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四章 一生丶一誓（二）
1
宫里这几天的气氛冷的吓人。
晟敏几次去景逸宫看厉旭都被拒之门外，看晟敏天天魂不守舍的样子，赫宰亲自去了景逸宫。
谁也不知道赫宰在那里和厉旭说了什么，只知道赫宰去过之后，厉旭终于愿意出来，但是对赫宰和晟敏还是一副不冷不热不理不睬的样子。
又过了没几日，赫宰突然下令对边境发兵，目标就是当初划分给赵国的那三分之一国土。
远方的战报不断传来，一开始是打了赵国一个措手不及，将战线一下推进了很多，但是赵国明白后金的意图之后立刻派重兵前来拼死抵挡，两方一时之间难分胜负，场面陷入了僵局。
赫宰一连几日在永安殿和大臣们商议战事，晟敏连劝的机会都没有，也根本不知道为什么赫宰要这样。
“厉旭，你父皇到底跟你说了什么？”
“他说了他当初为什么要抢夺皇位的原因。”
“还有呢？”
“他让我原谅你们。”
“我……”
“我告诉他，谢谢你们把皇位传给我，但是我不要一个残缺的国家，我要我本该从我亲生父亲那里继承的国土。”
“厉旭你疯了！你知道战争给一个国家带来的伤害和影响有多大吗？”
“那是你们的事，或许父皇可以像当初换你回来那样，拿你去换那三分之一的国土……”
“啪！”
晟敏狠狠的给了厉旭一个耳光。
什么也没有说，转身离开景逸宫，留下厉旭一个人捂着脸，眼泪无声的滑落下来。
第二天用午膳时不见晟敏，赫宰也只字不提只是低头吃饭，偶尔给厉旭夹菜。
“父……父皇，敏敏呢？”眼看一顿饭快吃完，厉旭终于忍不住问起晟敏，昨天他和晟敏说话时是有些口不择言，他毕竟心智还不是很成熟，突然听说了亲生父母的事情一时间无法接受。
“他说心情不好，要去宝蓝阁小住几日，昨个下午走的。”
“他还说什么了？”
“他没有提起你。”
“儿臣……”
“没事了，最近朕的注意力全在边疆的战事上，你若是无事，就来帮着处理下地方上的折子吧，该赈灾的赈灾，该征兵的征兵。”
“是。”
赫宰吩咐完就放下碗筷回永安殿，晟敏不在，偌大的永泰宫不适合他。
厉旭也匆匆吃完最后几口饭，跟着到永安殿。
之后的几天赫宰一直忙于战事，晟敏也音讯全无，没有人再对厉旭嘘寒问暖，晚上入睡前也没有人来帮他掖掖被角轻吻他的额头，吃饭时也没有人在一旁督促他多吃，每当厉旭独自啃着苹果，就想到晟敏坐在身边削苹果的样子，就忍不住鼻子发酸。看到赫宰在偶尔闲暇的时间对着墙上一幅挂了很久的画发呆厉旭就想哭，他知道那画上的三个人中有一个是晟敏，他坐着弹琴的样子很美。
这些日子厉旭静下心来想过，过去的事情赫宰也对他解释过原因，这么多年晟敏一直将他带在身边没有半点闪失，就算他们当时犯下天大的错，毕竟也无微不至的将厉旭抚养长大。
“厉旭，这个人你知道是谁对吧？”赫宰有一天心血来潮指着画中人问厉旭。
“知道的，是小仙姑姑。”厉旭压抑不住心中的激动，走到赫宰身边，赫宰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主动与他闲聊，事实上自从晟敏走了以后，两个人就都很少开口说话，厉旭是孩子，两个平日里对他万般宠爱的人现在突然都这样冷淡，他的心里其实也十分难过，可是又不知道该怎么解决这样的境况。
“那这个人你一定不知道吧？也是，他去世的时候，你还未出世。”
“他是……？”
“他是你生父最爱的人，就像我爱晟敏一样，可是他身体不好，很年轻的时候就病死了。厉旭你知道吗，我也很怕晟敏有一天就这样离开我，虽然我一直想我一定要比他多活哪怕一个时辰，我不想他眼睁睁看着我离开他，但是若世上没有了他，我也绝对无法独活。”
“父皇，儿臣这就给敏敏写信求他回来。”
“不必了，让他在那边散散心吧，他过些日子自己会回来的。”
因为赫宰深知想念一个人，是很磨人的事情，无论是他或是晟敏都无法抗拒。
2
“晟敏，拜托你能不能笑一笑？你跑到宝蓝阁来天天苦着一张臭脸，客人都被吓跑了哎！”
“希澈哥，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说吧，你发了几天呆又胡思乱想出什么东西了？”
“我想……”晟敏凑近希澈的耳朵小声说了什么。
“你疯了！”
“我没疯，我早就有这个想法了……希澈哥你就帮我一下吧好不好？”晟敏难得的笑起来，拉着希澈的手撒娇。
“啊好吧好吧，帮你就是了。”
又过了一个月，晟敏才终于赶在厉旭生日之前回到帝都。
“敏敏对不起……”
“小旭你怎么这样说？和敏敏还说什么对不起的？教敏敏看看，又瘦了！最近没有好好吃饭？”
“朕最近一直在忙别的事，没有用心照顾他，晟敏你就别说他了。”
“是是是，殿下你也一样瘦了，怎么我一不在，都不会照顾自己了？”
赫宰给厉旭办了不小的家宴来为他庆祝生日。
晚上散席后，赫宰没睡，又进了永泰宫的书房。
