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六章 怨怼
午饭过后，柳书言回公司了。穆云雪一个人乏力地偎在床头，眼睛直定定地望着天花板，头脑里一片混乱，思绪里一片喧嚣。身体里似乎有一辆高铁列车，正在四处碾压，沿着那四肢百骸，直碾向她的胸口。透过头顶那盏雪白的水晶吊灯，病房里发生的那一幕又开始被重复播放了；镜头里，婉婷那双哀怨的悲愤的讨伐的眼睛，那如泣如诉的眼神，那冷然陌生的表情，就一遍遍地出现在她的眼前，一点点地在她眼前放大。耳边，又响起婉婷那冷漠毫无感情的声音：
“她不是我母亲，在我九岁那年，我母亲就死了。”
穆云雪身体痉挛了一下，那声音里揪起了她心底的隐痛，是啊，你怎么能要求一个十几年没有见面的女儿见了面能够对你一点成见都没有？她颓然闭上眼，眼里的热浪向上冲，设想过和女儿见面的场景，却从没有想到过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整整是十五年了，她那十五年没有见面的女儿，突然间就那么亭亭玉立地毫无准备地出现在她的面前，那种震撼的惊喜，那种铺天而来的力量，那血液奔流的速度，瞬间就撕破了她保持多年的那份沉静和安然。
她以为她早已淡化了那份亲情，模糊了婉婷在她心目中的分量。十五年前，她毅然决然地舍弃寇海和婉婷的那一天，她就告诉自己，选择了书言，她就什么都没有了。初始的几年，她在努力学会忘记，于是，她真的做到了。曾一度，她几乎把青青当成了婉婷，付出了她所有的感情，直到青青有一天长大了，有了少女的心事，开始偷偷地锁上房门在房间和同学通电话，她就深刻地体会出，那种血缘的关系没有什么可以替代。
然后，青青恋爱了，她的那份怅惘更加强烈了，有几次，她有过那种冲动，想去重新寻回女儿，但是，那份冲动几乎就是瞬间的事，在内心深处，那种自责，愧疚，无地自容的犯罪感，令她实在无颜以对她的女儿。
楼下，青青又在摆弄她那套进口的音响了，尖锐刺耳的声音叫嚣着从楼下传来。穆云雪一向神经衰弱，所以，每次青青都会有所顾忌地把音量调到最低，但是，这次青青摆明是故意为之。她知道，在她和青青之间，那敌对的感觉已经无法避免了。
但是，云雪现在还来不及思考，来不及对她自己未来在这个家里的难堪而隐忧。屿槐竟然爱上了婉婷？没有什么比这个让她意外和兴奋的了，那个沉稳阳光的大男孩，几乎在第一眼的时候，她就觉得青青配不上他。
在一种复杂的思绪中，她简直有说不出的窃喜。婉婷，她全身心都被这个名字烧灼着，鼓动着。咬紧牙，她从床上翻身而起，一股来势凶猛的力量冲撞着她全身每一根血管。她迅速下床，简单地换了身衣服，她走出了房间，下了楼。
楼下，青青果然在摆弄那套音响，一首节奏欢快的摇滚乐，混响的旋钮被她恶意地转来转去，那尖锐吱吱的声音撞击着整栋房子。穆云雪不动声色地从她身边走过，她放低姿态地喊了一声，“青青，我出去一趟，晚上不回来吃饭了。”
那喧嚣的音响声盖住了她的音浪。没想到，青青竟然听到了她的话。她站起身，冷冷地转过头，锐利地扫了穆云雪一眼，眼里毫不掩饰对她的那份敌意。她的目光阴冷，尖锐，带着一抹嘲笑，一抹不怀好意。穆云雪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耳边又想起了青青在病房里说的那些话：
“你知道么？每叫你一声阿姨，我都在心里骂自己一句，每天看见你，我不知有多恶心，天知道，我有多少次都想把你从楼梯上推下去呢！每天就一副忧忧郁郁的寡妇相，这么大岁数了，还不要脸的整天把自己打扮得跟花儿似的，只有我爸才吃你那套。所以，你就是个狐狸精，你生出的孩子也是个狐狸精，你是个老狐狸精，你生出的孩子就是个小狐狸精。”
青青怪笑了一下，把音响的音量调了调，她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从上到下地扫了她一遍，眼里的笑意更浓，嘴巴的笑靥更深。然后，她凑近穆云雪，轻轻地细细地在她耳边低声说：“你这个不要脸的狐狸精，打扮得这么花枝招展是要去勾引哪个男人？还是要去找你那个不要脸的小狐狸精？大概你们母女需要沟通一下怎么勾引男人的手段了吧！你真令我恶心。”
穆云雪的脸白了一白，她不信任地盯着青青，震惊、屈辱、愤怒一起涌过来，嘴巴就不听使唤了：“青青，你……”“我怎样？”青青挺直了脖子，扬起了下巴，挑衅怨毒地瞪着她。收敛起脸上的笑容，她咬着牙从牙缝里向外吐字：“收起你的寡妇相，我一分钟都不想看见你，从现在开始，你别想在我家有一天好日子过，你最好，赶快从我家里滚出去。”
穆云雪被打倒了，她的脸色惨白，眼睛睁得又圆又大，愣愣地盯着青青，她的眼里是一抹深深的惊痛和挫败感。十五年了，她以为她们已经情同母女了，即使无法超越那份血缘的天性，也不至于恶劣到如此田地。那憎恨的眼神，几乎想要杀死她的眼神，象一把刀子从她的胸口划过去，一刀刀一下下。
