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三章
1、
“索嘉楠！一会儿到我的办公室來一趟！”班主任的课结束后，气冲冲地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大声说到。
班主任是个有些谢了顶的颓废风格高个子老头，他一向就不喜欢索嘉楠，从刚开学的时候就是，也不知道今天是刮得什么风。
索嘉楠就莫名其妙地去了班主任的办公室。
“我问你，昨天放学后你干吗去了？”班主任一看见他就劈头盖脸地问道。
“回家啦！”索嘉楠差异的回答，昨天一放学，他就立刻回家换衣服和妈妈出去了。
“５４中的事儿你知道吗？”
索嘉楠摇摇头。
“你能不知道？”班主任的话里带有讽刺的意味，“５４中的学生昨晚让人把补课费给劫去了，他们是使穿着咱们学校校服的人干的！你直说吧，跟你有沒有关系？”
“我真的不知道。”
“你能不知道？”班主任又重重地重复了一遍，接着不怀好意地上下打量着他，“你不是咱们校的‘老大’吗？该不会就是你干的吧？”
索嘉楠讪笑：“您觉得我有那个必要抢人家钱吗？”
班主任立刻噤声了，不过他很快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我说，你那耳环时怎么回事？”
“我已经跟学校解释过了，是我们民族的特殊习惯。”索嘉楠心里暗笑，混血儿就是好，可以找出一堆奇怪的理由來当借口。
“你回去吧，有什么线索赶快通知我！”班主任不耐烦地挥了挥。
2、
乌鸦们又聚集在一起了。
“我说，昨天谁劫５４中的钱來着？”索嘉楠严厉地问道。
大家都默不作声。他也沒想会有人承认的。
“要是平时随便要点零花钱也就算了，你们还要脸吗？打劫人家初一的！怎么不去抢小学生啊，不是更省事吗？这是抢劫！这回是拿了不少吧，是不是都以为抓不着你们啊？这次抓不着，下次也抓不着呗。又沒有还沒到１６岁啊？是不是想转学到少管所啊？”索嘉楠的脸上依然带着笑，轻描淡写的话语中充满了严肃的语气。
“我说你他妈的不是老师派來的吧。”不知道谁小声嘀咕了一句。
“有几个像我们的老大似的，学习又好又会打球家里又有钱，又这么有正义感，干嘛不去竞选学生会主席……”叶旭平的目光撞见索嘉楠凶恶的眼神，吞了一口口水，把沒说完的话咽了下去。
“老大说的也有道理。最近风头一定特别紧，咱们还是安生点吧，真被抓住了也不好办。”阿凯急忙劝说道，帮索嘉楠解围。
也可能是心虚，也可能是大家也觉得有道理吧，它们都不再说什么了。
乌鸦们再次在阴云下散开了。
晚上，空荡荡的房子里回荡着轻音乐里面潺潺的流水声，索嘉楠缩在电脑前的椅子上，他感到筋疲力尽。那种累不是來自身体，而是來自心上。
他一丁点，一定点也沒想到自己的高中生活会是这个样子的。为了当时那敷衍的承诺。既然答应了，就应该负责吧。可是自己，并不知道该怎么做，一点也不快乐。难道这就是自己想要的吗？
一阵清亮的铃声传來，他翻开桌子上的手机，屏幕上显示出三个字符――“ＳＴＡ，１7，焰。”
3、
星期六，晚上5点，索嘉楠准时推开了一家名叫“焰”的酒吧的门。这个时间还不是泡吧的时候，酒吧里的客人寥寥。
索嘉楠熟路地向酒吧里面走去，一群肤色各异少男少女围坐在一起，嘻嘻哈哈的好不热闹。
看见索嘉楠走了过來，一个高个子少年一下子从人群中蹿了出來，夸张地张开双手，大叫道：“啊！你可來啦！好久不见了！”
然后他揽着他的肩膀，向在坐的一圈人热情地介绍道：“这是我最好的朋友，索嘉楠！”索嘉楠有些腼腆地向大家笑了笑。
“啊！索嘉楠！”一个金发碧眼的女孩子指着他，蹦蹦跳跳地从人群中跑到她面前。十几岁的白人少女，正是最美好的年纪。
“卡蒂亚！”索嘉楠惊讶地看着她，脱口而出。
卡蒂亚上來就给了他结结实实的大拥抱，在索嘉楠的左右脸颊上响亮地亲了两下。她一手环绕在他的脖子上，贴着精致闪亮雕花甲片的手指在他的脸庞和耳朵上，轻轻划过一条条蜿蜒的弧线：“哎呀你真是越來越帅了！性感死啦！是不是在新学校又骗到了很多女孩子啊？”
索嘉楠的脸微微有些发烫，他抓住她的手，把它从脸上拿了下來，不好意思地笑着说：“哪有的事儿！我现在根本都沒考虑交女朋友。”
“你们中国人，总是爱装得一本正经的。”卡蒂亚的手指在他的胸前戳了戳。
高个子少年赶紧说道：“卡蒂亚，你先带着大家玩吧，我们两个到旁边单独聊聊，好久沒见了。”
“哼！”卡蒂亚厥起嘴，装作生气地样子，娇嗔道，“索嘉楠你最坏了，最后都不理人家了！还有你，简直是重友轻色！”
索嘉楠被高个子少年营救出來，两人找了个靠窗安静的地方坐下，桌上两个透明的杯子里，圆球形冰块在琥珀色的液体里旋转着。
这个拥有浅褐色头发，灰蓝色眼睛，皮肤白净的英俊混血少年，很容易让熟人联想到他那位很像斯佳丽?约翰逊的美国母亲，而他却有个叫“路承志”这样典型的中国名字，是他的商人爸爸给取的。承志，继承父亲的志向。但是大家还是习惯叫他的洋名――西埃洛。
“我知道你不喝酒的，好久沒见了，今天就破例陪我喝一点吧！”西埃洛晃晃手里的杯子。
索嘉楠笑着点了点头。
“索嘉楠你最坏了，最后都不理人家！”西埃洛学着卡蒂亚的样子，尖声尖气地说，“你突然决定高中在别的地方念，让我们很寂寞啊。”
“算了吧，沒有我，你们不是照样玩得挺好？”索嘉楠摆摆手。
西埃洛拖着下巴，装作十分伤感地望着窗外：“原來卡蒂亚还是对你念念不忘啊……”
“算了，别再提了。你们两个还是挺好的吧？”
“嗯。可我还是比不上你的魅力大啊。”西埃洛酸酸的说。
“咳！咳！”索嘉楠刚喝到嘴里的一口酒差点沒喷出來，结果把自己呛着了，换來了西埃洛的哈哈大笑。
卡蒂亚他们那桌的欢笑声也传了过來，让索嘉楠突然有了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虽然才过了短短一年的时间……恍惚间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初中时代。
这些人都是他的初中同学，私立国际学校的学生，这个酒吧是他的一个同学家里开的，他们经常來这里聚会。
那是段充满绚烂、疯狂、奢靡的日子。一个个外表光鲜的外籍、混血、上流社会的孩子们，汇聚在一起。他们拥有大把的钱和少得可怜的爱，就像养在温室里，却又无人照料的花朵，任其荒芜。
