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沦为散修（二）
辉月殿内一片静谧，方宇轩端坐高座之上，星目顾盼，不怒自威。堂下五部主事低眉顺目，垂手而立。
方宇轩轻咳一声，打破沉默，徐徐道：“今日我回谷，偶然间看见百草坪和乱石林一带被毁得满目疮痍，还残留有道痕波动，谁能告诉我，这是怎么一回事！”他虽说得轻缓，但语调刚沉有力，透着无上的威严。
原道真被杀一事甚为严重，五部主事一时间也没能罗织好说辞，不知如何回答，尽都缄默不语。
方宇轩扫视满堂，眉头蹙起，不悦道：“都哑巴了么？”他顿了顿，又道：“我不是召集六部主事前来辉月殿么，怎地原师弟没来？”
五部主事面面相觑，顷刻之后，萧青鸾咬了咬玉齿，忽地踏前一步，拱手说道：“谷主，三圣追杀李阡陌，原师兄为保徒弟性命，自爆生命之轮遁逃，现下只怕已然殒命了。”她说至此处，面色一暗，隐有悲意。
“原师弟死了？”方宇轩闻言一阵愕然，惊怒交迸，双目如电一般看向司徒相，冷声道：“司徒师弟，是你们夫妇做的好事？”
司徒相额头渗出汗珠，不敢作答，方灵心却高声说道：“没错，是我们将此事告诉了爹爹。”“放肆！”方宇轩猛然厉叱道，“你眼中还有我这谷主吗！”
方灵心被吓得浑身一震，往后退了两步，但她心中不忿，兀自嘴硬：“我为我孩儿报仇哪里有错了，我哪里错了，难道我的亮儿就要白死了吗？”
“他死了活该！”方宇轩眉毛倒竖，怒不可揭，过得片刻，他强自压下怒焰，冷声道，“我问过了楚星遥，她出言证实，司徒亮确实有追杀过李阡陌，他被李阡陌杀死完全是他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
“我不管！”方灵心蓦地向前数步，双手连划，大叫道，“我的亮儿绝不能白死，我才不管谁对谁错，总之我要他偿命。”
司徒相见到一向温柔的妻子竟忽然咆哮谷主，亦且手舞足蹈，状若疯狂，心中吃了一惊，赶忙将他拽至身边，低声呵斥道：“你做什么，失了心疯还是走火入魔了。”
方宇轩忽地站起，大喝道：“执刑队何在！”
辉月殿外走进四个墨衣弟子，齐齐向方宇轩叩拜。方宇轩狠声道：“方灵心违逆本座，咆哮辉月殿，害死同门师兄，罪无可恕，押去囚龙深渊囚禁百年。”四名弟子齐声应“是”，便欲上前收押方灵心，司徒相伸手阻拦道：“等等！”
方宇轩满面阴霾，冷声喝道：“司徒师弟，你莫要挑战我的耐心。”
司徒相低眉顺目，躬身作揖道：“师弟不敢，但请让师弟说一句。”
方宇轩冷哼一声，袍袖一甩，不耐道：“讲。”
司徒相道：“我妻子刚受丧子之痛，一时还未缓过神来，被心魔入侵元神，这才有如此过激言行，还请谷主三思惩罚一事。”
方宇轩哂虐道：“我倒是刚刚失去了一个师弟，这份心痛又有谁来体谅我呢？”
司徒相闻言语塞，搜肠刮肚也未寻得只言片语，只得轻叹一声，低垂下头去，方宇轩大袖一挥，一阵劲风击在方灵心身上，她立刻全身酸软，所有真力尽被封锁，足下踉跄数步差点跌倒。
只听方宇轩喝令道：“押下去。”四名执刑弟子领命押着方灵心便往殿外走去。
刚出殿门，只见星楼三圣迎面走来，方灵心忽见三圣出现，如见救星，凄声哭喊道：“爹爹，快救救女儿，快救救女儿。”
方坤元生性最是护短，由司徒亮一事便可看得出来，现下见到自己女儿被执刑弟子所抓，不禁勃然大怒，大喝一声：“放手！”
他大贤威势释放而出，那四个执刑弟子哪里抵挡得住，纷纷撒手，被他气势压得连连后退。
