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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43

    自己回乡之后扮演了一个啥角色?跟荣荣的爱情是不是应该停止了?梁双牙想到这个问題的时候,已经躺在了自家的床上。

    最初的几个夜晚根本睡不着觉,整晚整晚在黑暗中大睁着眼睛。梁家沒法子斗过荣家,唯一让梁家人欣慰是老三梁炜,梁炜不仅站稳了脚跟,还跟荣汉俊较量了一番,荣汉俊心里服了梁炜。可是那个当官的梁恩华梁指望不上了,梁恩华经历了股份制改造,把钢厂盘活以后,他就累病了,后來查出是肝癌,荣汉俊把他送到北京肿瘤医院化疗去了!梁双牙和梁罗锅到北京看望了两次,看着他那纸白的脸和瘦弱的身子,注定是回不了蝙蝠乡了。梁双牙的情绪越來越低落了,他躺在吱吱作响的床上不停地想着往后该怎么办?去麦田里走一走,心情也许就能好一些。天不亮的时候他去爹的麦田了,本來是想散心的,沒想到碰上爹在早晨给麦苗锄草,他只好蹲下來跟爹一起干活。在办公室坐惯了,他的眼睛见了风不同程度地流了些泪,纷纷揉着。麦苗刚刚窜出脚脖子,麦地里有一股清新潮润的草香。早醒的风踢踢踏踏从麦田里走过去,那股草的气息就被卷走了。

    梁罗锅说你跟荣荣的婚事到底咋办?你就跟着荣汉林这样鬼混下去?就这样让村里人背地戳我们爷俩儿的脊梁骨吗?爹问了许多的话。爹问话的时候抬头观察梁双牙的表情,手竟然错拔了一撮麦苗。爹心疼地吸溜一声鼻子,再也不看他了。梁双牙默默地拔着麦田里的草,爹说话的时候他不错眼珠地看着麦田。爹的麦子长得不好,一疙瘩一块的,圆不圆扁不扁的,怎么特别像大哥用血手指画的图案?他再也拔不下去了,目光惴惴地从麦地上移开,紧咬着牙齿。这是怎么了?是爹故意这样种植小麦还是巧合?

    天大亮的时候,梁双牙离开爹往家里走去。头场春雨过后,路边的梨花、桃花和槐花都开了。有了开花的树,春天才有点雍容华贵的模样。他怎么也沒有想到会在村路上碰见鲍真,鲍真刚刚从自家承包田回來,她骑着摩托车一阵风似的刮过來。她身穿的白色风衣在摩托旁一扇一抖,她真是越长越苗条,越长越大气。她身上浓郁的香水味和花香混在一起飘过來。梁双牙装成沒看见似地,继续大步往前走。

    鲍真使劲喊了一声,你站住梁双牙!

    梁双牙看见了她,依旧满脸肃然,冷若冰霜。

    鲍真说你为啥总躲着我?

    梁双牙说你自己明白。

    鲍真昂了头,说我不明白!

    梁双牙扭头要走。

    鲍真说你不说明白,我永不罢休!

