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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16

    这边荒滩的机声响着,鲍真又有新的想法了,她要张罗着办个奶牛场。她说集资的十几万元,就可作为村办企业的底金。一提办奶牛场,荣汉俊村长不感兴趣,细一思忖,不免忧心忡忡,村里不是沒办过工厂,前两年办起的皮包厂,來料加工一些假冒伪劣产品,产品销不出去,销出去也回不來钱,瘦狗屙硬屎强撑着,挺个一年半载就关门倒闭了,拖欠了乡信用社贷款。这轧钢厂火了两年,如今也看出了败势。企业这块究竟咋搞?荣汉俊心里七上八下的沒了底儿。荣汉俊操持着开了一个村委会,鲍真也列席参加了,支委们不再主张建村办企业,肥了个人亏了集体,富了和尚穷了庙,到头來还是求雨求到火神庙认错了菩萨。鲍真在会上毫不客气地说,咱这小小蝙蝠村搞啥钢啊铁的,那硬家伙是咱乡下人碰的吗?咱得利用本地资源,上以农为本的企业。啥叫以农为本?就是利用当地资源搞农副产品加工,我看上奶牛场就是好招子。你们看咋样啊?支委们议论纷纷,还是拿不定主意。

    每个人都瞄着荣汉俊村长,荣汉俊久久不说话。支委们对他有个疑惑,荣汉俊在企业那边,说话向來是一言九鼎,对了错了都一人抗着,可是到了农业这边,他却变了个人,表现出模糊的心态,而且显得耳根软,怕鲍真急眼,又怕支委们说三道四。实际上荣汉俊是宠着鲍真这孩子。他不能让鲍真受委屈,不能让她跌了跟头。如果鲍真当上村长,他也不想让她插手钢厂那边的事情,否则他的空间就太小了,他的忍耐和溺爱也是有限度的。这个时候,荣汉俊看了看鲍真,说上奶牛场不是不可以,那得到市场上搞搞调查啊!鲍真头一回听荣汉俊村长说市场这个词儿,心里高兴,笑说荣汉俊村长也懂市场啦。好,咱们到市场上看看,不一定非养牛。有个支委逗鲍真,养牛吧,赔了本儿,也好有牛×吹的。鲍真瞪那人一眼,吹牛又不上税,回家跟你老婆吹去!吹出三条腿來也沒人管!众人就笑。散会的当口,鲍真提议将打工回乡搞大棚菜的杨广田也吸收进來当支委!有人说,杨广田太奸猾,光顾整自家那一亩三分地,沒有集体观念。鲍真说,你别门缝里瞧人,广田大哥以前这样,从需里回來可换了个人,不权自家搞大棚菜,还很热心地帮别人弄。你去打听打听,谁不夸广田?这从城里打工回來的人跟村里人就是两个素质!荣汉俊村长朝鲍真挤咕眼,言外之意你别太伤众喽!鲍真不理荣汉俊村长,还说,越贫越革命的老观念得改改啦。现在我发现,人穷志短,富裕不仅使人体面,也让人高贵无私的,支委们听得瞪眼,荣汉俊村长皱着眉头,食指在冒汗的鼻尖狠劲儿地揉揉。会场冷了场。鲍真急了,这到底行不行?然后就拿脚踢荣汉俊村长。荣汉俊村长说,等今年大棚菜丰收了,咱就吸收广田进支委!鲍真不做声了,眼神儿流出淡淡的忧郁。

    开春的时候,鲍真和荣汉俊到城里调查奶牛市场。对于奶牛市场,鲍真也确实道不出个丁丑寅卯,她拽着荣汉俊村长转悠了几个奶牛场,又去城里看了看,牛奶销量不行,而且保管设备不过关,常常使乡下的牛奶变质,有凡家奶牛场准备卖牛呢。鲍真心劲儿便蔫了。荣汉俊村长发现鲍真也有不懂的东西。他就笑着对她说,做生意,光心里透亮咋成?这市场啊,可是一只看不见的手哇!我搞钢厂那阵儿,论证了多少回啊?光酒就喝了一火车啊!鲍真心里像揉进一把盐,腌得发疼了。回到村里正赶上春耕了。鲍真默默地來到开荒的野洼看了看,一块块黑坨地铺展开去。再有一个月就都交活儿了。包工头说眼下油价又涨了,请鲍真是不是开开恩,再拨几万块钱过來,以免误了工期。鲍真有些为难了,愁得她在田里转悠,梁双牙问她出了啥事儿?鲍真还是沒有说,这个事情她是沒法说的,因为露出去就会被荣汉俊知道,他知道了会传到冯玉民经理嘴里,他在这两个人面前是夸了海口的。后來是梁双牙从荣荣嘴里套出了原委,就将鲍真的苦衷跟荣汉俊说了。荣汉俊一听就炸了,狠狠地一拍桌子骂道,狗娘养的,在蝙蝠乡的地面上还有敢撒野的?走,跟我去看看!梁双牙就荣汉俊上了他的汽车。汽车刚刚驶离村口,荣汉俊就让梁双牙下了车,他要对那个包工头动手了,如果梁双牙透露给鲍真,那样自己就会在鲍真面前暴露了凶相,她会对他有成见的。梁双牙下了车,荣汉俊就自己去工地找那个包工头。包工头见了荣汉俊村长也把口封得很死,说你们的鲍真都答应我了!荣汉俊骂了一句,狗东西,是你讹人,而不是我们欺负你!赶紧把活干完,不然你会后悔的!包工头说,别看你是村长,我也不怕你!我们只对鲍真小姐说话!荣汉俊愣了愣,想起來这个包工头是外地人,他还不知道蝙蝠村荣汉俊的厉害,而且他与荣汉俊见面的时候都有鲍真在场,荣汉俊给他的印象显得很老实窝囊。荣汉俊冷笑了一声说,那我走了!包工头沒有用正眼看他。荣汉俊又说了一声,我可走了!包工头还是沒看他,荣汉俊就钻进汽车走了。路途上荣汉俊就给钢厂值班的荣汉林打了个电话,让弟弟荣汉林给找两个打手來。傍晚的时候,两个刚刚出狱的家伙來找荣汉俊,荣汉俊从抽屉里掏出一叠钱递给他们,你们的任务是让他老老实实把活干完!两个家伙恭恭敬敬地点了点头,荣爷,小的记住了!荣汉俊摆了摆手说,别叫我荣爷,都管我爹叫荣爷!荣汉俊目送着他们走了。几天后,荣汉俊就从鲍真嘴里得到消息,说开荒的包工头被歹徒袭击了,胳膊被打折了筋骨。荣汉俊有些惊讶地说,那就赶紧报案啊!鲍真说他不敢报案!荣汉俊想了想说,最后的工程不会影响吧?鲍真说他答应了,马上给干完!荣汉俊笑了笑,说还逼你加钱吗?鲍真咯咯地笑了,说不加钱了,你说怪不怪?别人打了他,他跟我也老实了!荣汉俊叹息了一声说,鲍真啊,你还涉世未深啊!鲍真不服气地看着他,并不知道里面的奥秘。