花钱，成了他们唯一排解寂寞的手段，玩乐、喝酒、买烟、攀比名牌、泡吧、飙车，像换衣服一样频繁地换男女朋友，就像明天就是世界末日一般肆意地挥霍着时间、钱，和他们鲜嫩的青春。
因为，这大概是他们一生中最自由最沒有压力的一段时光。
因为，进了这样的学校就意味着他们“禁锢”之路的开始。
这个学校是初、高中一体制的，还另外有小学部和幼儿园部，但是校区并不和初中部在一起。
一般在这里读了初中的，都会直接读这里的高中，但是很少有读完三年高中的。这里的课程和公立的学校有些不同，说白了就像一个国际名校的预备校。学校会早早安排有需要的学生们通过语言考试，然后根据各自的要求安排学生出国留学。大多数学生在高二的时候就出国了。
这里的学生们基本上都是富商、高级商务人士、大使、官员们的孩子，这些被人艳羡的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孩子们，面对的只有“被安排好的命运”，他们的出生就是为了继承父母的事业的。
有不少家长是硬着头皮把孩子塞进來的，他们不是为了这个学校的教学质量有多好，而是为了结识孩子的同学们的那些有钱有势的家长。甚至有家长还期盼着自己小小的孩子能够为他们钓到金龟，攀到高枝。所以，学校里谈恋爱的风气那么盛，也沒有人管。
这就是他们被安排好的命运，进特殊的学校，早早参加大学的预科考试，然后出国留学，之后继承家业。
只要是有点责任感有点使命感，或者迫于家庭压力的孩子，都会选择高中和大学时期努力学习，所以他们都把初中当作最后的逍遥时光，疯狂作乐。像一本志向世界末日的挂历一般，撕掉一页就少一天。
被安排好的命运，上家长安排的幼儿园、学校，做家长安排的工作，和家长安排的人结婚，过着被安排好的生活。终于有一天不用再被别人安排了，又开始想着如何安排他们的后代了。
他们极少数的人才能摆脱束缚，另立门户，或者成为一个叛逆的败家子，大多数人还是选择了被安排的命运，因为他们怕失去。怕失去曾经拥有的一切，他们物质贯了。
我不想要安排好的命运……
“喂！你怎么又开始发呆了？你在想什么呢？”西埃洛拿着杯子在索嘉楠的眼前晃來晃去，冰块撞在玻璃杯壁上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
“哦。”索嘉楠的意识才回到了现实中。
“你还在想一年前的事吗？”西埃洛盯着心事重重的索嘉楠，小心翼翼地问。
索嘉楠咬着下嘴唇，沒有看他，也沒有回答。
“你还在想着飞鸟吗？自从一年前发生的那件事以后，你就变了很多，是因为那件事才决定到别的高中去的吧。”西埃洛继续追问。
索嘉楠的肩膀微微地起伏着，他一直抵着头，长长的刘海垂在他的眼前，看不出他的表情來。他轻轻地点了点头。
西埃洛看见索嘉楠的拳头攥得紧紧的，微微地颤动着，指甲几乎都要嵌进肉里了。她沒想到，已经过去了这么久，那件事对索嘉楠的影响还是那么大。
舌头撞在冰块上的感觉和酒的气味将他拉回了现实，索嘉楠渐渐恢复了冷静。
西埃洛轻声说：“要不咱们出去走走吧，到外面透透气。”
“把他们扔在这里好吗？”
“沒事儿。”西埃洛一口气喝光杯子里的酒，和索嘉楠离开了酒吧。
推门离开之前，他们背后传來了酒吧服小姐之间的议论：“他们外国人就是开放啊，那么小就到酒吧來混。”
4、
室外冰凉的新鲜空气扑面而來，索嘉楠顿时感觉清爽多了，他感到脑子里每一个细胞都活跃了起來。他不喜欢酒吧里的气氛，那样的昏暗混浊让他觉得头晕。
西埃洛掏出一包烟，抽出最后一颗來，用打火机点燃。蓝色的烟雾伴随着白色的寒气一起从他嘴里吐出來。他将空烟盒揉成一团，十分准确地投进离他十米开外的垃圾桶里，空心，连桶边都沒碰着。
他的手掌和索嘉楠的一样，十分粗糙。
两个人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晃着，五彩斑斓的霓虹灯光在他们身上描绘出了变幻莫测的轮廓。
“你怎么又开始抽烟了？”索嘉楠皱着眉看着他。
“已经上瘾了，估计是戒不掉了。”西埃洛长长地吐了一口烟，烟头的火光在黑暗中忽明忽暗地闪烁着。
“你现在还打球吗？”
“不打了。”
“为什么？”
西埃洛的眼睛看着远方，他静静地把最后一段烟抽完，深深地叹了口气：“打得好又有什么用？我将來也不可能做球员。明年我就要到美国去留学了，大概要一直念到大学毕业为止。然后回來继承我爸的事业。你呢？你想好要继承你妈的产业了么？”
“我不知道，我还沒考虑好。”索嘉楠地垂下眼帘。自己的未來会是什么样，他真的沒有考虑过。
西埃洛双手插在大衣的口袋里，边走边踢着脚边的小石子：“出国之后，就要好好念书了，就不能这么玩下去了吧。所以，我把每天都当作世界末日前一天那么过。到了美国那边，还不知道回是什么样呢……”
西埃洛抬起头，仰望着天空，“蝙蝠！”他突然说。
“蝙蝠？这个季节还有蝙蝠吗？”索嘉楠也抬起头向天上看去。
“我是说我们，我们就像蝙蝠一样。外国人认为我们是中国人，而中国人呢，又觉得我们是外国人，不是和蝙蝠一样吗？”
西埃洛并沒有回答索嘉楠的话，继续低头向前走着。他们渐渐地绕到了酒吧街的后方，在繁华背后居然有一条荒凉的铁道。枯黄的杂草从卵石中钻出來，在夜风中瑟瑟地摆动着。一边是破旧的铁丝网，伴随着不知伸向何方的铁路。
5、
两个少年，踩着水泥的枕木，一步步走向远方。洋酒的后劲儿上來了，索嘉楠感到身上热乎乎的，夜晚的寒冷也感觉不到了。
“你还记得以前那段荒唐的日子吗？”西埃洛的话打破了沉默。
“嗯？是很荒唐。你光女朋友就换了５、６个，撞坏了２次车。”索嘉楠笑着说。
“你还好意思说我？你不是也那样嘛。” 西埃洛瞪了他一眼。
“你是不是喝醉了？”索嘉楠觉得自己的好友今天很奇怪。
“你又沒喝醉过，你怎么知道喝醉的滋味？”西埃洛反问道，“你永远都不会喝醉的，因为你自制力太好了，你都不会让你自己多喝。”
索嘉楠惊异地看着身边的老朋友，他今天这是怎么了？
“我还记得那个时候。”西埃洛继续说，眼神闪烁地望着前方，似乎看见了铁路的尽头，“那时候为了赚我们的钱，酒吧里的人卖Ｋ丸，甚至大麻给我们，那玩意儿即使在学校附近就能轻易搞到。
你看见吃了ｋ丸的我甚至不清摇摇晃晃地样子，把我拉进了厕所，让我把所有的Ｋ丸都交出來，你把它们全部扔进马桶里用水冲走。然后你抓着我的头按在放满凉水的水池里，直到我有些清醒过來。
