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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八章 我记得我恨过你(2)

    (2)

    苏默还是來到了那家咖啡馆,“忆”,多好听的名字,却又是多么心酸的名字。记忆、回忆,这些词对于苏默來说太沉重,就像此刻他前进的步伐一样沉重。也许他不应该來的,可是知道靠她这么近,触手可及,又怎能不來见她一面呢?就算不让她知道也好啊。

    他站在玻璃门前迟迟不敢推门进去。

    白天刘浅去上班了,苏默在宾馆待着无聊,沿着路边的矮墙散步,那些斑驳的、爬满了爬山虎的黄墙让他再一次记起小时候的事。那时候妈妈沒死,爸爸还在,他年年拿第一名,经常收到一些班上小姑娘写來的纸条。他以为人生都会这样顺利下去,可是一切在母亲去世的那一天戛然而止。

    他不知不觉就走到周若寒家的楼下,他们家还住在这里,阳台下那棵老槐树还在。

    当年就在那栋楼下面,那棵树下面,他等着她,一直等着她,他等不到她就爬上去找她,即使她凶他也好,骂他也罢,甚至是害他摔伤了腿,他也从沒真正记恨过她。

    这一切都阔别了快八年的光阴了,也许什么都早已物是人非,可是为什么他就是那么傻,偏偏还站在原地等着?

    是因为不甘心吗?还是始终舍不得?

    若寒的父亲显然早已经认不出苏默來了,当苏默站在他们家门口的时候,周宜只是抱着疑问的心问道:“你是谁?找谁?”

    苏默结结巴巴地说:“我找……周若寒。”

    周宜心里奇怪了,怎么最近这么多人來找若寒,先是罗简,现在又來一个,怀疑地问:“你是谁?”周宜还是保持着警惕。

    “我,我是她一个朋友。对,朋友,呵呵。”朋友,他们是吗?要是被周若寒知道了,估计会暴跳如雷吧。

    周宜摆摆手,说若寒沒有在家,他沒顾忌地写了个地址给苏默,正是店里的地址。

    苏默拿到那张纸条后,整颗心都狂跳了起來。看來自己鼓起勇气來敲门是多么正确的事啊!

    上帝果然还是给他们留了一条后路。上帝还是眷顾他的,起码给了他最后一个机会,一个见上一面的机会。

    可是现在他站在咖啡馆的门口怎么都挪不动脚步,是害怕?是胆怯?是懦弱?太复杂了,他自己都说不清楚到底是为什么。透明橱窗里的那个人,散着长发,穿着墨绿色的风衣外套,低着头在吧台里写写画画着,看不清楚她脸上的表情,可是一看见这个身影,苏默就莫名地心痛。

    她看起來很累,眼角边上的黑眼圈说明了一切。里面似乎出了些什么纠纷,有服务员跑过來找若寒。她收了收手上的账本,拢了拢头发就走到窗边的顾客身边,低头满脸笑容地说着些什么,顾客才满意地点了单。

    这一刻她就站在他的正前方,他们之间隔了一面玻璃而已。苏默看得好清楚,周若寒除了胖了一些以外,更多的是整个人看起來平静安逸了,她的脸上始终带着笑意,满怀希望地说话,再也不会懊恼、不会皱眉、不会哭、不会难过,这跟半年前在他面前暴戾的极端的若寒判若两人。

    是什么让她重生?是刘浅吗?嗬,苏默不由自主地踏进了咖啡馆,他怎么有那么一点不甘心她过得如此轻松呢?他甚至有些嫉妒她,嫉妒到怀念曾经和自己一样掉入深渊的周若寒。

    “周若寒。”苏默不知不觉站在周若寒身后,轻声叫她。

    若寒正在吧台里记刚才那位刁钻的客人菜单的配菜,听到这个声音她手上的笔停顿了下來,笔尖渲染在纸上,落下一滴饱满的墨汁,像情人的眼泪。

    果然是他,她猜得一点都沒错。不久前在医院里她说自己见到苏默了,原來是预兆。

    “苏默……”应该说些什么,她脑子里一时半会儿转不过來,条件反射地往后退了一步。

    “别害怕,也不要竖起身上所有的刺面对我,我今天只不过随便过來看看你而已。”他害怕自己又吓到了她,让她想逃离。

    若寒点点头,敲敲手上的笔一边说一边把点菜的酒水单谱递到苏默面前:“喜欢喝什么,随便点,我请你。”

    苏默來來回回点了几下头,看了看菜谱:“做得还挺用心的,挺像那么回事。”他顿了顿又说,“就给我來杯咖啡吧。”说完就走到不远处的沙发坐了下來。

    若寒跟身后的一小姑娘交代了一下,放下手边的活儿,也跟着走过去。她除了先前的一些惊讶,现在一点也不怕苏默了,因为她找到了她人生的依靠:“看看这儿怎么样?”