    梁双牙站定了,说那就让你明白。

    鲍真听梁双牙把话说完,就推着摩托靠近了他。梁双牙看了看她,说你把我害苦了。鲍真说我到底咋害了你了?梁双牙说,你不爱崔振广,为啥跟他结婚?鲍真说,这个问題应该你先回答,你不爱荣荣咋跟她好了?梁双牙说,我们沒结婚!可你----鲍真说,结婚跟爱是两回事儿。梁双牙伤感地说,是你一次次给了我生活的希望,还是你把我的梦幻一个个给灭了!所以我不愿意见你!鲍真不说话了,盯着梁双牙的脸,目光变得暖暖的。她说即使这是想的,你当时应该跟我讲啊!梁双牙倔倔地说,你根本不听我的,让我咋讲?鲍真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谢谢你终于让我明白了你为啥恨我,我理解你了,更佩服你的骨气。能记仇的男人能成大事!如果你认为是我伤害了你,我首先郑重告诉你,在我们恢复恋爱关系的时候,是我看见荣荣趴在你的肩头上哭。然后我才故意气的!梁双牙觉得眼前一黑,说可你沒听我解释啊?鲍真淡淡一笑,说这需要解释吗?梁双牙说这都是荣汉俊一手操作的,那天荣荣找我哭,也是他操作的。我不说了,说了有点失面子,说我可沒有讹人的意思,我认命了。鲍真瞪了他一眼,别懵我,你可不是认命的人!认命你能回乡搞经济人协会?当年毛主席搞过农民革命的前夕,也搞过经济人协会。你是有大志向的人!梁双牙苦笑了一下,说你别挖苦我行不行?我已经够惨的了。鲍真说我沒有别的意思,我找你想谈谈你们农经协的事,你能配合吗?梁双牙感到浑身一阵灼热,看了看她的眼睛说,你有自蟮的看法?谈就谈呗!鲍真看了看手表,说已经七点半了,你还沒吃饭吧?你坐上我的摩托,到乡里吃点饭,然后到我的办公室去谈!梁双牙一愣问,你的办公室?鲍真说就是我的家啊!梁双牙笑了,说还是去我的办公室吧!鲍真说,你不是离开经济人协会了吗?梁双牙说我离开了,可是我大哥的院落还属于我们梁家啊!鲍真点头答应了。

    梁双牙坐着鲍真的摩托车回到村里,沒有到村口的饭店吃饭,却进了梁双牙的办公室,发现荣荣还沒有來。梁双牙给鲍真沏了一杯维维豆奶,看着她小口小口喝了。鲍真大大方方地坐在那里,肤色和着装与她那独有的韵致配合得恰如其分,显得娴静、端庄。浑身上下无处不透出青春健康的气息。有品味跟沒品味的女人就是不一样,若是荣荣在场,总是毫无忌惮地围着他打转,时不时在他身旁蹭來蹭去,当着外人面儿捅捅咕咕,使他烦气、脸红和难堪。鲍真不动声色地看着他,内心却是翻翻涌涌,准备了很久的话,一时竟然不知怎么说了。

    梁双牙看着她,说你说话呀!

    鲍真眨了眨眼睛,说我真的不知怎么说了。

    梁双牙深知鲍真的嘴巴厉害,上学的时候就常常出口伤人不顾后果,他对她的印象是争吵出來的。不是梁双牙跟她争吵。梁双牙为了打破僵局,问她鲍月芝婶子身体咋样?

    鲍真说娘的身体好一阵歹一阵,吃了好多中药了。

    梁双牙说,婶子的身体不能当儿戏啊!

    鲍真对梁双牙的心意表示感谢。

    梁双牙对鲍真在他大哥葬礼上的表现,也表示谢意。然后两个人就把话題转到经济人协会上去。鲍真说,我在网上也看到农民协会的事儿了,我认为这是一个很有前途的事情,你做的好,可是被人利用了!

    梁双牙被鲍真给说愣了。但是鲍真说的也在理啊!鲍真瞪了眼睛说,当初你和荣荣上城的时候,我收到了你留给我的条子,使我和姥爷占了主动,我非常感激你。现在我明白了,你为啥躲着不想见我。多亏是你搞起了经济人协会,不然我还不知道你已经留在村里了。梁双牙望着她不说话。鲍真讲起了荣汉俊与乡里的事情,她夸奖梁恩华乡长怎么有水平,贬损荣汉俊跟宋书记怎么腐败,荣汉俊在念讲话稿的时候常常念错了字,给人以笑柄。然后添油加醋地跟他叙了一番。

    梁双牙不明白她为啥跟他讲村里乡里领导层的事情,尽管梁乡长是他的叔叔,可是那些人,那些事,离他的个人生活是那么遥远。现在他急于想听听她对村级农经协会的看法,然后为自己决定在村里呆多久,想离开荣汉林是肯定的,离开荣汉林这不等于就一定离开了荣荣。但在离开之后,自己去哪儿?继续在家跟爹种田?继续外出打工吗?鲍真看着梁双牙走了神儿,喂了一声,说你在听我讲话吗?是不是想她呢?梁双牙急忙看着她的眼睛,说她是谁?鲍真笑了笑说,还有谁,荣荣呀!跟你说,荣荣挺优秀的!你真有福气!

    梁双牙沉了脸,说最好别提她。

    鲍真笑了,你想听啥?

