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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十四

    见过玉兰的父母家人,这个婚事就算是定了下来,结婚的日期也定在了八三年的五月一日。

    结婚,总不能四口人都挤住在只有十五平米的里外屋里,正巧刘辉的堂叔伯哥哥家赶上拆迁,给了小海地的一套两室一厅的周转房,而堂嫂和孩子们都在农村乡下,只有堂哥一个人住着,于是就商量着借过一间当做了新房。为了省钱,刘辉爸从单位买来许多杂木箱子板,爷俩自己打起了家具,一个半月的功夫,一个三开门的大衣柜,加上梧桐柜、酒柜、沙发、写字台和床就全部做好了。剩下来的就是等着把媳妇娶进家了。

    玉兰家也是一个老少三辈儿的大家庭,除了父母和姐姐弟弟,还有一位九十多岁的姥爷。这位老爷子并非玉兰的亲姥爷,实际上是玉兰母亲的舅舅,由于是独身,便一直和玉兰一家生活在一起。无论谁问起老爷子的岁数,都回答说九十五岁,其实他的真正年龄已经过了百岁。凡是知道他的人,都夸老爷子仁义,自打民国初期一直就是个巡警,但从未坑害过老百姓,就算在文革期间,也没受到过任何刁难,大家都说,这老爷子的高寿是积德行善修来的。

    刘辉也经常去玉兰家,老爷子对这个未来的外孙女婿也格外的青睐,有什么好吃的,除了留给玉兰大姐家的重孙女之外,也要给他留下一点。一家人都很喜欢这个未来的姑爷,这让刘辉的心里多少也找回了一些平衡,既然人家是真心对自己的,那么自己也应该用真心去回报人家,这也是做人的最基本的道理。对于这一点,刘辉是从来不打折扣的,他始终坚持着做人要忠厚、要讲信义的原则,尽管这在外人看来近乎有点傻。

    婚前该准备的都已经准备了,就等迎娶的那一天了。

    春节刚过,老爷子的身体出现了不适,急忙请来医生查看,医生看过之后开了些药,嘱咐好按时吃药便走人了。如此这番的几次过后,医生终于告诉家人已经无能为力了,毕竟老人的年纪太大了。

    眼见老人的身体一天天消瘦,病情也越来越重,刘辉的心里不知不觉的有了一种预感,而且越来越强烈。他预感到,弄不好婚期会和老人家的寿期赶在一起,如果真是那样可就麻烦了,到时候,是办婚事还是办丧事呢?不行,不行,婚期一定要改!

    刘辉把自己的想法对玉兰说了,俩人和双方的父母商量过后,将结婚日期提前到了四月二十八日。

    转眼到了三月份,刘辉的心里一直忐忑着,虽说结婚的日子提前了,但他的内心却还是觉得七上八下的,他再次提出了更改婚期的想法,提议把婚期提前到四月二十四日。

    玉兰家倒是没有反对,毕竟老爷子的病情摆在了那里,谁也不愿看到红事白事一起办的场面,所以也就答应了下来。而让刘辉没有想到的是,自己的母亲听到这个消息后立时就翻了脸,差点没把房盖儿挑了。

    “好呀你个没良心的,这么大的事儿不和我商量,和人家说完了订好了才告诉我,你的眼里还有我这个当妈的吗?啊!”她指着儿子的鼻子骂道:“媳妇还没娶进门哪,这胳膊肘就先往外拐啦,!”

    “妈,我这不是和您商量吗······”

    “你和我商量个屁!打上次你们改日子,我就没说什么,这可倒好啊,你们得寸进尺啦!”

    “妈,您听我跟您解释呀······”

    “你甭解释!不就是恨我不死吗,啊?”

    “哎呀,我说妈,这都哪挨着哪呀,谁恨您不死啦?”

    “你们,就是你们!谁不知道呀,这结婚定好的日子是不能随便改的,改日子是要死婆婆的!”母亲一边说,一边用力的拍打着桌子。

    “妈,这都什么年代啦,您还信这个?我也不想改日子啊,这不是没办法嘛!”