    “挺不错,这半年來你都在经营这家店?”他很激动,说话的时候声音都在颤抖。

    她低下头自嘲起來:“是啊,想起來还真要谢谢你。”

    “嗯?”他不解。

    若寒笑了一声:“嗬,当初要不是你给了我那笔钱,我想也沒有今天的这家小店。”一说起那笔钱,两个人就都想起那天晚上的电光石火,小小的公寓里,到处弥漫着汗水淋淋的纠缠,那些痛苦的抉择,夹杂着爱与恨,欲望充斥了苏默的大脑,而他怎么都看不见她的真心。

    嗬,真心,这玩意儿能卖多少钱一斤?!

    苏默嘴角情不自禁歪到一边,露出一个冷笑的表情:“你不用谢我,那是我心甘情愿给你的。”

    “呵呵,也是,那本來就是我应得的。”若寒面无表情地说。

    呵呵,那是应该给你的,就像找完小姐要数钱一个道理,对吗?苏默在心底心疼地问自己。

    “周若寒,我们之间一定要再继续这样仇恨彼此吗?我们沒有好好相处的可能了吗?”他突然低头用手撑住整个脑袋,因为那里痛,“我不想这样了,真的不想再这样了,我们之间能不能不再恨了?我有对不起你的地方,可是我一直在找你,当你告诉我当年的真相之后,我真的追悔莫及,我恨不得杀了自己。你躲起來半年,我就找了你半年。以前我不知道我想找到你做什么,但是今天见到你的那一刻起,我突然明白过來我那么想找到你是为了什么,因为我觉得我亏欠你,我对不起你,我只想和你道歉,我要和你说一句对不起。”

    周若寒呆呆地望着眼前的这个人,满脸的胡楂,脸色看起來成蜡黄色,很瘦,脸上的颧骨都凸了出來,双眼充满了血丝。半年时间里他看起來似乎老了10岁,难道就是因为找她?

    “呵呵,苏默,其实,我早就沒有恨你了。包括那件事,那个晚上,我都沒有恨你。反而我有一种互相两清的释怀感,曾经我对你父亲的死也心怀愧疚,这愧疚成天压着我不能好好生活,可是就在那一刻,我发现我把欠你的都还给你了。就像你曾经借了我一块钱,时隔多年后,我终于有机会把这一块钱用另外一种形式还给你了。我一点也不恨你,我甚至有些开心,我不用对你有愧疚了。苏默,我们终于互不相欠了。而我也终于有重新回到这里來的勇气,开始属于我自己的生活。”

    “你,你是说,你不恨我?”苏默怀疑自己听错了,再问了一遍。

    若寒点点头:“是的,我不恨你。我现在有了自己的生活,这样很好,我不想再去破坏什么了。”

    苏默恍惚地点点头,他们之间连最后一丝的感情纽带都沒有了。从此他便是路人甲乙丙丁,连她心里一角都进去不了。

    “苏默,我知道你还在恨着我,可是你应该重新开始你自己的生活,我已经走出來了,也好起來了,我希望你也能像我一样,走出自己内心的阴影,面对这个社会,面对这个社会的人。我希望你过得好,过得比谁都好,这是我的真心话。”若寒的手轻轻拍在苏默的手背上,凉凉的,滑滑的,苏默想抓住这只手,却怎么都沒有翻手握住的勇气。

    他呆呆地望着她,甚至迷恋地望着她,什么都不再说,也什么都不需要说。他应该得到满足,就在此刻,周若寒希望他过得比谁都好,这句话让苏默感动得想哭。

    苏默一直在店里坐着,一边看着來來往往的客人,一边等若寒下班。

    晚上刘浅打电话给若寒,说自己晚上要陪领导在一乡镇吃饭,一时半会儿赶不回來,叫若寒自己早点关店回家休息,他就不來接了。

    若寒接到电话后,也决定早点打烊,总不能让苏默老在这里坐着等吧。收拾好一切,若寒说送苏默回旅店,苏默摇摇头,他说:“陪我走走吧,很多年不曾回來了呢!”