    鲍真从野地里回到梁双牙的家里,梁罗锅和梁双牙正核计春耕育秧的事儿,看见鲍真进屋,梁罗锅说手里捏着一只酒壶,他在为晚饭烫酒,眯着眼睛说春天的谷雨,是咱庄稼人结婚的好日子。去年咱家晦气太重,沒弄成大婚礼,今儿春天说啥也得把婚礼给你们办了!鲍真看了梁罗锅笑了笑。梁双牙说,爸,都这样了,还闹腾啥?有了结婚证就是合法夫妻了!还是省点钱吧。梁罗锅恼怒地吼,你们这是吃了啥迷魂药?咱庄户人不瞅那红本本,只看这婚礼,你们这么拖着,外人会咋瞧咱梁家?我嫌丢人呢!你不怕,我还怕影响了你弟弟梁炜呢!梁双牙不服气地说,都是老观念!影响我弟弟?不可能吧?咱家三儿有本事,毕业后在城里干得挺欢,追他的姑娘多的是!鲍真说,我看小三儿就机灵!他很有品味呢!爹,您可别为他的婚事发愁!梁罗锅听见他们夸三儿子,就高兴得扭歪了脸相。过了一会,梁双牙的娘玉环进來,重提梁双牙和鲍真婚礼的事,梁罗锅马上黑了脸,说这事儿得听你爹的!鲍真见梁罗锅真生气了,忙改口说双牙,听爹的,谷雨那天结婚!摆上几桌,请乡亲和亲戚们喝顿喜酒!梁双牙想了想说,既然这样,就再请个鼓乐班吹上一天一宿!鲍真说,不,不请鼓乐班子,我上乡政府文化站去了,那里的演员金鱼儿正排练新戏呢,请一台移风易俗的评剧來,好生热闹一回!梁罗锅眯着眼睛抿了一口酒,脸上的肌肉像是伸懒腰似地舒展开來,笑得后背不住地颤抖。

    鲍真和梁双牙的婚礼,原定在谷雨那天举行。鲍真真的从乡文化站请來了一台皮影戏,文化站新编一场孝敬父母的移风易谷戏,还沒有排练完,鲍真跟梁双牙商量着,就把婚期推迟了,梁罗锅气得满街转悠。荣汉俊整天泡在钢厂里,鲍真找他商量事情都不出來,她痴痴地想,我鲍真也要在村里该上个象样的企业!她想去县科委跑个项目,就去村北头的大棚菜地里找杨广田。她听说杨广田在城里路子广,见到杨广田,鲍真便被塑料大棚里的绿色迷住。杨广田提醒说,眼下搞酱菜厂挺火,将菜做成各种罐头,各种小菜,弄好了还可以出口,拿外汇呢。鲍真惊喜地一拍巴掌,对,我村里搞个酱菜厂,这可是以农为本的好招子!杨广田憨憨地笑了。鲍真的心思跟大棚不搭界了,急着走出來,到村委会找荣汉俊村长去了。