    梁双牙说,我想听听你对经济人协会的看法。

    鲍真把目光辗转到他的脸上去,说我赞成这个新生事物。我们入关了,可我们不能忘记自己跟国外农民的差距!喊了几年产业化,搞着起來却艰难得很。宋书记说,眼下一家一户的承包制,要跟国际竞争,那是鸡蛋撞大炮!但是,国际上的好经验我们为啥不学呢?这就是经济人协会了。有叫农经协的,也有叫农民协会的,还有叫合作社的,总之就是把松散的农**合起來,逐步形成合力!比如阿根廷的拉马洛合作社,有1500名社员,社员多是拥有50公顷以下的小农户,这与我们就接近了,合作社除了为农民提供种子、化肥、农药等生产资料外,还提供抵押贷款和农作物种植建议,但仅供农民参考,决不强买强卖,绝不兜售假冒产品!她停了一下,看了看他的脸色,发现他的脸红了。

    梁双牙说,我们就是朝着这个方向干的。

    鲍真直接了当地说,我发现你的脸红了,可我还要说!我知道你和荣汉林的关系,那是你们的家事,可我就经济人协会來说,跟国外比,你们不是啥都不是,狗屁都不是!如果非要我说的化,你们是挂羊头卖狗肉!假化肥事件都曝光了,如果不是他荣汉林根子硬,不蹲上几年监狱才怪呢!还有你,你也会成为牺牲品!这不后怕吗?

    梁双牙随口回答说,荣汉林检讨了,说要改正的。

    鲍真望着他,带有几分神秘的样子,说你就看着,他改不了,不是说他荣汉俊和荣汉林有多坏,而是他的素质决定的。他要用这块牌子赚钱,今天不卖假化肥了,明天还会卖假种子,后天卖假粮食,狗改不了吃屎!

    梁双牙有点不高兴了,暗暗捻一下手指,说你不能用老眼光看人!

    鲍真生气地说,戳着你的心窝肉啦?我知道荣汉林是你未來的老丈人!正是为了这层关系,你更应该说服他走正路!你看看人家,刚才说的阿根廷拉马洛合作社,他们有15万吨的粮食储备能力,有自己的运粮码头。一年能为农民代理销售粮食28万吨。当然了,我们不能比这个。我们刚刚起步,农户沒有那样的财力。啥事情都是由小到大。可是小猪跑也得走猪道啊!就从他撕毁你的创业计划上看,他应该被淘汰啦!

    梁双牙吸了一口气,腮紧紧一缩,问你怎么知道他撕了我的计划?

    鲍真说,那天我和小刘來的时候,荣荣都跟我说了。

    梁双牙愣了愣,心里埋怨着荣荣嘴太快了。

    鲍真心里突然热了一下,继续说,我不仅知道了,还让荣荣从电脑里调出了你的规划,我看了,还让荣汉俊看了,我觉得你对经济人协会的认识比我强。因为你是农民的儿子,对农民的苦难有切肤之痛!实际上你在规划上,已经看出荣汉林的局限,看出这个农会的危险,你想把业务扩大到全镇,又不敢迈过荣氏二兄弟。你是想解农民的愁,排农民的难,然后再谋取正当的效益。可这得需要规模啊!荣汉林不想上规模,他想投机取巧!这就是你苦闷的原因。你最后那句话,把我和姥爷都感动了,经济人协会就是为了让我们的父老乡亲永远不再下跪!永不下跪啊!她说不下去了,掏出手帕擦了擦眼睛。

    梁双牙喉节慢慢移下來,眼睛里有了泪花。

    鲍真说,要想实现理想,你就要痛苦地选择啦!

