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玄幻小说 > 悠远的天空

正文 祸不单行

    在这个季节,今天算是难得的好天气。金溪山清晰地露出了南北双峰。一团白云被阳光镶上一道耀眼的金边,从两峰之间冒出来,就像一位俄罗斯宫庭美女胸前的蕾丝花边。美女的脸不知藏在何处,眼不知看在何方。是否看到面部没有一点表情的金白站在金溪岸边的一堆废墟边,站在那苍老的石榴树下孑然而立。

    金白耳边反复回旋着机械的轰鸣,冬青黄杨女贞树砰然倒下的悲泣,玫瑰月季蔷薇花零落成泥的呻吟。眼前雕梁画栋成了一堆木料,青砖石鼓变为几滩乱材。

    小桥,流水,人家……

    金溪湖畔没有了老宅的身影。再也听不到深夜里金秀、史全和院里人深深的吆喝和吱吱呀呀的关门声。没有了乘凉时外婆娓娓的故事,没有了夏夜流萤闪闪的火花,没有了胭脂花开阵阵的暗香,没有了女贞树下悠悠的琴声,没有了窗外雨中阵阵的蛙声和枫杨树上的蝉鸣。也不能凭窗眺望金溪湖上飘飘的“帆”影。这里有童年的温馨、少年的憧憬和青年的无奈。这里有老一辈的梦。

    一切都没有了。。。。。。

    当他从拖着凄厉响声的最后一道铁门的门缝中混混沌沌又急不可耐挤出来时,一眼就望见了一辆奶油色的小轿车,和向他走来的倩影。他变得迟钝的心跳到了嗓子眼,握紧的拳头里一阵阵地发热出汗,疲惫的双腿几乎迈不动了。一波波的幸福感冲击着胸腔,把几天来梦魇一样的经历涤荡一空。

    倩影被车里钻出来的一个矮小的男人拉了进去,汽车开走了,留下了滚滚黄尘。他想叫发不出声,想哭流不出泪。他一步三摇步履踉跄漫无目标地走着。大喜大悲使他绞尽脑汁翻江倒海。

    他没有想到这么快能走出这铁门。昨天还遇到了预审官的严厉讯问和莫卫国情况不妙的告诫。也幸亏莫卫国打了招呼,要不他会吃更多的苦头。他没有想到第一个看到的是自己想得最多念得最切的姑娘。更没有想到还没有转过神来一切都消失了,可能永远消失了。

    当他抬起头的时候,看到了满目疮夷的老宅废墟。看到压在它苍凉身躯上的重型推土机和远山上镶金边美女的身姿。

    失去慈祥的外婆他忍下了,温馨的老宅被毁他忍下了,看守所的屈辱磨难他忍下了,面前的一切他都可以忍受。但在自己最痛苦最无奈最彷徨最需要人支持的时候,眼看着自己最爱最亲最思念的人在咫尺之间被那个充满悬念疑惑的家伙拉走了。而她竟然也不可思议乖乖地走了,钻进了那象征权力荣耀高贵甚至是革命的小矫车。把痛苦无奈彷徨和黄尘剩给了他。此时此刻他真希望自己能变成古希腊“荷马史诗”《伊利亚特》里的英雄阿喀琉斯和俄罗斯的伟大诗人普希金。但他生在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无产阶级专政下的中华人民共和国。他的母亲也不是什么海神的女儿而是一个旧家庭出来的普通妇女和“坏分子”的老婆。他也不是什么爱琴海边的无畏勇士和有着高贵血统的王宫贵族的伟大诗人。他的对手也不是小亚细亚北海岸的特洛伊城中的赫克托耳和游荡于沙皇宫庭贵妇美女裙裾之间的纨绔子弟丹特士。他锤胸顿足也只能争取在和平中永生而不能为了土地女人和荣誉在战场上早死。他流下了忍在眼窝很长很长时间的一行清泪,咸咸涩涩的味道在嘴中荡漾。

    一团乌云漫上了天际挡住了阳光和山峰。秀美的双峰不见了,镶着金边的衣裳也不见了。朦胧中他看到齐季向他走来……

    齐季拼命挥舞着九斤王的铁耙,把挑箕装的满满的。他再也不需要人家怜悯他,像初下来挑绿萍时那样给他装轻点装少点装慢点。他现在已是铜皮铁骨,连刁洪山都怕接他的担子,他的担子沉重的像装了铅。

    冬发说:“少装点,你们身子骨嫩,压多了现在不觉得,老来要发伤的!”