    荣汉俊村长依旧沒在村委会,听说躲在钢厂里。

    鲍真就让荣荣带路到钢厂找荣汉俊。她们见到了副厂长荣汉林,荣汉林告诉她们说荣汉俊沒在钢厂,这些天他跟宋书记在外办事情。鲍真并不知道,在她面前装得有点窝囊的荣汉俊,是多么精明的一个人。荣汉俊近來跟乡里宋书记打得火热。这里与冯玉民的搭桥牵线有关系。冯玉民在鲍真开荒上碰了钉子,荣汉俊害怕得罪了他,就背着鲍真在钢厂上给他让利。不知冯玉民从哪儿搞來了废铁,废铁里搀了很多石头,荣汉俊厂长批一个条子,废铁就收了,而且还返给冯玉民一个高价钱。宋书记是带着荣汉俊到县里跑关系去了,回來的时候,荣汉俊喝高了酒,眼睛和脖子都红着。鲍真走进他的办公室,把上酱菜厂的想法一说,荣汉俊村长将鲍真的团高兴逼住,打着酒嗝儿说这做菜能挣钱啊?鲍真说你别闹别急,还是你那句老话,市场是只看见的手哇!荣汉俊村长说到市场上看看,要上得上个好项目。鲍真说到咱们到县里的酱菜厂看看,要行就聘两个技术人员过來。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的闲劳力也派上用场。荣汉俊村长眯眼一想,既然鲍真高兴,自己还拦个啥劲呢?这多少也会给她当选村长添个政绩,他就说,这也许是他妈露脸的事儿,你干吧!鲍真催荣汉俊村长快快决定,荣汉俊村长说自家那几亩口粮田得种。荣汉俊村长家的地种完了,就跟鲍真去城里考查酱菜的市场。春风不入驴耳,这一回连荣汉俊村长都开了窍儿,答应让鲍真挑头上酱菜厂。厂址就选在塑料厂,塑料厂黄了好长时间时间了,塑料厂的破铜烂铁早让村人偷光了,沒两天就将旧机器清理完了。鲍真和荣汉俊村长分了工,荣汉俊村长负责变卖旧机器,鲍真操持买酱菜厂的新机器,还添置了些特制大缸、酱池和冰柜。忙了沒到一个月,蝙蝠乡的“贵人”酱菜厂就开张了。

    村里村外的菜农将蔬菜交到酱菜厂,做好酱菜之后,由鲍真去搞公关,打通了各种关节和批发网。销路很好,资金收回的也快。鲍真在厂里实行计件工资,让荣荣当她的助手,管生产管理。鲍真让每个上班的工人都穿上白大褂,戴白帽子,那天梁双牙來厂找鲍真,吓了一跳,还以为到了医院呢。鲍真和荣荣去了城里,找外贸的人,请客送礼的招子都使上了。那天在城里明明酒店,鲍真和荣荣请外贸局的人吃饭。鲍真俨然一个大老板的样子,荣荣跑前跑后的操持,鲍真正在雅间与客人频频举杯,听见外面有人吵闹。鲍真醉着眼睛看见一个男人拽荣荣。荣荣忸怩地挣脱着。鲍真也马上认出那个小老板,是荣荣过去在城里傍得款爷。荣荣脸热心跳的时候,鲍真一股火撞头,疾步走到吧台前,大骂,这位先生,请你放开人,她是我们贵人酱菜厂副厂长,凯能无礼?那人一见鲍真便嬉皮笑脸地凑过來,朝鲍真动手动脚的,被鲍真狠狠打了一巴掌。小老板被打懵了。鲍真拉过荣荣,扭头就朝那雅间走去。到雅间,鲍真从门缝里发现那挨了打的小老板探头探脑地往这里瞄。小老板不敢贸然冲进來,他闹不清这两个女人眼下的背景了,捂着腮帮子上楼去了。鲍真像沒事人一样,大大方方地向外贸的客人敬酒。

    村西的酱菜厂,被鲍真料理的跟花园似的。厂门是新修的,院里摆满各式各样的盆花。车间里是一排排的大缸。为了防止酱菜的异示飞到农家院里去,鲍真专门派门卫老头喷药。在一个黄昏,鲍真带村里司机去城里取车。她托人在城里为酱菜买一辆双排座汽车。汽车开到村外河坝上。噼里啪啦的雨点子就落下來。小司机是新手,车轮一打滑,就翻河上坡了,多亏那棵老槐树,阻住了汽车的滑落,保住了鲍真和小司机的命。鲍真的前胸被顶伤了,黑紫色的,像要渗出血來。村人们赶來,救走了鲍真,又顶雨将汽车拽上來。鲍真被荣荣等人背到家里,荣汉俊村长听说鲍真受伤了,心里忽悠一颤就跟过來了。鲍真昏迷两小时后才醒來。她睁开眼,看见荣荣、梁双牙、梁罗锅和荣汉俊村长的脸。荣汉俊竟然是眼泪汪汪的,鲍真却凄苦地微笑,喃喃说,阎王爷知道我还有事儿沒做完,就又让我回來啦。荣荣硬咽着说,鲍真姐,你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哇!荣汉俊村长也附和说,多险啊!往后可得加小心啊!鲍真说我梦里总是在尼姑庵里守青灯,哪來的福哟?梁罗锅沉脸说,你咋说这话?梁双牙娘叹息说,梦都反着做,鲍真啊,你伤得不轻,别笑,得大声哭,哭出來就不在胸里积病了。鲍真疼得额头冒出汗來,说我哭不出來。酱菜厂效益那么好,我能哭啥?婆婆玉环叹说,这一码是一码,想点难受的事儿。鲍真默神一想,还是哭不出來。荣汉俊村长转身说,让荣荣守着鲍真,咱们都出去。梁家人和荣汉俊村长都悄悄躲出去了。屋里只剩下了鲍真和荣荣。荣荣红着眼睛说,鲍真姐,你哭哇!鲍真伤感的瞅荣荣一眼,双颊一烫,有泪流下來。荣荣说,不行,得大声哭。鲍真摇摇头,荣荣疯了似地变了个人,疯狂地扑过去揪住鲍真的头发,狠狠地抽了鲍真两个嘴巴,边打边骂,你贱,你脸皮厚,村里人这样诽谤你,你还玩了命地干,干得都是公家的事儿,到底图个啥啊?鲍真被打得直了眼,呆愣了半天,一把搂住荣荣,哇哇大哭,就像一个农村泼妇一样。鲍真是干哭,沒有泪水了。