我只知道你使劲地摇晃着我的肩膀，说，不能再这样了！不能在这样了！
从那以后，你极少再跟大家一起玩了，还拒绝了所有的女生。你逼着我戒烟，你强迫我跟你去练球，不许我跟大伙出去玩。
那时候真的很感谢你，要是沒有你，我今天不一定是什么样子呢。
那时候我就想，为什么只有你，那么快就觉悟了呢？”
“听你说的，我好像神仙似的。”索嘉楠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不过是对那种生活厌倦了而已。”
西埃洛突然停下來，面对着索嘉楠，睁大一双灰蓝色的眼睛上下地看着他，索嘉楠被看得不知所措。
“你知道我为什么突然找你吗？”
索嘉楠莫名地摇摇头。
“前几天，你是不是和一个骑着摩托穿黑皮夹克的人，把一个人给揍了？别说你带着帽子，你就是化成灰我也认得你。
一开始你跟我说你变成你们学校的老大了，我还以为你在开玩笑，这下我相信了。
可是，那天我不敢相信我的眼睛，我问自己那就是曾经把我从烂泥堆里拉出來，像圣人似的索嘉楠吗？我都不快认识你了！”
索嘉楠瞪大眼睛看着他，像被当头打了一棒，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是怎么了？你是怎么了？”西埃洛拼命地摇晃着他的肩膀，“你去普通的学校不就是为了脱离以前的生活吗？你不是说不想要被安排好的人生吗？我很佩服你，我也想，可是我沒有你的勇气。那么，这就是你要的生活吗？”
西埃洛几近疯狂地叫喊着，可是对面的索嘉楠只是睁着空洞的大眼睛看着自己。
“你为什么不相信你的同学那个叫凌晓路的，是真心想和你和好呢？你为什么不觉得那个女孩是真的喜欢你呢？你总是那么自以为是，你以为所有的事情都和你想得一样吗？你以为你是神仙吗？什么都可以掌握吗？”
突然，西埃洛的脸色变得很差，他抑制不住地开始恶心，急忙踉跄着走到一边，一手抓着铁丝网一手捂着胃，呕吐起來。
索嘉楠要上前扶他，被他一甩手，推到一边。
索嘉楠也记不清她是如何把烂醉如泥的西埃洛带回自己家的，当他早上醒來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洗手间的地上，手里还拿着给西埃洛擦脸用的毛巾。
他做起來，靠在墙上，似乎來自瓷砖的冰凉才能冰镇他的欲裂头疼。
“事情不完全像你说的那样。”这句话不知道当时的西埃洛听到了沒有。
送别了西埃洛，自己的生活还要继续。西埃洛的话就像魔咒一般在他的耳边萦绕着，他犹豫的灰蓝色眼睛不断浮现在他的眼前。西埃洛是个脆弱的人，很容易随波逐流，如果沒有他在身边……说这个有什么用呢？如今的自己不是也一样，到底是在被生活牵着鼻子走，还是在主宰自己的命运呢？
索嘉楠又想起了凌晓路和樊梦雨，他的脑子里像充满了无数的蜜蜂，乱糟糟的。
这几天在学校里，凌晓路不再像以前那样默默地给他帮忙了，这让索嘉楠心里多少觉得有些失落。一直的付出沒有回应得话，换谁都沒有那个耐心再继续下去了吧。
人呀，就是有点“犯贱”的动物，轻易得到的东西总是不珍惜，等失去了又开始后悔。
不过，在索嘉楠看來，凌晓路似乎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另外的什么事情上了。
6、
在社区公园的篮球场上，原來的两人小团体变成了三个人，却意外地一片和谐。
王冠现在沉浸在无比的幸福当中，左有青梅竹马小猪哥哥的宠爱，右有温柔随和的凌晓路的关心，虽然她沒有把他们之间的关系挑明，但是从她的举动上來看，明显地更加偏向小猪。
他们的活动范围也从小小的篮球场扩大到餐厅、游乐场、电影院……
某个放学后的傍晚，三个人又结伴來到了汉堡小子快餐店。当然，这类活动的开销大多数年纪最大的小猪当仁不让的地來承担的。
他们选在靠窗的一个位子坐好，两个男生坐在一边，王冠坐在另一边，她身边的空椅子就用來放大家的背包。
小猪先去柜台点餐了，他从背包里拿出钱包，草草拉了一下拉链，就走开了，背包就像一张饥饿的大嘴，无奈地张开着。
柜台那边排队的人很多，王冠专注地盯着手里的小镜子，正在跟脸上的一颗痘痘过不去。
过了一会儿，凌晓路说：“我去给小猪帮忙吧。”说着他站了起來，沒走几步就不小心把放在椅子上的小猪的背包刮了下來，背包掉在地上，里面的东西稀里哗啦地都从张开的大嘴里吐了出來。
“哎呀！真是的，我怎么这么不小心！”凌晓路赶紧蹲下來，匆匆忙忙地把地上的东西捡起來，塞回包里。
王冠见了，急忙要上前來，凌晓路却遮遮掩掩的不让她帮忙。这时，王冠看见凌晓路手里的杂物中有几张花花绿绿的碟子，简易的封面上全都是不堪入目的**女子，她惊讶得瞪大了眼睛，脸一下子就红了，急忙扭过头去。
凌晓路匆忙又从地上划拉起來几张纸，好像要急于把这些肮脏的东西掩盖掉似的，一边结结巴巴的小说地说：“他都那么大了，男生嘛……看点……这个，也，也是可以理解的嘛……”
他这么一说，王冠就更不好意思往这边看了。
等小猪回來了以后，王冠虽然装作什么都沒发生的样子，不过凌晓路还是看得出來，她的眼神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的变了。
王冠有的时候也会觉得凌晓路真的是对她很好，即使她明显地喜欢着小猪，可是凌晓路却毫不放弃，宁可作他们两个之间的电灯泡。她自己也摇摆不定，她即留恋小猪，有不想失去凌晓路的温柔。
“喂，帮我保管一下这个！”凌晓路的声音打断了王冠的思绪，只见从凌晓路的手里，手机呈一条优美的抛物线飞向她的手里。
“我们两个要单挑！”凌晓路笑着说。
“嗯，那我的手机也麻烦你保管吧，省着一会儿跳得太激烈了，掉出來。”小猪也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扔给了王冠。
两个青葱少年在小小的篮球场上开始了角斗士般的角逐。
王冠看了一会儿，觉得累了，就在一旁的花坛边上坐了下來。比起看球，她更大的兴趣是两个人的手机。手机里面藏着很多隐私的秘密，她真有点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喜欢她的人的私密世界了。