“殿下，这么晚了……”
“今天厉旭就十五了，想再帮他写一篇成长录，以后……就不写了。”
“为什么？”
“晟敏，边疆战事吃紧，我每日坐在宫中等战报，一来一往的费时间，很容易耽误大事，我这几日考虑很久，决定还是御驾亲征。”
“不行！殿下您是一国之主，怎能随便就上战场去！”
“晟敏你听我说……”
“不听不听不听！总之就是不要殿下去！”晟敏干脆捂住自己的耳朵不住的摇头。
“晟敏！这是我答应厉旭的事情，若不做到岂不是枉费他叫我一声父皇？况且我不愿他将往事的责任全怪到你身上，你比任何人都在意他，我怎么忍心看你为了他难过？”
“难道殿下就忍心看奴家为了您难过？”
“可是我不会有事啊，我会很快回来的！怎么？你忘了打仗对于我是家常便饭？”
“就不能不打了吗？”晟敏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望着赫宰。
“傻瓜，战事一开，怎么能轻易投降？”
“殿下……”晟敏抱住赫宰，忍不住泪如雨下。
“晟敏，你要对我有信心啊，相信我好不好？乖，等我回来！”
六月底，赫宰脱去龙袍穿上铠甲，骑着晟敏送他的那匹白马，威风凛凛的离开了帝都。
赫宰离开后，晟敏顿时失了神采。
“敏敏，儿臣陪您下棋好不好？”
“敏敏今儿个没心思，改天吧。”
“……”厉旭看着这样的晟敏束手无策，请了小仙来陪伴晟敏也无济于事，小仙看到晟敏这样子已是了然于心，除非赫宰回来，否则晟敏是好不起来的。
“皇叔，小旭知道错了，怎么办？能不能请父皇回来？”
“这场战争若分不出胜负，皇上是定然不会回来的，小旭，你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快点成长，别再让晟敏为你操心。”
除夕过后，赫宰的信件越发少了起来，想必是战事紧张已顾不上写信。晟敏别无他法，只是每日坐在院中等着，盼着。
厉旭也仿佛是一夜之间懂事了许多，不再是以前总依赖晟敏和赫宰的孩子，学会了很多以前想不到要去做的事情。
见到厉旭的样子，多少让晟敏有些欣慰，脸上偶尔还能扬起些许笑容。
“敏敏，您看儿臣请了谁来。”
“谁？”
“呀！晟敏你这都多久没给大爷我写信了！”希澈今天穿了一身女裙，但是说话那语气却粗犷的很，和身上的打扮完全不般配，见他这副样子，晟敏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
“哈！笑了吧！所以你们这就是大笨蛋带了个小笨蛋，真是，这样一点小事还要本大爷出马。”希澈伸手戳戳厉旭的额头。
“希澈哥……可是……”那年出了那档子事，希澈就再没来过帝都。
“是儿臣请他们来陪敏敏一起等父皇的。”
“厉旭你怎能如此胡闹！”
“敏敏您就别管大臣们会说什么了，儿臣只要敏敏您开心。”
“得了你就别责怪厉旭了，正好大爷我也想你了，怎么样，他看到了没有？”希澈用手肘顶顶晟敏，意有所指的问。
“还没来得及给他看……”
“你们在说什么啊？”
“小孩子一边去，大人的事情少打听。”希澈满不客气的将凑上前的厉旭推开。
“晟敏你开心点，咱们都在这里陪着你等他凯旋回来。”
“希澈哥，谢谢你。”
3
“启禀太子殿下，皇宫门外跑来一匹马，谁都不让碰，您要不要去看看？”
“马？”厉旭跟着守卫一同往宫门口走去。
“这匹马性子极烈，殿下还请小心。”
厉旭仔细看了看那匹白马，突然一拍脑袋，急匆匆的跑去永泰宫。
“敏敏，您快跟儿臣来！”
“怎的如此慌张？”晟敏一边问一边被厉旭拉着向宫门跑去。
“敏敏您看！”厉旭指着那匹白马。
“这是！”晟敏惊呆了，缓步上前将手伸向白马，这匹马不是随着赫宰去前线了？怎么会独自跑回来？难道……
晟敏心中涌起不好的预感。
“公子小心！”侍卫大声的提醒，却见那马儿十分温顺的低头将额头贴进晟敏的手心。
没过两日，前线便来信了。
晟敏反复将信看了几遍。
“怎样？皇上什么时候可以回来？”希澈在一旁关切的问，厉旭也睁大双眼盯着晟敏。
谁知晟敏看着信纸愣了半晌，突然张口吐出一口鲜血，跟着便两眼一黑倒了下去。
“敏敏！敏敏您怎么了！”厉旭抢上前扶起晟敏。
希澈抓了信纸过来飞快的读了一遍，双手无力垂下，信纸飘落在地。
“皇上……皇上他……”
“我父皇他怎么了？”
“……战死沙场……”希澈看着昏迷不醒的晟敏，更加担心他醒来后会怎样，痛失所爱的滋味希澈体会过。
过了一日，晟敏才悠悠醒来，见厉旭跪在床边，希澈也在一旁满面隐忧之色。
“殿下他真的……”
“晟敏，你……”
“世上最疼我爱我的人，就这么走了？连一句话也不给我留……？”晟敏说着，眼泪就流下来。
“晟敏你别这样……也许是误传……也许……也许他还活着……”
“战场上，若不是将军战死，他的战马怎么会独自回城？”晟敏两眼发直的看着前方，泪如泉涌。
“说好了要此生不负奴家的……殿下您怎能如此狠心？说到却不做到，您这样要奴家怎么办？”