    若寒点点头。

    他带她回到他们的母校,他站在操场的跑道上停下來。若寒感慨万千,这里是她命运的转折点,她又怎能不记得?

    “我在这里认识了你,你扎马尾,走路的样子又骄傲又孤独。那天我记得好清楚呢,有很大的太阳,照在你身上,像镀了一层金边。刘浅当时就站在我身边,是他先看见你的,还对我说‘瞧,那妞长得还蛮正’。他就是比我眼疾手快,要不怎么一眼就看见你了呢?”苏默有点不对劲,貌似今天话特别多,特别想表达什么,可是总是词不达意。

    若寒看在眼里,听在心上。曾经他们并沒有任何纠葛,简简单单过日子,多快乐。

    “你这次怎么突然回來了?”她打断他念念叨叨的叙述。

    “因为听到你在这里,所以我就來了。”

    “……”突然不知道要说什么,若寒在跑道边上走着,高跟鞋突然歪了一下,整个人沒站稳,差点摔跤,苏默伸出手扶住她,手搭在她纤细的腰身上,他的心又狂跳了起來,近距离的接触总会显得暧昧不清。可是若寒丝毫不给他接近她的机会,立刻像一只兔子一样敏捷地从他手臂里挣脱出來,站稳。

    “你还在怕我吗?”

    “不是。”若寒脸上烧烧的,他们毕竟有过肌肤之亲,虽然那是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往,可是这样的黑夜,这样的孤男寡女,这样朦胧暧昧的夜色,这样有过纠缠的彼此,难免会让人胡思乱想。

    “我送你回去吧。”

    “我送你回去吧。”两个人几乎是异口同声说出这句话,一字不差,又是一阵尴尬。

    沉默了几秒钟,若寒说:“还是我送你回去吧,你很久沒回來了,肯定对这儿不熟,我好歹算是主人呢,得尽地主之谊啊。”

    苏默沒强求,点点头算是默许了若寒的话。小镇上修了马路,建了很多新楼,说真的他还真不知道怎么回宾馆,若寒送送他也好。

    并且,他住的宾馆离学校这块地不算远。

    人生怎能做到无欲无求?清心寡欲那真的是出家人的境界吧,苏默不是神,他还做不到,以前就是,现在也是。此刻他就挨着她站着,距离那么近,近到连彼此的呼吸的气息都能触及,苏默一点也不想再放手。

    所以当她一走进酒店房间的那一刻起,他的感情占了理性的上方。

    门关上的那一刻,他毫不犹豫地伸手从身后环住了周若寒。

    他知道她会叫,所以同时用手捂住她的嘴。房间里沒有开灯,她挣扎着要出來,却无济于事。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抱住她,因为这一松手,此生可能都再也抱不到了。

    “苏默,你干吗?”她心惊了一跳。

    他贪恋她发间的香气,把手捂得更紧了,缓缓地说:“若寒,别动,让我抱一下,就一下。”

    “……”她不能说话,呜呜呜呜地在叫着什么,却放弃了挣扎。

    “求你了。”他红了眼眶,声音有些哽咽。

    渐渐地若寒安静下來,苏默摸到她脸上冰凉的泪,那是怎样的眼泪,因为厌恶?因为恶心?

    “你为什么哭?是因为讨厌我吗?还是觉得我脏?不配抱你?”苏默松开她,纵然自己有千般不舍也不得不放开她,她的眼泪让他沒有了再继续抱住她的勇气。

    “苏默……我不想这样子。”她突然哭得歇斯底里,不受控制。苏默拉她坐到自己身边,若寒哭得更大声,情绪失控着,整个人得到了最大的发泄。

    “我沒别的意思,我只是想抱抱你,你别哭了。”

    “你到底要怎样?”若寒望着他。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我不敢想怎样,我做错了事,我就要承担,要弥补。我只想对你好,你能不能答应我,从今以后你都会容许我对你好,你什么都不用做,只要接受我对你的好就可以了。”苏默甚至是哀求地说道。

    若寒顿了顿,平静地说:“嗬,苏默,你为什么要对我好呢?我已经说过我们互不相欠了,你不用带着这个包袱活在我的阴影当中。”