    梁家人都愣着。荣汉俊村长忙把脸扭向一边,掉下两滴泪。

    鲍真伤好之后,新开垦的荒地又被荣汉俊村长出面承包出去,多少缓解了蝙蝠村的土地危机。鲍真骑车到田野一看,棉花已经结桃了,稻田里绿油油的。第二天,鲍真就去乡农科站请來了两位农科专家,两个专家到田头一看,赶紧化验水质,测试一下水稻品种,说往水里撒上污泥发酵肥,河蟹和鱼就能与稻田混养。鲍真就将酱菜厂腾出间混养技术,聘请这两位专家给蝙蝠乡百姓上课,传授种稻混养技术。荣汉俊村长怕伤鲍真的心,跟着吆喝,谁知混养了半个月,果然沒发现河蟹夹稻禾的事。宋书记和梁恩华乡长來蝙蝠乡两回,看了科技示范田,也看了酱菜厂,很满意地说,鲍真这娘儿们真能折腾,蝙蝠乡成了气候啦。宋书记和梁乡长一走,荣汉俊村长心里有了把握,就沒跟鲍真商量,就在村里的喇叭上喊开了,说明天全村开大会,民主选举村长!秋阳从青纱帐里升起來。这天早上,人们照常去忙各样的活计,发各种愁。梁家人却很高兴,梁双牙和梁罗锅在门口击鼓,引來了好多人观看。荡起的黄土,将梁家父子的脸相吹成枣核色。他们的醉鼓是打给鲍真的,为鲍真当选村长助兴。夫贵妻荣,妻贵夫也荣耀啊。将來梁双牙跟鲍真结婚,鲍真当了村长,村里还有谁看不起他呢?荣汉俊村长的喇叭一响,人们就从田里往回赶。使平静的日子疯颠起來。梁罗锅也欣欣地走着,要落沒落的日头,在青纱帐上滚动,在后面紧紧地跟着他们。

    村委会门前,人越聚越多。墙上刚写上了蝙蝠村奔小康一类的标语,空气中充斥了辛涩的石灰水的气味儿。乡里派來了领导监查选举。鲍真脸上豪气顿生,瞅着乡亲们热情的脸,表明她还有一番更大的作为运筹好了。荣汉俊村长嚷,看看还差谁家人?咱们要充分发扬民主,选出我们自己心目中真正信得过的、有开拓精神的当家人!支委们清点人,说差不多了,除了瘫在屋里的,连云舟都坐着轮椅來啦。荣汉俊村长说,下面就发选票,候选人是鲍真和杨广田,她们分别进行竞选演讲,大家同意谁呢就投谁的票,想选以外的人呢,也可以写上名字。说完就把各村民组长叫出來,分头发选票和油笔。这个时候,鲍真和杨广田开始演说。鲍真知道自己竞选村长,可是她不知道对手里有杨广田,更沒有演说的准备,但是逼到这份上了,她只有这样说,我沒别的话,为村里乡亲们服务!办事实,办好事!真正作到公开、公正!人群鼓了掌,杨广田说了说,人群里一时很安静。选票由各小组长递上來的时候,一个支委唱票,一个支委拿粉笔在墙上的黑板上写“正”字。唱票人一声声地喊鲍真,使荣汉俊村长欣慰地点头,偶尔也冒出杨广田和荣汉俊其他支委的名字,还有人投梁双牙的票,使鲍真轻轻地笑了。唱完了票,鲍真以866票数当选。乡里來的领导在日头即将落下的时刻,郑重地宣布,鲍真当选蝙蝠村村长!人群里一阵掌声。

    梁双牙静静地看着。鲍真也会心地看了梁双牙一眼。

    荣爷坐在轮椅上听见宣布结果,双手就紧紧一捂脸,有两行泪湿了手心。丢人哩,他为村人丢人哩!鲍真和荣荣在城里的丑恶勾当,他几乎该忘记了,如果不是选村长,他真的不想再提了,他对鲍真测孩子沒意见,对荣荣更是疼爱,可是,可是这必定是关乎村庄的荣辱大事。他不能闭眼啊!他今天胸膛里憋着一股气,这股气像要把他的血肉炸碎。他终于忍不住罗,气成一张猴腚脸,突然摇着轮椅冲到前台去了。他的出现使众人皆惊。荣爷颤抖抖地张了张嘴巴,半晌才说,乡亲们哪,咱们不能选鲍真当村长啊!你们都被当猴耍了,鲍真是啥人,你们知道么?会场立时鸦雀无声,人们敛声卯气地看着。鲍真立时惊了脸。荣汉俊村长也被突來的阵势吓慌了,荣爷,你这是干哈?荣爷蠕动一下嘴角,老泪纵横了,唉,要说鲍真回村里,是干了不少好事儿,可她在城里干的丢人现眼的事儿,实在让我伤透了心啊!老辈子人都知道,六奶奶曾是一个破鞋,给咱村丢尽了人,我本想鲍真不会那样,哪成想她硬是穿着新鞋往牛屎上踩呀!人群里厉声问,老家伙,鲍真在城里到底咋着啦?荣爷唏嘘着说,唉,老朽实在说不出口哇!她,她和荣荣,在城里做……做了鸡呀!被公安局抓住啦,冯经理亲囗跟我说的!你们说,我们村实在沒两腿儿的人啦?让这样的人当村长?乡亲们还有脸出门儿么?鲍真的脸刷地白了,心把什么东西狠狠捅了一下。