“敏敏，都是儿臣的错，您打我也好，骂我也好，求您别这样……”
晟敏不再说话，只是将脸转向里面，拉高锦被盖住自己。
“厉旭，别说了，让他自己待会。”希澈和小仙一左一右将厉旭拉出寝宫，厉旭还要帮忙筹办赫宰的丧事。
直到赫宰的事情处理完，晟敏才勉强可以下床行走。
于是常常见他独自一人落寞的在宫中游荡，在湖边看着湖里自在的锦鲤，可以看几个时辰，在廊中赏一树开的正艳的花朵，也可以看几个时辰。
趁晟敏睡着的时候，厉旭请御医来给他把过脉。
结果只得八个字：
心力憔悴，油尽灯枯
厉旭这才明白，晟敏已再无法好转。
当初在赵国也是这番情景，但那时尚有厉旭让晟敏分心，况且虽然见不着但始终知道赫宰还活着，可这次的打击太大，晟敏的精神终于彻底垮了。
“敏敏，您最近总在书房里，是在看什么？”
“没什么，在看你父皇写的字。”
“儿臣可以看看么？”
“看吧。”晟敏将手中的书递给厉旭。
厉旭接过来，看到晟敏刚才正看的那一页，上面写着：
“旭今日已背的出新学古诗七首，且抱在怀中又重了些，吾甚感欣慰。”
又翻一页，写着：
“旭今日和二皇子争执，竟然不敌而让出手中点心，许是性子太过柔弱之故？习武或许有所改善？”
从日子来看已是几年前的事情。
翻看了很多页，厉旭视线渐渐模糊，懊悔的心情无法平复下来，恨自己不懂事听信别人调拨去计较前尘旧事，却忘记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硬硬的将赫宰逼上绝路。
如今看着这一本本赫宰亲手写下的厉旭成长录，里面事无巨细的记录着赫宰对厉旭的所有关爱，厉旭知道自己欠他和晟敏的已是这辈子都还不完了。
4
从四月初得到赫宰战死的消息，到六月底厉旭过了十六岁生日，不到三个月的时间，晟敏终于熬不下去了。
“敏敏……”厉旭时常跪在晟敏床边看着晟敏奄奄一息的样子就忍不住痛哭。
有什么比无能为力的看着至亲之人的生命一点点的流失更加让人无助和绝望？
“男子汉要有男子汉的样子，坚强些，别哭……”每到这时晟敏都费力的抬起手帮厉旭擦眼泪。
七月初的一天，晟敏突然精神好起来说要画画，只是提着笔半天却不知如何下手，不得已还是请希澈来帮忙，两人在寝宫中忙活半天才出来。
“希澈哥，这幅画……就拜托你收着吧……”
“放心，我会装裱妥当仔细收藏。”
“小仙，想听你弹一曲琵琶……”
小仙会意的取出琴来放进晟敏手中。
两人的搭配还是那么天衣无缝，只是曲子才过半，琴弦突的崩断，小仙只觉肩头一沉，知道晟敏已如这琴弦一般无法再续。
“这把琴叫沉香芙蓉琴，是赫宰那时从我手里硬抢了去送给晟敏的，那天是我第一次听晟敏弹琴。”
钟云含着泪说着，小仙无声的哭，厉旭早已泣不成声。
按晟敏生前要求，灵堂设在景逸宫，他的故事从这里开始，也想在这里结束。
“我最心爱之物已经一同置在殿下的衣冠冢里，也算是合葬……其他的……就在我死后连这副身体一同烧掉吧……”
厉旭独自在景逸宫守一夜的灵，却不想第二天天还未亮时，景逸宫里突然闯进来一个人。
“晟敏呢！晟敏在哪里！”
直到来人揪住厉旭的衣领，厉旭才看清这人竟然是赫宰。
“父皇！”
“晟敏在哪里？回答我！”赫宰满眼的血丝，瞪着厉旭嘶吼。
厉旭不敢说话，只是伸手指了指赫宰背后的棺材。
赫宰回头，难以置信的看着那具棺材，突然一掌将棺盖击飞。
“不可能！不可能的……李晟敏！你答应我你会等我的！没我的允许你不许死！你给我起来！起来！起来好不好……求你……求你起来……不要这样对我……”赫宰从开始揪着晟敏的衣领怒吼，到后来抱住那具没有温度的冰冷身体，声音越来越小，终于变成呜咽，最后转为嚎啕大哭。
他的晟敏不该是这样安静的，明明初见时的情景还恍若昨日，明明他的一颦一笑还那么清晰的印在脑海中。
闻讯赶来的几个人都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为什么赫宰还活着？
等赫宰终于止住哭泣，大家才从他的叙述中得知这其中缘故。
赫宰当日在战场上确实是被冷箭当胸射中，后又身中四箭跌落下马，当时战乱，大家只看到他中箭落马，谁也顾不得去看他死活，那场战争最后以失败告终。
赫宰入夜后醒来，告诉自己晟敏还在等他，是以顽强的从成堆的尸体中爬出来，所幸在天亮后被路过的樵夫所救终于捡了条命回来，但是因为身上的伤太重所以在樵夫家休养了很久，待能活动自如时，第一时间就是想办法回帝都。
赶回来才发现，最后终究还是迟了一步。
“既然你回来了，这幅画还是交给你吧。”希澈递给赫宰一幅画和一个小巧的锦盒。
赫宰打开锦盒，里面赫然一块人皮，上面清晰可见一个“金”字，那个字赫宰再熟悉不过。再展开画卷，心脏倏地剧烈抽痛起来。
画中的晟敏半裸背立，衣衫褪至腰间，回眸一笑百媚丛生，光洁的后背一览无余，后腰处赫然纹着三个字：
李赫宰