方坤元上前替她解开禁制，道：“乖女儿放心，有爹爹和两位师叔在，没人敢动你分毫。”说着便挽住方灵心的手走至殿中。甫一进殿，他便大声喝道：“方宇轩，你好大的威势啊。”
方宇轩看到星楼三圣，面色阴沉道：“师尊，两位师叔，你们可来了。”
方坤元道：“你等我们很久了？”
方宇轩冷声道：“原道真之死，我需要你们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方坤元淡淡道：“此事先不做论，我倒要问问你，你派执行弟子押解我乖女，意欲对她如何？”
方宇轩缓步走下高位，道：“关押于困龙渊百年。”
方坤元冷冷一笑，道：“你怎地不开坛祭拜天地，将她处死呢？”
方宇轩淡然道：“我本有如此想法，但却念在我与她和你的情分上，便徇了私情。”
方坤元负手踅步，嘿嘿笑道：“没想到你还记得与我的情分，我以为你坐上这谷主的位置后便把我这把老骨头忘至九天之外了。”
方宇轩微拱双手，作一揖礼，不卑不亢道：“不敢，我逍遥谷门规第一条便是尊师重道，若有逆反，其罪必诛，宇轩身为谷主，须臾不敢忘记。”
方坤云轻捋长须，连连点头，道：“你记得便好，我且问你，我女儿犯了何等过错，你要对她施以如此重刑？”
方宇轩望向方灵心，目光狠戾，面色阴沉，过得片刻，才沉声说道：“她玩弄言术，挑弄是非，逼得原师弟师徒反出逍遥谷，害的原师弟自爆生命之轮而亡。”
方坤元哂虐道：“这便好笑了，原道真是我杀死的，为何会怪在她头上？”
方宇轩道：“师尊有所不知，此事另有隐情，方灵心夫妇定未与你说明。”
方坤元白目轩耸道：“哦，是何隐情，你说来听听。”
方宇轩见他言行轻松，浑没有半点悔过之心，心中隐有怒火，奈何方坤元是他授业恩师，他也不便怒焰相向，只得强压怒火，冷声道：“李阡陌杀人一事，他并没有过错，是司徒亮挑衅在先……”
方坤元白眉一轩，道：“这些我不管，我只知我的外孙死了。”
方宇轩怒急道：“你怎可如此是非不分！”
方坤元冷哼一声，道：“你年少轻狂之时，也没少惹祸端，哪次不是我去帮你揩屁股，那时你怎地不说我是非不分？”
方宇轩闻言哑然，一时间答不上话来。
一直在一旁默不作声的孙伯清走上前来，向四人分别拱手行了个礼，开口道：“方谷主，三位师叔，此事若再闹下去对大家都没有好处，依我看来，此事不如就此作罢了，以免你们师徒闹得僵了。”
方宇轩望着孙伯清，只觉胸中有无尽的怨气要向他吐露，然而张口之际，灵台之中却尽是年轻时方坤云舐犊情深的画面，想到此处，他不由得心中一酸，涩声道：“大师兄，我……”
孙伯清抬手止住他，徐徐道：“方师弟，你一向最听师兄的话，这次便再听一次吧，他毕竟是你师尊。”
方宇轩转头看向方坤元，方坤元正好也看着他，二人四目相对，多年前的往事不禁涌上二人的心头，方宇轩心头再次酸楚，眼中闪过一道泪光，稍纵即逝，叹息一声：“罢了。”说罢袍袖一甩，大步走出了辉月殿。
方坤元得意而笑，走至众人面前，抚掌说道：“各位，既然方谷主不管此事，我便来管一管，门内争斗一事自然不可传出去让人徒增笑柄，原道真和李阡陌二人忤逆师长，背叛师门，以后逍遥谷弟子见此二人，便是仇敌。”
孙伯清蹙眉道：“方师叔，此事只怕不妥。”
玉坤空白眉一拧，道：“有何不妥，我觉得妥当的很。”
严坤山踏前一步，嘿然道：“孙师侄，你难道还要将那李阡陌招回谷内来？”
“这个……”孙伯清闻言迟疑，不知如何作答。
萧青鸾走至孙伯清身畔，冷声道：“原师兄和李阡陌本来就未犯错，为何将他们逐出谷，还说他们背叛师门，原师兄死了，也就不说，你让李阡陌以后背负着一个叛徒的名头，如何在修真界立足？”