“青青，”她哀然地低喊了一声，“事情不是你想你的那样……”青青用那奚落的笑声切断了她的话。她想再解释，想要再说点什么，保姆阿和从厨房走出来，没有察觉到两人间的那份微妙的紧张，看见穆云雪拿着手袋，就随口问了一句：“太太，你要出去啊？晚上想吃点什么？”
穆云雪张嘴，想要说话。青青换了一副表情把话接了过去。她眉开眼笑地冲着阿和说：“阿姨晚上不回来，晚饭简单做就行了，阿姨不在，我和爸爸可没什么胃口吃饭。”穆云雪不知所以地看着青青，青青冲她讳莫如深地闪了闪眼睛，那眼底有一抹慧黠的狡猾的火焰在跳动。她的心沉了一下，有些迷惘有些困惑有些不解。阿和应了一声，毫无察觉地退回厨房，去准备她的晚餐了。她继续迷惘地看着青青，完全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青青站定了身子，向她挑了挑眉毛，阳光闪烁在她的眼睛里，有抹眩惑的诡异的不可捉摸的光波在晃动，她暧昧地邪门地冲她笑着，“亲爱的阿姨，你早去早回啊！”然后，她甩开目光，蹲下身，继续去玩她的音响，那震天吼的音乐瞬间响了起来，整间房子都被撞得地动山摇了。
在一种摇摇欲坠的眩晕中，穆云雪赶紧冲出了屋子，她不知道青青在做什么，心底却有种深切的不安一点点从身体的底层向外渗透。窗外，阳光洒满了整个院子，那高大的美人蕉在微风中怡然自得地舒展着那宽大的叶子。她咬了咬牙，脊背上莫名升起了一层凉意。
傍晚的时候，婉婷沉默地伫立在窗口的地方，呆呆地望着西边的天空出神，几乎就是一眨眼的功夫，那夕阳就从天边隐没了，留下那一片淡淡的金红色。然后，那抹金红色也一点点隐去，很快，她身上的那道红彤彤金灿灿的光边被那灰蒙蒙的暮霭染成了苍青色，于是，一天就这样结束了。
每到这个时候，婉婷都会有一种淡淡的惆怅，淡淡的惘然，淡淡的伤感，生命似乎就像这轮落日，转瞬即逝，无声无息，你抓不住，也握不牢。而时光呢！就想指缝里的流沙，一点点地渗下去，直到你手里空空如也。现在呢，那份感伤，那份惆怅就更加深重，除此之外，她的心里还有一份无法言表的矛盾和痛楚。
有一会儿的功夫，屋子里就暗了下来，婉婷没有开灯，一任那浓重的暮色填充着房间的每个角落。她仍一动不动地望着窗外，心思若有若无，若清晰若模糊地在天空中飘动。也是生平第一次，她意识到自己已经陷入了一种千头万绪，盘根错节的关系中。那柳青青的声音一直在她耳边叫：“你这个狐狸精，你这个不要脸的女人，你这个勾引别人男朋友的女人，你这一辈子都不会有好下场。”
婉婷不得不承认，青青的这句话已经深深地印在她的脑子里了。以至于这两天，她那强烈地想要去见屿槐的冲动被遏制了。青青的话唤起了她心底深处的那抹强烈的自卑和屈辱。也是第一次，她开始理性地分析她和屿槐的感情是不是真的那么坚固，那么经得起考验？他是不是真的不介意她的过去？那么，他的家人呢？那个柳青青，漂亮，大方，有良好的家世，在她面前，自己渺小卑屈的简直就是一只丑小鸭，而她呢？真的就是一只高高在上的天鹅。丑小鸭怎么能和天鹅相提并论呢？
“你别得意，他能甩掉我，终有一天，你和我一样的结局。”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心里同时涌起一个悲哀的念头，原来人是多么容易被影响啊！她不得不承认，青青的话已经影响了她。可是，可是，她又该怎么办呢？屿槐，她颓然闭上眼，心里酸楚而难过。
有敲门声响起来，婉婷猛然一阵，恍然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来不及多想，折回身，她迅速走到门边去开门。门开了，她象被雷击了一般，脸色腾地一变，身子就本能地挺了起来。
走廊里，那感应灯了无生气地散发着昏黄的光泽，顺着门缝泼了进来。穆云雪正拎着一篮水果，小心翼翼紧张兮兮地站在门口，像个正等待着老师聆讯的小学生。一看见她，就一脸惶恐极不自然地笑了一下，嘴里嗫嗫嚅嚅地说：“对不起，我……我本来想买点东西，”婉婷定定地盯着她看，血液迅速在血管里狂啸起来，胸口有股强烈的气流就不受控制地往上冲，她的声音也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对不起，你找谁？”
穆云雪的眼神慌了一下，近乎讨好卑屈地说：“婉婷，妈妈……”“不要提这两个字，”婉婷毫不客气地打断她的话，扬起下巴，她咬着牙，冷若冰霜地说：“对不起，不要和我提这两个字，这两个字早从我的字典里撕掉了。”
她漠然扫了穆云雪一眼，就势要关门。穆云雪伸出胳膊，一把将门撑住，她可怜兮兮地盯着婉婷，眼里迅速被泪花充满，她祈求地说：“婉婷，我知道，你不会原谅妈妈，连我自己也无法原谅我自己。我不祈求你的谅解，只是，我能和你说会儿话么？一会儿就成，说完了我就走，从此我不会打扰你。”