“这些都是他央我帮他做的，画也是我画的，画上的字是他自己写的。”纵使坚强如希澈，此刻眼中也闪着泪光。
画旁一行娟秀小字：
来生仍想在你身旁，信你一誓，许你一诺，陪你看天边云卷云舒，陪你看庭前花落花开。
入夜，景逸宫突然燃起冲天大火。
“父皇！”厉旭一边张罗大家灭火，一边急着要进去救赫宰。
赫宰却在火墙那头，抱着晟敏一脸平静。
“厉旭，你可还记得朕对你说过什么？没有晟敏，我无法独活……”话音未落，起火的房梁便忽的落下。
大火燃了一夜，清晨时，厉旭跪在一片废墟前，望着自废墟中升腾的缕缕青烟，已经哭干了眼泪。
5
厉旭十六岁登基，是后金所有皇帝登基时年龄最小的一位。
赫宰和晟敏的死让厉旭一下子成熟起来，国家、责任这样原本一知半解的词在脑海中瞬间清晰，当他坐在龙椅上时，他已经清楚的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在他的统治下，后金凡举军事，文化，经济，人口，无一不达巅峰。
只是累的时候，没有人帮他擦额角的汗水。
只是难的时候，没有人给他最适当的建议。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有些错误是一旦犯下，便无法弥补的。
比如因为自己的任性而让赫宰不得不发起的那场战争。
晟敏说的对，战争对一个国家带来的伤害和影响是无法预估的。
不止是赫宰和晟敏成为这场战争的牺牲品，还有千万个寻常百姓的家因为战乱而被破坏殆尽。
悔不当初，如今只有做好自己答应赫宰的事情，算作自欺欺人的安慰。
厉旭一生勤俭节约，做过最奢侈的一件事是耗时三年在帝都城郊建了一座宏伟皇陵，地上建筑仿景逸宫而造，内部所有物品均按厉旭的回忆丝毫不差的照搬过去。
厉旭一生循规蹈矩，做过最离经叛道的一件事是追封男宠晟敏为后，谥号敏安皇后，又将先皇衣冠冢中之物俱迁至新陵寝，与晟敏葬在一处。
新的陵寝落成，迁坟也已结束后，邻国赵国的国主圭贤突然来访。
圭贤在帝都受到厉旭的盛情款待，他向厉旭讲明来意，此番是特地要去皇陵祭拜，之后两人在永泰宫秉烛夜谈，相聊甚欢。
圭贤曾注视着挂在永泰宫的那幅晟敏的画像许久。
李赫宰，李晟敏，你们终究还是守住了彼此之间的约定。
天下人都可以负我，只有你不可以负我。
你可以负尽天下人，但唯独不可以负我。
临行前圭贤要走了一直挂在永安殿的一副画，这幅画后来被传为赵国国宝，虽然在赵国没人认得出画中三人是谁，但时常见圭贤对着画喃喃自语。
这幅画中的晟敏，有着圭贤初见他时的风采。
圭贤与厉旭立下一纸婚约，将国相昌珉的养女许配给厉旭，只是当时女娃儿年纪尚小，约定待她及笄之后便送她来和厉旭完婚。
厉旭如约一直空着皇后之位。
数年之后，赵国果然送来一位聪慧伶俐的俊俏姑娘，并且将边境的一部分土地当做嫁妆割让给后金。
女孩到了后金立刻被册封为皇后与厉旭完婚，她的才华和学识后来对厉旭治理国家起到了极大的帮助作用，厉旭对她也疼爱有加。
没有人知道这位女孩的生父是谁，只依稀知道她的母亲姓白，仿佛是金国人，但这位女孩在赵国却是出名的才貌双全，养父位居宰相之位，对她犹如亲生一般教养。
厉旭大婚之后的第二年，镇守边关的骠骑大将军起兵造反，皇后请赵国出兵，在赵国的协助下这次动乱很快结束，大将军被绑回帝都在皇陵前行车裂之刑。
据说那一晚，有人听到皇陵内传来一阵琴声，动听至极。
“皇上，又睡不着了么？”
皇后举着灯披一件外衣走进永泰宫的书房，见厉旭正坐在桌前看着什么。
“是啊，来看看书，吵到你了是么？真是抱歉。”
几年过去了，厉旭时常还是会在夜里因为想念赫宰和晟敏而无法入睡。
“总见您翻这几本书，不知上面写些什么内容？”皇后凑上前两步。
“慢点走。”厉旭说着起身扶住皇后的手臂。
“无妨的。”皇后已有四个月身孕，却一点也闲不住。
“你不担心朕可担心的紧，你还是别吓唬朕了，上次在院中摔一跤，所幸是没出什么大事。”
“谁知道皇上是担心臣妾还是担心孩子……”皇后嘟起个嘴巴撒娇。
“当然是担心你，孩子没了可以再生，你若有个什么闪失，要朕如何是好？”
“谢皇上，臣妾多加小心就是了，诶？这个……”皇后对厉旭莞尔一笑，目光回到手中的书上，立刻被题目吸引住目光。
“呵呵，这是我父皇写的，从我很小的时候就开始，记载的净是些琐碎小事。”
“你父皇他可真是用心良苦，比臣妾的爹还要费尽心思呢，以后我们的孩儿出生，我们也要这样记下他的一点一滴。”
“好。”
夜色深沉，书房中不时传出一两句交谈，偶尔还夹杂些笑声。
父皇，敏敏，你们看到了么？儿臣现在过的很好，答应你们的事情，儿臣也做到了……
——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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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里这几天的气氛冷的吓人。