    梁双牙在地上频频走动着,他想鲍真的嘴巴还是那么犀利,那么刚烈,那么爱憎分明,他以为你在机关混了那么多年,早该混油了。看來是他想错了。这时候他不知怎么谈下去,更无法了解这个女人的思路。

    鲍真看着他动起來依旧有些文气,衣服穿得整整齐齐。他的样子又让她想起过去的友好交往,那时他就是这样憨实。鲍真独自行走大平原回來以后,鲍真到梁家承包田里找过他两次,自己时不时就想起他,有时甚至是想念他。尽管自己已经为**了,可是崔振广都沒有梁双牙留给她的印象好。他的长相、性格、谈吐和为人准则都是她喜欢的。后來她再也找不到他了,她还偷偷掉了一些眼泪,就慢慢把他放淡了。可是生活总是不能调动她的全部激情。当他知道梁双牙回村办了经济人协会的时候,就特别想见到他,看看他现在怎么样了?那天她跟着荣汉俊來到经济人协会,却遭遇了梁双牙的冷脸,她越发想知道这为了啥?现在知道了,可是过去的感觉丢了,时间很难让她们再像过去那样交往了。而且,他与荣荣已经定了亲。想到这里,鲍真就为刚才的话后悔了。她说梁双牙,真的对不起,我错了,我刚才的一通抨击,是对放高利贷人的不满,是对坑害农民行为的愤恨,与我们之间的过去无关,更不是针对你和荣荣的恋情!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梁双牙点了点头。鲍真的话说到他心里去了,他这些天积压在胸中的苦闷情绪,被一个多年不见的姑娘点透了,点通了,他感到分外地震动,分外的亲切。过去对她的怨恨仿佛一下子融解了。他有些笨拙地说我懂,你说得对!我早就这样想,只不过是沒有诉说的地方。还不到一个春天,你知道我付出的代价吗?爹骂过我,村民冷眼看我,我沒挣一分黑心钱,还弄个众叛亲离,要是在外打工还好一些,可这是生我养我的家乡,兔子还不吃窝遍草呢,可我,我真不知道往后该怎么办了!

    鲍真终于笑了,为了掩饰自己的高兴,她故意皱了皱柳叶眉说,我要在乡里建一个正规的经济人协会,希望你成为主力干将啊!

    梁双牙却腼腆了,说这太好了,可你还要我吗?

    鲍真说我们还是同学啊,我们婚姻完了,还不能合作干事儿啦?

    梁双牙迟疑了一下说,容我再想想。

    鲍真望了望他的脸就起身要走了,她说到城里办点事。

    梁双牙还想听她说话,估计荣荣就该來了,就沒留她,说那我们就再见吧!梁双牙朝她微微一笑,笑得鲍真心里凉凉的,因为这迟來的笑,让她感觉一个女人深沉无奈的悲凉。梁双牙送她到村外的路上,路上两人默默地走,似乎都在用心感应着什么。梁双牙和鲍真重新走在一起,引起了蝙蝠村人的有议论,坐在街头晒太阳的荣爷就全看在眼里了。过了一座石桥,鲍真骑上摩托走了,走了一阵停住摩托,慢慢扭回头,看见他像一棵孤独的小树似的站立着望她,她扬起了一只轻飘飘的胳膊,在空中缓缓挥动,眼泪从她的眼眶里涌了出來。

    梁双牙站在原地,愣愣地望着她的背影。

    麦子吐穗儿的时候,鲍真的经济人协会成立了。这个经济人协会由鲍真出资,靠挂在乡政府,面向全镇农民。也就在这一天,梁双牙的命运发生了重大转折。他被调到镇上來了。

    梁双牙之所以高兴得如醉如痴,是有复杂原因的。他摆脱了荣汉林的控制,自己的心情好了,还有他能天天看见鲍真了,这是让他最幸福的事情。况且,人在年轻的时候,常被一种理想、抱负鼓舞着干一番事业。这跟上城打工不一样,他终于找到了理想的用武之地。听鲍真说经济人竞争还是满激烈的,鲍真把梁双牙弄进來,除了过去的情感,还有梁双牙办经济人协会的的经验。他毕竟是全镇第一个尝试这一业务的人。鲍真在乡里落脚,并沒有得到宋书记的支持,而且是走的梁恩华这条线。梁恩华希望鲍真跟梁双牙合伙干这个事情。自从鲍真跟梁双牙谈话之后,梁双牙心里想了好久,看出來鲍真原谅了他,他更应该原谅她,其实时间就是弥合伤口的最好药剂,不管咋样日子还得往前走。这段日子里,鲍真沒有跟崔振广说话,她平静的心情一下子给搅翻了天,吃饭、看书、睡觉的梦里几乎都让梁双牙的身影给占据了。想起他的时候,胸口和脸颊都像火焰似的发烫。

    鲍真自己都在问自己,你这又是怎么了?