一旁芳草庐的主事玉长宁闻言连连点头，道：“萧师妹所言极是，三位师伯，李阡陌本就冤屈，你们还要在他身上徒增恶名，如此作为，实在太过残忍。”
方坤元横眉冷视玉长宁，冷冷道：“一个弃徒而已，多冠一个罪名又如何，与原道真的死相比又有何残忍可言。”
孙伯清忽地呵呵笑起，众人尽都往他看去，只见他虽在笑，满脸却是凄苦之色，过的片刻，他悲声说道：“三位师叔，我们敬你们是门内师长，对你们多番礼让，你们却这番欺辱我们这些后辈，原师弟乃一部主事，便这般不明不白的死了，下次是谁呢，是我，还是萧师妹，还是严师弟？”他说话之时，伸手在其余主事脸上逐个指过，老眼之中已流出两束泪花。
其余三位主事见一向宽厚的大师兄竟突发老泪，不禁全都面露悲色，为他话语所动，对三圣的作为皮里阳秋起来。
星楼三圣见状也暗觉心愧，方坤元轻叹一声，徐徐说道：“各位师侄，此次之事，错尽在我，此间事了，我自会去餐风饮露台面壁十年，只是这罪名之事，确是为保我逍遥谷的声誉，况且，李阡陌反出本门，若是让他神通有成，必会回来寻仇，这番罪名加在他身上，阻他修行之路，也是为我逍遥谷作想，你们莫要误会了。”
书画轩主事严讳扬声道：“有道是人死留名，原师兄一代阵法奇才，在五洲内也是有名头的人物，若被此等罪名加身，便留下万古恶名，我严讳第一个为原师兄道不平。”
萧青鸾和玉长宁闻言齐声道：“严师兄所言极是。”
方坤元闻言愕然，为难道：“那倒要如何是好，总该想个折中的法子。”
严坤山拈须沉吟，忽地眼珠一转，嘻嘻笑道：“我有了个折中的好法子。”
众人闻言尽都聚目于他身，严坤山徐踱方步，缓缓说道：“我们可将杀死原道真的罪状推至李阡陌身上，反正他已有了一个叛徒的罪名，也不在乎弑师的罪名了。”
玉长宁失声道：“弑师的罪名可是不小啊，若是传将出去，你让他以后如何在修真界存活。”
方坤元眯眼拈须，点头道：“我倒是觉得此法甚好。”
萧青鸾本欲反对，念及原道真和逍遥谷的名声，却又开不了口去，犹豫了片刻后，只得喟然叹息。
方坤元见无人反对，笑望孙伯清，道：“孙师侄，这个法子你觉得如何？”
孙伯清冷笑一声，满面凄然，手拄木杖，径自往殿外走去，步履蹒跚之间白发晃动，说不出的萧瑟与凄凉。
李阡陌抱着原道真的尸体哑然哭泣，哭到最后终于心力交瘁，阖目睡去，到了隔日午时方才醒来。
他醒来之后心中兀自伤悲，却也容得灵台有了少许清明之地，强忍着悲痛将原道真埋葬，尸体入土之时不免又是一顿流泪。疯道人则始终在一旁冷眼旁观，既不搭话，也不帮忙。
折腾了半天，原道真的坟冢终是筑好了，李阡陌对着坟冢拜了几拜之后，折身面向疯道人，对着他顿首三遍，疯道人不躲也不闪，只是微笑着望着他。
李阡陌向疯道人拜完之后，起身说道：“蒙老前辈搭救，李阡陌感激不尽，将来若有机会，我定会报答你的恩德。”
疯道人扶起李阡陌，嘻嘻笑道：“你现在便能报答我。”
李阡陌问道：“怎样报答？”
疯道人双手按腰，欢喜道：“拜我为师，我教你毁天灭地移星换斗的大神通。”
李阡陌闻言神色一暗，摇头道：“这个我不能应你，师尊刚刚过世，我怎能改拜别人为师。”
疯道人闻言笑道：“这好办，我等你个三五年，到时候你再拜我便是了，神通法术我现在便能教你。”
李阡陌面色变得严肃，拱手向老者行礼，恭敬道：“老前辈，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已决定为我师尊守孝百年，这一百年内，我没有改拜他人的打算，望请谅解。”
疯道人扯着胡须，苦着脸道：“一百年啊，也太长了点儿。”
