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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二十二)、绝路逢生

    (二十二)、绝路逢生

    时间过得真快,春去秋来又一年,我们总算又熬过多舛的双抢和秋收,只等拿到小队分红的钱回家。一旦进入晚秋,山里的冬季来得早,只见黄叶纷飞,气温骤然下降,天空不时飘落如霰般的雪子。经过秋收劳累,身体透支得厉害;一旦农闲歇下来,我竟虚弱不堪低烧不退,成天昏昏欲睡。这深山野洼离公社很远,遇到天寒地冻,赤脚医生不愿来。

    有前车之鉴,猴子害怕我染上血吸虫病,四处打听治病的偏方,回来就逼荒气上山采草药。我每天像吃忆苦饭控诉万恶的旧社会,喝他们端来的奇苦无比的黄汤。一个月过去,病像鬼魔附体的纹丝不动,我倒被药灌得黄皮寡瘦,浑身像山区烟熏的腊肉。

    大清早猴子又弄回一种偏方。看到他捧着冒气的碗进来,我像白天撞见鬼的,吓得叫他泼掉,说你又不是医生,煮些包治百病的神仙汤拿我当试验,等你蒙到降服瘟神的药方,我不被毒死也会剩下半条命!猴子委屈地说,为弄药方不知求过多少人,害得荒气不知跑了几多山路,连药罐子都煨破了三个,这药是你说泼就泼的?妈的他要逼我把一辈子的药喝掉!我死活不喝,闻到这汤药味,病没好倒吓得像发烧打摆子的。

    两人正在争执,碰巧队长来登门探望。见我病怏怏的睡在床上,他搔着头皮说:公社点名要知青参加修铁路,猴子和荒气马上就要走了,你看这该怎么办啦?要不你就请病假回家?猴子的声音小得像蚊子,说前不久周围的知青来玩了两天,把缸里的米吃光,柴禾也烧得剩不了几根,现在燕子又病成这样……队长最害怕的是知青缺粮少柴,愣愣地说:那可咋办啦?上铁路的事你们商量后马上给我回信。接着无可奈何安慰了两句,借故赶紧溜走。

    我这才明白猴子的良苦用心,是我的病连着他的心病,一天不好就搅得他一天不得安宁。因为目前的情况明摆着——我们已经断炊,上铁路不仅能吃大锅饭,而且每天还可以补助两角钱;难办的是,丢下我一个只有睡在屋里等死。回省城治病不失是条生路,然而猴子和荒气奉命要上铁路,没有他们护送,我别说走到码头车站,就连走出这十几里山路都不可能。现在是前无杀手后无救兵,惟有拼命与猴子荒气去上铁路,就算今天死在路上也要去。

    这时荒气打柴回来,进门见我从床上艰难爬起,惊叫燕子你疯了!从小队到工地翻山越岭要走一天,你死在半路咋办?我才不愿背死尸,到时不把我压死也会被你吓死!猴子厉声喝令他闭上臭嘴,说你放这种屁是不是欠揍!妈的老子不上铁路了,你一个人滚吧!

    我求两人不要吵,就算我是你荒气的包袱,作为患难兄弟你也得带上;因为只有上铁路才是条活路,不愁柴米油盐,工地每天还补助两角钱;不然的话,我是喊天不应、叫地不灵,会死在这寒窑里!荒气一肚子怨气,像人家欠他几百钱的协助猴子帮我打背包、收拾工具。然后三人惶惑不安上路,也不知今天踏上的是凶险莫测的死亡之旅,还是一条重生之路?

    出门时天阴沉沉的,不料破船碰到打头浪,没走多久路上竟飘起了雪子。我不禁寒颤瑟抖,怀疑遭重病摧残的虚弱身子会中途崩溃!收割后的田野连绵起伏,其间是一队队的农民工,裹着破衣烂衫在寒风中埋头疾行。猴子和荒气搀着我像爬雪山过草地的,汇入参加铁路大会战的洪流中。

    刚开始咬紧牙关勉强跟得上队。然而还没走完两里地,我累得头顶冒气,里面的衣裤汗得透湿,渐渐气力不支与队伍拉开距离。之后拼尽吃奶的劲,像跛子撵强盗的越撵越远。荒气自己不堪重负,还帮我扛着锄头和畚箕,在前面急得求救似地叫喊:燕子你快点走哇——被他们甩掉会哭天不应、叫地不灵的!我累得直喘粗气,说荒气求求你,我在奔命呢!此时恨不得嚎啕大哭。一旦我们被队伍甩掉,就像断线的风筝,迷失在这苍茫的荒野中;到那时黑天无路,我们又不是本地人,到哪里去找小队的驻地!

    眼看小队就要消失在地平线,荒气转头跑回,夺过我的网兜逃难似地朝前冲。猴子破口大骂荒气:王八蛋你去遣丧吧,把燕子的工具丢下!并卸下我的背包驮在他肩上,带着哭腔说:还有大半天的山路,燕子你到底能不能坚持得住啊?!荒气被骂得哭哭啼啼的往回跑,与猴子架起我像赶杀场的一路快跑。妈的我这脚咋灌了铅啦,踢踢蹋蹋像踩棉花的使不上劲;现在哭也没有用,今天就算跑断气也要咬住队伍!