    荣汉俊忽略了荣爷的到來,更沒想到荣爷会來这样一手。他简直被弄懵了,缓过神儿來的时候,急忙冲上去黑着脸吼,爹,您这是干啥呢?

    荣爷喊,我是为咱村,不像你小子那么沒原则!你当书记,你把村子交给这么个女子,你真放心吗?你的良心呢?

    荣汉俊说,爹,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您这是毁了鲍真啊!

    荣爷咳了一声说,我不想毁她,是你毁了她。如果沒有我站出來,全村老少不都给强奸了吗?

    荣汉俊跺了跺脚,不知如何是好了,说你这开糊涂了哇!

    梁双牙头发乍起來,猛虎似地扑过來,揪住荣爷的脖领骂,老东西,你血口喷人!我跟你沒完!

    荣爷脸不变色,倔倔地挺着,梁双牙,你傻小子睡凉炕,懂个蛋?我吃饱饭撑的?我跟你,跟鲍真沒仇沒恨啊!不信你问冯经理,公安局來电话时我俩正在村委会下棋。荣荣是我的孙女,鲍真对我也不赖,我本來不想对外说,是啊,家丑不外扬,我一直憋着。今儿不行了,我想不通,我替全村人寒心呐!然后他扭转脸说,鲍真啊,荣荣啊,爷爷对不住你们啦!说着老头泪流满面。

    鲍真脸色煞白,泥塑木雕般地站着。梁双牙瞪大眼逼近荣汉俊村长,荣村长,你说这是真的吗?荣汉俊村长痛苦地扭皱着脸叹息,说哪有的事儿啊?这时有一辆桑塔纳车停在人群外,冯经理下车尖声尖气地叫,沒错儿,城里人都知道。当**还想立牌坊?当**还想当村长?梁双牙黑眼珠暴起,又逼近鲍真,大声喊,你说这是真的吗?鲍真气得浑身颤抖,说不出话來。梁双牙冲着鲍真的脸狠狠打了一巴掌。鲍真一动不动,嘴角就有血滴下來。梁双牙将手里的油笔狠狠摔在地上,啪地踏上一脚,呸一声,摇摇晃晃地跑出人群。

    人群里的梁罗锅也傻了眼,他寒着脸,叼在嘴上的玉嘴烟袋掉落地上,嘴里说着败兴,败兴!就背着手悻悻而去。人群里有人喊,我们不知道,我要收回选票!也有人哄,不能让**当村长!还有人吼,我出人头地不管是谁当村长,谁有能耐谁就干!啥叫**?这年头啥都不丢人,就穷了才丢人呢。我选鲍真!鲍真怔怔地站着,抬眼望纯白的天,泪水涌出眼眶。荣汉俊村长挥手嚷,别瞎呛呛啦!哄走了鲍真,你们他妈的哭都哭不來呢!人群静了些。杨广田从人群里站出來,走到荣爷跟前,动情地说,荣爷啊,你老把话说到这份儿上,我可得说你老几句啦!我虽然是鲍真的竞选对手,可我不相信她是那样的人!就算是鲍真她们在城里走了一段歪路!可你也不该这个时候捅啊!你老是我一直尊敬的老党员、老英雄,一心为集体!你这一闹,后果是哈?集体能落个啥好儿?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鲍真她们在城里是打工啊!我最初跟她们在一个针织厂干,可咱穷啊,咱都想站稳脚根挣点钱回來!可城里那些杂种欺负咱乡下人呐!我们农民活着容易吗?鲍真和荣荣不简单啊!

    荣荣站不住了,勇敢地闯了进來,声泪俱下地说,我给鲍姐真作证,她是清白的,清白的!我们起初在针织厂打工,常常是被白脸厂长欺负,是鲍真姐维护我们姐妹的尊严,辞职不干了!我们在厂里实在忍不下去了,就去社会上闯荡!后來我们到了深圳,给人当保姆,我们买了原始股票挣可点钱,鲍真姐想的是双牙哥,想的是咱蝙蝠村,她回到家就这么玩命干啊!都拍拍自己胸脯的四两肉,鲍真回乡一年,给村里干了多少好事儿?要回了冯经理霸占的地,摆平了多收的提留款,建起了能创外汇的酱菜厂,还有开了一片荒地啊!这荒地村里哪有钱开?是我和鲍真姐用自己炒股挣的钱抵押给信用社,信用社还把贷款给扣啦!人家说你们蝙蝠乡穷,穷不要脸!鲍真姐为争这口气,支出了自己的钱,开了那么荒地,如今家家种稻又养蟹,日子美气了,蝙蝠乡人硬气了,就要小康村了。想想这过程,问问良心,鲍真姐图个啥呢?荣荣把话说的很响亮,我们图别人高看一眼,图咱蝙蝠乡富起來!咱们咱还把刀子往她们心尖上戳啊?过去,孩子做了错事,在外打了架,都往自己家跑,为的啥?家人能护着她!况且我们沒做错事,我们沒给蝙蝠村的人丢脸!鲍真姐我们终于回家了,今儿个这一闹,干的是啥事哟?说着她垂胸顿足地哭了。人群里也有人哭出声儿來。鲍真深情地望了荣荣一眼,晃晃身子,想说什么还是沒有说出來。

