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玄幻小说 > 达因苏记忆——我的新疆朋友

正文 拯救

    黄沙漫卷,掩盖了准格尔盆地的春天。

    “回去吧!这么大的风暴,道路都湮没了,我们到什么地方去找到曹羲?完全是浪费五一劳动节大好时光!”剑花两眼直直地盯着远方漫卷的黄沙,眉头紧皱,精神到了崩溃的零界点。

    马哥看了一看剑花,惊诧地说:“回去?拯救曹羲可是你的主意,是你善心的集中表现,难道这点风暴能阻挡住你天使般的善心?再说,我的脾气你知道,定下的就要干,绝不半途而废。”

    “谁知道准格尔的风这麽大,连方向都看不清楚,我们往哪里走?”剑花有点后悔,觉得此行完全在浪费时间。剑花整天在学校辛辛苦苦地教学,教了一茬又一茬,自己的心血和时间都用在了学生的身上,忙碌时,剑花真想好好地休憩一下,好不容易熬到五一长假,却被堵在风沙里。如果今天不出来,剑花能安安静静地坐在自己的家落地窗台前,借着洒进窗户的春日阳光,读一读卡西莫多,听一听《梁祝》,看一两场国际大片,那是多么惬意的事。

    二十年前,剑花连想都敢想自己会发生了这么天翻地覆的变化,能够在首府安家立业,还拥有了保姆、200多平的别墅、豪华轿车,在家里就能看美国大片。家里什么都不缺,这都是马哥的努力带来的。当年马哥追求剑花的时候,剑花的许多朋友都不看好马哥,觉得马哥就是一个当兵的,长相并不出众,又没有家庭背景,更不是大学毕业,还没有什么手艺,凭什么带给剑花幸福的生活?剑花可是远近闻名的一枝花,又是为数不多的年轻老师,追求的男人可以排一个连呢!连口内城里的大学生都追求剑花,但剑花只爱马哥,觉得马哥是一个男人,一定会顶天立地的。所以不管朋友怎么劝,剑花还是深深地爱着马哥,结婚生子。马哥没有辜负剑花,他努力向上,凭着聪明才智,先调到了师部物质处,积极地对待人和事,只要能帮的忙都帮,慢慢积累了很好的口碑,被领导重用,提升为处长。有了权利后,马哥把自己置身于市场经济大潮之中,开始经商,通过几年的磨练,积累了许多的经商经验。为单位赚来了大把大把的钞票。有一天兵团一领导到塔城边境贸易考察,发现一汉子器宇轩昂,面对一群哈萨克斯坦的商人不亢不卑,一阵说教,让哈萨克斯坦的商人喜笑颜开俯首帖耳。领导一问随从,才知道那汉子叫马哥,是个处长。领导顿时感慨万千,师里对马哥真是大材小用,现在有很多无产阶级革命事业为什么不让这样有才干的人去完成呢?兵团领导走了没两天,一纸命令下来,马哥被调到首府乌鲁木齐,担任兵团某公司总经理。仅仅两年光景,马哥用骄人的成绩回报了兵团领导,回报了剑花。

    。。。。。。。

    黑云滚滚,昏暗的天空没一块蔚蓝,黄沙在荒漠里自由地炫舞,仿佛宇宙就是他驰骋的舞台,黄沙精神高亢,浑身悦动,尖叫着在马哥的牛头越野车四周狂跑,席卷了准格尔盆地的广阔和苍凉,扫荡了芨芨草、骆驼刺、梭梭草,试图毁灭这个世界所有生命。

    牛头越野车在荒漠里低低怒吼着,抗衡着风暴的嚎叫。马哥很踩了一脚油门,牛头越野车像一个耗尽精神的男人一下阳痿了,停止了喘息。

    “休息一下,反正找不到路。”剑花无奈地摇了摇头,狠狠地看了一眼车外舞蹈的黄沙,想起了唐。李颀《塞下曲》:“黄云雁门郡,日暮风沙里。”

