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玄幻小说 > 天高地厚

正文 11

    鲍月芝现在还记得鲍真小时候的模样。

    鲍真长着细眉、杏儿眼、翘鼻子、薄唇,眼睛亮得像灯笼。她跟娘鲍月芝一样拗气,美丽的眉梢上锁着刚强和仇恨。她长得模样像鲍月芝,可是脾气显然有荣汉俊的影子。三岁之前,鲍真还是温温顺顺的,可她上了学之后,就变得有点男孩子气了,常常指挥一些男孩子舞枪弄棒。这也许是她的生存需要,当一些男孩子骂她没有爹,是石头缝里爆出来的!鲍真从地上抓起一块石头就朝男孩砸去,说我要砸烂你的脑壳!男孩和女孩都不敢跟她开这个玩笑了。鲍真有一个能力是别人没有的,她不一举一动都很灵活,还能用笑把拘谨的人慢慢融化。她很喜欢电影《小兵张嘎》里的嘎子,勇敢的嘎子不也没爹吗?她的书包里掖着一只自制的木头手枪,见了姥爷鲍三爷就偷偷遛到背后,像鬼魂似地跳出来喊,缴枪不杀!鲍三爷心里咚地一个惊吓,拿鲍真哭笑不得,抱起她亲了又亲,老人太喜欢鲍真了。家里没有男人,鲍月芝过年杀鸡宰羊的时候,小鲍真就是那个屠夫,鲍月芝双手摁着扑楞的鸡,她的小手灵巧地举着刀子朝鸡的脑袋卡嚓一剁,一股鸡血就喷溅到蓝花瓷碗里,有时溅到鲍真的脸上,鲍真一点也不惊慌,抬起胳膊从从容容地一抹,朝娘呲着小白牙笑了一声。这一笑竟然让娘心里很恐怖。鲍真还有一个收藏蝙蝠标本的癖好,她把捉到的黑蝙蝠、蓝蝙蝠、绿蝙蝠和白蝙蝠都做成了标本,夹放在一个精制的小木盒里。她还能口若悬河地把各种颜色的蝙蝠的习性、价值和象征意义说得条条是道。博得老师和众人的喝彩。遗憾的是她还缺一只白蝙蝠,千年白蝙蝠真正不好找呢!

    起初鲍真追着娘要爹的时候,鲍真看着爬上爹肩头的女孩,眼神里竟然由羡慕转换为仇恨。鲍月芝总是安慰着鲍真说,你爹出远门了,他会回来的。鲍真坚信自己的爹能够回来,可是鲍月芝不再提她爹。鲍真虽说不晓得男女生育之事,可她明白了一个道理,人世间有娘就有爹。看来爹肯定是回来过,那么娘为啥不让她看一眼爹呢?鲍真和鲍豆子下学的时候,就背上箩筐到野地里挖野菜,给娘养的那窝兔子进食。然后就到街上去了。鲍真走到哪里好看的腰肢就扭到哪里。鲍真继续追问爹是谁?鲍月芝就狠狠地瞪了鲍真一眼,死丫头,跟你说过多少遍了?再跟我提你爹我撕烂你的嘴!鲍真就吓回去了,虽然不敢跟娘犟嘴,可她心里涌起一股无边的酸楚。天下没有娘这样的女人,心里栽的是啥果?开的啥花?连亲生孩子都不说。可她猜想这个神秘的爹不会出了蝙蝠乡。她拉着弟弟的手来到了坐槐寺门前。