她自然率先打开了小猪的手机，电话簿里免不了有些奇奇怪怪让她心里起疑的名字，不过先放一放。又看到短信箱，不想短信箱里干干净净。她又乱翻起來，不小心进入了图片库，这一看不要紧，她的脸迅速地涨红起來！
里面竟然是好几张把她的头像移花接木到其他裸女身上的图片，还有不少其他的黄色图片，王冠越看越恶心，都要气炸，她赶紧关掉。
正在这时，小猪的手机响了起來，是一条短信，王冠想也不想地就按下按键。手机屏幕上赫然出现了一排排细密的文字：“你好坏哦，玩过人家就不理我了，我等你哦……”后面是一大低级下流的话，王冠看得肺都要气炸了。
小猪听见手机铃声就跑了过來，沒想到看见满脸愤怒的王冠。她把凌晓路的手机放在一旁，呼地一下子站了起來，把小猪的手机一把摔到他身上，大声说：“你这个混蛋！真让人恶心！我以后再也不想见到你了！”
王冠的脸涨得通红，满眼都是失望的神色，她扭身就跑开了。
“你……”小猪诧异地看着她，一头雾水，赶紧捡起手机，追了上去。
凌晓路远远地看着这一切，露出了得意的微笑。
7、
从那以后，王冠好几天都沒有再见小猪，也不去篮球场了，总是把凌晓路单独叫出來陪她散心。
虽然又有了单独相处的机会，可是王冠总是一副心事重重，伤心低落的样子，跟一个失恋的女孩沒什么区别。
凌晓路并不介意，王冠开始单独找他也并不代表着他的胜利，他也并不着急，反而经常帮小猪说话，开导王冠。
这天在甜品店里，王冠又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咬着饮料杯上里的吸管发呆，喃喃自语地说：“沒想到他竟然是这样的人……”
她的手机又响了起來，还是小猪，她看也不看地就按掉，再打还是按，打多了就索性关机。
凌晓路在一旁不动生色地看着，他体贴地推过去一杯草莓奶昔：“你也别太难过了，毕竟你们好多年沒见了，人总是会成长变化的嘛。而且他回到这个城市的时间才那么短，你又了解他又多少呢？”
“是啊，”听凌晓路这么一说，王冠也觉得很有道理，“自从他回來以后，他所有的事情我都是从他的嘴里听來的，他到底现在什么样了，我还真的不清楚呢。”
“我想，可能是你对他还不够了解，所以容易产生一些误会吧。”凌晓路进一步说。
“可是，我现在一点也提不起和他见面、说话的精神來。”王冠叹了口气。
“那也沒关系，慢慢來么。对了，你知道他们学校的网站‘枫叶林’吗？很有名的。有空上去逛逛，先了解一下他的学校也好啊。”凌晓路甬善解人意的口气说道。
晚上，回到家里，王冠想起了凌晓路的话，急忙搜索起“枫叶林”三个字來。
网页很快就跳转到了小猪学校的页面，她随便逛了逛，最后进入了BBS。网站的精华还是BBS啊，里面真是天上地下什么都有。被顶得高高的热贴被斑竹置了顶，前面闪烁着火红的“HOT”标志。
一个名为“难以想象，他不为人知的过去”的帖子，极富诱惑力的标題吸引了她的目光，她立刻点进去看。
帖子的大概意思是该校经管系得一名大一新生，高中时代曾与学校的年轻女教师发生了恋情，并且致使女教师怀孕，事情败露时，已经是高三毕业暑假的时候了，男生已经考取了大学，只准备就越开学后就飞赴另一个城市了。
男生见事情闹大，就提出和女教师分手，女教师说自己已经怀了他的孩子，他不能这样绝情，并且威胁他要是分手她就自杀。沒想到男生觉得女教师很烦，还动手打了她。女教师在当天晚上就吃了大量药片自杀，被家人送进医院抢救，挽回了一条性命。结果这个冷酷无情的男生在第二天就和全家离开了。
帖子还说此男生的原籍就在这个城市，他们家原來的房子还在，因为女教师的事在当地闹得很大，所以他们一家人都躲了回來。下面回复的帖子都是声讨这个男生的，已经累计了好几篇。
这样在街头小报上已经登烂了的情节，却紧紧地抓住了她的心，她的心在一点一点地变凉，一点一点地沉下去。帖子里虽然沒有指名道姓，但是，但是为什么所说的一切都明摆着是在指向小猪呢？
他也是经管系的，他原來也是搬到那个城市的，帖子里形容的那男生的外貌也和他那么相似……难道……
王冠有些看不下去了，她握着鼠标的手在不停地颤抖着……
8、
不出所料，第二天，王冠就匆匆找來了凌晓路，把昨天晚上的发现告诉了他。
凌晓路说：“我也看到了那个帖子，虽然那个帖子看起來很像是针对小猪的，可是这种事还是应该搞清楚的好。如果咱们还当小猪是朋友，还关心他的话，至少应该去看看他，让他把话说清楚。”
王冠还是有些犹豫：“可是，上次的事……”
“我知道你还放不下他，他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还是应该搞清楚你才能安心吧，要不然总这么猜來猜去的，你的心情永远也不会好起來的。万一误会了他该多后悔啊。”
王冠点了点头：“那我们把他约出來见面？”
凌晓路摇摇头说：“我想他现在在学校的处境一定不太好吧，不如我们去学校找他，给他一个惊喜吧。”
“嗯，这个主意好！让他知道我们是多么关心他！”王冠赞同地使劲点着头。
他们两个约好了时间，一起來到了小猪的学校。
大学就是和中学不一样，很大，很漂亮，充满了自由的气息。
离校门口不远的地方就是一个自由张贴的公告榜，里面通常都会张贴一些通知啊，活动信息啊，学生们的求租信息啊，寻物启事啊什么的。这个时候，公告榜前面围起了好多人，盯着榜看，一边议论纷纷的。不时有几个新人走过來，特地加入到围观的人群中。
“快來看啊！校园奇闻啊！”
“我听说好像是跟BBS里那个经管系的新生有关……”
不经意间，凌晓路和王冠听到了这些对话，他们赶忙也凑过去看。
挤过层层人群，他们终于看见原來公告榜上贴了一封用从报纸、杂志上剪下來的印刷字粘成的一封信，里面都是痛斥和诅咒的字眼。
“哎呀，作孽啊，那男的搞过的女老师找过來了。”
“那男的活该，谁让他那么绝情的！”
“看吧，那女老师真可怜，都变得身败名裂了。”
“她还说要报复他呢，要是换了我也绝对不会放过他的！”
……
王冠的头开始嗡嗡作响，她感到一阵眩晕，身上沒有一点力气，眼看就要战不住了。凌晓路急忙上前扶住她，关切地问：“你怎么了？要不要紧？”
王冠无力地摇了摇头：“沒关系，我沒事，我们走吧。”
“走？”凌晓路诧异地问，“我们不去找小猪了吗？”
“不用了，我真的，以后再也不想见到他了。”
王冠说完，头也不回地向大门口走去，她转过身去，沒能看见凌晓路嘴角冰冷的微笑……
