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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家图四壁

    王容穿过黑暗感觉眼前一片金黄,他就在这“金黄”上面努力地小心地独行着。他已跌了一跤,不能再跌第二跤。不过现在脚踩下去觉得松松的软软的柔柔的,好舒服啊!慢慢觉得脚离开了身体,身体没了脚就走不了啦!他拼命地找着他的脚,找不到脚,急得想把头转一下,却怎么也动不了。他现在才看清楚眼前的“金黄”是稻子,一大片像沙漠中沙粒一样的稻子。僵硬的头看到了前方一个红色的点,越来越清楚了,是荷花,这是荷花!她怎么到沙漠上来了。他想叫她,他发不出声,他用手拼命地招。没有手的支撑少了腿的身体直望下掉,他把招着的手抽回来恐惧地抓面前的稻谷,抓到了一把黄沙。他看见了一只脚,他拼命把他抓住,可脚把他蹬开了。脚很快向荷花追去,脚上面还有一个头,尖头把细又满面横肉是洪山。再一看,阔嘴方脸奸诈狡猾是金锁。是洪山在追荷花,是金锁抓住了荷花。他拼命挣扎,他越陷越深,他失去了挣扎的希望,让金黄的流沙漫过了头顶,黑暗重新覆盖了他,他拼命呼着气,他把眼皮望上翻了翻,又重新闭上了,心一阵阵地剧烈跳动着。

    他隐隐记起了昨晚发生的事,他觉得愤怒而又无奈。他觉得他和金白和齐季不同,他们在学校里社会上同学中朋友间都是佼佼者。他们的家庭条件,他们的智慧和头脑,他们的社会关系都注定他们要有远大志向。如果没有目前这场史无前例的革命他们肯定已是天之骄子了。他就不同。他的家庭很普通,他的父母很普通,他的头脑很普通,所以他的志向也很普通。他就想有份普普通通的工作,找个普普通通的老婆。就像电影里经常出现的那句台词“老婆、孩子、热炕头。”到了农村他也就是想多挣一点工分,为他的生了一大群孩子吃了一辈子苦的父母减轻一点负担。没读多少书的父母生了他们兄妹七个,凭父亲那份菲薄的工资让他们过着“吃不饱,饿不死”的日子。父母亲最大的理想,心中的共产主义也就是让子女平平安安,娶妻生子传宗接代。他在学校复课停课,读书有用无用,考试开卷闭卷,学制两年三年,开学春季秋季,一会“反动血统论”,一会“有成分论”,一会“无成分论”,一会又重在表现的争论中,跟他们那届十二个班的同学一样读了不伦不类的两年半高中,毕业的他恐怕已经是他们家族史上最高学历了。历史又和他开了个大玩笑,他这个最高学历也和他初中毕业的二姐三哥四哥一样继续到了农村大学校里深造,原来工人阶级的后代一样要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

    大概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他勤劳、他节俭、他也早熟。他很羡慕齐季。他们同样在一个班级,同样在一个宣传队。齐季就有那么多的女生暗暗围着他转,还推三过四不理不睬好象不晓人事。连严肃有余的金白都对上了成华,他这个和成华演对手戏的到被抛在了一边。他妒忌过羡慕过也争取过,不过这丝毫不影响他们之间的友谊。他王容决不是个“重色轻友”的角色。而按照目前的道德标准“情”是不能公开的,你不见“革命样板戏”中的正面人物,男的不是光棍就是死了老婆,女的不是寡妇就是丈夫出门在外。一句话就是不能让他们见面。因为按照常理夫妻一见面就要搞男女关系的。连他们排演的舞剧《白毛女》中的喜儿和大春也是阶级感情重于恋情。可偏偏刚到农村就让他遇到了荷花,而且一见钟情。荷花婀娜的身姿成熟的丰韵贤静的性格善良的心境让他着迷,使他早熟压抑的男性荷尔蒙一发不可收拾……