    齐季知道这些老农是说的心里话。他也知道还有一层意思不好说出来,就是:“你们做一阵就上去了,做工人了,我们可要做一辈子,做脱力了可划不来。”

    齐季又往灰蓝里扎了一络带着霉酸味的猪窝灰。也不和人家换担,一口气挑到了地头。女人们过来把它散到已下种的麦地里。

    这一阵他很灰,像鸽子的尾巴灰拨拨的。他只能用繁重的农活来麻醉自己,来缓解心头的后悔烦恼和沮丧。省城跑了一趟,学习班基本请假,半个月下来也不知学了些什么!反正是打倒什么反击什么批判什么,写了几首歪诗交了差。余下的时间,根据所有的信息跑遍了言仁英一切可能出现的地方,还是竹篮担水。

    她的几个亲戚也确实被他感动了,看不出是假仁假义地说:“你真不要找了,我们就是知道小英在哪里也帮不了你的忙,鞭长莫及啊!”

    这最后一句意味深长并带了一点“禅”在里面,预示着天机不可预泄。像齐天大圣大闹天空后终究没翻出如来佛的手掌一样回到了起点。虽然没被压在五指山下但也基本上泻完了真气。不知从此以后是否还能恢复自己的本性。

    省城被伟大的革命涤荡后,已基本没有了六朝胭粉之气。昔日游弋飘荡着小舟画舫的秦淮河畔的酒肆歌榭,那一日千里的杨子江和它身上那“一桥飞架南北”的长虹,烟云笼罩下的紫金山脉和它顶上的北极阁和天文台,还有那形似五大洲的玄武湖,悲壮的雨花台,雄伟的中山门和古老的鸡鸣寺,煊赫的明孝陵都袢不住他的心,留不住他的人。伊人已去,他还在这里干什么呢,学习班未完他就回来了。

    回来了也已晚矣。他得到消息,一把揪住莫卫国就往看守所跑,说已走了一个时辰。

    莫卫国说怪了,有贵人相助了!

    他们想到了成华,赶到剧团说赶排样板戏封闭排练,一律不许会客。好说歹说门卫见有一警察带着,网开一面。一问找的是成华,又把头摇的像拨浪鼓。

    “成华是主角,为了不折不扣完成上级交待的演出任务必须重点保护,进去了也见不着。上面大领导亲自关照过,谁也不敢开这门放这水,要不就吃不了兜着走。”

    齐季倒不信这个邪,不过想来想去还是不要连累了人家,只得作罢。

    和莫卫国分手后,齐他就转到了金白家的老宅,他也想最后看一下自己经常到访的地方。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断肠人见到了断肠人。

    他把金白劝回家,把伐倒的大树和拆下的梁柱椽子拉来了一批。还把那棵石榴挖来种到了金白安置房的屋后垃圾场边。

    真是一物降一物。看到怒气匆匆带了一批人的齐季,连凶神恶煞的刁老二都没敢啃声。刁老大更是躲得远远的,光棍不吃眼前亏,惟恐金白齐季找上门来报那一箭之仇。

    其实这一箭之仇不是那么好报的。在人屋檐下,不能不低头啊!金白家的房子安置面积还差一大截,他的父亲写了一大叠“人民来信”到处寄。从县里到地区到省里,从党的机关到执法部门到立法机构,凡是能寄的地方大概都呈上了一封。还低声下气地拜访了在法院昔日的同事。多数如泥牛入海杳无音信,少数经过单位领导的手又放在了他面前。他那知道我们民主集中制的工作程序就是接待信访的工作人员幸幸苦苦地把一封封的来信,有的连拆都没拆就装进印着机关大号的信封一级级地回到了起点,交回到被告的上级手里。幸运的还签上或酌情或严肃处理的字样。更幸运的还能被感动了的工作人员郑重地呈交上级领导。如果不是被其他工作人员或秘书随手整理掉或代劳后退下处理,更幸运地交到领导手里。而日理万机的领导正好手头无事或对工作极端负责,有幸看到这封万分幸运的“人民来信”。信手或认真批上认真查处等字样,但忘了写上或没必要写上谁处理和规定时间“处理后上报”的字样,那这封万分幸运的“人民来信”和其它同胞的命运就没有什么两样。欺上瞒下和压着不办可是文明古国几千年的光荣传统。

    金白父亲的信经过绕口令一样的旅行后,大多数又安全回到了县里主管意识形态的领导手里,当然是肉包子打狗喽!