“索嘉楠！一会儿到我的办公室來一趟！”班主任的课结束后，气冲冲地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大声说到。
班主任是个有些谢了顶的颓废风格高个子老头，他一向就不喜欢索嘉楠，从刚开学的时候就是，也不知道今天是刮得什么风。
索嘉楠就莫名其妙地去了班主任的办公室。
“我问你，昨天放学后你干吗去了？”班主任一看见他就劈头盖脸地问道。
“回家啦！”索嘉楠差异的回答，昨天一放学，他就立刻回家换衣服和妈妈出去了。
“５４中的事儿你知道吗？”
索嘉楠摇摇头。
“你能不知道？”班主任的话里带有讽刺的意味，“５４中的学生昨晚让人把补课费给劫去了，他们是使穿着咱们学校校服的人干的！你直说吧，跟你有沒有关系？”
“我真的不知道。”
“你能不知道？”班主任又重重地重复了一遍，接着不怀好意地上下打量着他，“你不是咱们校的‘老大’吗？该不会就是你干的吧？”
索嘉楠讪笑：“您觉得我有那个必要抢人家钱吗？”
班主任立刻噤声了，不过他很快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我说，你那耳环时怎么回事？”
“我已经跟学校解释过了，是我们民族的特殊习惯。”索嘉楠心里暗笑，混血儿就是好，可以找出一堆奇怪的理由來当借口。
“你回去吧，有什么线索赶快通知我！”班主任不耐烦地挥了挥。
2、
乌鸦们又聚集在一起了。
“我说，昨天谁劫５４中的钱來着？”索嘉楠严厉地问道。
大家都默不作声。他也沒想会有人承认的。
“要是平时随便要点零花钱也就算了，你们还要脸吗？打劫人家初一的！怎么不去抢小学生啊，不是更省事吗？这是抢劫！这回是拿了不少吧，是不是都以为抓不着你们啊？这次抓不着，下次也抓不着呗。又沒有还沒到１６岁啊？是不是想转学到少管所啊？”索嘉楠的脸上依然带着笑，轻描淡写的话语中充满了严肃的语气。
“我说你他妈的不是老师派來的吧。”不知道谁小声嘀咕了一句。
“有几个像我们的老大似的，学习又好又会打球家里又有钱，又这么有正义感，干嘛不去竞选学生会主席……”叶旭平的目光撞见索嘉楠凶恶的眼神，吞了一口口水，把沒说完的话咽了下去。
“老大说的也有道理。最近风头一定特别紧，咱们还是安生点吧，真被抓住了也不好办。”阿凯急忙劝说道，帮索嘉楠解围。
也可能是心虚，也可能是大家也觉得有道理吧，它们都不再说什么了。
乌鸦们再次在阴云下散开了。
晚上，空荡荡的房子里回荡着轻音乐里面潺潺的流水声，索嘉楠缩在电脑前的椅子上，他感到筋疲力尽。那种累不是來自身体，而是來自心上。
他一丁点，一定点也沒想到自己的高中生活会是这个样子的。为了当时那敷衍的承诺。既然答应了，就应该负责吧。可是自己，并不知道该怎么做，一点也不快乐。难道这就是自己想要的吗？
一阵清亮的铃声传來，他翻开桌子上的手机，屏幕上显示出三个字符――“ＳＴＡ，１7，焰。”
3、
星期六，晚上5点，索嘉楠准时推开了一家名叫“焰”的酒吧的门。这个时间还不是泡吧的时候，酒吧里的客人寥寥。
索嘉楠熟路地向酒吧里面走去，一群肤色各异少男少女围坐在一起，嘻嘻哈哈的好不热闹。
看见索嘉楠走了过來，一个高个子少年一下子从人群中蹿了出來，夸张地张开双手，大叫道：“啊！你可來啦！好久不见了！”
然后他揽着他的肩膀，向在坐的一圈人热情地介绍道：“这是我最好的朋友，索嘉楠！”索嘉楠有些腼腆地向大家笑了笑。
“啊！索嘉楠！”一个金发碧眼的女孩子指着他，蹦蹦跳跳地从人群中跑到她面前。十几岁的白人少女，正是最美好的年纪。
“卡蒂亚！”索嘉楠惊讶地看着她，脱口而出。
卡蒂亚上來就给了他结结实实的大拥抱，在索嘉楠的左右脸颊上响亮地亲了两下。她一手环绕在他的脖子上，贴着精致闪亮雕花甲片的手指在他的脸庞和耳朵上，轻轻划过一条条蜿蜒的弧线：“哎呀你真是越來越帅了！性感死啦！是不是在新学校又骗到了很多女孩子啊？”
索嘉楠的脸微微有些发烫，他抓住她的手，把它从脸上拿了下來，不好意思地笑着说：“哪有的事儿！我现在根本都沒考虑交女朋友。”
“你们中国人，总是爱装得一本正经的。”卡蒂亚的手指在他的胸前戳了戳。
高个子少年赶紧说道：“卡蒂亚，你先带着大家玩吧，我们两个到旁边单独聊聊，好久沒见了。”
“哼！”卡蒂亚厥起嘴，装作生气地样子，娇嗔道，“索嘉楠你最坏了，最后都不理人家了！还有你，简直是重友轻色！”
索嘉楠被高个子少年营救出來，两人找了个靠窗安静的地方坐下，桌上两个透明的杯子里，圆球形冰块在琥珀色的液体里旋转着。
这个拥有浅褐色头发，灰蓝色眼睛，皮肤白净的英俊混血少年，很容易让熟人联想到他那位很像斯佳丽?约翰逊的美国母亲，而他却有个叫“路承志”这样典型的中国名字，是他的商人爸爸给取的。承志，继承父亲的志向。但是大家还是习惯叫他的洋名――西埃洛。
“我知道你不喝酒的，好久沒见了，今天就破例陪我喝一点吧！”西埃洛晃晃手里的杯子。
索嘉楠笑着点了点头。
“索嘉楠你最坏了，最后都不理人家！”西埃洛学着卡蒂亚的样子，尖声尖气地说，“你突然决定高中在别的地方念，让我们很寂寞啊。”
“算了吧，沒有我，你们不是照样玩得挺好？”索嘉楠摆摆手。
西埃洛拖着下巴，装作十分伤感地望着窗外：“原來卡蒂亚还是对你念念不忘啊……”
“算了，别再提了。你们两个还是挺好的吧？”
“嗯。可我还是比不上你的魅力大啊。”西埃洛酸酸的说。
“咳！咳！”索嘉楠刚喝到嘴里的一口酒差点沒喷出來，结果把自己呛着了，换來了西埃洛的哈哈大笑。
卡蒂亚他们那桌的欢笑声也传了过來，让索嘉楠突然有了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虽然才过了短短一年的时间……恍惚间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初中时代。
这些人都是他的初中同学，私立国际学校的学生，这个酒吧是他的一个同学家里开的，他们经常來这里聚会。
那是段充满绚烂、疯狂、奢靡的日子。一个个外表光鲜的外籍、混血、上流社会的孩子们，汇聚在一起。他们拥有大把的钱和少得可怜的爱，就像养在温室里，却又无人照料的花朵，任其荒芜。
