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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十四、昔日大国穷途末路,煌煌王都虚有其表

    甫一坐定,只听驭手一声长喝,四匹训练有素的骏马一阵亢奋,齐齐一声嘶鸣,一反方才闲庭漫步似的悠闲,四蹄如飞一般狂奔而去,只待尘土回落于地面时,驷马王车也同陨石将临那般眨眼间便消失在众人眼前。

    王车势如雷霆,我尽全力平心静气闭目在车中小憩,思绪却总是纷乱不已。

    就要见到那与师尊有着莫大渊源的嬴君了,我必须将之前一干情绪尽数掏空,以最平和的心态与之斡旋,不仅为了自己,不仅为了嬴离,还有这天下数以万计的国人布衣。

    车马顿停,乐伯打开车门,随后便有人搬来车杌,三步下得王车,我垂首整了整衣袍,再抬头时,便见兴阳宫三字在犹自暗红的晨曦中,灼灼闪动着逼人的气势。

    王城车马场,被清理的异常干净,只有护卫军肃然排列在两边,身边乐伯又是虚空一礼,我便迈步踩在高高的阶梯之上。

    进得兴阳宫,入眼处却是与正门迥然不同的两种天地。

    乌黑的瓦片,破败的宫室,处处只见夯土,不见巧夺天工的雕栏玉砌,略显拥堵而紧凑的殿堂格局,无一花一草、一树一木,却显示出风格迥异的庙堂器宇!

    将兴阳宫建筑拆分而看,竟与兴阳城内普通国人的居室并无二异,若非时不时有森然铁甲军护卫着这样一座建筑群体,任谁也无法想象嬴国至高无上的君主竟居住在此。

    我不觉驻足感慨不已。

    乐伯看出我无论如何也掩藏不住的惊诧,遂笑道,“兴阳宫无其他国家庙堂之煌煌气象,让先生见笑!”

    “何来见笑?嬴国有如此务实没有半分虚伪的庙堂,是国人之福。”我目光登时澄澈,炯炯看向一旁淡漠笑着的老内侍。

    他轻叹,“先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一拱手,我虚心求教,“烦请乐伯指点。”

    “当年两国联军犯嬴,内外交困之时,嬴君下令以倾国之力而战,后虽与两国休兵言和,然嬴国国库业已空虚,仓廪耗尽,自此更是一蹶不振、财务匮乏,民生之凋零前所未见,亦实在无力修葺庙堂,才有今日这般寒酸。”

    归根究底,其实就一字——穷。

    屏息片刻,我蹙眉道:“过了十数年,嬴国财力困顿仍无丝毫改变吗?”

    他摇了摇头,无奈道,“天不佑我大嬴,夫复何言?”

    我疑惑更甚,又道:“可是在下观兴阳城之国人,东西两市人满为患,游学士子,布衣百姓徜徉商海,确乃煌煌大都之气派景象,且商旅所贩卖的财货也极为丰盈,商道若此,可见国人过得也必定甚是富足,何以庙堂却如此窘迫?”

    他思索片刻,还是答我:“唉,先生看到的,只是表象!前来兴阳经商的商旅,之所以入嬴,是因为六国之中,惟有 嬴国国度不收取丝毫赋税,商旅所经营各国货物所得的钱财尽皆落入自家腰包,其实并无半文入我嬴国国库......”

    我忙追问,“入王城经商而不缴纳国税?这是何道理?”

    乐伯却漫不经心一笑,为我释疑道:“大战之前后,兴阳城国人骤减,各国商社在战时纷纷逃回本土,以繁华大都、商贾云集闻名于世的兴阳城,白日亦难见几个人影。数年前公子愈不忍闻诸国对兴阳城衰败没落的评判,便向君上请示一则王命,特许诸国商社入兴阳经商者不必缴纳国税,以此来激励各国商贾入嬴,汇聚国人......”

    乐伯,这个在嬴君身侧的老内侍,深深诉说着嬴国庙堂的无奈,清风扑面,却散不去半分他本不该有的羞愧和忧虑。

    应该说他这样举止,是错吗?身为嬴人,在眼见国家被危困连累数十年,而不得不以这样妥协的方式来维持着王城欣欣向荣的假象之后,自然而然流露出的这种民族、国家大义,能说是错吗?他只是个阉人,是嬴君身边最值得信赖的内侍,本职除了照顾国君起居,不得沾染任何国事!然而这么多年来,他看着国君因忧愤而愁容满面,能不为嬴君担忧吗?他这样的神态,与其说是僭越,还不如说这个老者只是有一种难能可贵的操守!

    想到这里,我不禁动容,连一个内侍都能如此深切地体会到这样的心酸和苦楚,何况嬴君乎?何况嬴离乎?