李阡陌见老者这番模样，更觉对不住他，又躬身向他拜了几拜，然后说道：“老前辈，你若有其他要求，我定会竭力去做，万死莫辞，只是拜师一事，我不能应你。”
疯道人闻言大觉失望，摆手道：“罢了，罢了。”说罢喟叹一声负手就要离去，刚走几步，又转身回来李阡陌面前，李阡陌不解道：“前辈还有何事？”
疯道人倏地取出一顶柳笠，戴在李阡陌头上，道：“这个柳笠可掩盖你的命理，你将他带在身边一丈之内便不会有人衍算道你的踪迹了。”说罢头也不回地便走了。
李阡陌摘下头上柳笠，运起神识查看，只见柳笠之上有许多奥妙无比的阵纹，以他对阵法的见解都无法完全看懂这些阵纹，他惊讶之余不免感叹：自己以前自认阵法易理天下无双，当真有点坐井观天了。
李阡陌将逍遥谷的道服脱下收至聚宝盆中，取出一套玄色衣衫换上，戴上柳笠，往聚留城的方向飞去。
他如今脱离了逍遥谷，沦落为了一介散修，能去的地方似乎也只有聚留城了，毕竟他曾在这里生活了几年，对这里也算得上熟悉了。他回到以前的丹药店继续做炼丹师，每日除了炼丹之外便是修炼。
两年之后，李阡陌赚了二十多万斤的灵石，其中十万斤被他修炼时用掉了，他的修为也快速攀升至大龙大圆满境界。
这两年中，李阡陌在“隐龙气术”的修炼上有新的进展，其中有一门法术叫做“欺天术”，这门法术诡异非常，可以通过人体隐脉改变周身骨骼肌体，进而可以随心所欲地改变样貌，练至更高境界还能改变气息，便是最亲近的人也瞧不出端倪。
极静思动，李阡陌静修了两年，修为到了瓶颈，便想出去走走。他心无挂碍，行事无拘，心中有了计议便立马出了聚留城，一路向西，步行游荡。
为免在途中遇到逍遥谷的人，他改换了容貌，将身材变得壮硕许多，脸型眉毛口鼻也变换成了刚毅之象，与原来的自己相似度只剩一成不到。
这日，李阡陌来到了红砂城，此城地处偏僻，三面环山，一面傍水，由于此城地处山区，道路崎岖的厉害，所以不太繁华。不过，麻雀虽小，五脏却是俱全，城内该有的店铺和场所一样都不少。
李阡陌准备在城中寻找一家客栈歇脚，却屡次被掌柜告知客满，他心中顿觉奇怪：这座小城不算繁华，怎地会有如此多的游客。寻到最后一家客栈之时，依然客满，李阡陌禁不住心中的好奇，便将心中的疑惑向掌柜问出。
掌柜口才甚好，将其中缘由说与他听，直如讲故事一般：原来红砂城周围环山，那山便叫赤岩山，山中岩石多为赤红色，红砂城也因此得的名字。赤岩山中多产铁矿，于是便有许多富贾来此开矿，做了矿产买卖，这赤岩山三十多里的范围，便被五个矿主瓜分了。有矿场必有矿工，按理说矿工虽劳作辛苦，酬劳却也不错，是混饭的好生计，这本是一桩好事。只是这几个月来，屡有矿工失踪的事情发生，仅仅三个月，五个矿场加起来已失踪了五十多人，官府介入调查，最后在北方的一处山坳中发现了成堆的尸体，尽是之前失踪了的矿工，仵作解尸时发现这些人死的蹊跷，浑身没有一点伤痕，却都是因失去浑身精血而死，官府派衙役调查无果。后来此事被修真门派中人知晓，便有修真之士前来调查，最终确定凶手是销声匿迹了多年的地底妖魔。地底妖魔重现的消息瞬间传遍东胜神洲的各个修真宗门，各大门派和散修都来此讨伐妖魔，是以城中所有客栈的房间尽都被修真之士占了。
