都退下吧。”

    大殿内又静了下来,只有烛光不知疲惫的跳动,映得琉璃盏照亮整个乾清宫。

    康熙走到窗前,唯有一轮新月,月色皎洁,却似离愁。这偌大的京城为何永远都挣脱不开权利的争斗,究竟要怎样才能君臣同心治理天下。心里不禁念道:“容若,你何时才回来。”

    一轮明月,映出两景,就在此时的陕西提督府里。容若也注视着天上的星月,牵挂着北方的人。

    不知道阿玛是不是已经为朝廷筹到了军粮,不知道培公是不是都能帮到皇上。

    曾有一首古诗上阕是,海上升明月。 而下阕是,天涯共此时。

    在容若离开京城的第十二天,陕西终于传来了消息。

    “皇上,陕西来消息了。”曹寅急冲冲的进了大殿,脸上是难掩的欣喜。

    康熙亦是欣喜,彷佛心中最暗淡无光的地方突然被照亮了,连忙从御座上走下,吩咐道:“快拿给朕看。”

    熟悉的字体落入眼帘,是如此清俊飘逸的,又如一股清泉一样润湿了那颗已被焦虑折磨的心。

    康熙看着奏章,本是极高兴的,可是看到最后一句,登时心里一紧,急道:“去传培公来见朕。朕决定要御驾亲征。”

    曹寅正准备转身去上书房的,可听闻皇上说要“御驾亲征”遂又停下了,立刻跪劝道:“皇上,万万不可,皇上是国家之命脉,绝不可涉险,何况……何况王辅臣不是答应出兵了吗。”任凭曹寅如何苦苦相劝,康熙都置若罔闻,目光只落在这奏章上。

    康熙声似寒冰的问了句,“朕的吩咐,你没听见吗?”

    此刻,忽然听见一个威慑而不失温和的声音,“皇上,要吩咐什么?”

    康熙心中一紧急连忙回头,却不知何时太皇太后已经站在了御书房的门口。

    只见她目光炯炯,紧紧盯住自己,不得不收敛心神道:“孙儿,向皇祖母请安。”

    太皇太后亦是听闻陕西传来消息了,心中也颇为所动,准备来御书房。谁知刚到了殿门口就听见皇上要做如此莽撞之举。还好她来了,不然还不知道皇上接下来要怎么鲁莽行事。

    只见她进了内殿,走到康熙面前,拿过奏章细细看了一遍,这眉头是舒缓了,可看到皇上那焦躁的神情,心中又是一沉。

    只听太皇太后吩咐道:“你们都退下,我有话要对皇上说。”康熙心中一怔,太皇太后略一示意,御书房的太监宫女皆垂手退了下去,连曹寅亦退出去,苏茉尔随手就关上了门。

    御书房里本有着向南一溜大玻璃窗子,极是透亮豁畅,太皇太后坐在炕上,那明亮的光线将映着头上点翠半钿,珠珞都在那光里透着润泽的亮光,越是衬得她的凤目更为明亮深邃。

    太皇太后凝视着他,那目光令康熙转开脸去,不知为何心里不安起来,只听太皇太后问道:“皇上说要御驾亲征,不应该和皇祖母说说原因吗?”

    康熙并不答话,看到容若所写的奏疏,虽是王辅臣答应出兵了,但是战局时时在变,担心要是吴三桂也派人游说,王辅臣会不会再次变卦。所以容若决定留在陕西,等到王辅臣大军告捷再返回京城。可是吴三桂攻城掠地无数,只差度过黄河这一天险,要等到何时才能大军告捷,才能真正的撤掉三藩,这是场持久仗没有个三五年是平息不了的。

    容若,你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想到当初为形势所迫,目送他离去心中便是阵阵抽痛。而今看到那封奏疏时只恨自己不能立刻领兵到他身边去。

    太皇太后又问道:“皇上不说原因吗,但是天子带兵只能胜不能败,皇祖母想知道皇上御驾亲征有必胜的把握吗?”