    想到荷花,王容乱七八糟的思绪一下集中起来,下身一阵疼痛,情不自禁“哼”的一声早出了一身汗,紧闭的眼睛也睁开了,昏沉沉的脑瓜也随即清醒过来。他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在他床边打瞌睡的齐季听到响动连忙立起了身,他眼睛微微有些发红。王容想肯定他一夜未睡,真挚地说:“谢谢你啊!我现在没事了,你快回去休息吧。”齐季见他醒来也很高兴想说什么,嘴动了动没说出来。

    此时顺顺进来了,把一包水果放在床边说:“我们先回去了,你好好养伤,有什么要求告诉齐季,我把队里年终分配的工作安排一下再上城来看你。”说着把齐季拉了出去。齐季看到洪山祛祛地站在走道里,鼻子和嘴有些肿,脸颊上还贴了一块橡皮膏,活脱脱一个“刁小山”的“光辉”形象。齐季知道那是昨晚王容受伤后被他打的。如果当时没有顺顺拉住,不是为了先抢救王容,从小和父亲练过功习过武有着三脚猫工夫的齐季再一脚过去就不是“刁小山”而是“落水死狗”了。他知道一身蛮力的洪山是个“旱鸭子”,下水就完蛋。

    老顺说:“看在我面上你劝劝王容,冤家宜解不宜结。对洪山的处理等我汇报大队以后一定给个答复。”其实齐季和周顺顺都知道,凭洪山的关系,队里是拿他没办法的。就是交给大队处理也不会有什么结果。顺顺的意思是要稳住齐季他们,因为洪山背后是金锁,金锁背后是徐元臣,徐元臣背后还有更大的后台。和他们斗肯定是要吃眼前亏,他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归根结底还是为这些下放青年着想。

    他从口袋中拿出一沓钱,从中数了二百元拿给齐季:“你先拿着,结帐不够我再想办法。”齐季知道这是昨晚粜稻的钱,每担5。5元,一船稻换到一千多元钱,昨晚动手术已花了一百多,这都是社员们一年到头的血汗钱啊!老顺回去还不知怎样向社员们交代呐。但他又不能不拿,王容虽然因抢救及时没有了生命危险,但男性的功能能不能恢复,医生说这要看他的造化了。以后可能还要采取一些特殊手段帮助他恢复功能。什么特殊手段医生也没有明说。因当时救命要紧,齐季也就没顾上问。

    送走顺顺他们回到病房看见小护士给王容打针,床头柜上还有好几种颜色的药片。小护士说:“药片是消炎的,针吗是镇定的。”齐季是聪明人,他知道小护士讲的镇定是什么意思,他这时才想起忘了谢谢人家了。

    昨晚当他把被船沿磕破,下半身都是血的王容背到区医院时,身上只有几毛钱。正好遇到值班的小护士,二话没说就把齐季领到急救间。

    问齐季:“上次伤在头,这次在那里啊!”

    齐季这才觉的大口罩上的一对圆圆的眼睛很熟悉,听到她说上次又实在想不起来。

    小护士一看齐季楞在那里连忙补充:“忘啦!北溪卫生院?”                齐季一拍脑袋:“这次是小头!这次是小头。

    不过这工人后代的知青的小头可比那下中农的大头重要!”    不愧是“那里有齐季那里就有好戏”,到这个份上还有心思开玩笑,把刚疼醒的王容一笑又疼昏过去了。

    小护士拼命忍住不笑出声把眼泪都憋出来了,脸也有些发红,但在大口罩下大家看不到。她训练有素的三下五去二趴下了王容的裤子,熟练地进行止血清疮。跟在后面的胡丽瑾看到王容大腿根部黑黝黝的毛全部被血浸透了,黑的红的东西搅在一起,吓得把头转到了外面。