    那里的打麦场边上有一条小巷,这是一条连接小镇南北街的石碴路。她的位置离这条路不远不近,过路男人的面目表情一览无余。眼下正是秋季播种季节,蝙蝠乡的青壮劳力肩担手推地往地里送粪。因为今年是全国实行“包产到户”式的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的第一年,家家户户干紧很足,人们的眼睛里闪出狂热的神情。生怕疏忽了季节减了收成,所以大街小巷没有像往年那样多的闲人,甚至连老年人都上责任田里播种去了。其实,在这之前梁恩华提出的“借地于民”方式,曾经在蝙蝠乡偷偷摸摸实行了几年,后来被县革委推广到全县。农民的日子日见好转。梁恩华的威信就是从那时候提上来了,连整个梁家都被镇上人高看一眼。鲍月芝和鲍三爷就是从这时对梁恩华刮目相看的。此时没有人晓得鲍真的用意,只有像梁丙奎这样的老人跟鲍真亲热地打个招呼,还有路过的妇女还笑着跟她们点点头。鲍真不甘心,她的腿站酸了,还目不斜视地盯着路上男人的脸,无所顾忌地把审视的目光投向他们。她失望了。

    鲍三爷牵着枣红马走了过来,鲍三爷把鲍真叫走了。鲍真让鲍豆子跟着回家,鲍豆子梗着脖子不走,鲍真无奈地走了。鲍豆子继续跟孩子们玩耍,他万万没有想到,在鲍三爷和姐姐走远以后,村里两三个孩子玩恼了,三说两说就打了起来。事情的起因是一个叫狗剩的孩子欺负鲍豆子的同学王顺子。王顺子很瘦弱,高大的狗剩挥舞拳脚将王顺子打翻在地,王顺子伸着胳膊哭喊,鲍豆子看不过眼了,猛扑过去,将狗剩掀翻在地,狗剩看见是鲍豆子来打抱不平,就瞪着眼睛愣了愣,嘴里骂了一句,好你个鲍豆子,你个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东西,竟敢打我?鲍豆子挺了挺胸脯说,我打你咋着?谁让你欺负老实人呢?狗剩气急败坏地跑了。一个放学的黄昏,狗剩带着五个男孩将他包围了,狗剩把他打倒在地的时候,骂他是没爹的野种!鲍豆子说我有爹!那个孩子逼问你爹是谁?鲍豆子被噎住了。狗剩用一只脚踏在鲍豆子的脸上,骂道,你说你是野种,我就放了你!鲍豆子死死不说,狗剩的脚就狠狠地踩着。鲍豆子能够忍受疼痛,可是他心里在流血,他不知道自己的爹是谁?如果有爹,狗剩就不敢这样放肆。最后,鲍豆子感觉自己的脖子被踩断了,实在挺不住的时候,他就断断续续地说,你放了我,我是野种!狗剩这才把脚挪了下来。狗剩笑着喊,你们都听见了,他说自己是野种!然后就哈哈笑着走了。鲍豆子眼里的泪水,扑簌簌地滚落面颊。回家以后,鲍豆子一头扑进娘的怀里,问爹是谁?鲍月芝沉了脸说别问这个!你不该知道!鲍豆子伤心地哭了。这个事情,在鲍豆子幼小心灵里流下了深深的印痕。如果有爹,他就不会怕狗剩,他就像别的孩子一样硬硬地活着。

