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应聘之路（七）
晚会的举办地点定在二十五栋六楼楼顶露天场地。两人上来时，眼前一片杂乱无章的现象。地下的电线紊乱如麻，纵横交织地像老树盘根，常年不见天日的音乐器材都蒙着一层深灰，一掌拍下必扬起一阵尘雾，半空悬挂下来的彩旗像天女散花，让人疑心蝶儿蝶儿满天飞。
几个男工在整顿收拾，一个着灰西装的瘦高个正在调试麦克风，时时“喂喂！”招呼，时而唱上两句“跑马溜溜的山上，一朵溜溜的云哟。”之类民歌，那麦克风果然像风一样捉摸不定，每当他招呼时必声大如雷，歌唱时必细如蚊鸣，结果方圆听他唱：“曾经年。。。。。少追梦，一心只。。。。。。想往飞，行遍千。。。。。。山和万，一路走。。。。。。来能回。。。。。。”
瘦高个看见陈欢，抛下麦克风走过来说：“你个死球，哪里潇洒去了？这里大伙忙得不可开交，你倒好，一边乘凉去了。”
陈欢微笑着说：“说哪里话。我来了朋友，去喝了点小酒。”将方圆拉到身前，说：“罗经理，这位就是我跟你说过的小方。小方，这就是罗经理。”
方圆抬头去看，见罗经理高额尖颌，全不是梦中的罗青天，暗叫奇怪，摄于他的威服，不敢与他握手。
罗经理拍拍他肩膀，说：“哦，小伙子，听陈欢说，你琴棋书画样样拿得起放得下，真的吗？还不错。”
方圆是一缸不满，半缸晃荡，怕他考究，忙回说：“哪里，哪里。陈大哥过奖，罗经理高估。”陈欢正色说：“小方，咱们是在公司，不比外面，这种称呼是不允许的，你只能叫我陈欢或小陈。”
方圆一窘。罗经理嘴角带着笑意，说：“样样行，行行瘟。只是业余爱好这些玩意，不是专业，是吧？”
陈欢说：“所谓‘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艺术的事，不是专业才好，专业往往不成事，成功多是业余者。譬如《哈利。波特》的著者罗琳，她是家庭主妇，写《鲁滨逊漂流记》的笛福，是个穷商。”
罗经理说：“专业或业余都无关紧要，最重要的是以工作为主，不要玩物丧志。”说着意味深长地盯了方圆一眼。
方圆听出话中之意，是面试已经过关，忙庄严地说：“能在晶晶做名员工，我一定会……会……。”一时语塞，搜肠刮肚也没找到能与陈乾盛的“献出青春”之类媲美的誓言，良久才继完：“我一定会好好做事，不辜负罗经理的期望。”
罗经理点头，说：“恩，后天来登记吧。”回到原位继续与麦克风捉迷藏。
陈欢招呼方圆过去整理彩旗，边按“红绿黄蓝青橙紫”的顺序排好，边说：“小方，以后千万不要跟别人说认识我，更不要提是经我介绍。”方圆纳闷，问为什么。陈欢说：“总之你听我说的就是了。”方圆默然，想古来祸由口生，便一门心思去做手头活。
彩旗整理好了，东西南北各一条，西南，西北，东南，东北又各一条，用红绳串起，从八个方位延伸出去，好一副“八面玲珑”景状。彩旗下面用彩灯点缀，亮起来像像鲜红的圣女果。地上铺以一张宽大的红毯，拟作舞台，四角摆上音响。一大张绸布面南朝北，作为背景。一位喷油师傅拿来油枪一阵狂扫，喷出来四个绿字“狂欢之夜”，歪歪斜斜地像武松醉打蒋门神。