    “情况好象很严重,我去叫值班的许大夫,如果动手术的话最好到县医院去请他们的外科黄主任。”小护士说。

    “黄主任,我去叫,他是我爸的同事。”胡丽瑾说。

    齐季这才想起胡丽瑾的父亲是县医院的五官科医生。他突然发现“狐狸精”变可爱了,恨不得上去亲她一口。

    手术在黄主任的主刀许大夫的配合下顺利结束了,大家松了口气。齐季抽空送胡丽瑾回去,昏暗的路灯照耀下的街道显得空空荡荡,比白天在熙熙攘攘的人群践踏下大了许多,就像现在的心情,空空荡荡还残留着被践踏的疼痛。

    胡丽瑾在穿过家门前那条黑黑的“摸奶巷”的时候对后边的齐季轻轻地说:“最近言仁英和谈宜打得火热,还经常钻进帐子里窃窃私语呢。”

    齐季不想在胡丽瑾面前谈论仁英的事,特别在现在的环境中,就岔开了话题:“你说,为什么这条巷弄叫这名字?”他想开个玩笑但又因在黑暗中,齐季没有说出这条小巷晦涩的名字。

    “大概是因为小吧。”

    黑暗中齐季也能感觉到胡丽瑾的脸红了。

    “小就叫这名字?”齐季紧追不放。

    “其实它叫奋箕巷,听人说因为它窄到两个人相向要侧身而过而得这一别称,现在原名到没人叫了。”

    “原来如此!”齐季好像恍然大悟的样子。

    见胡丽瑾家的房门已到,就和她道别。硬让她先进了门关了门才回过身向医院方向一边奔一边想:摸奶巷摸奶巷,你胡丽瑾可安全通过,言仁英经过可就名副其实要刮到楼房喽!

    “有事就去办事吧,这里有我呢。”小护士的声音把齐季从昨晚的一幕拉了回来。

    “怎么?你一宵没睡了,还不下班?”齐季问。

    “我上连班,要到中午才下班呐,有事你就快去吧,你也该休息一下了,黑眼圈都出来了。”小护士露在口罩外的大眼睛瞪着齐季关心地说。

    还确实有事,至少要去通知一下王容家里吧,不过他还没想好见了王容父母怎么说。

    “齐季,麻烦你到我家去一趟,不过不要和他们讲怎样受的伤,就说是我不小心摔的,马上就会好起来的。”王容喘了口气又接着说:“千万不能让他们知道真相,他们会去拼命的,我的哥哥姐姐都会去拼命的,我不能让家人卷进去,他们也都活得不容易,我自己的事自己摆平。”

    “你放心,养伤要紧,你的事就是我的事,等你伤好再说。”齐季安慰他。

    这样阴湿又寒到骨头缝里的天气,大概是江南的特产。雪有备而来,无边无际,飘飘洒洒的小雨像个先行官又象怨妇的眼泪流个不停。不一会,呜咽的北风开始被冻得迟缓浓稠起来,仿佛结成了薄冰,凝成一条条从天而降的水晶幔挂在半空中。又过了一会,小雨中出现了白色的雪粒,稀稀拉拉地敲打起来。

    齐季拉了拉还是昨晚挑稻时穿的一件他父亲在朝鲜战场上穿过的,已露出棉絮的军用机行棉袄的领口,望了望已是满天雪花的灰色天空,不知那来的灵感,竟想起了伟大领袖的两句词:“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齐季挺胸叉腰阔步向前走去。