    “不是,不是这样的。我一直都想对你好,八年前就是的了,只不过谁也不知道会发生这么多事情。”苏默懊恼地抱住脑袋。

    若寒走到蹲在墙角的苏默面前,她握住苏默冰凉的手说:“你知道吗?有时候我觉得我们是站在同一条船上的蚂蚱,谁轻举妄动一下,两个人都可能翻到海底里,万劫不复。我们彼此都离不开彼此留下的那片阴影,你走不出你父亲的死,我也走不出。可是我们都想逃离彼此,以为望不见就是最大的遗忘。我们曾经很近很近,近到相拥入眠过,可是那时候我们的心很远很远。我们又曾经很远很远,远到天涯海角,老死不相往來,可是那一刻,我觉得我们的心很近很近,因为我不能逃开你的过往,我时刻都会记得。很奇怪是不是?一靠近就想逃开,一走远就会怀念记挂。这是一种怎样的感情,苏默,我一直弄不明白。我恨你吗?我讨厌你吗?抑或是我喜欢你吗?我找不到答案。”

    苏默靠着浴室外冰凉凉的墙,听着若寒的这一席话,心里已经被灭掉的星星之火,又开始烧了起來。顿时心里汹涌澎湃,感慨万千,他终于鼓起勇气拂去她眼角的泪水。

    “若寒,你不要生气也不要哭,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错……”他叫她不要哭,自己却提前哭了,泪流了下來。此刻他多想告诉她,他爱她,爱了整整八年了。从那个篮球场上第一次仔仔细细看她开始,他就喜欢她了,可是一直不敢靠近她,最后越走越远,也似乎怎么都走不回去了。他有很多感情想表达,可是怎么也说不出一个字來。

    若寒两行清泪顿时落下,滑过脸颊边。

    苏默情不自禁捧起若寒的脸,他吻上了那些泪珠,那些晶莹剔透让他尝到了深深的苦涩。

    他小心翼翼控制着呼吸,生怕她又会歇斯底里地推开他。

    “你知道吗?你进去的那几年,我几乎每天晚上都会梦见你,我原本应该很恨你的,可是,我就是恨不起來。恍惚中我总觉得一切都沒有发生过,我还是那个我,站在你家楼下,看着你房间里的灯还亮着,看着你埋头用功的影子,成天坐在教室最后一排偷偷打量你的背影。我还记得那个下午我爬到你家去找你,不小心摔伤了这条腿,现在这条腿每到潮湿的天气就会隐隐作痛,最痛的时候我恨不得锯掉它。可是我从來不曾后悔过爬上去,因为可以看见你。那时候我不敢对你有太多奢望,只想你能回头的时候看看我就行了。而现在,我更加不敢对你有奢望,我哪里还有什么资格奢望你?如果一切都沒有发生,你沒有去我家看望我,而我父亲沒有轻薄你,你沒有摸索到地上的刀,我沒有报复你,一切都归零,那该多好。那样的话,我是一定会抓住你,死都不放手的,我不会让你哭,不会让你伤心,不会让你难过,我要为你遮风挡雨,你想去外太空我都会想尽办法帮你做到。可是现在,你坐在我的对面,哭成个泪人,我却什么都不敢做,不敢帮你擦眼泪,不敢哄你,不敢抱你,不敢吻你,我甚至连靠近你都怕。我怕你讨厌我、嫌弃我。”

    这些话苏默当然沒有跟周若寒说,他是对自己说的。

    很奇特,周若寒沒有抵抗他的这个落在她眼角的吻,她稀稀落落地呼吸,说不清楚此刻心里的感受,脑海里反反复复转着的是他说的那句“我一直都想对你好,八年前就是的了。”她脑子里乱得很,像是有一千个小精灵在打架。

    此时苏默却放开了她:“我送你回去吧。”他沉默了许久后说。

    若寒迷茫地张开眼望着苏默,然后点点头。

    他突然笑了出來,然后笑着笑着就又悄无声息地落泪了,真是沒完沒了的折腾啊。

    他想起一句话,说的是:人生寂寞的事就是想对着人笑,结果却笑着哭了出來;更寂寞一点就是想念对方的时候,对方却不知道;最寂寞的事就是送走一个不想送走的人,想留却不能留。

    这三件事苏默都做了。

    他是寂寞,他的寂寞倾了城。

    若寒离开后他就越发的寂寞,连刘浅的电话他现在都不能拨。

    若寒在房间里抱住自己狠狠颤抖着。也许刚才抱住他,不放手,也许现在什么就都不一样了。

    可是谁都沒有勇气,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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