花钱，成了他们唯一排解寂寞的手段，玩乐、喝酒、买烟、攀比名牌、泡吧、飙车，像换衣服一样频繁地换男女朋友，就像明天就是世界末日一般肆意地挥霍着时间、钱，和他们鲜嫩的青春。
因为，这大概是他们一生中最自由最沒有压力的一段时光。
因为，进了这样的学校就意味着他们“禁锢”之路的开始。
这个学校是初、高中一体制的，还另外有小学部和幼儿园部，但是校区并不和初中部在一起。
一般在这里读了初中的，都会直接读这里的高中，但是很少有读完三年高中的。这里的课程和公立的学校有些不同，说白了就像一个国际名校的预备校。学校会早早安排有需要的学生们通过语言考试，然后根据各自的要求安排学生出国留学。大多数学生在高二的时候就出国了。
这里的学生们基本上都是富商、高级商务人士、大使、官员们的孩子，这些被人艳羡的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孩子们，面对的只有“被安排好的命运”，他们的出生就是为了继承父母的事业的。
有不少家长是硬着头皮把孩子塞进來的，他们不是为了这个学校的教学质量有多好，而是为了结识孩子的同学们的那些有钱有势的家长。甚至有家长还期盼着自己小小的孩子能够为他们钓到金龟，攀到高枝。所以，学校里谈恋爱的风气那么盛，也沒有人管。
这就是他们被安排好的命运，进特殊的学校，早早参加大学的预科考试，然后出国留学，之后继承家业。
只要是有点责任感有点使命感，或者迫于家庭压力的孩子，都会选择高中和大学时期努力学习，所以他们都把初中当作最后的逍遥时光，疯狂作乐。像一本志向世界末日的挂历一般，撕掉一页就少一天。
被安排好的命运，上家长安排的幼儿园、学校，做家长安排的工作，和家长安排的人结婚，过着被安排好的生活。终于有一天不用再被别人安排了，又开始想着如何安排他们的后代了。
他们极少数的人才能摆脱束缚，另立门户，或者成为一个叛逆的败家子，大多数人还是选择了被安排的命运，因为他们怕失去。怕失去曾经拥有的一切，他们物质贯了。
我不想要安排好的命运……
“喂！你怎么又开始发呆了？你在想什么呢？”西埃洛拿着杯子在索嘉楠的眼前晃來晃去，冰块撞在玻璃杯壁上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
“哦。”索嘉楠的意识才回到了现实中。
“你还在想一年前的事吗？”西埃洛盯着心事重重的索嘉楠，小心翼翼地问。
索嘉楠咬着下嘴唇，沒有看他，也沒有回答。
“你还在想着飞鸟吗？自从一年前发生的那件事以后，你就变了很多，是因为那件事才决定到别的高中去的吧。”西埃洛继续追问。
索嘉楠的肩膀微微地起伏着，他一直抵着头，长长的刘海垂在他的眼前，看不出他的表情來。他轻轻地点了点头。
西埃洛看见索嘉楠的拳头攥得紧紧的，微微地颤动着，指甲几乎都要嵌进肉里了。她沒想到，已经过去了这么久，那件事对索嘉楠的影响还是那么大。
舌头撞在冰块上的感觉和酒的气味将他拉回了现实，索嘉楠渐渐恢复了冷静。
西埃洛轻声说：“要不咱们出去走走吧，到外面透透气。”
“把他们扔在这里好吗？”
“沒事儿。”西埃洛一口气喝光杯子里的酒，和索嘉楠离开了酒吧。
推门离开之前，他们背后传來了酒吧服小姐之间的议论：“他们外国人就是开放啊，那么小就到酒吧來混。”
4、
室外冰凉的新鲜空气扑面而來，索嘉楠顿时感觉清爽多了，他感到脑子里每一个细胞都活跃了起來。他不喜欢酒吧里的气氛，那样的昏暗混浊让他觉得头晕。
西埃洛掏出一包烟，抽出最后一颗來，用打火机点燃。蓝色的烟雾伴随着白色的寒气一起从他嘴里吐出來。他将空烟盒揉成一团，十分准确地投进离他十米开外的垃圾桶里，空心，连桶边都沒碰着。
他的手掌和索嘉楠的一样，十分粗糙。
两个人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晃着，五彩斑斓的霓虹灯光在他们身上描绘出了变幻莫测的轮廓。
“你怎么又开始抽烟了？”索嘉楠皱着眉看着他。
“已经上瘾了，估计是戒不掉了。”西埃洛长长地吐了一口烟，烟头的火光在黑暗中忽明忽暗地闪烁着。
“你现在还打球吗？”
“不打了。”
“为什么？”
西埃洛的眼睛看着远方，他静静地把最后一段烟抽完，深深地叹了口气：“打得好又有什么用？我将來也不可能做球员。明年我就要到美国去留学了，大概要一直念到大学毕业为止。然后回來继承我爸的事业。你呢？你想好要继承你妈的产业了么？”
“我不知道，我还沒考虑好。”索嘉楠地垂下眼帘。自己的未來会是什么样，他真的沒有考虑过。
西埃洛双手插在大衣的口袋里，边走边踢着脚边的小石子：“出国之后，就要好好念书了，就不能这么玩下去了吧。所以，我把每天都当作世界末日前一天那么过。到了美国那边，还不知道回是什么样呢……”
西埃洛抬起头，仰望着天空，“蝙蝠！”他突然说。
“蝙蝠？这个季节还有蝙蝠吗？”索嘉楠也抬起头向天上看去。
“我是说我们，我们就像蝙蝠一样。外国人认为我们是中国人，而中国人呢，又觉得我们是外国人，不是和蝙蝠一样吗？”
西埃洛并沒有回答索嘉楠的话，继续低头向前走着。他们渐渐地绕到了酒吧街的后方，在繁华背后居然有一条荒凉的铁道。枯黄的杂草从卵石中钻出來，在夜风中瑟瑟地摆动着。一边是破旧的铁丝网，伴随着不知伸向何方的铁路。
5、
两个少年，踩着水泥的枕木，一步步走向远方。洋酒的后劲儿上來了，索嘉楠感到身上热乎乎的，夜晚的寒冷也感觉不到了。
“你还记得以前那段荒唐的日子吗？”西埃洛的话打破了沉默。
“嗯？是很荒唐。你光女朋友就换了５、６个，撞坏了２次车。”索嘉楠笑着说。
“你还好意思说我？你不是也那样嘛。” 西埃洛瞪了他一眼。
“你是不是喝醉了？”索嘉楠觉得自己的好友今天很奇怪。
“你又沒喝醉过，你怎么知道喝醉的滋味？”西埃洛反问道，“你永远都不会喝醉的，因为你自制力太好了，你都不会让你自己多喝。”
索嘉楠惊异地看着身边的老朋友，他今天这是怎么了？
“我还记得那个时候。”西埃洛继续说，眼神闪烁地望着前方，似乎看见了铁路的尽头，“那时候为了赚我们的钱，酒吧里的人卖Ｋ丸，甚至大麻给我们，那玩意儿即使在学校附近就能轻易搞到。
你看见吃了ｋ丸的我甚至不清摇摇晃晃地样子，把我拉进了厕所，让我把所有的Ｋ丸都交出來，你把它们全部扔进马桶里用水冲走。然后你抓着我的头按在放满凉水的水池里，直到我有些清醒过來。