    鲍豆子一下子长大了。他感觉自己就是这个家里的男人!男人就得顶天立地。那个傍晚,鲍豆子在家里还真做了一回大男人。鲍三爷把枣红马牵进棚里,鲍月芝让鲍真给枣红马喂草,鲍真将娘剩下的柴草抱到院里,看见姥爷满脸青黑色的硬胡茬,唰唰地蹭着马脊。姥爷老了,可是马却不老。枣红马与那十几亩地一同分到家里,一直跟娘分过的姥爷就搬过来了,眼下不是姥爷当队长吆喝的时候了,这是包产到户,鲍三爷抚摸着马的脑袋,马眼眶的周围布满了黑毛,眼睛也是亮亮的。在深深塌陷的眼窝里,鲍三爷重新看到了它的雄壮,过去归生产队那阵,这匹马像牲畜里的乞丐,乞讨着蹩脚的日子。这个时候,鲍豆子背着书包进了院子,不巧枣红马闹起棚来,枣红马扬起前蹄嘶吼了一声,鲍真吓得缩回了头,去抓马的缰绳,脚下一滑,噗嗵一声跌到在地,眼看着马蹄就摇踩着鲍真的脸了,机灵鲍豆子突然甩掉书包,扑了过去,他这一撞,把枣红马顶到了墙壁上,马蹄子踢着了鲍豆子的额头,鲍真看见弟弟的额头淌下血来。从此,鲍豆子的额角上落下一快小小的疤痕。鲍真带赤脚医生给他包扎,他一声都没哭。医生走了,鲍真夸奖鲍豆子勇敢,鲍豆子昂着小脑袋说,我是咱家的男人!我不怕!鲍真轻轻地笑了。鲍豆子扑进姐姐的怀里,眼里却含了泪水,说姐,咱的爹是谁哩?鲍真摇了摇头,说你别问了。鲍豆子哽咽着说,我就是要问,娘不说,我也要问,我还要找到咱的爹!鲍真抬手抹着他脸颊上的泪水说,找,我们会找到爹的!会的!

    这两个孩子哪里知道,他们的爹还在监狱里服刑呢!

    实施“借地于民”之后,梁恩华留在了蝙蝠人民公社,当了一名副书记。荣汉俊入狱的日子里,梁恩华心里总是被一种负疚感折磨着。有一个夜里,他梦见了荣汉俊种黑地,他走近了他,说荣汉俊,你不用种黑地了,眼下公家可以借地给你了!荣汉俊没有理睬他,依旧默默多干活,他的眼睛像两条水中的黑鱼。醒来的时候,梁恩华脑子里打闪般地涌起奇怪的思绪,天亮的时候,他心里做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他一定要把荣汉俊从监狱里救出来!这个想法在公社党委会上亮相的时候,许多人都吃了一惊,劝他别趟这个混水!有人问,荣汉俊给判了几年?梁恩华想了想说,八年!现在过去了五年,还有三年!是该给他平反的时候啦!有人劝说,荣汉俊是你梁恩华抓起来的,你这不是打自己的嘴巴吗?梁恩华大声说,自己的嘴巴为啥就不能打呢?还有人说,荣汉俊可不是个省油灯,让他提前出狱,那样他会跟我们没完的!梁恩华沉默了好一阵,他的脸像霜打的茄子那样,黑不黑紫不紫的。梁恩华沉默了几天,最终还是想通了,人就是要面对现实,当时错了,不是他梁恩华个人的错,是那时的政策造成的,今天把荣汉俊捞出来,不仅减轻他心里的负罪感,还能为蝙蝠村赢得一个能人!一个敢种黑地的人,现在不能能人是啥?梁恩华把荣汉俊入狱的前前后后写成一个材料递交县里,请求上级给自己处分。县里对于释放荣汉俊十分慎重,梁恩华见此事进展缓慢,就求助在地委工作的战友说情。

    半年之后,荣汉俊提前出狱了。

    夜空的星星像一些焦灼的眼睛。就在鲍家人围坐在八仙桌上吃饭的时候,荣汉俊悄悄路过门口,荣汉俊曾经往院里望了望,最后他看见梁丙奎老爷子晃过来,急忙走开了。他是来找鲍月芝送表来的,鲍真还没有一块表,他去年出狱之后赶上联产承包,今年夏粮收成极好,他手头也不点钱了。据说在荣汉俊出狱的前几天,荣爷梦里忽然有一个白色的幻影从天而降。白天就看见蝙蝠飞过,但不是白蝙蝠。荣汉俊对爹的蝙蝠理论望而生畏。荣汉俊每天从家里出来,茫然四顾,觉得唯一想去的地方就是鲍月芝的家,可是他不能去,历史已经给他留下了最屈辱的一笔,家庭生活又是这般凌乱,一想到这些他有点无地自容了。既然哪里都不能去,荣汉俊只有像原先那样背着干粮下地干活了,唯一不一样的是,他不再像种黑地那样恐慌,这是光明正大地种自己的责任田了。啥时候把姚来香送走?这成了他十分棘手的问题。