晟敏几次去景逸宫看厉旭都被拒之门外，看晟敏天天魂不守舍的样子，赫宰亲自去了景逸宫。
谁也不知道赫宰在那里和厉旭说了什么，只知道赫宰去过之后，厉旭终于愿意出来，但是对赫宰和晟敏还是一副不冷不热不理不睬的样子。
又过了没几日，赫宰突然下令对边境发兵，目标就是当初划分给赵国的那三分之一国土。
远方的战报不断传来，一开始是打了赵国一个措手不及，将战线一下推进了很多，但是赵国明白后金的意图之后立刻派重兵前来拼死抵挡，两方一时之间难分胜负，场面陷入了僵局。
赫宰一连几日在永安殿和大臣们商议战事，晟敏连劝的机会都没有，也根本不知道为什么赫宰要这样。
“厉旭，你父皇到底跟你说了什么？”
“他说了他当初为什么要抢夺皇位的原因。”
“还有呢？”
“他让我原谅你们。”
“我……”
“我告诉他，谢谢你们把皇位传给我，但是我不要一个残缺的国家，我要我本该从我亲生父亲那里继承的国土。”
“厉旭你疯了！你知道战争给一个国家带来的伤害和影响有多大吗？”
“那是你们的事，或许父皇可以像当初换你回来那样，拿你去换那三分之一的国土……”
“啪！”
晟敏狠狠的给了厉旭一个耳光。
什么也没有说，转身离开景逸宫，留下厉旭一个人捂着脸，眼泪无声的滑落下来。
第二天用午膳时不见晟敏，赫宰也只字不提只是低头吃饭，偶尔给厉旭夹菜。
“父……父皇，敏敏呢？”眼看一顿饭快吃完，厉旭终于忍不住问起晟敏，昨天他和晟敏说话时是有些口不择言，他毕竟心智还不是很成熟，突然听说了亲生父母的事情一时间无法接受。
“他说心情不好，要去宝蓝阁小住几日，昨个下午走的。”
“他还说什么了？”
“他没有提起你。”
“儿臣……”
“没事了，最近朕的注意力全在边疆的战事上，你若是无事，就来帮着处理下地方上的折子吧，该赈灾的赈灾，该征兵的征兵。”
“是。”
赫宰吩咐完就放下碗筷回永安殿，晟敏不在，偌大的永泰宫不适合他。
厉旭也匆匆吃完最后几口饭，跟着到永安殿。
之后的几天赫宰一直忙于战事，晟敏也音讯全无，没有人再对厉旭嘘寒问暖，晚上入睡前也没有人来帮他掖掖被角轻吻他的额头，吃饭时也没有人在一旁督促他多吃，每当厉旭独自啃着苹果，就想到晟敏坐在身边削苹果的样子，就忍不住鼻子发酸。看到赫宰在偶尔闲暇的时间对着墙上一幅挂了很久的画发呆厉旭就想哭，他知道那画上的三个人中有一个是晟敏，他坐着弹琴的样子很美。
这些日子厉旭静下心来想过，过去的事情赫宰也对他解释过原因，这么多年晟敏一直将他带在身边没有半点闪失，就算他们当时犯下天大的错，毕竟也无微不至的将厉旭抚养长大。
“厉旭，这个人你知道是谁对吧？”赫宰有一天心血来潮指着画中人问厉旭。
“知道的，是小仙姑姑。”厉旭压抑不住心中的激动，走到赫宰身边，赫宰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主动与他闲聊，事实上自从晟敏走了以后，两个人就都很少开口说话，厉旭是孩子，两个平日里对他万般宠爱的人现在突然都这样冷淡，他的心里其实也十分难过，可是又不知道该怎么解决这样的境况。
“那这个人你一定不知道吧？也是，他去世的时候，你还未出世。”
“他是……？”
“他是你生父最爱的人，就像我爱晟敏一样，可是他身体不好，很年轻的时候就病死了。厉旭你知道吗，我也很怕晟敏有一天就这样离开我，虽然我一直想我一定要比他多活哪怕一个时辰，我不想他眼睁睁看着我离开他，但是若世上没有了他，我也绝对无法独活。”
“父皇，儿臣这就给敏敏写信求他回来。”
“不必了，让他在那边散散心吧，他过些日子自己会回来的。”
因为赫宰深知想念一个人，是很磨人的事情，无论是他或是晟敏都无法抗拒。
2
“晟敏，拜托你能不能笑一笑？你跑到宝蓝阁来天天苦着一张臭脸，客人都被吓跑了哎！”
“希澈哥，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说吧，你发了几天呆又胡思乱想出什么东西了？”
“我想……”晟敏凑近希澈的耳朵小声说了什么。
“你疯了！”
“我没疯，我早就有这个想法了……希澈哥你就帮我一下吧好不好？”晟敏难得的笑起来，拉着希澈的手撒娇。
“啊好吧好吧，帮你就是了。”
又过了一个月，晟敏才终于赶在厉旭生日之前回到帝都。
“敏敏对不起……”
“小旭你怎么这样说？和敏敏还说什么对不起的？教敏敏看看，又瘦了！最近没有好好吃饭？”
“朕最近一直在忙别的事，没有用心照顾他，晟敏你就别说他了。”
“是是是，殿下你也一样瘦了，怎么我一不在，都不会照顾自己了？”
赫宰给厉旭办了不小的家宴来为他庆祝生日。
晚上散席后，赫宰没睡，又进了永泰宫的书房。
“殿下，这么晚了……”
