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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九章 2

    雷娟走后,赵振涛抬手颠了颠她放下的材料,掂在手里好沉好沉,仿佛像一颗随时能引爆的炸弹。他沒有去翻看,先是闭上眼睛,一动不动地仰靠在沙发里。脸色是由镇静到愤怒后的苍白。刚才他听雷娟郑重地告诉他,跨海大桥的案子终于有了突破。盐化的柴德发书记和白县长是卢国营的后台。柴德发和白县长都有令人发指的受贿行为。雷娟刚才说话的声音像烧红的烙铁一样烫人,她沒有直说高焕章,她再次怀疑高焕章书记跟他们搅在一起了。如果抓到高书记的证据的话,盐化就会出大事了。如何解决这个大案,必须惊动省委和中纪委。忙于建设北龙港的赵振涛被一下子推进了另一种风暴潮里了。

    高焕章书记不会有问題。赵振涛始终坚持的观点又面临着一个挑战。眼下雷娟把这一大案的决断权推到了他这里。其实是这个铁女人发给他的最后通牒。别说他不能有别的选择,就是他有回旋的余地也会被雷娟堵死的。高焕章真的沒有问題吗?他替老高捏着一把冷汗。就算是高焕章沒问題,可他宠护的柴德发马上栽在雷娟手里了。令赵振涛吃惊的是,雷娟又突然改变了主意,走出市政府大院不远,她折回來再度出现在赵振涛跟前。

    “你,你怎么又回來啦?”赵振涛缓缓坐直了身子。看见雷娟,他的眼神就开始散乱。

    雷娟沉着脸说:“赵市长,你沒看我送你的材料吧?我就知道你不会看的。当着我的面,你很愤怒,可我前脚走了,你后脚就打盹儿。老百姓说你们官官相互,沒说错吧?”

    赵振涛辩解说:“我这些天的开发与建设的思维,一下子都让你给打乱啦。你得容我进入情况。对于目前出现的紧急情况,我们得要坐客观的分析。对于柴德发等人的腐败行为一定要绳之以法,绝不能手软!可对高书记,我们应该掌握分寸,把握有度地跟他汇报。不然,这会影响目前整个北龙的庞大工程!”

    雷娟说:“好,我就是为这事而回來的。刚才,我说的太仓促啦。我知道你对高书记的感情,怕他经受不住这样的打击,影响全局工作。你只强调发展是硬道理,可反贪也不是软道理呀!我再跟你公布一个事实,你就会觉得高书记是有罪的!”

    赵振涛站起來,厉声道:“你,你对这句话要负责任的!”

    雷娟愣了一下,并不示弱:“我雷娟对我说出的每一句话从來都是负责到底的!其实,这些疑问,在你刚來北龙时就是我们想到的。也是我们不愿发生的。可事实不以我们的意志为转移。卢国营一案,为什么不能结案?就是因为疑点太多。尽管有人求高书记说话,使李广汉的案子草草收场。可良心不让我们闭上眼睛!专案组的同志们,明察暗访,昼夜审案。也就是卢国营一案的第一公诉人,年仅三十三岁的女检察官邓学香,在去盐化提审刘福林的路上,因意外车祸而殉职。”

    雷娟的话深深地打动了赵振涛,让他有一种说不出來的感动。赵振涛愣了一下,沉重地问:“有这样的事?”

    雷娟眼睛红着,大声说:“你这大市长忙于建大港,我们沒人怪你。这都是我们份内的事。”

    “那个刘福林是谁?”赵振涛问。

    雷娟说:“其实,我给你的材料里都有。好啦,念你为北龙百姓奔波,我还是给你节省点时间吧。这个刘福林是卢国营富强建筑工程公司的供应处长。他清楚卢国营的一些内幕,就是当初提供李广汉和施英民受贿证据的人。嗳,赵市长,卢国营这个人是我办案中碰上的一个顽固堡垒。他本來不是什么铁人,就是盐化县里有人给他暗地撑腰。我们这次把他调离盐化,换到大山里的秘密地方去审的。这一年多的攻势,加上刘福林的口供,他终于交代了背后的大鱼!柴德发在跨海大桥工程中,从中受贿二百万元,白县长受贿八十万元。”

    赵振涛焦急地问:“你打算什么时候逮捕柴德发他们?”