李阡陌听完掌柜所讲的冗长故事，心意一动，他此间正好无事，索性便决定在此参加除魔行动，也当是历练一回。他向掌柜要了间柴房居住，钱银照付，掌柜自然乐意，便差伙计引他去了柴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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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宇轩轻咳一声，打破沉默，徐徐道：“今日我回谷，偶然间看见百草坪和乱石林一带被毁得满目疮痍，还残留有道痕波动，谁能告诉我，这是怎么一回事！”他虽说得轻缓，但语调刚沉有力，透着无上的威严。
原道真被杀一事甚为严重，五部主事一时间也没能罗织好说辞，不知如何回答，尽都缄默不语。
方宇轩扫视满堂，眉头蹙起，不悦道：“都哑巴了么？”他顿了顿，又道：“我不是召集六部主事前来辉月殿么，怎地原师弟没来？”
五部主事面面相觑，顷刻之后，萧青鸾咬了咬玉齿，忽地踏前一步，拱手说道：“谷主，三圣追杀李阡陌，原师兄为保徒弟性命，自爆生命之轮遁逃，现下只怕已然殒命了。”她说至此处，面色一暗，隐有悲意。
“原师弟死了？”方宇轩闻言一阵愕然，惊怒交迸，双目如电一般看向司徒相，冷声道：“司徒师弟，是你们夫妇做的好事？”
司徒相额头渗出汗珠，不敢作答，方灵心却高声说道：“没错，是我们将此事告诉了爹爹。”“放肆！”方宇轩猛然厉叱道，“你眼中还有我这谷主吗！”
方灵心被吓得浑身一震，往后退了两步，但她心中不忿，兀自嘴硬：“我为我孩儿报仇哪里有错了，我哪里错了，难道我的亮儿就要白死了吗？”
“他死了活该！”方宇轩眉毛倒竖，怒不可揭，过得片刻，他强自压下怒焰，冷声道，“我问过了楚星遥，她出言证实，司徒亮确实有追杀过李阡陌，他被李阡陌杀死完全是他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
“我不管！”方灵心蓦地向前数步，双手连划，大叫道，“我的亮儿绝不能白死，我才不管谁对谁错，总之我要他偿命。”
司徒相见到一向温柔的妻子竟忽然咆哮谷主，亦且手舞足蹈，状若疯狂，心中吃了一惊，赶忙将他拽至身边，低声呵斥道：“你做什么，失了心疯还是走火入魔了。”
方宇轩忽地站起，大喝道：“执刑队何在！”
辉月殿外走进四个墨衣弟子，齐齐向方宇轩叩拜。方宇轩狠声道：“方灵心违逆本座，咆哮辉月殿，害死同门师兄，罪无可恕，押去囚龙深渊囚禁百年。”四名弟子齐声应“是”，便欲上前收押方灵心，司徒相伸手阻拦道：“等等！”
方宇轩满面阴霾，冷声喝道：“司徒师弟，你莫要挑战我的耐心。”
司徒相低眉顺目，躬身作揖道：“师弟不敢，但请让师弟说一句。”
方宇轩冷哼一声，袍袖一甩，不耐道：“讲。”
司徒相道：“我妻子刚受丧子之痛，一时还未缓过神来，被心魔入侵元神，这才有如此过激言行，还请谷主三思惩罚一事。”
方宇轩哂虐道：“我倒是刚刚失去了一个师弟，这份心痛又有谁来体谅我呢？”
司徒相闻言语塞，搜肠刮肚也未寻得只言片语，只得轻叹一声，低垂下头去，方宇轩大袖一挥，一阵劲风击在方灵心身上，她立刻全身酸软，所有真力尽被封锁，足下踉跄数步差点跌倒。
只听方宇轩喝令道：“押下去。”四名执刑弟子领命押着方灵心便往殿外走去。
刚出殿门，只见星楼三圣迎面走来，方灵心忽见三圣出现，如见救星，凄声哭喊道：“爹爹，快救救女儿，快救救女儿。”
方坤元生性最是护短，由司徒亮一事便可看得出来，现下见到自己女儿被执刑弟子所抓，不禁勃然大怒，大喝一声：“放手！”
他大贤威势释放而出，那四个执刑弟子哪里抵挡得住，纷纷撒手，被他气势压得连连后退。
方坤元上前替她解开禁制，道：“乖女儿放心，有爹爹和两位师叔在，没人敢动你分毫。”说着便挽住方灵心的手走至殿中。甫一进殿，他便大声喝道：“方宇轩，你好大的威势啊。”
