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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28

    寒露过去,秋就深了。梁双牙带人在腰带山顶埋了炸药,炸出深深的水槽,鲍真赶着老枣红马,就将山下的新土背了上去。梁双牙并沒在意深秋的山景,这天他抬起脸來,看到深秋的山景不比庄稼难看。漂亮的酸枣枝头挑着红红的刺子,闪着几点绯红的亮光。枣子被放炮声震落一地,看來是熟透了。鲍真告诉梁双牙,我跟大刘闹翻啦,我也不想在乡里干了,大刘要娶我,他把我看成啥人啦?我是傍大款的女人吗?鲍真恨恨地说,大刘这号人,不值我妹去爱。有钱,有小楼,就以为了不起啦?梁双牙敬佩地看着她的脸,她的身体摆动得好看,长长的黑发被山风一掀一掀的,像一只山鹿。梁双牙看见远处的鲍三爷了,鲍三爷牵着枣红马继续往山上背土。他和鲍真喊了几声老人,鲍三爷沒有听见。梁双牙看着鲍真说,都说穷山留不住女人,我看是留不住坏女人哩,像秋兰那样的女人就是在城里发了多大的财,我都不稀罕。有我的鲍真就够了,够了!鲍真嗔怨地瞪他一眼,神秘地说,日后会有好戏看哪!梁双牙不懂她的意思,而是一把搂紧了鲍真,浑身颤抖着,仿佛搂定了明天日月的甜美。一只山鹰低低地飞过,要不是鹰哨依旧悠扬,他还以为又起风了。脚下弯曲的小径,已被秋天的红叶涌盖了。

    鲍真问,双牙,你真的不想进城?

    梁双牙说,不是想不想的事。像鲍真,是属于城市的。咱俩,是属于大山的。离开大山和耕地,我就是废人,就丢了根儿,就得死哩……

    鲍真无言,两人朝山上走去。仲秋十月,一股寒流卷上山,一夜之间腰带山便裹上了冬装。梁双牙和鲍真从山上回到村里,赶上今冬的首场小雪。蝙蝠河结冰了,河床上铺着一层白雪。雪片并不轻浮,深沉而绵久,使梁双牙心里发酵出一种空旷的感觉。好久不回村了,他想到村外转转。他踩着积雪走出村巷,正这时,忽听村路上一阵汽车喇叭声,扭头见是荣汉俊支书的凌志汽车。荣汉俊支书焦急地下了车,结结巴巴地说,双牙啊,中央农村工作会议一结束,县里就急着落实了,我刚刚从县里开会回來,你可回村了,我正要派人到山上叫你,鲍真呢?梁双牙说她回家了,咋着出啥事儿了吗?荣汉俊说,沒啥事儿,我是说,腰带山上沒啥油水,让鲍三爷自个折腾去,你和鲍真撤回來吧!看着你和鲍真吃苦,我这当支书的心里惦念着你们!梁双牙很是感激,说谢谢您啦!实际上他在心里是恨他的,如果当初选定开发区的时候,荣汉俊只要说上一句话,梁家的承包地也不会全军覆沒。看着鲍真跟他又好上了,今天荣汉俊又來买好儿。这个人真让他捉摸不透了,他为啥那么关心鲍真?像个影子似地跟着鲍真?见了鲍真就眉开眼笑,难道他对鲍有啥歹念吗?梁双牙眼睛很忧郁,喷着嘴里的哈气。

    荣汉俊看出梁双牙的复杂表情,吸着烟说,告诉你们两个好消息吧,第一个是马上就要第二轮土地承包了,就是说耕者有其田啦!是不是喜事儿?第二个呢,是马上推行农村税费改革啦,理顺各层关系,政府收费就有章可寻了,真正减轻农民负担!这是不是第二个喜事儿?

    梁双牙笑着说是喜事儿,可是落到我头上要到啥时候?

    荣汉俊不错眼珠地瞧着梁双牙,觉得他消瘦得厉害,颧骨都鼓出來了,脸上的皮肤变成了黑灰色。看來铲除开发区的庄稼,对他打击不小。荣汉俊说,马上就落实,你就等着分地吧!

    梁双牙大声憨气地说,那我和鲍真就不上山啦?

    荣汉俊说别上山啦!晚上你拉鲍真到我家去!说完钻进汽车走了。

    回到家里,梁双牙把两个好消息跟爹梁罗锅说了,梁罗锅让玉环娘给烫了一壶酒,十分美气地喝了起來。梁双牙沒有吃饱饭就到鲍三爷家去了,把荣汉俊带來的消息跟鲍家人说了,鲍三爷、鲍月芝和鲍真都很兴奋。庄稼人盼个啥?不就是盼着有地种,盼望上面给个好政策吗?鲍三爷和鲍真就是从这个时候,有了大面积承包土地的念头。鲍真跟鲍三爷说着话,梁双牙自己走出來了。他到开发区看了看,那粒只堆着一些砖和石,并沒有像金老板吹呼的那样急大规模开工。狗杂种!欺负老实人哩。他顿觉一阵恶血撞头。雪扯棉絮般地落着,地气有些热,地上的雪是一疙瘩一块,模模糊糊像白膏药贴在那里。他走下汽车,脚一挨地,双腿就发软,风将雪花和他粗重的喘息一同吹向旷野。他不由打了个寒噤。他拍了拍脑袋上的雪花。

    梁双牙想起了初秋的庄稼,毁得多可惜啊!他扑扑跌跌地奔过去,嗵地跪在废墟上,双手颠狂地扒着雪粉,扒着铺上去的碎石,嘴里不住地怪叫着,地,地……他终于瞅见久违的湿土。那是原先地里的泥土。他将脸探下去,埋在热热的虚土里,埋在往事的记忆里,呜呜地哭起來。

    梁双牙不知道鲍真找他來了,鲍真急忙把脸扭向远山。

    起风了,风卷起雪粒,发出硬生生的碎音。

    雪大如席,将沉默的平原和大山雕塑成雪人。

    这个时刻,蝙蝠村与全国一道,第二轮土地承包开始了,荣汉俊这次分地跟上次不一样,搞得非常利落。鲍月芝家跟梁双牙家一样得到了一些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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