“今天厉旭就十五了，想再帮他写一篇成长录，以后……就不写了。”
“为什么？”
“晟敏，边疆战事吃紧，我每日坐在宫中等战报，一来一往的费时间，很容易耽误大事，我这几日考虑很久，决定还是御驾亲征。”
“不行！殿下您是一国之主，怎能随便就上战场去！”
“晟敏你听我说……”
“不听不听不听！总之就是不要殿下去！”晟敏干脆捂住自己的耳朵不住的摇头。
“晟敏！这是我答应厉旭的事情，若不做到岂不是枉费他叫我一声父皇？况且我不愿他将往事的责任全怪到你身上，你比任何人都在意他，我怎么忍心看你为了他难过？”
“难道殿下就忍心看奴家为了您难过？”
“可是我不会有事啊，我会很快回来的！怎么？你忘了打仗对于我是家常便饭？”
“就不能不打了吗？”晟敏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望着赫宰。
“傻瓜，战事一开，怎么能轻易投降？”
“殿下……”晟敏抱住赫宰，忍不住泪如雨下。
“晟敏，你要对我有信心啊，相信我好不好？乖，等我回来！”
六月底，赫宰脱去龙袍穿上铠甲，骑着晟敏送他的那匹白马，威风凛凛的离开了帝都。
赫宰离开后，晟敏顿时失了神采。
“敏敏，儿臣陪您下棋好不好？”
“敏敏今儿个没心思，改天吧。”
“……”厉旭看着这样的晟敏束手无策，请了小仙来陪伴晟敏也无济于事，小仙看到晟敏这样子已是了然于心，除非赫宰回来，否则晟敏是好不起来的。
“皇叔，小旭知道错了，怎么办？能不能请父皇回来？”
“这场战争若分不出胜负，皇上是定然不会回来的，小旭，你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快点成长，别再让晟敏为你操心。”
除夕过后，赫宰的信件越发少了起来，想必是战事紧张已顾不上写信。晟敏别无他法，只是每日坐在院中等着，盼着。
厉旭也仿佛是一夜之间懂事了许多，不再是以前总依赖晟敏和赫宰的孩子，学会了很多以前想不到要去做的事情。
见到厉旭的样子，多少让晟敏有些欣慰，脸上偶尔还能扬起些许笑容。
“敏敏，您看儿臣请了谁来。”
“谁？”
“呀！晟敏你这都多久没给大爷我写信了！”希澈今天穿了一身女裙，但是说话那语气却粗犷的很，和身上的打扮完全不般配，见他这副样子，晟敏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
“哈！笑了吧！所以你们这就是大笨蛋带了个小笨蛋，真是，这样一点小事还要本大爷出马。”希澈伸手戳戳厉旭的额头。
“希澈哥……可是……”那年出了那档子事，希澈就再没来过帝都。
“是儿臣请他们来陪敏敏一起等父皇的。”
“厉旭你怎能如此胡闹！”
“敏敏您就别管大臣们会说什么了，儿臣只要敏敏您开心。”
“得了你就别责怪厉旭了，正好大爷我也想你了，怎么样，他看到了没有？”希澈用手肘顶顶晟敏，意有所指的问。
“还没来得及给他看……”
“你们在说什么啊？”
“小孩子一边去，大人的事情少打听。”希澈满不客气的将凑上前的厉旭推开。
“晟敏你开心点，咱们都在这里陪着你等他凯旋回来。”
“希澈哥，谢谢你。”
3
“启禀太子殿下，皇宫门外跑来一匹马，谁都不让碰，您要不要去看看？”
“马？”厉旭跟着守卫一同往宫门口走去。
“这匹马性子极烈，殿下还请小心。”
厉旭仔细看了看那匹白马，突然一拍脑袋，急匆匆的跑去永泰宫。
“敏敏，您快跟儿臣来！”
“怎的如此慌张？”晟敏一边问一边被厉旭拉着向宫门跑去。
“敏敏您看！”厉旭指着那匹白马。
“这是！”晟敏惊呆了，缓步上前将手伸向白马，这匹马不是随着赫宰去前线了？怎么会独自跑回来？难道……
晟敏心中涌起不好的预感。
“公子小心！”侍卫大声的提醒，却见那马儿十分温顺的低头将额头贴进晟敏的手心。
没过两日，前线便来信了。
晟敏反复将信看了几遍。
“怎样？皇上什么时候可以回来？”希澈在一旁关切的问，厉旭也睁大双眼盯着晟敏。
谁知晟敏看着信纸愣了半晌，突然张口吐出一口鲜血，跟着便两眼一黑倒了下去。
“敏敏！敏敏您怎么了！”厉旭抢上前扶起晟敏。
希澈抓了信纸过来飞快的读了一遍，双手无力垂下，信纸飘落在地。
“皇上……皇上他……”
“我父皇他怎么了？”
“……战死沙场……”希澈看着昏迷不醒的晟敏，更加担心他醒来后会怎样，痛失所爱的滋味希澈体会过。
过了一日，晟敏才悠悠醒来，见厉旭跪在床边，希澈也在一旁满面隐忧之色。
“殿下他真的……”
“晟敏，你……”
“世上最疼我爱我的人，就这么走了？连一句话也不给我留……？”晟敏说着，眼泪就流下来。
“晟敏你别这样……也许是误传……也许……也许他还活着……”
“战场上，若不是将军战死，他的战马怎么会独自回城？”晟敏两眼发直的看着前方，泪如泉涌。
“说好了要此生不负奴家的……殿下您怎能如此狠心？说到却不做到，您这样要奴家怎么办？”