    五年的监狱生活,将他的一切都打乱了,又将他重新塑造起来。不知怎的,这个时候他忽然想起自己在监狱里的屈辱。刚刚从看守所转到劳改监狱,荣汉俊让狱霸给他上了第一课。狱霸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小个子,是他第三寝室的头头。荣汉俊被警察推进屋子,看见一排通铺,上面趴着二十多个光头犯人,狱霸咳了一声,几个犯人就朝荣汉俊扑来,七手八脚猛打了一顿,逼着趴在地上的荣汉俊喊小个子马爷,荣汉俊满脸流着血,将满口的血啐到小个子脸上,小个子擦了擦脸上的血迹,蹲在地上拉了一泡黑屎,说给荣汉俊吃午饭,荣汉俊不吃,犯人就摁住荣汉俊的头,将屎糊得他满脸都是。荣汉俊后来跟警察告状,警察装着不知道。谁他妈给了小个子这个权力?狱警明明知道小个子霸道,还让他当头头,看来就是以毒治毒啊!荣汉俊每每受到屈辱的时候,就格外崇尚权力。犯人们为啥听小个子的?除了小个子凶狠,就是他掌握着权力,这权力包括财权。荣汉俊跟着犯人们到海滩上晒盐,每月警察都发给每人五块领花钱,可这都要被小个子领来,小个子掌握了三号寝室的财权。他愿意给谁就给谁。荣汉俊明白了,男人要活个样子,就得有权有势,权势要用财力做后盾。荣汉俊咬碎了一颗牙齿发誓,出于之后一定要抓权,抓钱!

    那个夏日的夜晚,鲍月芝与荣汉俊重新爬上腰带山,坐在那棵桃花树下的时候,鲍月芝才知道这是荣汉俊的责任田。是他点名要的,尽管路途远,土质差,可她明白他的良苦用意。他不想让这块地成为别人家的责任田,那样责任就不清了。夏庄稼刚刚收了,秋庄稼没有种上,田地里开了许多小花。荣汉俊的脸上很愁,坐在那儿吸了几根烟,烟雾从他的鼻孔里缓缓流出来。忽然感觉有啥东西逼近了。他比实际年龄要大好多,多皱的脸上网着很多的愁。荣汉俊在监狱里没有一刻不在想她,由于监狱设在海边盐场,每天到卤水浸泡的盐池里劳动,身上出了一层斑点,壮热口渴,烦躁不宁。他刚刚出狱那阵,把在狱中憋了太久的激情一下子都给了鲍月芝,鲍月芝就亲热地搂住了他的脖子亲了亲,肥实的**热热地顶着他的胸脯,她那双把生活弄得粗糙的手,从胸脯缓缓滑向他的小腹,直到把他那个羞于见人的宝贝攥到掌心,荣汉俊感觉她摸过的地方又热又痒,身体随着那个宝贝一起鼓胀起来。膨胀的感觉里有一股热气,透过脊梁骨,窜到头发梢里。不一会儿,他的双腿在颤,那颤像一条虫子,从他的腿根爬了上来,于是他感到自己的腰也颤了起来。我的月芝啊!他情不自禁地这么一声喊,捧起她苍白的脸,他一下子感到她的脸像炭火一样发烫。这个时候,荣汉俊就没有心思去想他跟她的不幸,只感觉她是那样可亲,她的薄嘴唇还是那么滑嫩,软软的像是灌了温水。她用亲切善意的目光看着他,亲吻着他,使他感到无限的温暖,她那可怜的、清瘦的脸颊,那细长的脖颈,那蓬乱的头发,都在他的内心荡起春水般的涟漪。荣汉俊从拉煤矸石、翻地、种黑田、蹲监狱、种责任田。哪一样不是这个心爱的女人支撑着他?不管他走到天涯海角,他都感觉有一个女人的存在,一份永久的温暖,人只要相互贴着心就觉着缓和。她的身体就是树下肥沃的土地,他把土地翻过了,种上了,施了肥,锄了草,收了这季还忙活下季。从春天忙到冬天,从早晨干到夜晚,累死累活那驴日的根本不算啥,只有心里想着一个值得想的女人,这个女人时时刻刻牵挂着你,那啥苦啥难都他妈不算什么!可是,这个女人就要离他而去了!他紧紧地抓着她的头发,把散发着香味的头发丝咬在他嘴里,心里酸一阵苦一阵的,浑浊的泪水夺眶而出!