    他们当然也知道人情的重要。齐季还动用了父亲的关系。但这些老家伙们要么泥菩萨过河自生难保,准备着第二次第三次打倒,要么明哲保身不想惹一身腥。连齐局长也是爱莫能助望案兴叹!其实齐季自己的揭发申诉信还不是同样的命运。

    齐季正想入非非,听到一声清脆的叫声:“齐季!大队叫你马上去报到。”

    “什么事?”齐季冷冷地问。

    “不知道,大概是宣传队的事吧,他们还通知我了。”老顺的三女儿建琴撅着嘴说,大概热面孔换了齐季的冷屁股感到委屈。

    “你告诉他们我不去。”齐季态度好了许多。

    “你呢?你去不去!”建琴问边上的王容。

    “还有哪些人?”王容问,显然他是想知道荷花去不去。

    “我那知道!要问你就问徐书记去,听说是他要求通知的。”建琴不快地说着怏怏离去。

    “徐元臣亲自管,看样子我们还是去吧?”王容和齐季商量。

    “就冲着他我还就不去!”齐季好像有一腔怨气要发。

    “不过没叫荷花的话我也不参加,当然你不去我也不去,我们叫金白也不要参加!”王容够义气地说。

    老顺见他们嘀嘀咕咕,过来说:“快去吧!大队的中心工作还是要配合的,”

    齐季气呼呼地把担子倒空掉头就走。

    王容跟上来问:“我们这就去?”

    “去个屁!烧饭!吃了上城!”

    “这样不好吧?要得罪很多人的。”

    “我们任劳任怨兢兢业业招之即来挥之即去还不老实,还不听话!我们得到什么了!我们……”从来不光顾齐季的眼泪几乎要流下他的眼眶。

    饭后,好久没到周东“知青之屋”的谈宜来了。见他瘦了很多,宽宽亮亮的额头也好像暗了窄了。自从“蚊帐事件”后他一直沉默寡言,连以前经常在村子上空飘荡的小中胡的声音都很少响起,难得响起也是悲悲戚戚凄凄惨惨的糁人。不过顶替父亲的调令年前就可以下来了。终于媳妇熬成婆,再也不要看徐元臣的眼色行事。自从那事后,他见到徐元臣眼里就冒火。但一遇上对方狼一样的眼神就四肢发软六神无主。标兵书记把一条活生生的汉子整得像条病猫。因为那个可怕的夜晚不但毁掉了言仁英和他们的爱情,也毁掉了他的人格和自尊。

    他对齐季说:“这次和部队联欢是徐元臣在县里当官的兄弟交下来的任务,徐元臣很重视。”

    齐季说:“他重视关我什么事,他不是一直不需要我参加,还说过小提琴吱吱呀呀像截改子(拉锯子)似的,在文场(乐队)上起不了什么作用。”

    “他那是说的气话。我们乐队还就因为有了你的小提琴加进了西洋元素而增色不少,档次比其它队高出了一头,才受到上面的青睐。”谈宜帮徐元臣解释起来,不过说的还确实不是空穴来风。

    “其实他没的说错,乐队中小提琴是集体项目,交响乐团一般都要有几十把一齐上,那才奏得出乐器之后的气势。我们这个小乐队至少也应该有两把到四把才能把声音托上去。我一把音色并不太好的琴,在你们几把像吵架一样的胡琴中还真不算什么鸟!”齐季不知不觉中把情绪的问题归结到技术问题上去了。

    “你太谦虚了,你这一把提琴才叫鹤立鸡群。这次还就是特别要邀请你去,听说部队的首长就喜欢你的那首根据电影《青松林》插曲改编的小提琴独奏《沿着社会主义大道奔前方》。”

    齐季听说是部队首长看中的,看样子谈宜也不像在说假话,情绪上松驰了许多。

    谈宜又说:“其实最主要请你再帮我一次忙,这是我顶替之前最后一项任务。说实在的,少了言仁英少了成华,人手已明显不足。还要排新的节目,我都要作为上场演员。我需要把这次任务完成好,要不徐元臣又要借机卡我了。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我在这里一天也呆不下去。那件事,我对不起小言对不起生我养我的爹娘祖宗啊!当然也对不起朋友。那天要是没有你们真不知是什么结局呐!”

