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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章 这一场恨,让我们纠缠成灰(2)

    (2)

    暖东洋的名字曾被班上女生拿来做课间话题很多次了。姓暖的人就很少很少了,几乎是个超级冷门的姓。可是不知道为何,“暖”这个姓用在东洋身上就是那么的恰到好处。不过才十几岁的少年,却已经有了男子汉的样子了,笔挺的鼻子,再加上如沐春风般的招牌式微笑,让人很难不和“暖”这个字联系起来。特别是冬天的时候,暖东洋喜欢穿妈妈织的那件米白色的高领毛衣,看起来就跟白马王子似的。主要是这位白马王子脾气也好,虽然是班上的纪律委员,却可以做到不得罪班上任何一位同学也能管好这个班的纪律,这才是大家都喜欢他的原因。

    苏默本来对他的关注并不高,但是那天放学后,苏默打完球回教室来拿自己的书包的时候,发现暖东洋一个人静默地坐在桌子上,埋头写着什么,然后又撕下来折好塞进了周若寒的课桌里。暖东洋前脚从教室前门走出去,苏默后脚就跟了进来,他拿到了那张塞进周若寒课桌里的小纸条。

    原来大家传的都是真的,原来那小子真的喜欢那妞啊。

    苏默把纸条摊开来看了看。

    暖东洋在纸条上写着:晚自习后操场跳沙坑的地方见,我有事找你。东洋留。

    苏默冷笑了两声,然后把纸条揉成一团,塞进了自己的口袋。整个晚自习,苏默都在观察暖东洋和周若寒的一举一动,周若寒若无其事地温习着书,暖东洋也跟没事一样埋着头写着试卷,时不时还举手问老师问题,丝毫看不出他们之间出了什么问题。周若寒的风平浪静是可以理解的,因为纸条压根就没传到她手上去,可是他暖东洋凭什么就镇定自若呢?苏默越想越觉得怪异,怎么心都静不下来,手里拿着租来的武侠小说也完全没看进去一个字。

    好不容易熬到晚自习下课,铃声一响,苏默抓起书包就跑了出去。刘浅平时和苏默一起回家的,今天见苏默走得那么早,大喊一声:“干吗呢,哥们儿,等等我!”

    苏默停下来拦住刘浅:“今天我有事,你先回去。”

    刘浅想平时大家都是一起走的,有什么事也是大家一起去的,干完了再一块儿回去,今天怎么他就那么反常呢?想了想,又露出心领神会的笑:“约了妞是吧?”

    苏默作势捶了一下刘浅的肚子说:“少废话,快回去吧,要不你那唱美声的妈又要在阳台上高歌一曲,有你小子受的了。”说着,又朝刘浅屁股上捶了一拳。

    这是刘浅的弱点,别看他成天不学无术地跟苏默混在一起,其实他还挺怕他妈,他妈年轻的时候是艺术团的,练过美声,后来生了刘浅之后就把这份工作辞了,专心在家做全职太太。高一有一晚,刘浅跟苏默在网吧里玩游戏,忘记了回家的时间,刘浅他妈站在阳台上就使劲叫刘浅的名字。网吧那时候就在刘浅家不远处,苏默玩着玩着就摘下了耳机说:“刘浅,好像有人叫你呢!”刘浅不相信,摘了耳机才发现确实有人在叫自己,赶紧下了线,走出网吧,到处寻找声音的来源,最后才发现声源就来自自己家的阳台,顿时吓得屁滚尿流,连滚带爬地赶回家了。

    苏默每次要赶走刘浅就用这招,屡试屡爽。

    苏默赶到操场的时候,却意外地没有见到暖东洋的影子,该死!难道被那小子骗了?正当他转身准备离开,身后却传来暖东洋的声音:“怎么才来,我都等你好久了。”苏默诧异地回过头来,暖东洋笑着望着自己,那笑好像是在嘲讽,嘲讽自己的自作聪明,想着怎样捉弄别人,却一不小心就被别人捉弄了。难怪暖东洋一直都不紧张,原来他早就知道周若寒没有看见纸条,拿走纸条的是苏默。