    雷娟说:“主管政法的韩副书记出差了,说后天回來。我得与他沟通一下。另外,高书记那里,还得求你给通报一声。”

    赵振涛瞪着眼睛问:“雷局长,你为什么不直接跟高书记汇报呢?还要当中加上我來垫背?”

    雷娟说:“这里有我们的考虑。一是高书记脾气不好,二來北龙人都知道高书记与柴德发的关系。还有高书记与跨海大桥有着密切的关系,在我沒有弄清事实之前,我要回避高书记!”

    赵振涛惊讶地问:“你口口声声说高书记与跨海大桥,有关系,刚才还说有罪。你还沒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題呢!”

    雷娟顿了顿,低头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个文件,递给赵振涛说:“你看看吧,高书记在跨海大桥工程中的批示。本來按胡市长的意见,整个主体工程全部由中建六局桥梁工程二队中标。柴德发为盐化县去争,高书记竟然亲笔批示,把工程交给盐化。原因是外边的中标队价码高于当地的一千万。按规定,重大工程,不能完全以中标资金多少而定,而是要整体考察。可高书记就干这样的糊涂事。合同都签了,中标方打算上告,被胡市长给压下了。听说胡市长私下里许愿,把北龙其他工程再交给他们。胡市长调走后,竟真的在黄连港给他们找到了工程----”

    赵振涛问:“目前有沒有,高书记受贿的证据?”

    雷娟摇头说:“沒有!”

    赵振涛慢慢缓和了神情说:“雷娟同志,你们的负责和执着精神,着实令我赵振涛感动。你不仅是一个反贪勇士,还是一个有血性的女人。现在我可以代表市政府表个态,对你们取得的巨大成果,给予鼓励和祝贺!这是真心的。可有一个问題,我还要重申我的立场,高书记是个本色公仆式的好干部,他对北龙是有很深感情的。他与柴德发的父亲是生死交情,对柴德发有托孤之重。我们不要以为他护着一个腐败分子,就等于他也是腐败分子。老高很可能不知道柴德发的犯罪行为。另外老高下令中断中标合同,他不是谋私利,是怕肥水流了外人田!这次北港铁路工程,他带病出任总指挥,是怕我们把工程包给外地。老高哇,他是一片好心办糟事儿啊!”他把脸色都憋得青青的。

    雷娟叹了口气说:“但愿高书记到此为止!”

    赵振涛低下头:“其实,我为老高捏着把汗啊!”

    雷娟说:“就这些,还不够渎职罪吗?啊?”

    赵振涛的心沉下去就沒个底儿了。尽管办公室的空调吹得紧,可他的额头还是大汗淋漓。雷娟临走的时候,他特意叮嘱几句,不要先对柴德发动手,一定要等他与高焕章谈话之后。否则高书记会被无情残酷的现实击垮的。因为赵振涛发现这一阵儿,老高的身体很虚弱,老胃病时常地犯,他常常是拖着虚弱的身子到工地。一边顾着工地,还一边操办着全国性的大型扶贫会议。

    雷娟立即打断他的话说:“赵市长,你不用说了,我知道你的心情。我等你的回话!”说完迈着沉重的步子走了。

    赵振涛连送她的时间都利用起來了,独自关紧门,抓紧时间看材料。他告诉秘书秘书现在谁也不见。这些大多是跨海大桥的交待材料,还有盐化的群众寄到市纪委和检察院的反应信。大多是告柴德发和白县长的,这些信有的是干部任命上的意见,是柴德发认人为亲,对反对派打击报复。赵振涛此刻对跨海大桥的字眼非常敏感。盐化盐场有个沒署名的工人信中说,李广汉把盐场的周转资金几百万拿去建跨海大桥,出了讨好县里头头,就是自己从中搂钱。为了建设大桥,全县干部群众每人集资二十元。可大桥倒塌了,他们的腰包肥了。苍天哪,我们总说苍天有眼,可苍天的眼睛怎么不睁开呢?我们相信党和政府会揪出这些害人虫的!他看着卢国营交待出的一笔一笔行贿款,其中是有一年春节,他给柴德发小孩子的一笔三十万的压岁钱。行贿是有回报的。柴德发把跨海大桥的工程给了他,把安居住宅小区的工程给了他。再看看工程供应处刘福林的交代吧,卢国营竟然把盐化县小柳村办企业的劣质水泥用在了大桥上。还有大桥验收时,北龙市桥梁监督局验收,柴德发竟然把高焕章叫到盐化來参观,來堵对方的嘴。风暴潮冲垮大桥时,三个人在大桥倒塌时不幸牺牲了。其中就有赵老巩的徒弟肖贵录,赵振涛是认识村里肖木匠的。谁能对他们的死亡负责?仅仅全部推给风暴潮就可以了吗?赵振涛再也看不下去了,霍地站起身,简直是拍案而起:“这些蛀虫,杀他们一百次,都不冤枉!”他真实地发泄着。刚才当他面对雷娟的时候,怨气还沒有这么大。他怕雷娟借火浇油弄出什么大的乱子。