方宇轩看到星楼三圣，面色阴沉道：“师尊，两位师叔，你们可来了。”
方坤元道：“你等我们很久了？”
方宇轩冷声道：“原道真之死，我需要你们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方坤元淡淡道：“此事先不做论，我倒要问问你，你派执行弟子押解我乖女，意欲对她如何？”
方宇轩缓步走下高位，道：“关押于困龙渊百年。”
方坤元冷冷一笑，道：“你怎地不开坛祭拜天地，将她处死呢？”
方宇轩淡然道：“我本有如此想法，但却念在我与她和你的情分上，便徇了私情。”
方坤元负手踅步，嘿嘿笑道：“没想到你还记得与我的情分，我以为你坐上这谷主的位置后便把我这把老骨头忘至九天之外了。”
方宇轩微拱双手，作一揖礼，不卑不亢道：“不敢，我逍遥谷门规第一条便是尊师重道，若有逆反，其罪必诛，宇轩身为谷主，须臾不敢忘记。”
方坤云轻捋长须，连连点头，道：“你记得便好，我且问你，我女儿犯了何等过错，你要对她施以如此重刑？”
方宇轩望向方灵心，目光狠戾，面色阴沉，过得片刻，才沉声说道：“她玩弄言术，挑弄是非，逼得原师弟师徒反出逍遥谷，害的原师弟自爆生命之轮而亡。”
方坤元哂虐道：“这便好笑了，原道真是我杀死的，为何会怪在她头上？”
方宇轩道：“师尊有所不知，此事另有隐情，方灵心夫妇定未与你说明。”
方坤元白目轩耸道：“哦，是何隐情，你说来听听。”
方宇轩见他言行轻松，浑没有半点悔过之心，心中隐有怒火，奈何方坤元是他授业恩师，他也不便怒焰相向，只得强压怒火，冷声道：“李阡陌杀人一事，他并没有过错，是司徒亮挑衅在先……”
方坤元白眉一轩，道：“这些我不管，我只知我的外孙死了。”
方宇轩怒急道：“你怎可如此是非不分！”
方坤元冷哼一声，道：“你年少轻狂之时，也没少惹祸端，哪次不是我去帮你揩屁股，那时你怎地不说我是非不分？”
方宇轩闻言哑然，一时间答不上话来。
一直在一旁默不作声的孙伯清走上前来，向四人分别拱手行了个礼，开口道：“方谷主，三位师叔，此事若再闹下去对大家都没有好处，依我看来，此事不如就此作罢了，以免你们师徒闹得僵了。”
方宇轩望着孙伯清，只觉胸中有无尽的怨气要向他吐露，然而张口之际，灵台之中却尽是年轻时方坤云舐犊情深的画面，想到此处，他不由得心中一酸，涩声道：“大师兄，我……”
孙伯清抬手止住他，徐徐道：“方师弟，你一向最听师兄的话，这次便再听一次吧，他毕竟是你师尊。”
方宇轩转头看向方坤元，方坤元正好也看着他，二人四目相对，多年前的往事不禁涌上二人的心头，方宇轩心头再次酸楚，眼中闪过一道泪光，稍纵即逝，叹息一声：“罢了。”说罢袍袖一甩，大步走出了辉月殿。
方坤元得意而笑，走至众人面前，抚掌说道：“各位，既然方谷主不管此事，我便来管一管，门内争斗一事自然不可传出去让人徒增笑柄，原道真和李阡陌二人忤逆师长，背叛师门，以后逍遥谷弟子见此二人，便是仇敌。”
孙伯清蹙眉道：“方师叔，此事只怕不妥。”
玉坤空白眉一拧，道：“有何不妥，我觉得妥当的很。”
严坤山踏前一步，嘿然道：“孙师侄，你难道还要将那李阡陌招回谷内来？”
“这个……”孙伯清闻言迟疑，不知如何作答。
萧青鸾走至孙伯清身畔，冷声道：“原师兄和李阡陌本来就未犯错，为何将他们逐出谷，还说他们背叛师门，原师兄死了，也就不说，你让李阡陌以后背负着一个叛徒的名头，如何在修真界立足？”
一旁芳草庐的主事玉长宁闻言连连点头，道：“萧师妹所言极是，三位师伯，李阡陌本就冤屈，你们还要在他身上徒增恶名，如此作为，实在太过残忍。”