方圆憎恶音响的灰头土脸，二话不说到洗手间提来一桶水，用抹布擦出它们的黑色本质。
接下来分配食物，每一瓶饮料，三只苹果，三只橘子，一斤糖果为一份。忙碌了半个钟，手脚酸软了才完工，一百份整整堆了四箱。
不知不觉已从夕阳西下到暮色昏暗，冬初日长夜短，太阳偷懒，下了早班。这时场中仅靠满天彩灯照明。晶晶的员工陆续光临，十有八九穿着新衣，一派新年一样的洋洋喜气。那彩灯五颜六色，将一众黄脸人都照成了人面桃花，尤其是一对有合唱节目的双胞胎姐妹，化了浓妆，七色灯光辉映下，眼光发绿，嘴唇殷红，颇像恐怖片里的吸血鬼。
TCL彩电几经闪烁，终于出现图像，麦克风也恢复了功能，有节目的纷纷拥上，想临阵磨枪，热热嗓子。罗经理率为人表，先唱了一首《护花使者》，一口白话唱的像黑话，兼且嗓音粗矿，整个一摧花农伯。
与此同时，男同胞纷纷下二楼去搬桌凳，方圆与陈欢在前排摆设了一长溜红樟木桌，作领导的座位。桌上摆满葡萄，梨子，花生，瓜子。正中间是金总的宝座，水果堆的像农家供奉的观音菩萨牌位前的祭品。方圆正提起一瓶“珠江”往梁经理座位放，猛然传来一阵“呀……哪……嗦……”的叫声，宛如一个晴天霹雳，震地两耳嗡嗡作响，手上一麻，“乒乓”一声，那瓶酒在地下摔地粉身碎骨。
回头一看，原来是位女同事在练习《青藏高原》，一口女高音拔尖地像针一样，估计再高一点能将别人耳膜扎破。她提到《青藏高原》那么高，没法再高到《珠穆朗玛》，便跌下来往下唱：“那可是青藏高……原？”四周听众的耳膜幸免于难。
接着，音乐陡然脱胎换骨，从民族美声转到一首《DJ-兔子舞》，那节拍仿佛在发生五级地震，将各人的心全部串成一线，节拍响一次，牵动心跳一次。虽然听不懂其中的英文歌词，但许多人都跟着节拍蹦跳起来，更有人发挥专业水准，将头一摇一摆地像风中的狗尾巴草。
方圆只觉一颗心一下一下往胸腔撞击，仿佛那要破笼之鸟在寻找缝隙一冲而出，连双手也瑟瑟发抖，摆放的水果刀与酒杯相触发出“玎玲”之声，浑似宫商角徵羽五音。
蹦着蹦着，上来一行人，带头是个中等身材汉子，脸庞微黑，一身运动装，像位教体育的阳光下最光荣的职业，他二话不说，加入阵容，跳瘙一样活跃。
陈欢在方圆肘上一撞，说：“金总来了。”忙上前招呼：“金总，晚上好。”
那 “跳蚤”说：“好，陈欢，事情还算顺利吧。”陈欢说：“没问题，只等六点半一到，包大伙儿玩不完兜着走。”
方圆幸亏没戴眼镜，不然准跌个粉碎：原来这人竟是金总。顿时回想起路上碎发的一席关于着衣穿裤的评论，果然是经典箴言。他一见金总这身打扮，自然而然生出敬仰之情，所以说人不可貌相，海不可斗量。
跟在金总身后的一干人也纷纷手舞足蹈，其中尤有一人身材彪悍，满脸横肉，像极菜市的屠夫，偏偏跳起来腿也不弯，腰也不软，像一头气冲的斗牛。一壁厢还露出满脸黄牙向身旁的靓女，像条大尾巴狼。方圆差点没笑出声来。
陈欢又碰了碰他，说：“他叫何大牛，是厂务经理。”
方圆这下变成苦笑，想这么好一块“晶晶”，落入这样一位大汉手掌之中，怎堪蹂躏？
这时除了在整理场景的工作人员，其余都加入了DJ队伍，方圆观赏良久，得出舞场的一个规律：老人跳是夕阳摇曳，妇女跳是枫叶飘零，壮汉跳是龙腾虎跃，靓女跳是春风拂柳，丑女跳是地动山摇，男孩则看着靓女跳（有两中解释：一是边看边跳，一是只看不跳）。