    讲到伤心处谈宜眼泪也下来了。齐季最见不得眼泪,何况是堂堂七尺男儿的眼泪,还拌着许多情真意切的话语,还说什么呢!其实他是热爱音乐热爱演出热爱热闹热爱能用他的提琴联络广大人群。他反而答应谈宜去说服金白一同加入演出。

    谈宜又爬上知青屋门前的土坡来到正在挖坑准备埋下一只缸的王容处:

    “忙什么呢?”

    “排粪缸。”

    “在高坡上拉屎?让全世界看你的屁股!”谈宜本来就像牛一样的眼睛瞪得像快要掉出来的牛卵子。

    在底下听着他们对话的齐季一本正经地说:“蹲得高看得远!这叫脚踏茅屎坑眼看周家庄胸怀金溪城。”

    刚过来听消息的建琴笑得蹲了下去,眼泪都出来了。

    看到她这个样子,齐季又跟上了一句:“你蹲在这里可不会放眼世界啊!”

    建琴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谈宜王容哈哈大笑。跟在建琴后面的黑琴用手擦着眼泪说:“总!”她在帮笑瘫在地的姐姐。

    高兴一阵后,终于使空气活泼了许多。

    谈宜把话又扯到正题,问王容去宣传队的态度。王容讲只要齐季去他肯定没问题。不过他还是提出了荷花进去的事。

    谈宜想了想说:“这阵子人手不够,他去和徐元臣说明厉害关系估计能通过。”

    齐季说:“你就和标兵书记说,荷花不去我们大家不去!”

    谈宜说:“就不要这样刺激他了,要不又要上纲上线了!”

    “怕他个屁!反正老子在这里扎根了。”王容忿忿地说。

    “哦!我知道了,为什么王容大哥要在上面挖坑。”小黑琴一付恍然大捂的样子。

    “你知道什么呀!”王容还在为总是对荷花不公而气着

    呐!

    “你拉屎的时候都能看到荷花大姐啊!”黑琴指了指坡东荷花家的方向,荷花窗口正对着坡顶呢!

    大家绷紧的脸又笑开了花,建琴再一次坐到了地上。

    从区委大院出来,大队的中型拖拉机拖了个小车斗已停在那里。金白建国谈宜海财和乐队的男人们各自提着乐器钻进了机头里。姑娘们坐到了手扶拖拉机斗的两旁。大辩子徐灵琴腿上还抱了个五六岁的小男孩,说是她表姐的孩子。

    齐季拎了黑色的小提琴盒走出大门时,见机头里挤得满满的,可机斗里除了王容坐在荷花旁边外全是清一色的女性。他想叫机头上的建国下来换他,被徐家浜的郭芹拉了一把,并和边上的建琴往两边挤了挤让出了一块叫他快上来。盛情难却,齐季顺势跨上机斗挤了上去。

    驾驶员海宝照样挺了一下有着一丝不苟鸭屁股式头发的脑袋,有条不紊地点火上挡,踩油门时比平时加大了一些力并迅速抬起了控制离合器的左脚,拖拉机轰叫颤抖了一下向前窜出去。姑娘们尖叫着纷纷抓紧了机厢边的铁条!不过拖拉机很快又稳又快地向前行驶起来。刚才大概是周海宝给大家来了个下马威,想在众多姑娘们面前显示一下自己精湛的技艺和阳刚之气。反正机头里的男士们被机斗里姑娘们一刹那的紧张表演乐得开了心。机斗里的男士只是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显示了男子汉的临危不惧,谁也没有想到说一下驾驶员。连坐在驾驶员边上特邀随队进行指导的区文化站江站长都只是抓了一下边上的把手,微微看了一下旁边正襟危坐的海宝。

    王容把手从荷花的背后撑在了机斗沿上,一是表示亲热二是为了安全。灵琴身上的小孩刚才一受惊从腿上滑了下来靠在了齐季身上,他大概认为这个叔叔让他更有安全感。齐季让小孩站在了他的两腿之间,边上的建琴拿过了他的小提琴。徐灵琴乐得个轻松。本来刚才上车时想挤到车头上坐到金白一起,无奈小外甥缠身。刚才又吓了一跳,神经绷得更紧了。

    拖拉机在拐上反修路的时候大家重新惊叫起来。原来拖拉机右拐的时候,因为手扶拖拉机的车斗下面没有轴承,大机头快速转弯时的惯性使车斗右边的两个轮子空了起来。不过有惊无险,车身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见丰腴的身子把一件暗红色棉袄绷得紧紧的徐灵琴,脸和衣服一样绷紧的样子,齐季又忍不住开起了玩笑:

    “刚才要是翻了车就好了,我正好压在你身上,软软的肯定很舒服!”