我只知道你使劲地摇晃着我的肩膀，说，不能再这样了！不能在这样了！
从那以后，你极少再跟大家一起玩了，还拒绝了所有的女生。你逼着我戒烟，你强迫我跟你去练球，不许我跟大伙出去玩。
那时候真的很感谢你，要是沒有你，我今天不一定是什么样子呢。
那时候我就想，为什么只有你，那么快就觉悟了呢？”
“听你说的，我好像神仙似的。”索嘉楠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不过是对那种生活厌倦了而已。”
西埃洛突然停下來，面对着索嘉楠，睁大一双灰蓝色的眼睛上下地看着他，索嘉楠被看得不知所措。
“你知道我为什么突然找你吗？”
索嘉楠莫名地摇摇头。
“前几天，你是不是和一个骑着摩托穿黑皮夹克的人，把一个人给揍了？别说你带着帽子，你就是化成灰我也认得你。
一开始你跟我说你变成你们学校的老大了，我还以为你在开玩笑，这下我相信了。
可是，那天我不敢相信我的眼睛，我问自己那就是曾经把我从烂泥堆里拉出來，像圣人似的索嘉楠吗？我都不快认识你了！”
索嘉楠瞪大眼睛看着他，像被当头打了一棒，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是怎么了？你是怎么了？”西埃洛拼命地摇晃着他的肩膀，“你去普通的学校不就是为了脱离以前的生活吗？你不是说不想要被安排好的人生吗？我很佩服你，我也想，可是我沒有你的勇气。那么，这就是你要的生活吗？”
西埃洛几近疯狂地叫喊着，可是对面的索嘉楠只是睁着空洞的大眼睛看着自己。
“你为什么不相信你的同学那个叫凌晓路的，是真心想和你和好呢？你为什么不觉得那个女孩是真的喜欢你呢？你总是那么自以为是，你以为所有的事情都和你想得一样吗？你以为你是神仙吗？什么都可以掌握吗？”
突然，西埃洛的脸色变得很差，他抑制不住地开始恶心，急忙踉跄着走到一边，一手抓着铁丝网一手捂着胃，呕吐起來。
索嘉楠要上前扶他，被他一甩手，推到一边。
索嘉楠也记不清她是如何把烂醉如泥的西埃洛带回自己家的，当他早上醒來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洗手间的地上，手里还拿着给西埃洛擦脸用的毛巾。
他做起來，靠在墙上，似乎來自瓷砖的冰凉才能冰镇他的欲裂头疼。
“事情不完全像你说的那样。”这句话不知道当时的西埃洛听到了沒有。
送别了西埃洛，自己的生活还要继续。西埃洛的话就像魔咒一般在他的耳边萦绕着，他犹豫的灰蓝色眼睛不断浮现在他的眼前。西埃洛是个脆弱的人，很容易随波逐流，如果沒有他在身边……说这个有什么用呢？如今的自己不是也一样，到底是在被生活牵着鼻子走，还是在主宰自己的命运呢？
索嘉楠又想起了凌晓路和樊梦雨，他的脑子里像充满了无数的蜜蜂，乱糟糟的。
这几天在学校里，凌晓路不再像以前那样默默地给他帮忙了，这让索嘉楠心里多少觉得有些失落。一直的付出沒有回应得话，换谁都沒有那个耐心再继续下去了吧。
人呀，就是有点“犯贱”的动物，轻易得到的东西总是不珍惜，等失去了又开始后悔。
不过，在索嘉楠看來，凌晓路似乎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另外的什么事情上了。
6、
在社区公园的篮球场上，原來的两人小团体变成了三个人，却意外地一片和谐。
王冠现在沉浸在无比的幸福当中，左有青梅竹马小猪哥哥的宠爱，右有温柔随和的凌晓路的关心，虽然她沒有把他们之间的关系挑明，但是从她的举动上來看，明显地更加偏向小猪。
他们的活动范围也从小小的篮球场扩大到餐厅、游乐场、电影院……
某个放学后的傍晚，三个人又结伴來到了汉堡小子快餐店。当然，这类活动的开销大多数年纪最大的小猪当仁不让的地來承担的。
他们选在靠窗的一个位子坐好，两个男生坐在一边，王冠坐在另一边，她身边的空椅子就用來放大家的背包。
小猪先去柜台点餐了，他从背包里拿出钱包，草草拉了一下拉链，就走开了，背包就像一张饥饿的大嘴，无奈地张开着。
柜台那边排队的人很多，王冠专注地盯着手里的小镜子，正在跟脸上的一颗痘痘过不去。
过了一会儿，凌晓路说：“我去给小猪帮忙吧。”说着他站了起來，沒走几步就不小心把放在椅子上的小猪的背包刮了下來，背包掉在地上，里面的东西稀里哗啦地都从张开的大嘴里吐了出來。
“哎呀！真是的，我怎么这么不小心！”凌晓路赶紧蹲下來，匆匆忙忙地把地上的东西捡起來，塞回包里。
王冠见了，急忙要上前來，凌晓路却遮遮掩掩的不让她帮忙。这时，王冠看见凌晓路手里的杂物中有几张花花绿绿的碟子，简易的封面上全都是不堪入目的**女子，她惊讶得瞪大了眼睛，脸一下子就红了，急忙扭过头去。
凌晓路匆忙又从地上划拉起來几张纸，好像要急于把这些肮脏的东西掩盖掉似的，一边结结巴巴的小说地说：“他都那么大了，男生嘛……看点……这个，也，也是可以理解的嘛……”
他这么一说，王冠就更不好意思往这边看了。
等小猪回來了以后，王冠虽然装作什么都沒发生的样子，不过凌晓路还是看得出來，她的眼神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的变了。
王冠有的时候也会觉得凌晓路真的是对她很好，即使她明显地喜欢着小猪，可是凌晓路却毫不放弃，宁可作他们两个之间的电灯泡。她自己也摇摆不定，她即留恋小猪，有不想失去凌晓路的温柔。
“喂，帮我保管一下这个！”凌晓路的声音打断了王冠的思绪，只见从凌晓路的手里，手机呈一条优美的抛物线飞向她的手里。
“我们两个要单挑！”凌晓路笑着说。
“嗯，那我的手机也麻烦你保管吧，省着一会儿跳得太激烈了，掉出來。”小猪也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扔给了王冠。
两个青葱少年在小小的篮球场上开始了角斗士般的角逐。
王冠看了一会儿，觉得累了，就在一旁的花坛边上坐了下來。比起看球，她更大的兴趣是两个人的手机。手机里面藏着很多隐私的秘密，她真有点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喜欢她的人的私密世界了。
她自然率先打开了小猪的手机，电话簿里免不了有些奇奇怪怪让她心里起疑的名字，不过先放一放。又看到短信箱，不想短信箱里干干净净。她又乱翻起來，不小心进入了图片库，这一看不要紧，她的脸迅速地涨红起來！