一曲已毕，接下来是首民族歌曲《爱我中华》，罗经理上前将音量调细，提起麦克风，说：“喂，亲爱的同事们，现在是六点半整，咱们的‘狂欢之夜’文艺晚会准备开始了，激动人心的时刻到了。”
谁料许多人意犹未尽，纷纷叫嚷：“喂，再来一首。”“我要跳个《三天三夜》。”“明天放假，今夜蹦到三更半夜又何妨？”更有人在无音乐伴奏的前提下仍是摇头顿足。罗经理连连呼吁：“大家安静，按各自座位坐好，晚会马上开始。”整个场中一片喧嚣，像非洲暴乱，他这句话无非像一瓢水泼在烈火上，随一阵水雾而消失无踪。
方圆脑中浮出梦中的情景，怎么不见衙役现身吆喝：“威武！肃静！”
忽然一声大吼平地响起，只见何大牛大步迈上舞台，一把从罗经理手中夺过麦克风，喝道：“全体员工听令，安静！喂，彭主管，看看是哪些人在起哄，马上登名记过。”他这几声犹如虎啸龙吟，整个场中无人不闻。一时之间，许多人怕遭“枪打出头鸟，霜打露头青”，纷纷沉默，整层六楼渐渐陷入寂静，只剩音箱的“嗡嗡”回音。
这时从楼梯间跑上来个瘦高男孩，没好气的说：“喂，吵死了。你们造反，想把我们五楼的天花板踩塌。别人还用不用加班？”许多胖妹“扑哧”笑出声来，刚才整个二十五栋地动山摇全拜她们所赐。
何大牛向那几个胖妹狠狠虎了几眼，她们顿时噤若寒蝉。他回过头，目光像两把利剑般射向那高个男孩。那男孩正自鸣得意，以为全场鸦雀无声是他一句话之功效，这时被何大牛一盯，吓得像耗子见了猫，矮了半截，忙挥手说：“你们继续，你们继续。”悻悻然下楼去，手脚发抖，一个趔趄，险些从楼梯口滚下去。
何大牛转过头来，眼光向各人扫去，每人与他相视，都涌出一股“他为刀俎，我为鱼肉”之感，连屁都不敢放。
何大牛拍拍麦克风，仿佛七品芝麻官升堂拍的惊堂木，发出“嗡”的一声长鸣，开始发言：“请大家听清楚：依顺序坐好。前排是公司领导，第二排是业务员，第三排是技术人员，第四排是丝印师傅，第五排至第十排是普通员工。”金总带头依言坐下，其余人等纷纷遵从安排，坐的井井有条，人人脸上肃穆，像开人民代表大会。
何大牛俨然指挥阵仗的大将军，踌躇满志，环视四周，忽见最后一排有个男孩兀自站立，不禁恼羞成怒，吆喝：“喂，那个男骇，我说你哪，你往哪看？就是你，怎么不坐下，出风头是不是？”方圆被他戟指而骂，吓得腿一软，“扑通”坐下去，屁股上一阵冰凉，恰巧坐在一根大号水管上。
那水管不过高出地面半尺，方圆只看得到前面一片黑压压的后脑勺，无可奈何扎了个马步，依稀看到何大牛的平头。
只听何大牛说：“现在我慎重宣布：晚会正式开始。在请金总发言之前，我先说几句题外话。从十月中旬开始，我就一直被一种精神感染着，那就是晶晶的同胞们赶单时的那种奋不顾身，顽强拼搏的精神。正是因为这种精神，我们才能战无不胜，攻无不克。这让我想起年轻时候参加过的抗美援越战争中的一场战役，我和战友奉上级命令，埋伏在芦苇淀的水草丛中。当时上有蚊虫叮咬，下有蚂蝗吸血，但
为了保持不动风声，我们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何况伸手拍打？结果第二天整队人都全身浮肿。这些年来，这件事一直深深烙在我心上，激励着我要严格要求自己。在晶晶，我看到了那种纪律严明的精神的再现，让我感动。”说到后来，语音渐带深情，场中许多人现出惭愧。