方坤元横眉冷视玉长宁，冷冷道：“一个弃徒而已，多冠一个罪名又如何，与原道真的死相比又有何残忍可言。”
孙伯清忽地呵呵笑起，众人尽都往他看去，只见他虽在笑，满脸却是凄苦之色，过的片刻，他悲声说道：“三位师叔，我们敬你们是门内师长，对你们多番礼让，你们却这番欺辱我们这些后辈，原师弟乃一部主事，便这般不明不白的死了，下次是谁呢，是我，还是萧师妹，还是严师弟？”他说话之时，伸手在其余主事脸上逐个指过，老眼之中已流出两束泪花。
其余三位主事见一向宽厚的大师兄竟突发老泪，不禁全都面露悲色，为他话语所动，对三圣的作为皮里阳秋起来。
星楼三圣见状也暗觉心愧，方坤元轻叹一声，徐徐说道：“各位师侄，此次之事，错尽在我，此间事了，我自会去餐风饮露台面壁十年，只是这罪名之事，确是为保我逍遥谷的声誉，况且，李阡陌反出本门，若是让他神通有成，必会回来寻仇，这番罪名加在他身上，阻他修行之路，也是为我逍遥谷作想，你们莫要误会了。”
书画轩主事严讳扬声道：“有道是人死留名，原师兄一代阵法奇才，在五洲内也是有名头的人物，若被此等罪名加身，便留下万古恶名，我严讳第一个为原师兄道不平。”
萧青鸾和玉长宁闻言齐声道：“严师兄所言极是。”
方坤元闻言愕然，为难道：“那倒要如何是好，总该想个折中的法子。”
严坤山拈须沉吟，忽地眼珠一转，嘻嘻笑道：“我有了个折中的好法子。”
众人闻言尽都聚目于他身，严坤山徐踱方步，缓缓说道：“我们可将杀死原道真的罪状推至李阡陌身上，反正他已有了一个叛徒的罪名，也不在乎弑师的罪名了。”
玉长宁失声道：“弑师的罪名可是不小啊，若是传将出去，你让他以后如何在修真界存活。”
方坤元眯眼拈须，点头道：“我倒是觉得此法甚好。”
萧青鸾本欲反对，念及原道真和逍遥谷的名声，却又开不了口去，犹豫了片刻后，只得喟然叹息。
方坤元见无人反对，笑望孙伯清，道：“孙师侄，这个法子你觉得如何？”
孙伯清冷笑一声，满面凄然，手拄木杖，径自往殿外走去，步履蹒跚之间白发晃动，说不出的萧瑟与凄凉。
李阡陌抱着原道真的尸体哑然哭泣，哭到最后终于心力交瘁，阖目睡去，到了隔日午时方才醒来。
他醒来之后心中兀自伤悲，却也容得灵台有了少许清明之地，强忍着悲痛将原道真埋葬，尸体入土之时不免又是一顿流泪。疯道人则始终在一旁冷眼旁观，既不搭话，也不帮忙。
折腾了半天，原道真的坟冢终是筑好了，李阡陌对着坟冢拜了几拜之后，折身面向疯道人，对着他顿首三遍，疯道人不躲也不闪，只是微笑着望着他。
李阡陌向疯道人拜完之后，起身说道：“蒙老前辈搭救，李阡陌感激不尽，将来若有机会，我定会报答你的恩德。”
疯道人扶起李阡陌，嘻嘻笑道：“你现在便能报答我。”
李阡陌问道：“怎样报答？”
疯道人双手按腰，欢喜道：“拜我为师，我教你毁天灭地移星换斗的大神通。”
李阡陌闻言神色一暗，摇头道：“这个我不能应你，师尊刚刚过世，我怎能改拜别人为师。”
疯道人闻言笑道：“这好办，我等你个三五年，到时候你再拜我便是了，神通法术我现在便能教你。”
李阡陌面色变得严肃，拱手向老者行礼，恭敬道：“老前辈，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已决定为我师尊守孝百年，这一百年内，我没有改拜他人的打算，望请谅解。”
疯道人扯着胡须，苦着脸道：“一百年啊，也太长了点儿。”