    看他浑浊的双眸一片朦胧,我的心底亦是一声叹息。

    “既如此,为何还要在此艰难时刻同意江川渠工程上马?”我片刻梳理满腔情绪,徐徐问道。

    他又是一摇头,“君上本意,自然是不会答允的。只是那一日,君上竟发现公子离竟在学习法家学术,惊愕之余,对公子离态度颇为改观。事后君上见公子离决议要兴修水利,便不再冷眼旁观,命朝会共决。小朝会上,公子离言辞激昂,且以自身性命为注,许诺江川渠工程一旦如期兴建成事,足可富我大嬴国人,如若不然,他愿受王室任何处置!一番波折,那些世族元老,肱骨之臣才勉强同意河渠工程上马......”

    “君上,还是对法家,念念不忘?”我的脱口而出,让乐伯愣住。

    “先生是仲子高足,岂能不知君上对法家情谊?”他没有理会我的试探,却如此坦率反将问题丢给我,使我无言以对又有些莫名感奋。

    “君上见到仲子先生上书,便即刻命了老奴亲驾驷马王车恭迎先生入宫,并千叮万嘱——‘万勿轻慢子兮先生’,可见君上对法家思慕之心,并未有分毫改变。”他莫名加上一句,我立即会意,喉中一哽,再也吐不出半个字来,双手先前一叠,而后无比庄重地躬身一礼。

    我知道,他是在告诉我,嬴君既如此厚待法家士子,我心可无忧。

    一种七上八下惴惴难安的心情,终于渐渐平复。

    兴阳宫本就不大,一路边走边谈,不知不觉便已到嬴君残旧的寝殿之外,乐伯道了一声:“稍待。”便径自进了殿内。

    我负手立在廊下,望着低矮的檐角,看着几盏风灯轻曳在半空之中,感受着它们那种掌控不了宿命而表达出的愤懑,良久默然。

    耳畔隐隐有嬴君虚弱的咳声,接着便是一干宫人来回忙碌的声响,片刻后,乐伯跨过被时光摧残的近乎腐朽的门槛,杵在原地一声高喝:“君上久在病榻,特请法家子兮先生寝殿拜见......”

    唱完,低低向我道:“先生——请。”

    我举步,踏入了这座低矮的君主寝殿,殿内简洁素净,似乎灯火方熄,萦萦豆脂清香扑鼻,甚至还能看到灯台上偶尔残留下一道即将消散的烟雾,除了数盏青铜灯台以及偶尔一案书简,再无他物。

    顺着殿内走廊缓缓登上三步木质阶梯,便是嬴君寝室。

    室内亦是极为简单,古玉器具简单几样悬在寝室上方,卧榻上轻盈的帷幔随风摇曳,旁边不远处一把短剑横在青铜造制而成的人形剑架之上。剑架之后便是一座普通白玉屏风,屏风后,隐有虚弱的喘息之音。

    乐伯指着东面一张坐案,我点点头,走到案前坐定,专注看着案后一张羊皮上挂着中原各国地势图。

    良久,嬴君在两位宫人一左一右的搀扶下自屏风后而出,踏着虚浮的步子缓缓行来。右手握拳于没有颜色的唇角处,剧烈咳了起来。

    我忙站起身,对着大显苍老,头戴王冠的嬴君深深一躬。

    他呼吸急促弯腰将我扶起,我抬眸打量嬴君,果真是久病之人那般憔悴如斯,然而那双眼眸,却精光绰绰,没有半分浊色。

    他挥手屏退殿内宫人,少顷,执手带我走到案前,彼此隔着大案各自落座。

    他勉力支撑着自己虚弱不堪的病体,背脊挺的笔直。

    片刻后,先是一笑,便道:“得以与法家子兮先生一见,本公慰然之极。久闻先生见识高远,谋略过人,如今莅临兴阳宫,本公想听听先生对此,有何评判?”

    我暗自思量嬴君此问用意,然而在这极短的时间之内,他如此突兀一问,却是让我猝不及防,且并不能久陷考量,便惟有正色回道:“恕兮直言,一国庙堂如兴阳宫之破败者,亘古罕见!”

    他并未因为我如此毫不避讳的评判而流露出过多情绪,淡淡抬起眼睑,看向我,“先生能直抒己见,并不曲意逢迎,可见法家名士气度!好,甚好!”他自是真心赞我,我谦虚一礼,道:“子兮言语无礼,君上却由衷赞我,足见君上胸襟似海!”

    “否则还能如何?自欺欺人乎?”略一停顿,用力咳了一阵,才大喘息地道:“庙堂如此不堪,本公再是不才,亦知此乃本公之责!又岂敢计较诸如此类之评判?然而每每念及此,本公亦羞且愤!想我嬴国,自开国至今,何等想过竟有今日这般田地。自本公掌国以来,未能延续宗庙,成就一番霸业,反而处处受制于人,以致嬴国裹足不前,本公无颜面对祖先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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