“敏敏，都是儿臣的错，您打我也好，骂我也好，求您别这样……”
晟敏不再说话，只是将脸转向里面，拉高锦被盖住自己。
“厉旭，别说了，让他自己待会。”希澈和小仙一左一右将厉旭拉出寝宫，厉旭还要帮忙筹办赫宰的丧事。
直到赫宰的事情处理完，晟敏才勉强可以下床行走。
于是常常见他独自一人落寞的在宫中游荡，在湖边看着湖里自在的锦鲤，可以看几个时辰，在廊中赏一树开的正艳的花朵，也可以看几个时辰。
趁晟敏睡着的时候，厉旭请御医来给他把过脉。
结果只得八个字：
心力憔悴，油尽灯枯
厉旭这才明白，晟敏已再无法好转。
当初在赵国也是这番情景，但那时尚有厉旭让晟敏分心，况且虽然见不着但始终知道赫宰还活着，可这次的打击太大，晟敏的精神终于彻底垮了。
“敏敏，您最近总在书房里，是在看什么？”
“没什么，在看你父皇写的字。”
“儿臣可以看看么？”
“看吧。”晟敏将手中的书递给厉旭。
厉旭接过来，看到晟敏刚才正看的那一页，上面写着：
“旭今日已背的出新学古诗七首，且抱在怀中又重了些，吾甚感欣慰。”
又翻一页，写着：
“旭今日和二皇子争执，竟然不敌而让出手中点心，许是性子太过柔弱之故？习武或许有所改善？”
从日子来看已是几年前的事情。
翻看了很多页，厉旭视线渐渐模糊，懊悔的心情无法平复下来，恨自己不懂事听信别人调拨去计较前尘旧事，却忘记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硬硬的将赫宰逼上绝路。
如今看着这一本本赫宰亲手写下的厉旭成长录，里面事无巨细的记录着赫宰对厉旭的所有关爱，厉旭知道自己欠他和晟敏的已是这辈子都还不完了。
4
从四月初得到赫宰战死的消息，到六月底厉旭过了十六岁生日，不到三个月的时间，晟敏终于熬不下去了。
“敏敏……”厉旭时常跪在晟敏床边看着晟敏奄奄一息的样子就忍不住痛哭。
有什么比无能为力的看着至亲之人的生命一点点的流失更加让人无助和绝望？
“男子汉要有男子汉的样子，坚强些，别哭……”每到这时晟敏都费力的抬起手帮厉旭擦眼泪。
七月初的一天，晟敏突然精神好起来说要画画，只是提着笔半天却不知如何下手，不得已还是请希澈来帮忙，两人在寝宫中忙活半天才出来。
“希澈哥，这幅画……就拜托你收着吧……”
“放心，我会装裱妥当仔细收藏。”
“小仙，想听你弹一曲琵琶……”
小仙会意的取出琴来放进晟敏手中。
两人的搭配还是那么天衣无缝，只是曲子才过半，琴弦突的崩断，小仙只觉肩头一沉，知道晟敏已如这琴弦一般无法再续。
“这把琴叫沉香芙蓉琴，是赫宰那时从我手里硬抢了去送给晟敏的，那天是我第一次听晟敏弹琴。”
钟云含着泪说着，小仙无声的哭，厉旭早已泣不成声。
按晟敏生前要求，灵堂设在景逸宫，他的故事从这里开始，也想在这里结束。
“我最心爱之物已经一同置在殿下的衣冠冢里，也算是合葬……其他的……就在我死后连这副身体一同烧掉吧……”
厉旭独自在景逸宫守一夜的灵，却不想第二天天还未亮时，景逸宫里突然闯进来一个人。
“晟敏呢！晟敏在哪里！”
直到来人揪住厉旭的衣领，厉旭才看清这人竟然是赫宰。
“父皇！”
“晟敏在哪里？回答我！”赫宰满眼的血丝，瞪着厉旭嘶吼。
厉旭不敢说话，只是伸手指了指赫宰背后的棺材。
赫宰回头，难以置信的看着那具棺材，突然一掌将棺盖击飞。
“不可能！不可能的……李晟敏！你答应我你会等我的！没我的允许你不许死！你给我起来！起来！起来好不好……求你……求你起来……不要这样对我……”赫宰从开始揪着晟敏的衣领怒吼，到后来抱住那具没有温度的冰冷身体，声音越来越小，终于变成呜咽，最后转为嚎啕大哭。
他的晟敏不该是这样安静的，明明初见时的情景还恍若昨日，明明他的一颦一笑还那么清晰的印在脑海中。
闻讯赶来的几个人都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为什么赫宰还活着？
等赫宰终于止住哭泣，大家才从他的叙述中得知这其中缘故。
赫宰当日在战场上确实是被冷箭当胸射中，后又身中四箭跌落下马，当时战乱，大家只看到他中箭落马，谁也顾不得去看他死活，那场战争最后以失败告终。
赫宰入夜后醒来，告诉自己晟敏还在等他，是以顽强的从成堆的尸体中爬出来，所幸在天亮后被路过的樵夫所救终于捡了条命回来，但是因为身上的伤太重所以在樵夫家休养了很久，待能活动自如时，第一时间就是想办法回帝都。
赶回来才发现，最后终究还是迟了一步。
“既然你回来了，这幅画还是交给你吧。”希澈递给赫宰一幅画和一个小巧的锦盒。
赫宰打开锦盒，里面赫然一块人皮，上面清晰可见一个“金”字，那个字赫宰再熟悉不过。再展开画卷，心脏倏地剧烈抽痛起来。
画中的晟敏半裸背立，衣衫褪至腰间，回眸一笑百媚丛生，光洁的后背一览无余，后腰处赫然纹着三个字：
李赫宰