    可是这一切遇到了麻烦,荣汉俊回家之后,不忍心跟姚来香离婚了。鲍月芝感觉到了不妙。她希望用两个孩子来牵住男人,拢住那份爱是不是太愚蠢呢?她低着头,沉默了好久,可眼睛却一点点转,用低低的只有一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你想咋办哩?尽管声音小,荣汉俊还是听见了,慢慢说:“我本来是姚在出狱后跟姚来香离,不然就对不住你!可是,我入狱这些年,她——”他的语气很犹豫。鲍月芝想了想,眼里竟有了泪水,说我不逼你离婚,真的,你蹲大狱的这几年里,我想过了好多遍,来香替你照顾老照顾小,而且还哭出了眼病,你那个家不能没有她啊!

    荣汉俊眼圈一热,一把抓住鲍月芝的手,哽咽着说,月芝,你的心地真好。

    鲍月芝说,我不是心眼好,是我不允许你对不起人家!都是女人嘛!如果她对你又打又闹的,我也许就不这样说话了。

    荣汉俊吐着烟圈,叹了一声说,她整天干活儿,跟个哑巴似的。

    鲍月芝停了停问那你爱她吗?

    荣汉俊摇了头,我爱的是你,咋能爱她呢?

    鲍月芝说,啥爱不爱的,你们好好过日子吧!谁家的日子不是这么过的?我警告你荣汉俊,如果你强行跟她离了,我也不会嫁给你!

    荣汉俊无奈地摇了摇头,双手捂着脸。

    鲍月芝心里含着的泪,终于浮到眼睛里来了。她感觉自己泪没有咸味了,很寡,像是几滴白水。沉默了好一阵儿,荣汉俊抬起脸来说,月芝,跟你商量个事儿,你说咱庄稼人最大的本事是啥?是该干啥干啥!眼下政策好了,我想做点买卖挣点钱。

    鲍月芝说你想做啥呢?

    荣汉俊说我到南方转转,做啥回来就知道了。

    鲍月芝连看他一眼的力气都没有了。

    荣汉俊掏出那块上海手表说,给真真上学用吧!

    鲍月芝把表塞回他的兜里,说你做买卖用的着。

    第二天早上,荣汉俊带着这块上海表去广东了。鲍月芝记得荣汉俊走了半个月就回来了。荣汉俊回来就在蝙蝠乡开了第一个企业——汉俊皮革厂,生产一种拉链皮包,说是皮包都是人造革的。小厂不大,却在刚刚解冻的蝙蝠乡卷起了一股强劲的旋风。家家户户都去厂里领他的副业活,然后在家里缝制成一个个精美的皮包,由荣汉俊运往小商品集散地白沟。这世界疯了,眼看都变成聚宝盆了。钱能化解仇怨,荣汉俊深深感到这一点。梁罗锅百般追随着荣汉俊,把皮包活计领到家里,让媳妇玉环和儿子们干,以致惹恼了梁家老爷子。荣汉俊也想让鲍月芝领一些活,这样他就有理由跟她见面,可是鲍月芝拒绝了,当时满肚子的气。可是荣汉俊高大的身影消失以后,鲍月芝又陷入一种晃晃忽忽憧憬什么的状态中,失望,憧憬,再失望,再憧憬,这样往复着的心态折磨着她,她渐渐感到自己的渺小和无助,再就是说不出来的孤寂无依。可是送走上学的鲍真,当她走在街上去地里干活,还要装出从容和镇定的微笑来。看着鲍月芝这里没有男人的动静,梁丙奎就蹬上门来,给本族的光棍汉梁加善提亲,梁老爷子说人家不嫌弃两个孩子,没说完就被鲍月芝给骂出去了,牙疼似地从齿缝里挤出声音,老娘谁也不嫁!鲍三爷看了看女儿无话可说,这个脾气暴躁的老队长一下子变乖了,每天牵着马到责任田里干活,望着一马平川的水浇地叹息不止。