    梁双牙当然更知道,自己这次金蝉脱壳是多么艰难。短短几个月,他经历了失去亲人的折磨,经历了创业的艰辛,经历了情感的煎熬,这段青春的故事停顿以后,内心感情的河流平静了许多。听说梁双牙要走了,离开恶人荣汉林,村人就热情地传开了,有人说他跟荣汉林闹僵了,有人说他跟鲍真又好上了。还有人说他到鲍真的经济人协会是为了复仇,是荣汉林派去的奸细。梁双牙听着有些麻木了,梁罗锅在梁双牙出村之前看过天象。天上有红云黑云,有两种解释,红云是吉祥的富贵云,而黑云则有凶兆。梁双牙不信迷信,爹找算命先生给破开了黑云。一天夜里,梁罗锅到院里撒尿,忽然在猪圈门子上看见一群蝙蝠,由于天黑看不清颜色,蝙蝠从梁罗锅头顶唰地一声飞过去了。梁罗锅心里很美气,觉得梁家要转运了。爹还把平时友好的庄稼人叫到家里,热热闹闹地喝了一回酒,爹醉了酒之后大骂荣汉林。乡亲们这才明白,一路送行到很远,荣荣也來送他,他看着自己心爱的姑娘,望着冒着炊烟的村舍,望着起起伏伏的麦浪,他心中一下子涌起无尽的依恋,眼泪纵横了脸相。后來断定,这是他外出打工时都沒有的场面。

    梁双牙虽说沒与荣荣绝交,但也这已经深深伤害了荣汉林的心,老头对他的背信弃义极为恼火,在老头锃亮的脑门上缠了一条细微的黑影。事情变得如此神速,荣汉林几乎有点措手不及,他对梁双牙离开村里经济人协会有心里准备,可是他跟鲍真在乡里成立了一个大的经济人协会,是他沒有想到的。这个小子投靠了鲍真,很快就会把他这个经济人协会挤垮的。他看着女儿荣荣忧心忡忡的样子,还是竭力挽留梁双牙,梁双牙几乎不跟他对话,铁了心去乡里,弄得荣荣反过來替他说情,荣汉林找了几次大哥荣汉俊,荣汉俊跟宋书记说了说,当时梁乡长与宋书记的矛盾渐渐公开化,他不好插手梁乡长亲自抓的经济人协会。宋书记沒能帮上荣汉俊和荣汉林,却从宋书记嘴里得知了幕后的鲍真姑娘的想法,回家就把荣荣骂了一顿,说我的傻闺女啊,男人都快叫人抢跑了,你还替这个杂种说话?荣荣眼睛慌出了魂儿,连说不会吧,双牙哥不是那样的人!他说只是想发展自己!况且鲍真已是结了婚的人!荣汉林嘿着脸喊,梁双牙是啥人不爹看不出來?一个梁家的穷小子,是我一手栽培他搞了经济人协会,才成了人物了,沒有我们给他的条件,鲍真能搞经济人协会?乡里能知道他?他这叫过河拆桥!杀驴卸磨!荣荣还是不相信爹的判断,脸红了半天,说我们都那个了,他不会忘记我的,我们是真爱情!荣汉林觉得女儿傻到家了,说你看着吧,啥叫真爱情?这年头连眼泪都假了,哪儿还有真爱情?荣荣在爹面前哭了好半天,满脸是泪,却一点声响都沒有。荣汉林最后叮嘱给女儿说,既然你们还沒断,你常到乡里跑着点,看看这小子都干啥,听听跟鲍真有沒有风声,他要真敢胡來,那他就真得缺胳膊短腿啦!荣荣吓出一身汗,说爹你不能伤害他!荣汉林说爹不想伤他,他要是好好待你,爹凭啥伤我的姑爷?荣荣噘起嘴巴,说他就是负我,我也不让你伤他!荣汉林把盛满酸梨汤的瓷碗往桌上一摔,说我不卸他一条腿不是你爹!所以,荣荣來镇上看望梁双牙的时候,把爹的话当笑话说了,确实给他狂喜的心情中,揉进了一丝惴惴不安的东西。现在跟荣荣呆在一起,远不如春节前后愉快了,可他扪心自问,荣荣是个好姑娘,即使他在乡里红火了,站稳了,娶了荣荣也并不丢份,而且荣荣父女对你不薄,你该知足了吧?可是,当他把荣荣哄走之后,单独面对鲍真白里透红的脸颊,眼睛闪闪发光,心理的天平开始飘飘地摇晃了。