    康熙屈膝跪下,低声道:“皇祖母,朝中大臣虽多,可却没有一个让孙儿放心的。如今容若好不容易说服了王辅臣,孙儿,唯恐王辅臣生变,现在不如打铁趁热,就让孙儿亲自去吧。”

    这十几天来,康熙心中无时无刻的盼着容若的消息,好不容易盼回来了,以为他可以就此回京了。却没想到竟是一场更长久分离,清愁绕心间,离情难耐,亦不顾这荒谬的请求只盼着皇祖母答应。

    太皇太后看了眼康熙,目光又回到了奏疏上,却是叹出一口气来,“皇上,从你小时皇祖母就教导你,”有国者不可以不慎,辟则为天下翏矣“。你今儿这般行事,说出这样的话,做这样的选择,是为国以慎的做法吗?”太皇太后的声音威慑而来,康熙也知道自己刚才一时冲动甚至是不计后果,可是世间安得双全法?!

    太皇太后伸出手拉了康熙起来,叫他在自己身边坐下,依旧执着他的手,缓缓说道:“皇上,朝廷之上亦是人无完人,但不是没有良臣能臣,而是在于君王该如何去驾驭臣子,取长补短。”

    听皇祖母所言,康熙想到的却是索尔图那副大义凛然下的自私自利,不由苦笑了一声。可就算康熙嘴上不说,这朝廷后宫中的一动一静岂是能瞒得过太皇太后的。当初看皇上待纳兰甚为厚爱,心里还有些些微的隐忧,近臣太过荣宠,一言一行便会左右朝堂。这段时间也曾暗暗观察过,发现那孩子确实与众不同,满身清露又知君国大义。这一回他临危请命,孤身前往陕西,心里对他也多了份欣赏和喜爱。

    太皇太后有感而发说道:“没想到,明珠家出了这么好的一个儿子,愿意事事为朝廷着想,这确实难得。”康熙听闻皇祖母夸及容若,嘴角才好不容易露出一丝笑意。可也正如此,心中更加苦涩。

    不忍看皇上皱眉不展的神情,太皇太后柔声道:“皇上,你可想过要是你御驾亲征,那些上阵的士兵是要顾及你还是去专心作战,到时候战场便成了一场表演。孙儿,你自幼做事便极有分寸,该如何抉择你自己决定吧。”

    康熙不记得何时恭送皇祖母离开的御书房。只是坐在炕上,不发一言,手中摸索着那封奏疏。

    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叫当初忍别离。

    周培公来面圣的时候皇上正站在紫禁城的城楼上,看着远方,意识到周培公来到才转身,说道:“培公,王辅臣已经答应出兵了。”

    周培公听着着实欢喜,容若是成功说服王辅臣了。“臣向皇上贺喜了。”却不解皇上为何面色凝重。

    只听康熙说道:“朕命你为抚远大将军,图海为副将军,去陕西和王辅臣汇兵一路。”

    周培公连忙摆手急道:“皇上,臣略懂武艺,可臣从没有打过仗。让图海将军为帅,臣为副将去辅佐吧。”

    却被康熙一口拒绝:“凡事不都有第一次吗,朕还不是第一次做这皇帝。”

    周培公忙道:“这不一样,臣怎可和皇上相比。”

    康熙道:“有何不一样。”皇上的话掷地有声让周培公心中深感责任重大的同时也甚为感动。

    康熙遂又看向远方,半响才道:“培公,容若还在陕西,朕任你为帅,不仅要打赢这场仗。还有把容若平安带回来。”

    这仗真的打起了不知道何时才停,刀枪剑影的,一想到他还有旧疾在身,若真是上了沙场万一有个闪失怎办。再则王辅臣究竟是不是真心归属,这一点确实让人担忧。

    论智谋周培公可胜图海,可战场经验周培公未必能及图海。

    但是没有容若的举荐周培公就难有今日,他是重恩义之人,任他为帅,他必会顾及容若的安危。

    只见周培公又担忧道:“皇上,臣和图海将军都离京了,那有恐京师安危……”

    康熙一扬眉,清隽的面庞,此刻更是神姿高彻,只听他说道:“前方失守,就别谈京师的安危,朕要的不是偏安一隅,是长治久安。”

    周培公颔首答道:“臣明白了,臣立刻赶往陕西。”心中为皇上的气魄所动,注视这他的背影,只觉得更加挺拔。

    每次登高望远,总能俯览的更远,亦是深感自己肩上的重任。而自己的一言一行必要以天下为先,绝不能随心所欲,为所欲为。

    但是这一次-

    容若,我要你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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