“这些都是他央我帮他做的，画也是我画的，画上的字是他自己写的。”纵使坚强如希澈，此刻眼中也闪着泪光。
画旁一行娟秀小字：
来生仍想在你身旁，信你一誓，许你一诺，陪你看天边云卷云舒，陪你看庭前花落花开。
入夜，景逸宫突然燃起冲天大火。
“父皇！”厉旭一边张罗大家灭火，一边急着要进去救赫宰。
赫宰却在火墙那头，抱着晟敏一脸平静。
“厉旭，你可还记得朕对你说过什么？没有晟敏，我无法独活……”话音未落，起火的房梁便忽的落下。
大火燃了一夜，清晨时，厉旭跪在一片废墟前，望着自废墟中升腾的缕缕青烟，已经哭干了眼泪。
5
厉旭十六岁登基，是后金所有皇帝登基时年龄最小的一位。
赫宰和晟敏的死让厉旭一下子成熟起来，国家、责任这样原本一知半解的词在脑海中瞬间清晰，当他坐在龙椅上时，他已经清楚的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在他的统治下，后金凡举军事，文化，经济，人口，无一不达巅峰。
只是累的时候，没有人帮他擦额角的汗水。
只是难的时候，没有人给他最适当的建议。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有些错误是一旦犯下，便无法弥补的。
比如因为自己的任性而让赫宰不得不发起的那场战争。
晟敏说的对，战争对一个国家带来的伤害和影响是无法预估的。
不止是赫宰和晟敏成为这场战争的牺牲品，还有千万个寻常百姓的家因为战乱而被破坏殆尽。
悔不当初，如今只有做好自己答应赫宰的事情，算作自欺欺人的安慰。
厉旭一生勤俭节约，做过最奢侈的一件事是耗时三年在帝都城郊建了一座宏伟皇陵，地上建筑仿景逸宫而造，内部所有物品均按厉旭的回忆丝毫不差的照搬过去。
厉旭一生循规蹈矩，做过最离经叛道的一件事是追封男宠晟敏为后，谥号敏安皇后，又将先皇衣冠冢中之物俱迁至新陵寝，与晟敏葬在一处。
新的陵寝落成，迁坟也已结束后，邻国赵国的国主圭贤突然来访。
圭贤在帝都受到厉旭的盛情款待，他向厉旭讲明来意，此番是特地要去皇陵祭拜，之后两人在永泰宫秉烛夜谈，相聊甚欢。
圭贤曾注视着挂在永泰宫的那幅晟敏的画像许久。
李赫宰，李晟敏，你们终究还是守住了彼此之间的约定。
天下人都可以负我，只有你不可以负我。
你可以负尽天下人，但唯独不可以负我。
临行前圭贤要走了一直挂在永安殿的一副画，这幅画后来被传为赵国国宝，虽然在赵国没人认得出画中三人是谁，但时常见圭贤对着画喃喃自语。
这幅画中的晟敏，有着圭贤初见他时的风采。
圭贤与厉旭立下一纸婚约，将国相昌珉的养女许配给厉旭，只是当时女娃儿年纪尚小，约定待她及笄之后便送她来和厉旭完婚。
厉旭如约一直空着皇后之位。
数年之后，赵国果然送来一位聪慧伶俐的俊俏姑娘，并且将边境的一部分土地当做嫁妆割让给后金。
女孩到了后金立刻被册封为皇后与厉旭完婚，她的才华和学识后来对厉旭治理国家起到了极大的帮助作用，厉旭对她也疼爱有加。
没有人知道这位女孩的生父是谁，只依稀知道她的母亲姓白，仿佛是金国人，但这位女孩在赵国却是出名的才貌双全，养父位居宰相之位，对她犹如亲生一般教养。
厉旭大婚之后的第二年，镇守边关的骠骑大将军起兵造反，皇后请赵国出兵，在赵国的协助下这次动乱很快结束，大将军被绑回帝都在皇陵前行车裂之刑。
据说那一晚，有人听到皇陵内传来一阵琴声，动听至极。
“皇上，又睡不着了么？”
皇后举着灯披一件外衣走进永泰宫的书房，见厉旭正坐在桌前看着什么。
“是啊，来看看书，吵到你了是么？真是抱歉。”
几年过去了，厉旭时常还是会在夜里因为想念赫宰和晟敏而无法入睡。
“总见您翻这几本书，不知上面写些什么内容？”皇后凑上前两步。
“慢点走。”厉旭说着起身扶住皇后的手臂。
“无妨的。”皇后已有四个月身孕，却一点也闲不住。
“你不担心朕可担心的紧，你还是别吓唬朕了，上次在院中摔一跤，所幸是没出什么大事。”
“谁知道皇上是担心臣妾还是担心孩子……”皇后嘟起个嘴巴撒娇。
“当然是担心你，孩子没了可以再生，你若有个什么闪失，要朕如何是好？”
“谢皇上，臣妾多加小心就是了，诶？这个……”皇后对厉旭莞尔一笑，目光回到手中的书上，立刻被题目吸引住目光。
“呵呵，这是我父皇写的，从我很小的时候就开始，记载的净是些琐碎小事。”
“你父皇他可真是用心良苦，比臣妾的爹还要费尽心思呢，以后我们的孩儿出生，我们也要这样记下他的一点一滴。”
“好。”
夜色深沉，书房中不时传出一两句交谈，偶尔还夹杂些笑声。
父皇，敏敏，你们看到了么？儿臣现在过的很好，答应你们的事情，儿臣也做到了……
——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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