    梁双牙被安排到乡政府一楼的办公室,住宿也在院里,出出进进俨然像个干部模样。梁双牙竟然还有点迷信了,他报到的那天,跟鲍真一起去大哥的老院,拿來了那把小提琴。小提琴曾经给他带來过麻烦,更带來了运气,他不能让眼前的运气跑掉。他把小提琴挂在宿舍的墙壁上,夜晚无人的时候,他去了镇文化站,让懂提琴的老曲站长教他。几天后他还能装模做样地拉上个曲子。为了排遣寂寞,为了让鲍真跟他多呆一会儿,他不顾疲劳地拉着小提琴,拉累了的时候,就讲一讲这把琴的传奇经历,夸赞提琴也就等于夸奖自己了。鲍真很注意影响,每到晚上來就叫上刘大姐。刘大姐是个中年妇女,过去是乡里的妇联主任,因为私自发放超生指标被查处,降职到这里协助鲍真搞经济人协会。她跟鲍真是好朋友,常常让鲍真从电脑网站上下载各地粮食价格波动情况。

    鲍真几乎每天都到梁双牙的办公室里來,看到梁双牙她的胸口和额头就像火烧似地发烫。她想如果我跟这个男人生活一辈子该多好啊?然后向他投去含情脉脉的一瞥。她开始关注梁双牙的饮食起居、穿着打扮,怕他饿着,怕他热着,怕他黑夜睡眠不佳。她同时开始改进自己的着装,不使自己在乡政府官员面前显怪,又要在他面前显露出个性化的美丽。可是梁双牙脸上还很平静,他到底是怎么想呢?他能离开荣荣吗?想起荣荣的时候,她就自觉不自觉地跟荣荣比较,她的优势太多了,她的端庄的气质、伶俐的口才、渊博的知识,不是哪个花枝招展的农村姑娘所能比的。不仅荣荣不能比,蝙蝠乡几乎沒有对手。还有,鲍真家里在经济上也不比荣荣差。可是,鲍真已经结婚了!他是崔振广的女人,一想起这些梁双牙心就灰了。其实,鲍真的表情已经被梁双牙看在眼里了。婚姻就让它过去吧,这些都不重要,更吸引他的是,跟鲍真在一起非常愉快,而且还能学到好多知识,他有了强劲的奔头。

    梁双牙变聪明了,他说知道自己该怎样跟鲍真相处。

    鲍真告诉梁双牙说,说宋书记是荣家的眼线,是梁乡长的死对头,让他多长个心眼儿。这等于告诉梁双牙别站错了队伍。其实,他知道了自己的首要任务是,把全镇今春的小麦统计起來,然后联系粮站和工厂买出去。由于他的勤快和才干,很快统计好了,而且还联系了一些粮站,当然包括郑州面粉厂。让人惊喜的是,他通过鲍真的朋友,联系上了天津的一家方便面厂,乡里的小麦直接以超过市场保护价进入方便面厂。所以“农经协”的每一个动作,都使鲍真和梁双牙成为引人注目的人物。如今人们不盯着这些虚幻的东西,更让人眼红的是,粮食卖成以后,经济人协会要给梁双牙提取奖励金。多少不清除,估计会很吓人。他取得了第一步关键性的成功,心里充满了骄傲和自豪的感觉,自尊心也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可他沒有忘记,他是在鲍真的一手操办下取胜的。鲍真歪着脑袋问他,你拿啥感谢我呢?梁双牙说你要啥我就给啥!鲍真还要说啥,却被梁双牙把嘴捂住了。梁双牙心里知道鲍真姑娘想的是啥。一个晚上,崔振广回了县城看望老娘,鲍真把梁双牙带到了自己的家里,躲过鲍月芝和鲍三爷的冷眼,他进入了她的闺房。她打开她的电脑,让他查阅国外经济人协会的资料,他发现她比自己走得更远,掌握得更透彻。最后鲍真让他看她当年写给他的信,大多是沒有寄出的信。梁双牙惊讶了,看得他眼睛荡出一丝亮光,像喷溅出的泪。她眼睛像燃烧似地看着他,激动地是说,双牙,我还是爱你,我知道我已经沒有资格说这样的话了,现在啥都过去了,茫茫人海,围在我身边的人很多,其中不乏比你优秀的男人,细一想啊,我真正爱的人还是你!梁双牙的情绪十分兴奋,他感激鲍真把他带到了一个崭新的天地。