    “你戏弄我?”苏默气呼呼地问。

    “我并没有戏弄你。我只不过返回来拿走落下的外套时看见了你而已。”暖东洋不慌不忙地说着。

    “所以说,你是真的喜欢周若寒了?”苏默很得意,虽然这样却还是可以把暖东洋绕进来。

    谁知道暖东洋根本就没想过要隐瞒这件事,他很坦然地对苏默承认了,这让苏默有点恼火,就像一个孩子很想得到一件玩具,费劲千辛万苦想办法去得到,最后别人跟你说,那本来就是你的。会生气吧?觉得自己折腾那么多,原来一早就是属于自己的东西,又好像有点可笑。

    总之苏默心里很不爽,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暖东洋就这么轻而易举承认了自己喜欢周若寒这件事,可是他就是莫名感觉到暴躁了起来。

    暖东洋又问:“难道你也喜欢她?”

    苏默被他这样问吓了一跳,连忙挥挥手:“鬼才喜欢她!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眼光那么差吗?”

    “哈哈哈,那你帮我保密吧。”暖东洋并不计较,而是友好地朝苏默说。

    “为什么?你不是今天已经想告诉她了吗?”

    “没有啊,我并没有这样想,今天约她过来说话,是想告诉她下个周末我过生日,想要她来参加我的生日聚会。我希望她能来。”暖东洋笑起来,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

    “这么点小事干吗不在教室说,还非得写张纸条约出来说啊?”苏默还是不太相信。

    “怕被很多人知道呗,我并不喜欢很多很多人来参加。那样我会手足无措的。”暖东洋好脾气地解释着。

    苏默在心里冷冷笑了一下,果然是有钱人家的孩子,生日可以聚会,自己呢,生日是什么都不知道。他已经很久没有过过生日了,从妈妈过世那一年之后,苏明德就再也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生日了。他望了望天上的星空,莫名觉得难过,顿时又毫无斗志了,懒懒地说:“我只答应你,暂时帮你保密,我要走了,再见吧!”

    “哎……”暖东洋拉住苏默的手,“那天你也来吧,一起过来玩嘛!”苏默甩开他的手,“你放心,不用担心我会告诉别人,我既然答应你的事我就一定会做到的!这是我做人的基本原则。所以不管我去不去你的生日聚会,我都不会乱说出去。”

    “不是这个意思,是真的希望你能去,我知道你很会打球,其实我一直想和你打球的,只是平时都没机会。”暖东洋又发挥了自己温暖王子的作用。不过苏默最烦他这一套,于是话也没搭就甩着书包大摇大摆地走掉了。

    暖东洋望着苏默的背影,笑了笑也掉头走了。

    晚上苏默躺在床上想,保密?嗬,我为什么要为你暖东洋和周若寒保密呢?我现在不报复,是因为时机未到,等时机成熟了,周若寒,我们走着瞧吧!

    这时候苏明德提着酒瓶子颤颤巍巍开了门,走了进来。他看样子是喝高了,推开苏默的房间就一阵狂吐,顿时整个房间里都飘散着一股恶臭味,苏默赶紧爬起来扶住苏明德。最近苏明德老是喝醉,每年这个时候都是,苏默知道,离妈妈的忌日又近了一些。每年一到妈妈的忌日,苏明德就会喝得烂醉如泥,谁都劝不住,也没有人劝他了,苏默不敢阻止他喝酒,他怕苏明德又拿脚踢他。

    苏默把爸爸扶到自己的床上,默不做声地去厕所拿起拖把开始拖那一地的秽物。回来的时候看见苏明德已经坐在客厅里面,面对着墙上妈妈的遗像发着愣,苏默没出声,他听见爸爸的喃喃自语:“梅啊,我对不起你啊,我没本事带好小默啊!”苏默突然就觉得心酸,低着头,含着泪,回了房间。