    “等一下,别着急,沙尘暴不可能一直发疯下去。你把曹羲的信拿出来看看,他的具体位子在哪里?”马哥伸出右手紧紧地握了一下剑花的左手,非常淡定、自若。这种淡定传染到剑花的身体里,剑花感觉到了安全。

    剑花从提包里拿出了曹羲信,仔细地看一遍,泪水慢慢地流了出来。

    “马哥,你救救我!我是原来165文艺队的曹羲,改革开放后,文艺队解散了,我不会种田,待在团场没有意义了。我把家里的房子卖了,出去闯荡。但是你知道,我没有其他的本事,出来闯荡多年一无所获,后来连工作都找不到了。两年前,失魂落魄的我在克拉玛依流浪,看见有人在招工,工作要求很低,只要会用铁锹就行,种植速生杨。我像找到了救星,毫不犹豫跟他们走了。我们被一辆破旧的卡车带到了荒漠边缘,下了车我就发现不对头,那里四周了无人烟,没有道路,连河流都没有,怎么种树?怎么生活?老板姓杨,把我们领进了一间地窑子,地窑子只有一个人那么高,里面堆了一些草,老板让人把我的行李打开铺在草上,又拿了一床油黑破旧的被子,说:‘这里冬暖夏凉,以后这就是你的家了。’看到这里,我的心一下凉透了。后来我才知道,这里就是一个黑工厂,种植速生杨,从种到伐木至少六年,我干活如牛如马、吃饭与狗同锅,天天与风沙为伍,老板偶尔发一点工资,少得可怜,连烟都买不起。我们都想离开这里,可是没有车就根本走不出荒漠,也有人逃跑了,听说都死在了荒漠里。我在这里熬了两年多了,没有洗过一次澡,寄生虫快把我咬死了,我已经崩溃了,一天也不愿囚禁在这里了。今天看见送速生杨的王哥,他原来也是165的,我让他带我出去,他和老板做生意,也无能为力,他告诉我,165出来的人你最有出息了,只有你能救我。看在我们是战友的份上,救救我吧!”

    读着读着,剑花眼前出现了当年那个矗立在舞台上的曹羲,他潇潇洒洒、清瘦高挑,横握长笛,粉红的嘴唇贴近笛孔,那悠扬的《牧民新歌》、《我是一个兵》、《扬鞭催马运粮忙》、《塔塔尔族舞曲》便响彻在了整个荒原,笛声如行云流水拨动了剑花的心弦,也震撼着165所有战士的心灵。

    中午时分,沙尘暴渐渐收敛了淫威,日头晃动在天空,马哥的视野透彻起来。整个荒原呈现在了马哥的眼前,马哥发动了越野车,继续前行。牛头越野车低吼着行驶在辽阔无垠的荒原上,奔向有树的地方。

    按照曹羲的描述,黄昏时分,马哥把车开进了一个速生杨种植场。一条大黑狗老远就汪汪地大叫起来。听见狗叫,一个身着黑色破夹袄的男人从地窝子里走了出来,警惕地打量着眼前的不速之客。马哥走下了车,双脚深深地陷在了厚厚的沙尘之中。

    “请问你们这里有没有一个叫曹羲的人?”

    “你找他干什么?”穿黑色破夹袄的男人粗暴地反问。从眼前男人的声音中,马哥判断曹羲就在这里。

    “我是他的亲戚,想找他做点速生杨的生意。”马哥看出了眼前的男人充满敌意,机警地回答。穿黑色破夹袄的男人听说是谈生意的,对着地窝子喊了几声“曹羲,有人找”,一个蓬头垢面的男人佝偻着背从地窝子里慢慢腾腾钻了出来,手里端着一个破碗,边走边吃。