    梁双牙的脑子里,后來时常浮现荣荣那纯真可爱的脸庞,还有秀气的身影,虽然好久沒见面了,他依然觉得她是一个非常让人心疼的姑娘。她又热又软的手,经常在他的睡梦里抚摸着他的脸。醒來的时候,他竟然看见她女仙似的飘來了,闪着泪光的眼睛一直在盯着他。他把脸对她,说荣荣,你回去吧,麦子熟了的时候,我一定回去娶你!荣荣响亮地笑了笑,说我知道,麦子就快熟了。就风一样飘走了,她沒有脚步声。他拉亮了灯,屋子里亮起來,他沒有看见她,他胆怯地往床下瞅了瞅,看见一只壁虎在床腿儿上爬來爬去。前些天,荣荣白天來找他。梁双牙感觉荣荣太土气了,说的话也不能提起他的兴趣,可是黑夜來了个影儿,却让他一直恐慌到凌晨,才闭上了眼睛。第二天他迟到了。险些把经济人协会的会员协议弄丢了。

    夜里梦见啥,白天就來啥。三天之后的上午,荣荣骑着摩托來了,梁双牙怕被鲍真看见,就把她领到宿舍里。荣荣挺着胸脯走进來,把给梁双牙买的新衣裳放下,笑模笑样地扑进梁双牙的怀里,搂紧了他的脖子,亲他吻他。梁双牙本來是奔墙上去的,他想拿那把小提琴,给她拉一段学來的曲子,可是荣荣非要亲他,甚至把他的领带都拽下來了。他很懊恼。这一条金利莱领带,鲍真让考察出国的朋友从香港捎來的。梁双牙小心地摘下领带,规规整整地挂好,说荣荣,我们说说话好吗?荣荣的样子根本不如梦里可爱,她眯着眼睛,说双牙哥,你答应过我,你说麦子熟了咱就结婚!

    梁双牙吃了一惊,怎么跟梦里说的一样?他回答的时候有些口吃。他说这,这怎么行呢?鲍非这里的经济人协会刚刚成立,我太忙了!麦收就更要卖粮食,你是知道的。

    荣荣脸不再透红,微微变白。她说我爹说了,你娶了我,我爹借给你家的高利贷就勾销了。

    梁双牙感觉很不舒服,甚至是恶心,说这是两码事儿嘛!

    荣荣的鼻子有了汗粒,说你到底答应不答应?

    梁双牙更觉奇怪了,荣荣从沒有这样逼他。她这些天沒來,肯定是听了闲话了。他想最后考验她一次,说你是最体谅我的人,你一直体谅我,为了我的事业成功,你跟你爹说,秋天再结婚好吗?

    荣荣看看他。梁双牙也看看她。

    一朵云飘过去,又一朵云跟过來。梁双牙打开了窗帘,把目光辗转到窗外,看是不是爹说的黑云。不是黑云,像是不黑不白的云彩,带着爹翻地时的吱喳声,浸浸地流动过去了,不久就悠悠闲闲地散开了。两个人呆呆地坐到中午,梁双牙到食堂给小麦端來饭菜,荣荣说不想吃,梁双牙沉默了一会儿,推了推饭盒,继续还把“农经协”和自己的宏伟设想说了。荣荣沒有答应。他终于领教了荣荣的厉害。荣荣只对他的人感兴趣,以她一个村姑独有的方式爱着他,爱得可能真挚猛烈,却根本不爱他的抱负和理想。荣荣要嫁给他,只是做一个以婚姻形式固定下來的媳妇。这样的婚姻将是多么荒唐、可怕。他需要独立自主地在事业上发挥智慧和才干,就需要鲍真这样的女人帮助,好女人能激活男人的野心。他不能再受压抑了,终于鼓了鼓勇气,说荣荣,我们结束吧!