“今晚我带着愉快的心情来到这儿，跟大伙一起分享成功果实，但是让我感到非常不满。为什么？大家的那种对晚会秩序的扰乱，对纪律的蔑视。这让我感觉到民族的劣根性——只能在磨难中成熟，不能在安逸中成功。假如把这场晚会想象成一宗订单，拿出我们的魄力，那么大伙告诉我：有没有信心接下？”
沉默一分钟，有人举手说：“有！”正是陈欢，接着呼应四起，一片“有”声响如雷鸣。
何大牛十分满意，笑得满脸横肉堆叠的像牛筋，说：“下面有请金总说话。”
金总踏着轻快的步子走上舞台，鞋与沙砾厮磨，发出蚕食的沙沙声，大家入木三分地理解什么是举重若轻。
“首先，”金总开始发言：“在这里，我要怀着万分感激的心情向大家说一声：谢谢，辛苦了。”说着，深深一个鞠躬。霎时掌声如潮，许多人眼圈红了。方圆手都拍肿了，才明白为什么日资企业的老板让中国员工死心塌地地为他工作的致命绝招就是站在厂门口对他们鞠躬。
“从刚才的DJ中，我看到了‘晶晶’的青年生力军的某些优点：热情，积极。但同时也看到了许多年轻人的通病：追求刺激和理智薄弱。年轻人喜欢蹦迪，这是无可厚非的。谁年轻时没有过一段狂热岁月，我也曾蹦过几天几夜不休息。但这有个前提，就是不能影响到正常的工作，团队的纪律。”
“我不想占用大家宝贵的浪漫时间，只带给大家一个好消息：公司领导临时作出一个决定，定于此周周六晚举行一场DJ晚会，保证让刚才有力没处使的同事们畅快淋漓。”
一阵钱塘江大潮般地掌声送走金总。
原创打工族版《围城》——《天堂的那边》发布中。尘封一则故事，放下一段往事，解开一个心结。
几个男工在整顿收拾，一个着灰西装的瘦高个正在调试麦克风，时时“喂喂！”招呼，时而唱上两句“跑马溜溜的山上，一朵溜溜的云哟。”之类民歌，那麦克风果然像风一样捉摸不定，每当他招呼时必声大如雷，歌唱时必细如蚊鸣，结果方圆听他唱：“曾经年。。。。。少追梦，一心只。。。。。。想往飞，行遍千。。。。。。山和万，一路走。。。。。。来能回。。。。。。”
瘦高个看见陈欢，抛下麦克风走过来说：“你个死球，哪里潇洒去了？这里大伙忙得不可开交，你倒好，一边乘凉去了。”
陈欢微笑着说：“说哪里话。我来了朋友，去喝了点小酒。”将方圆拉到身前，说：“罗经理，这位就是我跟你说过的小方。小方，这就是罗经理。”
方圆抬头去看，见罗经理高额尖颌，全不是梦中的罗青天，暗叫奇怪，摄于他的威服，不敢与他握手。
罗经理拍拍他肩膀，说：“哦，小伙子，听陈欢说，你琴棋书画样样拿得起放得下，真的吗？还不错。”
方圆是一缸不满，半缸晃荡，怕他考究，忙回说：“哪里，哪里。陈大哥过奖，罗经理高估。”陈欢正色说：“小方，咱们是在公司，不比外面，这种称呼是不允许的，你只能叫我陈欢或小陈。”
方圆一窘。罗经理嘴角带着笑意，说：“样样行，行行瘟。只是业余爱好这些玩意，不是专业，是吧？”
陈欢说：“所谓‘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艺术的事，不是专业才好，专业往往不成事，成功多是业余者。譬如《哈利。波特》的著者罗琳，她是家庭主妇，写《鲁滨逊漂流记》的笛福，是个穷商。”