    人群骚乱起來。

    荣汉俊村长喊,乡亲们,今儿的选举会就开到这儿了。啥都明了,明了也好,今儿的选举结果无效!以后再说吧。乡亲们闹闹嚷嚷地散去了。

    小村在初秋的晚上变成乱七八糟的模样。天黑时落了一场雨。秋雨将小村浮荡起來的尘土盖住,风声将雨水滴落的声音改变了。鲍真和荣荣被淋在雨中。荣汉俊村长几次都沒能把她们拉进屋里,他递过來的花伞,鲍真沒有去接。花伞被哗哗奔涌的雨水冲走了。鲍真和荣荣怔怔地站着,末了,她们紧紧抱在了一起。在风歇雨停的时候,鲍真和荣荣去了村西的酱菜厂。

    与此同时,在雨中痛苦度日的还有梁双牙。梁双牙最初是跑到田野里去的,下雨之前,他像疯牛似地踢倒了一片玉米。落雨时跌跌撞撞往村里走,到家门口雨停了,能瞅见农家窗户上的亮光。厚厚的湿泥在他的脚底上,他不时抬腿甩出去。梁双牙沒进屋,侧身倚着门楼。他看见白鸽子沒有进窝,在老树冠上凄切地翻飞。他进厢房拽出猎枪,冲天空中的白鸽子,昏天黑地地放了一枪,五只白鸽子被枪砂击中,一头栽落院里。梁罗锅和老伴儿玉环一阵惊吓,慌慌张张地跑出來。梁罗锅劈手夺过儿子手里的猎枪,蹲下來,用大巴掌抚摸着流血的白鸽子,鼻子就酸了。

    梁双牙母亲红肿着眼睛说,梁双牙,鲍真呢?

    梁双牙愤愤地说,甭管她那贱货,她的脸皮比猪皮厚,死不了!母亲玉环叹息说,鲍真是个好孩子,去叫她回家來吧。谁年轻时候都难免有闪失,谁家锅底沒有黑呢?梁双牙蹲在地上,委屈地抱住脑袋说,我他妈真窝囊啊,当初就不该让她上城。准是他妈的城里人勾引的,城里人太坏了。梁罗锅骂,哈怪城里人?我当初就说过,贱种才疯跑野奔哩。母亲玉环叹说,别怨这怨那了,鲍真回村不是挺好的么。她知道错改了不就结啦?梁罗锅倔倔地吼,我们梁家祖辈都是堂堂正正的人,容下这贱货,对得起列祖列宗吗?他丙奎爷爷九泉之下能答应吗?他说着也哽咽了。

    梁双牙抬起脸。窗子透出的光亮,使他更加烦乱无措,他讷讷地问爹,你说咋办哩?

    梁罗锅狠狠地掐灭了烟头,退亲!

    母亲玉环急了,老头子,你疯了吗?我还舍不得鲍真呢。

    梁双牙吸了一口凉气,难受归难受,痛苦归痛苦,动真格儿的,他也舍不下鲍真的。沒有鲍真奔波,说不定他现在还蹲大牢呢。沒有鲍真,荣汉俊村长会那么善待梁家?梁双牙是宽宏大量的。这个售粮大户的家庭,沒有鲍真是撑不起來的。梁双牙翻心了,心里翻出一堆事儿來。当荣汉俊村长和杨广田进了院子,梁罗锅和梁双牙有气无力地迎了出來。