    曹羲抬头看见眼前的马哥,一下大叫起来“马哥,你终于来了!”剑花都没有认出眼前的男人,她无论如何都不相信眼前的男人就是曾经那个潇潇洒洒、清瘦高挑,横握长笛的曹羲。

    “你们还没有吃饭吧?今天的面条很好,面里有油,你们吃点吧!”看见马哥和剑花对有油的面条不感兴趣,曹羲把面条呼噜呼噜直往嘴里倒。

    “别吃了,我们今天是带你走的。”看见曹羲的吃相,一阵心酸。

    “杨老板,把钱结个我,我要离开这里!”曹羲小声地哀求穿黑色破夹袄的男人,那男人一脚踢了过去,把曹羲踢了一个踉跄。吼道:“妈的,想要钱没有,牛屎给你带走!”

    “不要了,我给你!”剑花拦在了穿黑色破夹袄的男人的前面。穿黑色破夹袄的男人看看旁边的马哥,知道来者不善,咕嘟了几句,悻悻地让到了一边。

    听到吼叫声,地窝子又出来几个邋里邋遢的男人,风沙和岁月已经把这些男人折磨得没有人样了。

    “我们今天就走吗?”曹羲怯怯地望着马哥。

    “马上离开!”马哥看了看那些没了模样的男人和那充满敌意的穿黑色破夹袄的男人,希望自己赶快离开这里。

    “我收拾一下东西就来。”曹羲刚要跑回地窝子被马哥一把揪住了。马哥坚定地说:“不要了,我给你置办新的。”

    看见马哥这么豪爽,曹羲脑海里响起了那首歌曲《东方红》,知道自己的大救星来了。

    剑花拉开车门,曹羲刚想爬进越野车,两个邋里邋遢的男人把曹羲拽了回去。

    “想跑,没那么容易,把欠我的钱还了!”邋里邋遢的男人愤怒地说。

    曹羲怯怯地望着邋里邋遢的男人们,颤巍巍地说:“都是你们合伙骗的,你们打牌赖皮,就我一个人输钱,我给你们端屎端尿已经还清了。”

    “还清个屁!”邋里邋遢的男人们围住曹羲一阵怒吼。

    马哥心里明白,苦难的人一般都会欺负比自己更苦难更弱小的人,自己很苦但更愿意看见别人比自己还苦,所以他们不会祝福曹羲脱离苦海的。

    “他欠你们多少钱,我帮他还。”马哥从口袋里掏出一叠钱,居高临下,一个一个地问那些邋里邋遢的男人。

    “他欠我283元”、“欠我211元”、“欠我155元”、“83元5毛”。。。。。。

    “够不够,多的不用找了。”马哥居高临下,把百元大钞一个一个地数给了那些邋里邋遢的男人们,每给一个就问一句“还欠不欠你的,不欠了吧?那就两清了,曹羲可以离开这里了吧?”那些邋里邋遢的男人直对马哥点头,看见马哥给钱那么痛快,他们都后悔自己说少了。

    接到了钱,那些邋里邋遢的男人们让开了道,蹲在地窝子旁边,靠在地窝子的土堆上,享受着黄昏的阳光。

    剑花把曹羲推上了越野车,回头望了一眼那些邋里邋遢的男人,看见橙色的夕照洒在了那绽放着幸福微笑的脸庞上,使寂静的荒漠一下灿烂起来,剑花的内心也在夕照中崇高起来。

    “妈的,还蹲在这里晒太阳,光吃不干,一群懒蛋。”马哥没有理会身后那个穿黑色破夹袄的男人的吼叫,跨上牛头越野,打着火,一踏油门,越野车像脱缰的野马在空旷、广袤、荒凉的荒漠上奔驰起来。

    夕照四溢,橙色的光芒笼罩了整个荒原,也笼罩了曹羲悦动的心灵。

    秋风瑟瑟,主宰了阿勒泰山脉的生命与希望。花儿早已凋谢,河流开始冰封,石头沉默无语,整个草原一片萧瑟,唯有秋风在吼叫着、炫舞着、主张着、傲慢着、狂躁着,在阳光下演绎着力量的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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