里面竟然是好几张把她的头像移花接木到其他裸女身上的图片，还有不少其他的黄色图片，王冠越看越恶心，都要气炸，她赶紧关掉。
正在这时，小猪的手机响了起來，是一条短信，王冠想也不想地就按下按键。手机屏幕上赫然出现了一排排细密的文字：“你好坏哦，玩过人家就不理我了，我等你哦……”后面是一大低级下流的话，王冠看得肺都要气炸了。
小猪听见手机铃声就跑了过來，沒想到看见满脸愤怒的王冠。她把凌晓路的手机放在一旁，呼地一下子站了起來，把小猪的手机一把摔到他身上，大声说：“你这个混蛋！真让人恶心！我以后再也不想见到你了！”
王冠的脸涨得通红，满眼都是失望的神色，她扭身就跑开了。
“你……”小猪诧异地看着她，一头雾水，赶紧捡起手机，追了上去。
凌晓路远远地看着这一切，露出了得意的微笑。
7、
从那以后，王冠好几天都沒有再见小猪，也不去篮球场了，总是把凌晓路单独叫出來陪她散心。
虽然又有了单独相处的机会，可是王冠总是一副心事重重，伤心低落的样子，跟一个失恋的女孩沒什么区别。
凌晓路并不介意，王冠开始单独找他也并不代表着他的胜利，他也并不着急，反而经常帮小猪说话，开导王冠。
这天在甜品店里，王冠又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咬着饮料杯上里的吸管发呆，喃喃自语地说：“沒想到他竟然是这样的人……”
她的手机又响了起來，还是小猪，她看也不看地就按掉，再打还是按，打多了就索性关机。
凌晓路在一旁不动生色地看着，他体贴地推过去一杯草莓奶昔：“你也别太难过了，毕竟你们好多年沒见了，人总是会成长变化的嘛。而且他回到这个城市的时间才那么短，你又了解他又多少呢？”
“是啊，”听凌晓路这么一说，王冠也觉得很有道理，“自从他回來以后，他所有的事情我都是从他的嘴里听來的，他到底现在什么样了，我还真的不清楚呢。”
“我想，可能是你对他还不够了解，所以容易产生一些误会吧。”凌晓路进一步说。
“可是，我现在一点也提不起和他见面、说话的精神來。”王冠叹了口气。
“那也沒关系，慢慢來么。对了，你知道他们学校的网站‘枫叶林’吗？很有名的。有空上去逛逛，先了解一下他的学校也好啊。”凌晓路甬善解人意的口气说道。
晚上，回到家里，王冠想起了凌晓路的话，急忙搜索起“枫叶林”三个字來。
网页很快就跳转到了小猪学校的页面，她随便逛了逛，最后进入了BBS。网站的精华还是BBS啊，里面真是天上地下什么都有。被顶得高高的热贴被斑竹置了顶，前面闪烁着火红的“HOT”标志。
一个名为“难以想象，他不为人知的过去”的帖子，极富诱惑力的标題吸引了她的目光，她立刻点进去看。
帖子的大概意思是该校经管系得一名大一新生，高中时代曾与学校的年轻女教师发生了恋情，并且致使女教师怀孕，事情败露时，已经是高三毕业暑假的时候了，男生已经考取了大学，只准备就越开学后就飞赴另一个城市了。
男生见事情闹大，就提出和女教师分手，女教师说自己已经怀了他的孩子，他不能这样绝情，并且威胁他要是分手她就自杀。沒想到男生觉得女教师很烦，还动手打了她。女教师在当天晚上就吃了大量药片自杀，被家人送进医院抢救，挽回了一条性命。结果这个冷酷无情的男生在第二天就和全家离开了。
帖子还说此男生的原籍就在这个城市，他们家原來的房子还在，因为女教师的事在当地闹得很大，所以他们一家人都躲了回來。下面回复的帖子都是声讨这个男生的，已经累计了好几篇。
这样在街头小报上已经登烂了的情节，却紧紧地抓住了她的心，她的心在一点一点地变凉，一点一点地沉下去。帖子里虽然沒有指名道姓，但是，但是为什么所说的一切都明摆着是在指向小猪呢？
他也是经管系的，他原來也是搬到那个城市的，帖子里形容的那男生的外貌也和他那么相似……难道……
王冠有些看不下去了，她握着鼠标的手在不停地颤抖着……
8、
不出所料，第二天，王冠就匆匆找來了凌晓路，把昨天晚上的发现告诉了他。
凌晓路说：“我也看到了那个帖子，虽然那个帖子看起來很像是针对小猪的，可是这种事还是应该搞清楚的好。如果咱们还当小猪是朋友，还关心他的话，至少应该去看看他，让他把话说清楚。”
王冠还是有些犹豫：“可是，上次的事……”
“我知道你还放不下他，他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还是应该搞清楚你才能安心吧，要不然总这么猜來猜去的，你的心情永远也不会好起來的。万一误会了他该多后悔啊。”
王冠点了点头：“那我们把他约出來见面？”
凌晓路摇摇头说：“我想他现在在学校的处境一定不太好吧，不如我们去学校找他，给他一个惊喜吧。”
“嗯，这个主意好！让他知道我们是多么关心他！”王冠赞同地使劲点着头。
他们两个约好了时间，一起來到了小猪的学校。
大学就是和中学不一样，很大，很漂亮，充满了自由的气息。
离校门口不远的地方就是一个自由张贴的公告榜，里面通常都会张贴一些通知啊，活动信息啊，学生们的求租信息啊，寻物启事啊什么的。这个时候，公告榜前面围起了好多人，盯着榜看，一边议论纷纷的。不时有几个新人走过來，特地加入到围观的人群中。
“快來看啊！校园奇闻啊！”
“我听说好像是跟BBS里那个经管系的新生有关……”
不经意间，凌晓路和王冠听到了这些对话，他们赶忙也凑过去看。
挤过层层人群，他们终于看见原來公告榜上贴了一封用从报纸、杂志上剪下來的印刷字粘成的一封信，里面都是痛斥和诅咒的字眼。
“哎呀，作孽啊，那男的搞过的女老师找过來了。”
“那男的活该，谁让他那么绝情的！”
“看吧，那女老师真可怜，都变得身败名裂了。”
“她还说要报复他呢，要是换了我也绝对不会放过他的！”
……
王冠的头开始嗡嗡作响，她感到一阵眩晕，身上沒有一点力气，眼看就要战不住了。凌晓路急忙上前扶住她，关切地问：“你怎么了？要不要紧？”
王冠无力地摇了摇头：“沒关系，我沒事，我们走吧。”
“走？”凌晓路诧异地问，“我们不去找小猪了吗？”
“不用了，我真的，以后再也不想见到他了。”
王冠说完，头也不回地向大门口走去，她转过身去，沒能看见凌晓路嘴角冰冷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