    蝙蝠乡选村长的风波很快传到乡里。宋书记愁着脸拿不定主意,如今是民主选举,乡里的命令也不管用了。

    鲍真躲在娘家默默地流泪。已经一天不吃不喝了,急得鲍月芝团团转。多么漫长的一天?世上竟有这样的一天。仅仅一天里,鲍真的头发脱落了一把,剩下的再无光泽。因为他沒有傍大款,更沒做鸡,他的钱都是正道儿來的,可是有谁信呢?荣荣在会场上说了,可是谁能响应呢?这些事儿只能是越描越黑啊!荣爷和冯玉民咋这么坏呢?最让他生气的是,梁家人竟然听信这些谣言,梁双牙已经不理睬她了!这个狗东西,眼皮这样浅,不值得鲍真留恋。鲍真擦干了眼泪,默默收拾着包裹,她要重新离开这个地方。鲍三爷狠狠地磨着劁猪刀,像是要跟谁拼命似的。鲍月芝走过來劝着说,真真,可别想不开啊!鲍真看着娘仰起脸问,娘,你相信我嘛?鲍月芝点点头,轻轻叹息了一声,骂了一句,荣家沒一个好人!可是当鲍真背着包裹走出门口的时候,鲍月芝问她你要干啥去?鲍真说我要去城里!城里还比乡下干净!眼不见心不烦!鲍月芝眼睛红了,说你走就走吧,蝙蝠村沒啥好呆的!可是,你躲就能躲干净吗?我的女儿是干净的!咱不怕,咱在蝙蝠乡比谁都不矮!不就是个村长吗?娘压根儿就不想让你干!鲍真哽咽着说,不是干不干的事情,我冤枉啊!鲍月芝说就因为冤枉,娘才让你走!鲍真扑在娘的怀里哭了。鲍月芝抚摸着女儿的头,心里比女儿还委屈。她被荣汉俊耽搁了,自己的女儿竟然被荣家老人栽赃陷害。这难道都是命吗?鲍真还要走,鲍月芝无奈把事情真相跟女儿说了,她一脸严峻地说,鲍真,本來娘是不想跟你说的,你弟弟死了,娘都沒吐一个字,是不想让你们背包袱!荣汉俊就是你和豆子的亲爹!娘告诉你,可娘不准你认他!鲍真惊呆了片刻,预感中的东西还是应验了!自己回蝙蝠村干了好多事情,其实不是自己有多能奈,而是荣汉俊宠爱她,是荣汉俊暗中把她托了起來,但是,荣汉俊反对她跟梁家成亲,又在关键时刻扼杀了她,说不定荣爷的举动是荣汉俊一手操作的,毁了她跟梁家的婚姻。鲍月芝说,真真,你爹不是个啥好人!虚头巴脑,阴啦吧叽,你回乡跟他干事的时候,娘就嘱咐过你,可你不听,背着娘去看他!你娘毁在他手里了,娘不能看着你吃亏啊!鲍真想了想,要紧牙关,把包裹往炕上一摔说,娘,我不会认贼做父的。可我不走了!鲍月芝疑惑地盯着鲍真,问她为啥?鲍真说,我要跟荣家斗下去,给你报仇!鲍月芝叹息了一声。

    梁双牙坐在田野发呆,鲍豆子独自坐在不远处看着他。牛在田野上吃着干草,不时地叫上几声。如果不是梁双牙卖桥被捕,如果不是荣爷在选举时捣乱,他与鲍真的婚礼还能如期举行。那么,现在的梁双牙正与鲍真举行一生里庄严隆重的婚礼,然后进行幸福的蜜月旅行。可是眼下房间冷冷清清,他把她失去了,或许会拱手送给了别人。失去鲍真,对梁双牙无疑是一个打击,他必定深深地爱过她,她的美丽除外,她还有狐狐的妖媚,妖媚得让他害怕,让他喜欢,妖媚的女人是有味道的。她的脸蛋、脖颈、腰身都像是会说话,可是现在,那些形象和色彩都变化了,不确定了,终究是模糊的。昨天夜里,月色中的村子沉静安祥。梁双牙曾经去了鲍月芝家的院子,鲍真看见他了也沒给他开门,鲍真擦着哭得红肿的眼睛。窗户的玻璃闪出她美丽的脸庞。也许这一切就结束了。

    荣荣骑自行车走过來了,荣荣放下车,气呼呼地走近梁双牙骂着,梁双牙,你为啥不去看鲍真姐?别人嚼舌,你也信?梁双牙不语,将手里的草搓成一团。荣荣更火了骂,你,你糊涂到家啦。鲍真姐在城里做了啥,我还不清楚吗?别人作贱她,她不说啥,可她心里屈哩!梁双牙把草撕碎,一扬,草屑漫片弥散。荣荣骂梁双牙啊梁双牙,鲍真姐她一直爱你,是你狗日的福气。掏句良心话,是谁给村人追回提留款?是谁把你从大狱里救出來?梁双牙喊:别说啦,别说啦!他抱住脑袋,蹲在草滩上,胡乱地撕扯着自己的头发,抱着脑袋,嗯嗯地哭出声來。荣荣生气地骑上自行车走了。吃草的老牛发出一声长吼。梁双牙回到家里,他抱着头蹲在地上,看不沒看老爹一眼。梁罗锅叹息道,梁双牙,鲍真那里,你就死了心吧!梁罗锅扭头看老伴,他娘,你说秋兰咋样?梁双牙娘抹着眼泪,挺好的闺女!梁罗锅想了想说,那就找对门三婶,把秋兰的婚事定了。玉环娘应了一声,梁双牙低头不表态。梁罗锅大声吼,你到是放个响屁!梁双牙梗着脖子不动,说我他妈的谁也不见!

    女人永远都不会忘记初恋的情人,可是男人忘记得就很快。第二天的上午,梁双牙还是跟秋兰见面了,他骑着摩托驮着秋兰出村。看见梁双牙和秋兰远去,街上人们就议论开了。有人悄悄说:自从那天选举出事儿,鲍真就沒在街上露面儿。八成又跑城里去了?有人说鲍真就窝在家里呢。荣汉俊村长走过來说,唉,鲍真这个孩子别想不开啊!有人问:荣汉俊,你说鲍真是那种人么?荣汉俊村长面带忧郁地摇头,眼睛湿润了:唉,我觉着鲍真冤枉啊!鲍真这孩子命苦哇!荣爷摇着轮椅过來说,其实,我也心疼鲍真!这孩子必定是咱看着长大的!荣汉俊村长骂,那你还戳她的心!荣爷叹息,我跟她沒有私怨,我不是为咱村风吗!荣汉俊村长狠狠瞪了他一眼:你呀!啥村风都让你给糟蹋了!荣爷等了儿子一眼。这时的鲍豆子恨透了荣爷,他手拿弹弓和一团泥球儿,悄悄爬上了梁双牙家的墙头,将一快泥用弹弓射向荣爷的脑袋。荣爷哆嗦了一下,连坐着的轮椅都响了,他伸手一摸后脑勺,摸了一手黑泥,就东张西望。荣爷摇着轮椅扭了头,看见鲍豆子的小脑袋一闪,“嗖”地一声就不见了。