    赵振涛情不自禁拍桌子的响声,竟然惊动了秘书郑进。郑进惊惶地推门而入,问赵市长出了什么事?赵振涛不好意思地让郑进走了。他又跌坐下來。他想,我们这些共产党的干部,做着一方父母官,决不是一个随随便便的位置,决不是一个为自己捞钱的位置。你得真为一方水土喷上一口良心血。眼下,即使你吃吃喝喝,即使你庸庸碌碌,即使你思想保守,老百姓都忍了,可你不能贪国家的钱,坑老百姓的命!如果能谁容忍这样的事情,那么天下还有什么不能容忍的呢?你们都是穷人的孩子,你们怎么说变就变了呢?贪那么多的钱干什么?你们知道不知道,人只活一辈子,沒有两辈子人啊!

    此时,赵振涛很想对柴德发之流骂一通。

    这时,电话响了。是秘书郑进从传达室里打來的,他说盐化的副县长齐少武要见见他。这个齐少武总是在盐化最危机的时候出现,难道他又摸到了什么风吹草动?上次风暴潮他是获利者。这场席卷盐化的廉政风暴到來之前,这个聪明透顶的小伙子又要有什么行动?他是不是又盯住了一把手的位子?近來赵振涛越來越不喜欢这个妹夫了。不喜欢归不喜欢,可他还是得见他一面,必定是亲戚。等齐少武笑嘻嘻地坐在他面前的时候,说了几句话,赵振涛才知道他并不知道盐化的危机。看來雷娟办事确实是很严密的。

    齐少武穿着很朴素,说话也是很谦和:“大哥,我这么叫行吧?我是來市政府大院开会的,顺便看看您。怎么,大哥的脸色不好,你身体不舒服吗?”

    赵振涛说:“沒什么,海英和孩子都好吧?”

    齐少武说:“她们,好,这回海英不找你告我的状了吧?其实,原來都是老爷子闹的。打那天儿,老爷子就看不上我。而我爹呢,又看不上海英,闹分家,闹别扭,就打离啦!”

    赵振涛说:“这就得看你多做工作啦。老爷子这头,你得勤跑着点儿,老爹一辈子就是那个脾气,当晚辈的就顺着來吧。你让海英平时替我照看着点儿。小乐,还有四菊,他们都还沒结婚呢!”

    齐少武大包大揽地说:“放心吧,大哥!哎,大哥,最近你听到盐化方面的什么消息沒有?”

    赵振涛知道齐少武又來讨底,就说:“你尽管干你那摊工作,把盐化的金融和企业抓上去,是很不容易的啊。现在要抓住时机,调整产业结构,等待北龙港通航,将來受益最大的就数盐化啦!”

    齐少武说:“上边不是号召,胆子大一点,步子快一点,我们最近也搞了开发区,建了不少轧钢厂。县乡村有百十來个!”

    赵振涛皱着眉头说:“沿海开放县,要利用本地资源,干什么要上那么多的钢厂呢?”

    齐少武很有情绪地说:“柴书记心盛,在地方,都是一把手说了算,他闹哄,我们作副手的就跟着吆喝。大哥,像你和高书记这样的关系,就少哇!你敢跟他争,敢跟他顶。争了顶了,还不能把你怎么着!你刚來时,我跟你说的那番话看來是庸人自扰啊!我都跟着高兴!”

    赵振涛笑着说:“你呀,不能毫无原则的忍让,正确的观点就要争取,我们既要对上负责,更要对百姓负责!对党和人民的事业负责!你刚才说我和高书记的这番话是听谁说的?”

    齐少武说:“柴书记说的。哎,大哥,有一个事儿,我想跟你商量商量。你可别生气呀!”

    赵振涛说:“说吧!”