罗经理说：“专业或业余都无关紧要，最重要的是以工作为主，不要玩物丧志。”说着意味深长地盯了方圆一眼。
方圆听出话中之意，是面试已经过关，忙庄严地说：“能在晶晶做名员工，我一定会……会……。”一时语塞，搜肠刮肚也没找到能与陈乾盛的“献出青春”之类媲美的誓言，良久才继完：“我一定会好好做事，不辜负罗经理的期望。”
罗经理点头，说：“恩，后天来登记吧。”回到原位继续与麦克风捉迷藏。
陈欢招呼方圆过去整理彩旗，边按“红绿黄蓝青橙紫”的顺序排好，边说：“小方，以后千万不要跟别人说认识我，更不要提是经我介绍。”方圆纳闷，问为什么。陈欢说：“总之你听我说的就是了。”方圆默然，想古来祸由口生，便一门心思去做手头活。
彩旗整理好了，东西南北各一条，西南，西北，东南，东北又各一条，用红绳串起，从八个方位延伸出去，好一副“八面玲珑”景状。彩旗下面用彩灯点缀，亮起来像像鲜红的圣女果。地上铺以一张宽大的红毯，拟作舞台，四角摆上音响。一大张绸布面南朝北，作为背景。一位喷油师傅拿来油枪一阵狂扫，喷出来四个绿字“狂欢之夜”，歪歪斜斜地像武松醉打蒋门神。
方圆憎恶音响的灰头土脸，二话不说到洗手间提来一桶水，用抹布擦出它们的黑色本质。
接下来分配食物，每一瓶饮料，三只苹果，三只橘子，一斤糖果为一份。忙碌了半个钟，手脚酸软了才完工，一百份整整堆了四箱。
不知不觉已从夕阳西下到暮色昏暗，冬初日长夜短，太阳偷懒，下了早班。这时场中仅靠满天彩灯照明。晶晶的员工陆续光临，十有八九穿着新衣，一派新年一样的洋洋喜气。那彩灯五颜六色，将一众黄脸人都照成了人面桃花，尤其是一对有合唱节目的双胞胎姐妹，化了浓妆，七色灯光辉映下，眼光发绿，嘴唇殷红，颇像恐怖片里的吸血鬼。
TCL彩电几经闪烁，终于出现图像，麦克风也恢复了功能，有节目的纷纷拥上，想临阵磨枪，热热嗓子。罗经理率为人表，先唱了一首《护花使者》，一口白话唱的像黑话，兼且嗓音粗矿，整个一摧花农伯。
与此同时，男同胞纷纷下二楼去搬桌凳，方圆与陈欢在前排摆设了一长溜红樟木桌，作领导的座位。桌上摆满葡萄，梨子，花生，瓜子。正中间是金总的宝座，水果堆的像农家供奉的观音菩萨牌位前的祭品。方圆正提起一瓶“珠江”往梁经理座位放，猛然传来一阵“呀……哪……嗦……”的叫声，宛如一个晴天霹雳，震地两耳嗡嗡作响，手上一麻，“乒乓”一声，那瓶酒在地下摔地粉身碎骨。
回头一看，原来是位女同事在练习《青藏高原》，一口女高音拔尖地像针一样，估计再高一点能将别人耳膜扎破。她提到《青藏高原》那么高，没法再高到《珠穆朗玛》，便跌下来往下唱：“那可是青藏高……原？”四周听众的耳膜幸免于难。
接着，音乐陡然脱胎换骨，从民族美声转到一首《DJ-兔子舞》，那节拍仿佛在发生五级地震，将各人的心全部串成一线，节拍响一次，牵动心跳一次。虽然听不懂其中的英文歌词，但许多人都跟着节拍蹦跳起来，更有人发挥专业水准，将头一摇一摆地像风中的狗尾巴草。
方圆只觉一颗心一下一下往胸腔撞击，仿佛那要破笼之鸟在寻找缝隙一冲而出，连双手也瑟瑟发抖，摆放的水果刀与酒杯相触发出“玎玲”之声，浑似宫商角徵羽五音。