    今天是一九七四年的一月八号了,一个“好日”,他们三人竟这样踏进了下一年,一个在荒岛,一个在医院,一个在风雪中。

    王容的家在城西北角“李家花院”。说是花院其实早就没有了花,甚至连树都没有一棵。原来应该是假山鱼池楼台亭阁的地方乱七八糟搭了太多的“建筑”,有些还是公家搭的。王容家就住在大院最西边,原来可能是大户人家从前院到后院去的一条走廊,现在公家把它封了起来租给了他们。齐季从整幢房子就这一块探出来的“朝西门”走进去,眼睛闭了一下才适应里面的光线,不过冷不丁窜出来的大黑狗还是把他吓了一跳。显然大黑狗是认识齐季的,只吠了一声就在齐季身上又嗅又舔又跳又蹦并拼命地摇着尾巴在前面带起路来。进门往右是大约六、七个平方的小屋,斑驳的墙上挂着麻绳破篮旧草帽,还有挑水用的水钩蓑衣,下面是两只大水桶几只食盆。墙角堆了几块八五砖、小瓦,上面还爬了一只黑色的猫,两眼一大一小一眨不眨地盯着齐季。再进去就是橱房兼客厅了。左手边一只烧蜂窝煤球的煤炉可能是暂时不用加了煤刚封上,冒出的丝丝青烟直往鼻子里钻。齐季好容易忍住冲出来的喷嚏,因为他的鼻子刚好对着了屋中用一块松木板下面斜撑着四条腿的饭桌。王容的父亲老铁匠王马大正和他也是铁匠的大儿子王大大在喝着酒,一股烂山芋干味的酒气把齐季刚压下去的喷嚏又几乎引了出来。

    “来来来!吃饭喝酒!”王马大站起来一连说着三个“来”热情地拉齐季。王大大也把自己的酒杯直往齐季的手里提。他比他父亲高了整整一头,比齐季还要显一点,尖尖的下巴和王容并不很像,和王马大也不像。

    “王容怎么没回来啊!”随着尖锐的女声一个高个的女人从西北墙角的灶间站了出来,并转到灶前打开锅盖端出一碗咸鱼一样的东西。

    齐季立即嗅到一股咸咸的腥腥的鲜鲜的拌着饭锅特有的香味,在香味中齐季闻出有一点陈米的味道:“你们还是吃的陈米啊!”齐季没想好怎样对王容的家人说,没有正面回答王容母亲的提问,把话岔开了。

    “王容是拿回来一些新米,不过不涨锅。”王容母亲说。

    齐季知道居民每月二十四斤的定粮根本就不够吃,铁匠是重工种,政府照顾,每月三十斤,也是杯水车薪。油也凭票肉也凭票就是敞开供应也缺少钞票。没有“油水”下肚,那饭就吃的更多。所以一般人家宁可要籼米陈米而放弃梗米新米的享受。

    “不喝酒就快坐下吃饭吧!”快言快语的王容母亲忘了刚才的问话,盛了满满的一碗饭端到桌上。五十多岁的人,头发已花白了,不过看得出年轻时是很漂亮的,王大大就象他母亲。这时从前面的屋里又钻出两个脑袋,这是王容还在学校读书的两个弟弟,小的那个用力嗅了一下鼻子把挂在外面的鼻涕擤进了嘴里,还用舌头哒了两下,津津有味的样子。

    为了不影响这一家人的食欲,齐季暂时不想提王容受伤的事。和他们一起狼吞虎咽地把面前的饭和咸鱼一扫而空。地下的米粒菜魈鱼刺也被狗猫鸡和不知什么时候从哪里钻进来的几只鸽子吃了个精光。

    当王家知道了王容的伤情后,屋里立即晴转阴又变成暴雨滂沱。齐季好不容易告别了大呼小叫哭天撑地的一家大小,离开了像动物饲养场灾民救济院一样的“李家花院”的走廊。屋外的雪已停了,薄薄的一层积雪使屋顶和地上都变成灰朦朦的一片和灰朦朦的天连在了一起,好像整个世界都是灰朦朦的,齐季似乎永远清朗的心空也变得灰朦朦的了。他一边把鞋底上的鸡屎蹋到雪地上,一边想着下一步怎么把王容的事和荷花说。王容再三叮瞩不要告诉荷花,但他知道是瞒不了的。而且他也不想瞒她。他认为没有荷花,王容的伤根本就好不了。而失去了王容,荷花以后的日子也不知道怎么过。想来想去还是决定和金白商量后再作打算。

    必须细品的往昔风情 艰难困苦中的极品浪漫。读它就像回到过去,将把你重新带入那段历史,感受艰苦的劳作,鬼魅魍魉的猖獗,当然会感到痛苦痛悲痛心。期间悱恻缠绵的男女之情,小城的山水风光和人文历史,更多的是重温友情爱情亲情带来的永久怀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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