    总算咬住小队的尾巴,刚缓口气,一下又拉开了距离。别看山里男女矮小瘦弱,走山路像哪吒脚踩风火轮的,是你想象不到的厉害。渐渐我们被小队无情地甩得老远。当时只恨老天爷咋不下刀子拦住他们,更恨老天爷咋不给我生八条腿,害得老子像撞木钟的不得命断,一路上披头散发,连滚带爬地追赶。

    追上了队伍又被甩掉,甩掉又亡命去撵。就这样翻来覆去像严刑拷打的,把人整得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猴子和荒气恨不得喊我做爹,带着哭腔一个劲地给我打气、垫砖,说千万不能倒下!我说那当然,我唱“北风吹”提神,只要有口气就说明人是活的——“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悲腔颤调的,声音像哭。唱着唱着,实在支持不住了,一头栽倒在雪地上。猴子吓得抱住我嚎啕大哭:“燕子老表——你千万要挺住啊!姨太要我们兄弟一起回去的!”我连吭声的气力都没有,缓过气求他们扔下我走,说躺在雪地里好舒坦的,今天就算打死我也不走了。

    见我还没有死,猴子哭哭啼啼地说:只要你有口气,我死也不会丢下你的!接着抹着泪问荒气:晓不晓得小队到哪个村子驻扎、地名叫什么?荒气哭兮兮地说:你问我我问谁呀!鬼晓得他们死到哪里去了!

    翘首四顾,灰蒙蒙的天笼罩四野,在飘散零星的雪花;而队伍已无影无踪,只有收割后的稻茬地。猴子和荒气有气无力的,坐在雪地里嘤嘤地哭,像守护战死的同伴不肯扔下。然而我们前无杀手,后无救兵,进退维谷,精神完全崩溃。最可怕的是黑幕即将降临,天寒地冻萧瑟恐怖,山野豺狼猛兽出没、嘶鸣。此时万籁俱寂,风吹草动惊心动魄!想到时间紧迫刻不容缓,汗水湿透的内衣顿时变得冰冷刺骨,如不出例外,难道我们会死在这里?!

    这时,天边传来队长的呼喊声,像骤然撕裂黑幕的闪电,悚然心惊!猴子和荒气只差喊救命,迎着呼喊跳起来哭喊——队长我们在这里!听到回应队长匆匆跑来,见面我们三人泪流满面嘿嘿嘿地笑。他埋怨我们咋赖着不走,害得他到处像找猪仔的。一摸我的额头,他惊叫:燕子你咋还在发烧啊!病成这样上什么铁路嘛?唉,你们大不该下放到这穷山乡的……

    队长二话没说,将我们三个人的行李驮上肩。被重负压垮的猴子和荒气眼倏地晶亮,失声惊叫:队长啊——你是救命的活雷锋啊!恨不得抱着队长的脚亲一口。队长像不胜重荷的一声声叹息,继而一本正经地说:你们回家千万不要谈这件伤心事,世上哪个父母不心痛自己的儿子?走吧,晚了会遇到“鬼下罩子”的。

    一听“鬼下罩子”,我吓得一个激灵爬起。据队里人说,他们走夜路多次碰到这种恐怖事。说一旦感觉悚然阴气侵骨、浑身寒毛倒竖,这预兆是被“鬼下罩子”缠住!叫你在黑黢黢的野地像转磨子的,无论怎么辨别方向,走来走去还是回到原地。如果遇到恶鬼下罩子,要么把你引到乱坟岗里转,直到迷昏,天亮醒来睡在坟头把人吓掉魂!要么引领你在水塘或山崖边转——噗嗵一把推下,叫你死得不明不白!村里人谈起“鬼下罩子”没有人不骇然变色。我们是毛主席的红卫兵,对“鬼下罩子”不屑一顾,说别拿迷信吓唬人,扫四旧时我们连寺庙的菩萨都劈过。他们争辩这事千真万确,不仅自己现身说法,而且还举出实例,说谁谁谁被这邪气弄死的;把个“鬼下罩子”说得有鼻子有眼,吓得我们脊梁冰凉、裤裆湿润。然后,他们煞有介事地告诫,深夜走路一旦感觉迷惑转回原地,肯定是被“鬼下罩子”缠住!这时你千万不要朝亮处走,那里肯定是水坑;最好的办法是就地坐下,等待天亮再走。

    不用队长“鬼下罩子”,我们直觉阴气侵骨、寒毛倒竖,吓得心里抱着一面鼓,在噫咯咙咚地敲。见我一把拽住队长的衣角,挤得他俩骇叫你搞什么啊!刚才可歌可泣的兄弟竟吓得义气荡然无存,两人的手立马抓住队长,争相像抓住逃债的,只有牢牢拽住这衣角心里才感到踏实。三人惊恐盯住天边如豆的灯光,在阴风飘雪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摸索。

    我总算跌跌撞撞走到目的地,见大伙正忙着在房东堂屋垫稻草、打地铺,我哈哈大笑,“燕子大难不死,终于和大家会师了!”我笑得涕泪纵横,笑得大家莫名其妙。猴子和荒气抹着泪朗声痛哭,接着掩面嘿嘿嘿地笑。在队长提醒下,大伙赶紧帮忙,我甩掉挎包和装脸盆的网兜,一头扑倒在稻草铺上。队长见状惊呼烧伙的何老爹,快用米汤熬碗稀饭来!队里的男女惊得围拢问候。我浑身骨头散了架地痛,说不想吃,我要睡觉……

    我的患难兄弟猴子和荒气手忙脚乱地拆背包、开地铺,像抬死人的将我抬上地铺并盖好被子。稻草地铺软绵绵的,这是我凭生睡得最舒坦的床,在昏沉中打着呼噜,每一个骨节松弛得毫无牵连,仿佛一抖就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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