    两父子没有说话,却都一肚子心酸。苏默很少哭,因为他觉得自己已经是一个男子汉了,男人就不应该轻易落泪,那些动不动就流眼泪的是娘们儿。可是他不哭不代表他就不想妈妈了,他很想。想妈妈在的时候,自己有多快乐,他也是好孩子,听话、成绩好,每次考试都戴小红花。那时候的奖品很简单,一支铅笔,一个牛皮纸的笔记本,但是只要他得到了,妈妈都会很开心。那时候苏明德规规矩矩地上班,虽然钱不多,但是一家三口也是其乐融融了。但是这一切在苏默11岁那年就变了,妈妈被检查出来患了尿毒症,整个人变得浮肿不堪。苏明德到处借钱,可惜,不够,一次血透就要花掉几百块,妈妈情况不好的时候一个星期要做三次血透,苏明德借来的钱坚持不了三个月,就已经所剩无几了。

    要知道,看着自己的亲人面临死亡的威胁,自己却无能为力,那种无助和绝望是前所未有的。苏明德站在医院的门口失声哭泣。

    医生最终宣布妈妈死亡的那天,苏默被班主任带到了医院,苏明德已经失踪了,谁也不知道他跑到了哪里。班主任领着苏默来到护士面前说:“这是死者的亲人,他可以签字。”

    那是一张死亡确认书,最下面那行是亲属签字。苏默认识那几个字,他的手被班主任握着,迟迟不肯落笔。班主任强迫地拉着苏默签了字,然后转过头来对苏默说:“我带你去见妈妈。”

    那是苏默最后一次见到妈妈的脸,整张脸被病魔折腾得不成样了,肿得像发酵了一样。苏默没有哭,他只是站在停尸房妈妈的床边,踮起脚尖吻了一下妈妈冰凉的脸颊,吻了又吻,怎么都不肯放开。

    11岁,已经是一个对死亡有初步认识的年纪了,他知道他再也见不到她了,所以他只想多看看她,再多点时间陪在她身边。

    妈妈整个的后事都是苏默一个人面对的。大家到处找不到苏明德,也联系不上妈妈娘家的亲戚。那些天苏默熟悉了医院里消毒水的味道,更熟悉了停尸房里福尔马林的味道,连火葬场里那种腐烂的臭味他都忘不掉,他披麻戴孝地跟在班主任身后,瞪着大大圆圆的眼睛,眼里写满了不安和恐惧。

    这样的恐惧一直延伸到葬礼完毕,苏明德都没有回来。苏默一个人待在家里,身上没钱,饿了三天,眼都花了,直到班主任上门来慰问苏默的时候,才知道这孩子饿了那么久。老师看见已经落了一层灰的厨房,挽起袖子给苏默下了一大碗面。他望了望老师的脸说了句话,他说:“老师,你真像我的妈妈,她煮的面都香喷喷的。”然后便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那模样,老师看了都想落泪。

    第二天就有人在家后面的屋檐下发现了酒精中毒的苏明德,送进医院的时候他都已经半死不活了,不过,还好发现得早,捡回了一条命。

    苏默也是从那个时候学会了自己做饭、洗衣。因为苏明德再也没有去工厂上班,所以生活过得特别拮据,有时候苏明德买上几十个白面馒头,吃上一个星期。苏默实在是受不了这样的午饭,所以他开始学会做一些零散的活儿,比如说在周末的时候推着自行车和一个泡沫做的冷藏箱,大街小巷地叫喊卖冰棍,当然进货的钱他是找很多同学借来凑起的。等卖完了这些货,他就有钱还给大家了,一般还能自己赚上十几块钱呢。后来他越来越无心上学了,以前读书好,有妈妈夸奖他,他可以为了妈妈开心而努力,可是现在他天天拿第一名有什么用,苏明德推开房门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睡觉,丝毫也不会答理自己。

    渐渐地,他就成了今天这个模样,不是不好,而是好不起来了。他感觉自己掉进了看不见的黑洞里,那是一种自我放弃了的绝望。

    所以他才讨厌像周若寒那样什么都好的学生,打心眼里地憎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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