    鲍真正往墙上挂着辣椒,荣荣走进來喊,鲍真姐!鲍真看都沒看她,依旧干着活。荣荣严肃地说,我有话跟你说!鲍真说,沒人堵你的嘴!荣荣拉住她的胳膊就走。鲍真一愣问去哪儿?荣荣说到村外!鲍真愕然了,这是为啥?荣荣眨着眼睛说这是秘密!鲍真还是跟着她去了田野,是那块沒开垦完的荒滩。鲍真看着田野问,荣荣,神神道道的,你要跟我说什么?荣荣迟疑了一下说,答应我,我们做个农场主,不跟村里争那个破官好不好?鲍真一把抱紧了她。她流泪了,鲍真的眼泪不用擦,就被风吹干了。她倔倔地走着,眼神里透出坚韧。鲍真能够在村里留下來,使村人很是吃惊,再次开荒就更出人意料了。这次开荒跟上次不一样,那是以村委会名义干的,她和荣荣是用自己的钱开荒。她的话題像一团火,走到哪儿哪儿就热乎起來。凉凉的雨水下个不停。庄稼人在秋雨天里还要守在田野。那片黄了稍儿的稻田里,乡亲们怕河螃蟹在雨中爬过围网,提着小罩儿,在雨水里巡视。鲍真打着一把花伞到这里來了。稻田旁的高杆作物,有水嗒嗒的叶片子划她的脸,她一下一下撩开,也撩开散落额前的秀发。乡亲们在雨中跟鲍真打着招呼,亲切的样子还像从前。乡亲们沒退土地,更沒嫌弃她鲍真,鲍真和土地一样令人敬畏。鲍真感动了,泪水糊住了眼睛,欲望又悄然化作了土地。小村一切如旧,蝈蝈和青蛙在秋雨里狂唱。鲍真说,村里的酱菜厂准备新添一项产品,弄醉蟹,然后向国外大量出口。乡亲们的螃蟹不用出村就有销路了。鲍真甩着脚底下的泥,噗噗声从下午响到黄昏。细雨的黄昏由于鲍真的出现显得格外生动,胜过那些平庸的黎明。村民们聚到村口,他们发现滚雷是从乡路上传來的,继而,他们看到一排长长黑影,黑影渐渐清晰了,显出拖拉机、掘土机、起吊车、抓铲车和运输机的宏大车队,车队浩浩荡荡地驶进村口,最醒目的是坐在推土机窗外的鲍真,她穿着风衣,围一条真丝纱巾,很像城里的贵妇人,雄壮的车队从村头一卷就过去了,鲍真的倩影也在人们眼前稍纵即逝……

    村民们看呆了。鲍真在人群散后寻找着梁双牙的影子。在田头的干草垛后面,梁双牙将奖状狠狠地摔在地上,胡乱揪扯着自己的头发,蹲在草上,强壮的身体险些跌到,远远地,鲍真不动声色地瞧着一个跟自己沒有关系的男人在哭。

    一排排拖拉机的铁犁划出一条条黑色的带子,将荒滩分割成好看的方块儿。梁罗锅站在荒滩的土岗上,呆呆地望着荒滩,谛听着隆隆的机声。梁罗锅消瘦许多,骨头包着一曾瘦皮,眼睛变成了一个黑洞,令人恐惧的黑洞,黑洞里湿湿的。

    阳光蜂拥而來。各种机械在荒滩上蠕动着,鲍真和荣荣坐在荒滩最高处,脚下的黑土散发着苦涩的香气。两人好久不说话,但两个人心里都明白,双方都是经历坎坷却依然有梦的女人。鲍真身上的热气像是一点点榨干了,可她的脸颊还是满有光泽,阳光照耀着她们,她俩安祥的样子给人一种懒洋洋的感觉,仿佛怀了孕一般。鲍真害怕荣荣继续问她有关处女的问題。过去她感觉很无聊的问題,偏偏打在她的头顶上了,有苦有冤只能自己咽了。过了好长一会儿,鲍真轻轻地问荣荣,你跟姐说想啥呢?荣荣扭头看了看她,直勾勾地盯着她的眼睛,感慨地说,鲍真姐,我们吃土地上的粮食长大,今儿我才弄懂了啥叫土地了。鲍真狠狠地说,我们女人就要拥有土地。荣荣对她的话有同感。鲍真忽然有了激情,急急地站立起來,忘情地朝滩地跑去,荣荣紧紧追着她。

    鲍真边跑边问,荣荣,你知道城里人管这荒滩叫啥吗?

    荣荣一愣问,啥?

    鲍真说处女地!

    荣荣沒听清,又问了一句。

    鲍真一字一句地说,处----女----地!

    荣荣脸唰地红了,她回眸望着鲍真。

    鲍真深情地说,我喜欢这个名字!

    这时的天空落雨了,清凉的雨水将鲍真脸上和身上的泥土冲刷下來。雨丝静静地飘落,恍惚还有一种声音轻轻划过去,不带任何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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