婉婷使劲拉门，想要把门关上，不想听她说任何话。但是，那穆云雪的哀哀无助的眼神，那低声下气的声音，那眼里闪动的泪花，仍然挑起了她心底深处属于女性的那份心软。她近乎恼怒自己那突然上升的那份不忍，终于，她愤然地松开门，踅回身，她伸手打开了灯，那突然而来的雪白光亮将她的脸照得毫无血色。
婉婷表情僵硬地走到窗口，望着窗外那棵槐树的梢头，被暮霭揉成了苍茫的黑影，她压抑着在体内翻江倒海的悲愤和怨恨，那声音重重地鼓动着她的胸腔。“说吧！说完了你就可以走了，我没有多少时间。”
《晚霞不落天》现已全部完稿，每天会准时在晚上20：00或者中午12:00左右更新。等着看你的评论，会比我看自己的文章更过瘾。
“她不是我母亲，在我九岁那年，我母亲就死了。”
穆云雪身体痉挛了一下，那声音里揪起了她心底的隐痛，是啊，你怎么能要求一个十几年没有见面的女儿见了面能够对你一点成见都没有？她颓然闭上眼，眼里的热浪向上冲，设想过和女儿见面的场景，却从没有想到过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整整是十五年了，她那十五年没有见面的女儿，突然间就那么亭亭玉立地毫无准备地出现在她的面前，那种震撼的惊喜，那种铺天而来的力量，那血液奔流的速度，瞬间就撕破了她保持多年的那份沉静和安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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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到这个时候，婉婷都会有一种淡淡的惆怅，淡淡的惘然，淡淡的伤感，生命似乎就像这轮落日，转瞬即逝，无声无息，你抓不住，也握不牢。而时光呢！就想指缝里的流沙，一点点地渗下去，直到你手里空空如也。现在呢，那份感伤，那份惆怅就更加深重，除此之外，她的心里还有一份无法言表的矛盾和痛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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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婷不得不承认，青青的这句话已经深深地印在她的脑子里了。以至于这两天，她那强烈地想要去见屿槐的冲动被遏制了。青青的话唤起了她心底深处的那抹强烈的自卑和屈辱。也是第一次，她开始理性地分析她和屿槐的感情是不是真的那么坚固，那么经得起考验？他是不是真的不介意她的过去？那么，他的家人呢？那个柳青青，漂亮，大方，有良好的家世，在她面前，自己渺小卑屈的简直就是一只丑小鸭，而她呢？真的就是一只高高在上的天鹅。丑小鸭怎么能和天鹅相提并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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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云雪的眼神慌了一下，近乎讨好卑屈地说：“婉婷，妈妈……”“不要提这两个字，”婉婷毫不客气地打断她的话，扬起下巴，她咬着牙，冷若冰霜地说：“对不起，不要和我提这两个字，这两个字早从我的字典里撕掉了。”
她漠然扫了穆云雪一眼，就势要关门。穆云雪伸出胳膊，一把将门撑住，她可怜兮兮地盯着婉婷，眼里迅速被泪花充满，她祈求地说：“婉婷，我知道，你不会原谅妈妈，连我自己也无法原谅我自己。我不祈求你的谅解，只是，我能和你说会儿话么？一会儿就成，说完了我就走，从此我不会打扰你。”
婉婷使劲拉门，想要把门关上，不想听她说任何话。但是，那穆云雪的哀哀无助的眼神，那低声下气的声音，那眼里闪动的泪花，仍然挑起了她心底深处属于女性的那份心软。她近乎恼怒自己那突然上升的那份不忍，终于，她愤然地松开门，踅回身，她伸手打开了灯，那突然而来的雪白光亮将她的脸照得毫无血色。
婉婷表情僵硬地走到窗口，望着窗外那棵槐树的梢头，被暮霭揉成了苍茫的黑影，她压抑着在体内翻江倒海的悲愤和怨恨，那声音重重地鼓动着她的胸腔。“说吧！说完了你就可以走了，我没有多少时间。”
《晚霞不落天》现已全部完稿，每天会准时在晚上20：00或者中午12:00左右更新。等着看你的评论，会比我看自己的文章更过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