    荣荣一点不惊讶,沒有抬头眼泪已经忍不住了,说你过去爱过我吗?

    梁双牙说爱过。

    荣荣问为啥不爱了?

    梁双牙说爱与不爱都不需要理由!

    荣荣哭了,你是不是又被鲍真迷惑了?好马不吃回头草你懂不懂?

    梁双牙说,那要看草好不好吃了!

    荣荣哆嗦了一下肩膀,说那你可要真的缺胳膊短腿啦!

    梁双牙镇定了许多,说你回去说吧,梁双牙不怕你爹!

    荣荣走出宿舍门口,深情地看他一眼,说你不怕就好!梁双牙本來要起身送送她,荣荣竟然在政府院里骑上的摩托,一流烟儿地飞了,跟梦里的影子一模一样。梁双牙感到深深地失望,心里涌上了一股说不上來的滋味,汗贴着耳朵一股股流下來了。他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上了一个圈套,一个由荣荣父亲设定的圈套。爱就这么走了,真成了一种经历。它初始甜美,终是惨痛无比的,然后沉淀为一级台阶。不知下一步怎样,他与鲍真过去不就是这个样儿吗?他不敢想下去了。其实,到了麦收的时候,荣汉林忙着收缴高利贷,沒有对梁双牙动手动脚。梁双牙心想荣汉林只要冲他來就不怕,只要荣汉俊别虐待了爹娘就成,失去大哥之后,他变得老成多了,更顾家了。收麦子的那几天,收割机紧张得很,经济人协会都沒能截到几辆,蝙蝠村就更沒辙了。爹的眼睛不行了,频频下雨都沒看出來。淋过雨的麦捆儿已经发热了,如果不及时拉回晒干水分,爹的血汗就霉丢了。鲍真帮助他找了一辆双排坐汽车,把爹的那么一片麦子收了,放在打麦场压出麦粒來。今年雨水稠,麦粒儿长得饱满,产量也是空前的高。

    可是,这并等于农民能增收!一个很坏的消息从市场上传來了。原先梁双牙代表镇“农会”签订的销售合同几乎失效了。价格要重新定。原因都是预料到的,美国的软红小麦已经进口到镇上。小麦的价格受到国际市场的猛烈冲击,已经低到了赔本的程度,一些种小麦的农民连连叫苦,美国软红小麦质量适合方便面生产。梁双牙与方便面厂签订的合同,合同是履约了,可是拿不会钱來,麦农卖出的粮食等于收了白条。粮库又把小麦价压到了赔本程度,国家保护价同时放开了。其实,种植这一季冬小麦,不能把帐记到鲍真的“经济人协会”的身上,更不能怪罪鲍真和梁双牙,农会刚刚开张两个月。可是信用社追缴小额贷款,荣汉林和乡里几个放高利贷者,加紧了追缴贷款,逼得许多麦农走投无路。梁双牙心里极为苦闷,走路都抬不起头來。人们都目光尖锐地打量着他。实际上,这个悲惨的结局早在他预料之中。他回到宿舍就打量着那把小提琴,想让小提琴再次显灵,可是他背着提琴跑遍了几个地方,都沒能奏效。他很悲观地想,自己盼着不让乡亲们下跪,还仅仅是一个遥远的理想。荣汉林追缴梁双牙爹的贷款的时候,梁双牙心里紧张得要命,他最怕爹给荣汉林下跪,后來村里田凤兰來乡里办事,说你爹沒跪,他把你大哥那套老房子抵帐了。还担心你回去闹事儿呢!

    梁双牙呆呆地望天,沒有说话,嘴里便飞出一声冷笑。他想,卖了就卖了,爹总算沒有给那老狗下跪。那间老房子的墙壁上还画着大哥的血画,就让那血画照着荣汉林的灵魂吧。他终于明白了,大哥活着的时候总受荣汉林的气。那是大哥设下的一个套儿,大哥想用它套住荣汉林的脖子,尽快把那个老狗拽到地狱里去,荣家就不会再得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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