李阡陌见老者这番模样，更觉对不住他，又躬身向他拜了几拜，然后说道：“老前辈，你若有其他要求，我定会竭力去做，万死莫辞，只是拜师一事，我不能应你。”
疯道人闻言大觉失望，摆手道：“罢了，罢了。”说罢喟叹一声负手就要离去，刚走几步，又转身回来李阡陌面前，李阡陌不解道：“前辈还有何事？”
疯道人倏地取出一顶柳笠，戴在李阡陌头上，道：“这个柳笠可掩盖你的命理，你将他带在身边一丈之内便不会有人衍算道你的踪迹了。”说罢头也不回地便走了。
李阡陌摘下头上柳笠，运起神识查看，只见柳笠之上有许多奥妙无比的阵纹，以他对阵法的见解都无法完全看懂这些阵纹，他惊讶之余不免感叹：自己以前自认阵法易理天下无双，当真有点坐井观天了。
李阡陌将逍遥谷的道服脱下收至聚宝盆中，取出一套玄色衣衫换上，戴上柳笠，往聚留城的方向飞去。
他如今脱离了逍遥谷，沦落为了一介散修，能去的地方似乎也只有聚留城了，毕竟他曾在这里生活了几年，对这里也算得上熟悉了。他回到以前的丹药店继续做炼丹师，每日除了炼丹之外便是修炼。
两年之后，李阡陌赚了二十多万斤的灵石，其中十万斤被他修炼时用掉了，他的修为也快速攀升至大龙大圆满境界。
这两年中，李阡陌在“隐龙气术”的修炼上有新的进展，其中有一门法术叫做“欺天术”，这门法术诡异非常，可以通过人体隐脉改变周身骨骼肌体，进而可以随心所欲地改变样貌，练至更高境界还能改变气息，便是最亲近的人也瞧不出端倪。
极静思动，李阡陌静修了两年，修为到了瓶颈，便想出去走走。他心无挂碍，行事无拘，心中有了计议便立马出了聚留城，一路向西，步行游荡。
为免在途中遇到逍遥谷的人，他改换了容貌，将身材变得壮硕许多，脸型眉毛口鼻也变换成了刚毅之象，与原来的自己相似度只剩一成不到。
这日，李阡陌来到了红砂城，此城地处偏僻，三面环山，一面傍水，由于此城地处山区，道路崎岖的厉害，所以不太繁华。不过，麻雀虽小，五脏却是俱全，城内该有的店铺和场所一样都不少。
李阡陌准备在城中寻找一家客栈歇脚，却屡次被掌柜告知客满，他心中顿觉奇怪：这座小城不算繁华，怎地会有如此多的游客。寻到最后一家客栈之时，依然客满，李阡陌禁不住心中的好奇，便将心中的疑惑向掌柜问出。
掌柜口才甚好，将其中缘由说与他听，直如讲故事一般：原来红砂城周围环山，那山便叫赤岩山，山中岩石多为赤红色，红砂城也因此得的名字。赤岩山中多产铁矿，于是便有许多富贾来此开矿，做了矿产买卖，这赤岩山三十多里的范围，便被五个矿主瓜分了。有矿场必有矿工，按理说矿工虽劳作辛苦，酬劳却也不错，是混饭的好生计，这本是一桩好事。只是这几个月来，屡有矿工失踪的事情发生，仅仅三个月，五个矿场加起来已失踪了五十多人，官府介入调查，最后在北方的一处山坳中发现了成堆的尸体，尽是之前失踪了的矿工，仵作解尸时发现这些人死的蹊跷，浑身没有一点伤痕，却都是因失去浑身精血而死，官府派衙役调查无果。后来此事被修真门派中人知晓，便有修真之士前来调查，最终确定凶手是销声匿迹了多年的地底妖魔。地底妖魔重现的消息瞬间传遍东胜神洲的各个修真宗门，各大门派和散修都来此讨伐妖魔，是以城中所有客栈的房间尽都被修真之士占了。
李阡陌听完掌柜所讲的冗长故事，心意一动，他此间正好无事，索性便决定在此参加除魔行动，也当是历练一回。他向掌柜要了间柴房居住，钱银照付，掌柜自然乐意，便差伙计引他去了柴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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