    听说哥哥荣汉俊做了买卖,寒酸闭塞的青松岭上来人了。老二荣汉林赶着驴车到蝙蝠乡领些活计,回到青松岭干完了就交到蝙蝠村,从大哥荣汉俊手里拿钱。可是老二跑着跑着就嫌麻烦了,在姚来香的老爹姚喜贵病势以后,荣汉林索性带着媳妇姚来芳、女儿荣荣和老岳母举家南迁,到蝙蝠乡插队落户来了。办手续的时候荣汉俊在外地进料,刚到蝙蝠乡当副乡长的二叔梁恩华一手帮的忙。这给荣汉俊打了个措手不及,他想给姚来香治好了眼睛,然后离婚把她送回青松岭,哪成想青松岭的姚家都追到蝙蝠乡来了。荣汉俊曾经到临村的一个女大仙那里算了一挂,说他这辈子沾不上弟弟的光,还要受他的拖累。岂止是拖累?这个狗东西像一鬼影,无时无刻不在给他捣乱,甚至活活栽给他一个耻辱。荣汉俊把荣汉林狠狠地骂了一顿,说你小子也不给我商量商量!荣汉林咧了咧嘴说,大哥,你正要跟嫂子离婚呢,跟你说还不泡了汤?跟你说啊,是爹让我们来的!荣汉俊瞪了他一眼,说你别拿爹打掩护,咱可把话说头里,你全家人来了,可你不能掺和我的买卖!荣汉林愣了愣,急着脸说你傻不傻啊?谁最可靠?家乡父子兵啊!当年公安抓你的时候,我为了救你还让公安踢了两脚呢,现在阴天腿还疼呢!荣汉俊不说话了,可他还是不要他,荣汉林跟荣爷诉了委屈,自己独自闯新疆买来了一些驴,倒到蝙蝠乡来卖,如果不是荣氏全族的人救架,他这一车皮毛驴肯定是赔了。

    荣汉林一家的到来虽然惹怒了荣汉俊,却使鲍真非常开心。因为老师把插班的荣荣安排在她同一桌。蝙蝠乡中心小学师资贫乏,几个年级合班,荣荣比鲍真小两岁,却在一个班级读书。荣荣有些胖,笑起来有两个深深的酒窝儿,一双大眼睛比酒窝更迷人。荣荣拉着鲍真到荣爷家玩,荣爷对鲍真极为友好,可是鲍月芝却狠狠地打了她的屁股,叮嘱她不要蹬荣家半步,鲍真不知其中奥妙,当荣荣跟着鲍真到自己家里的时候,鲍月芝对荣荣却很疼爱。鲍月芝觉得这两孩子长大也许是个好朋友呢!可是鲍月芝没有想到,过了年之后,两个女孩子不仅成为知心朋友,而且她们中间多了一个梁家男孩儿梁双牙。

    鲍真和荣荣跟梁双牙在同一个班,可是她俩对梁双牙没有怎样留意,班上的女孩和男孩几乎不说话,她们对梁双牙产生好感是在梁家验鼓那天。
Back to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