    拖拉机上一片笑声,连灵琴也绽开笑脸打了齐季一拳。只有老江站长一笑后皱了一下眉头,有点迷信的他觉得这个玩笑是否太过了。

    虽然寒风凌厉,大家兴致极高。看着中型拖拉机前面细细的烟囱中冒出的浓烟,和金溪城最热闹的商业街上熙熙攘攘的人流,拌着扑扑扑的引擎声望着一一晃过的鳞此栉比的古旧楼屋,大家唱起了电影青松岭的插曲《沿着社会主义大道奔向前》。

    长鞭哎,

    那个一呀甩哎……

    啪啪地响哎,

    哎嘿哎呀。

    赶起那个大车,

    出了庄哎哎嘿呀!

    拨开那个重重雾啊,

    翻过那道道梁哎!

    沿着社会主义大道奔前方哎……

    哎嘿哟,哎嘿哟,

    哎嘿哎嘿哎嘿哟!

    沿着社会主义大道奔前方么哎嘿哟!

    哎……

    不一会就来到了反修路的尽头,改名为反修北桥的金太桥就在眼前。对面耐火器材厂显示着金溪县强大的欣欣向荣工业的高大烟囱,毫无顾忌地向天上喷吐着大口的浓烟,烟柱逐渐变稀容入灰色的云层间,好像整个天空都被烟雾笼罩。

    大概周海宝也想使拖拉机冒出的烟柱变成天上的云朵吧,右脚加大了力度,拖拉机怪叫着吐出阵阵黑气冲上了弯弯的金太桥背。下面一个跌刹弯就上了由原来的金太路改名的直通104国道的反修北路。

    周海财今天一二再再二三地犯着同样的错误。不知是自己的拖拉机在高高的金太桥上离上天之路又近了,还是被耐火厂门口的青年女工迷失了本性,或是被机上的宣传队员的歌声影响了思维。下坡加直角转弯本该松开油门慢慢刹车了,鬼使神差的脚顶住油门不愿松。

    齐季感觉机斗的左轮又开始抬了起来,就在他觉得不是前两次的感觉时,机斗已成45度角。在人们的一片惊叫声中他抱着小孩顺势跳了出来。接着撒开双手,身体在强大惯性的作用下连续翻起了跟头。他觉得像腾云驾雾一样一刹那就滚到了耐火厂的围墙边。大概孙悟空的筋斗云也就这个速度吧。

    在机头上的金白震惊一点也不比机斗里的人小。他在齐季的说动下,为了不驳回老朋友的面子来到宣传队。其实他那里知道,徐元臣是很反对他的加入,理由当然显而易见。不过出于谈宜的苦口婆心,和因谈宜和海财都要顶角,主胡无人胜任的现实才勉强答应。金白这次在队里一反常态不言不语动作机械。反正大家也都知道怎么一回事,就不觉得奇怪。只有大辫子徐灵琴不时引他说几句,他也只有答没有回。

    自从在看守所门口见成华跟徐帅臣走了后,就下决心再也不主动去找她,但心里无时不刻不想着她。校宣队里的欢声笑语和婀娜舞姿,东桥旁小楼窗口的窃窃私语和上城路上的绵绵情意,老宅床头的清澈眼神和周东村口小河边的夜晚,人民西桥上的诺言和泥坑上下的牵手是不容易忘怀的。怨气和思念都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而愈演愈烈。

    快一个多月了,成华还是杳无音讯。“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他的决心动摇了,他要主动出击,他要重新找回她拥有她。不!他越是爱她就越不能影响她的选择干扰她的思维左右她的行动。他知道自己离她越来越远了,还是顺其自然吧!他叹了口气。