    齐少武沒好气地说:“我不想在盐化干啦。柴德发和白县长是铁把子,总是把我划到你这条线上來。事事防着我,大哥,你是知道的,除了你刚來时,我跟你白话一通,后來我说过谁沒有?其实,他们不懂你和高书记的感情!”

    赵振涛试探地问:“你不想在盐化,你想干什么?”

    齐少武说:“我想到北龙港去,建港。海英问我,你吃得了那个苦吗?我说,大哥这大市长沒白天黑夜的在那里摸爬滚打,我个副处级算什么?我看啊,北龙港是个好地方!将來说不定常出国看看!”

    赵振涛笑了:“你真愿去?别后悔呀!”

    齐少武咬着牙说:“我齐少武,沒干过后悔的事儿!”

    由于天黑了,赵振涛看见齐少武的眼睛像两个黑洞,令人捉摸不透的黑洞。他闹不清齐少武是拿话套他,还是他压根儿就不知道盐化即将发生的变故?他看出齐少武的用意來了,一个副县级干部,再上个台阶将是很难的。还想往上走,就必须到市里的重要岗位上來,然后再杀个回马枪。齐少武心中最懂得北龙港的份量。赵振涛不反对他往上走,可他要让他走得合情合理,让全市干部群众无话可说。不能让人说出他赵振涛的不是來。他对齐少武说:“你真想动动的话,就到创业的第一线上去。过去风暴潮到來的时候,你挺身而出,现在你还要用那种精神,到第一线上,流血流汗,干出点政绩來吧!至于你能不能到北龙港,我还要跟高书记商量商量,最后要拿到常委会上研究的。”

    齐少武说:“大哥,我是穷人的孩子,我这么年轻,就是不怕吃苦受累。当初我在蟹湾乡政府,谁都知道我是拼命三郎!”

    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赵振涛接了电话,放下电话笑着说:“你别跟我练嘴,这回难題來啦,看你的啦!是骡子是马拉出來溜溜!”

    齐少武瞪圆了眼问:“啥难題?”

    赵振涛说:“刚才是北龙港的副总指挥黄国林同志打來的电话,他说预防风暴潮的挖河工程碰上难題了,挖到蟹湾村的老坟地了,村里的百姓想不通,阻止工程。你不是在蟹湾乡当过书记吗?你先把这事给我摆平喽!怎么样?”

    齐少武大声说:“行,只要是大哥你让我干的,上刀山下火海都行。不就面临个迁坟的事吗?我去!接我位子的是我的好朋友,村长老座子也是我当初一手扶植的!”

    赵振涛说:“你去吧,我还有别的事!”

    齐少武笑着走了。到了门口,齐少武还扭回头叮嘱一遍,请别忘了给他调动工作。赵振涛沒有别的心思,他又拿起那堆材料看着。他一看见里边告发柴德发的违法事例,脸就阴了,看上去阴云密布。跨海大桥的倒塌一直是萦绕在他心头的伤心事。此时关于大桥施工过程中的腐败问題渐渐清晰起來。这不是检察、撤职和处分的问題,而是判刑、坐牢和杀头的问題。他们胆子大到什么程度?我们干部队伍腐败到了什么程度?竟然有人放出这样的谬论:不是号召人民中一部分人先富起來吗?当官的也应该是一部分里的人民。赵振涛回答这种人的语言有两个字:可耻!有人说当今沒有不搞腐败的干部,如果他不腐败的话,可能是他沒有掌握着实权。这话,赵振涛认为是偏激的,他从自己的真实行为感到这种说法的偏激。当我们这些掌握着实权的干部廉洁奉公时,千万不要以为我们的干部队伍都像我们这样好。出现了柴德发之流,也不要以为我们的干部队伍坏透了。好干部还在为改革开放默默地工作。

    这些硕鼠为什么胆大妄为?

    赵振涛刚來北龙时,曾经很真诚地问过雷娟,结果被雷娟反问给了他。腐败者要用金钱开道,寻找自己的保护伞。高焕章是他们的保护伞吗?即使老高沒有得到他们什么,客观上,他是这么个角色。赵振涛告诫自己,他们是打着开发和建设的幌子为自己谋私的。凭虚假的热情骗取了高焕章的信任。这种人更加危险更具破坏性。高焕章能接受这样的事实吗?他在思谋着如何跟老高开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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