蹦着蹦着，上来一行人，带头是个中等身材汉子，脸庞微黑，一身运动装，像位教体育的阳光下最光荣的职业，他二话不说，加入阵容，跳瘙一样活跃。
陈欢在方圆肘上一撞，说：“金总来了。”忙上前招呼：“金总，晚上好。”
那 “跳蚤”说：“好，陈欢，事情还算顺利吧。”陈欢说：“没问题，只等六点半一到，包大伙儿玩不完兜着走。”
方圆幸亏没戴眼镜，不然准跌个粉碎：原来这人竟是金总。顿时回想起路上碎发的一席关于着衣穿裤的评论，果然是经典箴言。他一见金总这身打扮，自然而然生出敬仰之情，所以说人不可貌相，海不可斗量。
跟在金总身后的一干人也纷纷手舞足蹈，其中尤有一人身材彪悍，满脸横肉，像极菜市的屠夫，偏偏跳起来腿也不弯，腰也不软，像一头气冲的斗牛。一壁厢还露出满脸黄牙向身旁的靓女，像条大尾巴狼。方圆差点没笑出声来。
陈欢又碰了碰他，说：“他叫何大牛，是厂务经理。”
方圆这下变成苦笑，想这么好一块“晶晶”，落入这样一位大汉手掌之中，怎堪蹂躏？
这时除了在整理场景的工作人员，其余都加入了DJ队伍，方圆观赏良久，得出舞场的一个规律：老人跳是夕阳摇曳，妇女跳是枫叶飘零，壮汉跳是龙腾虎跃，靓女跳是春风拂柳，丑女跳是地动山摇，男孩则看着靓女跳（有两中解释：一是边看边跳，一是只看不跳）。
一曲已毕，接下来是首民族歌曲《爱我中华》，罗经理上前将音量调细，提起麦克风，说：“喂，亲爱的同事们，现在是六点半整，咱们的‘狂欢之夜’文艺晚会准备开始了，激动人心的时刻到了。”
谁料许多人意犹未尽，纷纷叫嚷：“喂，再来一首。”“我要跳个《三天三夜》。”“明天放假，今夜蹦到三更半夜又何妨？”更有人在无音乐伴奏的前提下仍是摇头顿足。罗经理连连呼吁：“大家安静，按各自座位坐好，晚会马上开始。”整个场中一片喧嚣，像非洲暴乱，他这句话无非像一瓢水泼在烈火上，随一阵水雾而消失无踪。
方圆脑中浮出梦中的情景，怎么不见衙役现身吆喝：“威武！肃静！”
忽然一声大吼平地响起，只见何大牛大步迈上舞台，一把从罗经理手中夺过麦克风，喝道：“全体员工听令，安静！喂，彭主管，看看是哪些人在起哄，马上登名记过。”他这几声犹如虎啸龙吟，整个场中无人不闻。一时之间，许多人怕遭“枪打出头鸟，霜打露头青”，纷纷沉默，整层六楼渐渐陷入寂静，只剩音箱的“嗡嗡”回音。
这时从楼梯间跑上来个瘦高男孩，没好气的说：“喂，吵死了。你们造反，想把我们五楼的天花板踩塌。别人还用不用加班？”许多胖妹“扑哧”笑出声来，刚才整个二十五栋地动山摇全拜她们所赐。
何大牛向那几个胖妹狠狠虎了几眼，她们顿时噤若寒蝉。他回过头，目光像两把利剑般射向那高个男孩。那男孩正自鸣得意，以为全场鸦雀无声是他一句话之功效，这时被何大牛一盯，吓得像耗子见了猫，矮了半截，忙挥手说：“你们继续，你们继续。”悻悻然下楼去，手脚发抖，一个趔趄，险些从楼梯口滚下去。
何大牛转过头来，眼光向各人扫去，每人与他相视，都涌出一股“他为刀俎，我为鱼肉”之感，连屁都不敢放。