    就好像这口气发生了物理变化。眼看着机斗渐渐顷斜,接着里面的人就像垃圾一样被一只很大的奋箕倒出来!随风吹的满地都是。机头紧急刹车发出的怪叫声,拖斗和沙石地面摩擦声强烈冲击着耳膜,掩盖了周围的一片惊叫声。引擎喷出的股股黑烟伴随着地上的滚滚黄尘,灌进了鼻孔刺激着双眼。机斗上的人不约而同地打起了喷嚏流出了眼泪和鼻涕。还好,因为机斗的前面有一铁框架倒地时撑住了斗身,要不合过来弄不好还要再翻几个身。把机斗里的人压住不算,连他们坐的机头都有可能扭翻!后果更不堪设想。

    金白见齐季首先身手敏捷地在机斗翻倒的一刹那跳了出来,把手中的孩子送向了旁边,孩子滚了一下就停住了。王容拼命抓住机边的铁条一只手还没忘拉住荷花衣服的后襟,但还是敌不住强大的惯性,荷花在凄沥的叫声中扑了出去。

    车终于停住了。在一片狼籍的灰雾中一个个沾满尘土的人影爬了起来。吓得面如土色的海宝跳下机头。江站长一下来腿一软也来了个踉跄。

    金白向被人群迅速围拢的地方跑去,拨开人丛一看,刚止住的冷汗又冒了出来。徐灵琴满脸尘土双目紧闭四脚笔直仰面躺着,嘴角一缕白沫后脑一团鲜血,已不见气吸。边上的人群中你一句我一句:

    “脑浆都出来了看样子不行了!”

    “真可怜啊!不知是那来的?”

    “宣传队的吧,你不见车上还有乐器。”

    “这些大小娘糟掉了,好了也要破相的。”

    金白顾不得边上的议论钻出人丛拦住了一辆拉耐火砖坯的板车,拉车老汉一见情况,很配合地放下手把和金白钻进人丛。

    这时海财谈宜建国也围了上来。

    谈宜一见摔得最重的是书记的妹妹,更是慌了手脚乱了方寸。大声说:“要赶快人工呼吸!要赶快人工呼吸!”

    海财看看围观的人群说:“谁会?你来!”

    “平时到经常看到这方面的知识,真要是操作起来就不知道怎样下手了。”谈宜着急地说。

    “怎么下手?我来按胸,你用嘴给她接气。”海财一手按在灵琴急遽起伏的胸脯上内行地说。

    谈宜看着姑娘只有出气没有进气,已变的苍白的嘴唇还是手足无措。

    金白对建国说:“来!抬上,现在要赶紧送医院,不要瞎折腾!”

    这时齐季也一拐一拐地进来了:“金白说的对,不用人工呼吸,赶快送医院!”

    说着和金白建国还有那老汉把灵琴搬了起来,人群自动地让开了一条道。海财赶上来想帮着托一把,可怎么也插不上手。

    谈宜垂着双手眼睛看着地上的一块湿迹。听旁边有人说:“尿都摔出来了,看样子没用了!”他的脸慢慢发白,身上一片凉意。

    金白把灵琴表姐的孩子也放在了板车上,小孩除了衣服沾满灰尘外没受一点伤,连皮都没擦破。自己和建国快步跟在后面。

    齐季瘸着一条腿,左手提着小提琴右手扶着周建琴。他们原来大概紧张,只顾伤最重的灵琴了,没有发现自己也受了一点伤。他努力把腿拉直,不让人看出一拐一拐的。小提琴和小孩一样只是盒上有一点灰,没受什么损伤。只是当时拿着提琴的建琴,现在头只能歪在左边一动不能动,还一个劲地直哼哼。

    王容伤最轻,他拉住了机厢边的铁条又是正面对着翻倒的方向没摔下来,只是手抓荷花没抓住把指甲撕伤了一点。荷花就没那么幸运了,脸上擦掉了一块,虽然只是破了皮,但伤口上沾满了泥沙看上去很惨。郭芹把眉毛擦掉了,用手捂着。姑娘们刚才还飒飒英姿闭月羞花,现在像一群残兵败将残花败柳在大街上蜿蜒前行。

    必须细品的往昔风情 艰难困苦中的极品浪漫。读它就像回到过去,将把你重新带入那段历史,感受艰苦的劳作,鬼魅魍魉的猖獗,当然会感到痛苦痛悲痛心。期间悱恻缠绵的男女之情,小城的山水风光和人文历史,更多的是重温友情爱情亲情带来的永久怀恋。
Back to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