何大牛拍拍麦克风，仿佛七品芝麻官升堂拍的惊堂木，发出“嗡”的一声长鸣，开始发言：“请大家听清楚：依顺序坐好。前排是公司领导，第二排是业务员，第三排是技术人员，第四排是丝印师傅，第五排至第十排是普通员工。”金总带头依言坐下，其余人等纷纷遵从安排，坐的井井有条，人人脸上肃穆，像开人民代表大会。
何大牛俨然指挥阵仗的大将军，踌躇满志，环视四周，忽见最后一排有个男孩兀自站立，不禁恼羞成怒，吆喝：“喂，那个男骇，我说你哪，你往哪看？就是你，怎么不坐下，出风头是不是？”方圆被他戟指而骂，吓得腿一软，“扑通”坐下去，屁股上一阵冰凉，恰巧坐在一根大号水管上。
那水管不过高出地面半尺，方圆只看得到前面一片黑压压的后脑勺，无可奈何扎了个马步，依稀看到何大牛的平头。
只听何大牛说：“现在我慎重宣布：晚会正式开始。在请金总发言之前，我先说几句题外话。从十月中旬开始，我就一直被一种精神感染着，那就是晶晶的同胞们赶单时的那种奋不顾身，顽强拼搏的精神。正是因为这种精神，我们才能战无不胜，攻无不克。这让我想起年轻时候参加过的抗美援越战争中的一场战役，我和战友奉上级命令，埋伏在芦苇淀的水草丛中。当时上有蚊虫叮咬，下有蚂蝗吸血，但
为了保持不动风声，我们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何况伸手拍打？结果第二天整队人都全身浮肿。这些年来，这件事一直深深烙在我心上，激励着我要严格要求自己。在晶晶，我看到了那种纪律严明的精神的再现，让我感动。”说到后来，语音渐带深情，场中许多人现出惭愧。
“今晚我带着愉快的心情来到这儿，跟大伙一起分享成功果实，但是让我感到非常不满。为什么？大家的那种对晚会秩序的扰乱，对纪律的蔑视。这让我感觉到民族的劣根性——只能在磨难中成熟，不能在安逸中成功。假如把这场晚会想象成一宗订单，拿出我们的魄力，那么大伙告诉我：有没有信心接下？”
沉默一分钟，有人举手说：“有！”正是陈欢，接着呼应四起，一片“有”声响如雷鸣。
何大牛十分满意，笑得满脸横肉堆叠的像牛筋，说：“下面有请金总说话。”
金总踏着轻快的步子走上舞台，鞋与沙砾厮磨，发出蚕食的沙沙声，大家入木三分地理解什么是举重若轻。
“首先，”金总开始发言：“在这里，我要怀着万分感激的心情向大家说一声：谢谢，辛苦了。”说着，深深一个鞠躬。霎时掌声如潮，许多人眼圈红了。方圆手都拍肿了，才明白为什么日资企业的老板让中国员工死心塌地地为他工作的致命绝招就是站在厂门口对他们鞠躬。
“从刚才的DJ中，我看到了‘晶晶’的青年生力军的某些优点：热情，积极。但同时也看到了许多年轻人的通病：追求刺激和理智薄弱。年轻人喜欢蹦迪，这是无可厚非的。谁年轻时没有过一段狂热岁月，我也曾蹦过几天几夜不休息。但这有个前提，就是不能影响到正常的工作，团队的纪律。”
“我不想占用大家宝贵的浪漫时间，只带给大家一个好消息：公司领导临时作出一个决定，定于此周周六晚举行一场DJ晚会，保证让刚才有力没处使的同事们畅快淋漓。”
一阵钱塘江大潮般地掌声送走金总。
原创打工族版《围城》——《天堂的那边》发布中。尘封一则故事，放下一段往事，解开一个心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