    “那你为什么不先跟我商量?为什么跟人家商量完了才告诉我?你说,你说呀!!!”

    “妈······”

    “什么都别说啦,你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我算是看明白了,你那心里压根就没有过我。”

    任凭他怎么想去解释,妈妈就是不听,刘辉也只得作罢。这也难怪,二十年了,刘辉在这个家里早已养成了一种习惯,那就是无论任何事、任何时候,都不要为自己辩解,辩解的结果不但无济于事,反而会给自己换来更加严厉的惩处。所以,他不再寻求解释了,反正解释也是多余的,凭你怎么去想吧。

    为了尽量的节省开销,俩人决定以旅行结婚的方式,去北京玩儿上一天,然后回来再摆几桌酒席,对亲朋好友也算有个交代了。

    儿子结婚是件大事,刘辉的生母郑玉巧也从乡下老家来到了天津。不管怎么说,就算孩子过继给了人家,可也是自己亲生的啊。再说了,乡里乡亲的也都知道李家的老二在天津这码子事,她希望婚礼结束之后,能够带着儿子儿媳一起回乡下住上几天。

    母亲的心事,刘辉自然明白。回去的目的,一是带着媳妇和真正的婆家人亲近些日子,二来也让街坊四邻都知道,李家的儿子并没有忘记自己的亲人,虽然身在异乡,他的心却依旧属于这片生养了自己的故土。

    明白归明白,可他却无法透出一句有关回家的话来,因为他心里很清楚,两位母亲都有各自的心事和打算,自己夹在中间,很难做出自己想要去做的任何决断。在这大喜的日子里,他只能麻木着自己,希望所有的一切都能够顺其自然的发展下去,平安的渡过这段婚期。

    眼见到了四月二十三日,女方的嫁妆过完了,明天就是结婚的日子了,刘辉妈这才把刘辉叫到身边,递给他二十块钱,说道:“这些钱你带着明天用吧。”

    刘辉愣了愣神,看看手里的钱,又看了看妈妈,说:“妈,明天我是结婚啊。”

    “正因为你结婚,才让你带着这么多的钱呢。”

    “妈,这二十块钱能干嘛呀?”

    “嫌少是不是?”刘辉妈斜了他一眼,说道:“我告诉你啊,火车票两块九一张,俩人五块八,来回是十一块六,中午饭你们俩人五块钱足够了,还剩下三块四毛钱,坐公交车用不了的用,肯定还富裕呢。”

    “我说妈,我们就不买点什么东西吗?就是喝水也得花钱呀!”

    “我再告诉你小辉,这钱省下来也不是揣我自己的腰包里,现在哪儿都要花钱。再说了,你是去玩儿,还是去采购呀?非得去北京买东西啊!”

    刘辉一肚子气,心说:二十块钱旅行结婚?这不成了天大的笑话吗!再说,自己手里根本就没有钱,每个月的工资都是如数上交的。结婚这么大的事,口袋里就装着二十块钱,这让人家怎么看自己呀!

    气归气,在这档口还不能呛着她走,只能陪着笑脸去哄了。刘辉强做出笑脸,嘻嘻的笑着,说:“妈,咱这样,我也知道该省就得省,您再给我十块钱,回来剩下多少,我全都交给您,保证不乱花还不行吗?”

    “你甭骗我。”妈妈板着脸,说:“就这二十块钱,你要就拿去,不要就还给我。”

    “妈······”

    “······”

    “好!”刘辉忍着心里的气,点了下头。他知道母亲的脾气,她认准的事情,九头牛也别想拉回来。

    这一切,全被一声不吭坐在一旁的郑玉巧看在了眼里,她若无其事的站起身走了出去。

    当刘辉离开屋子来到院子里的时候,一眼便看到了娘正站在院子外面向他招手。他回身看了看,见妈妈并没有注意到自己,这才向外面走去。

    “刚啊,这十块钱你拿着,出门别那么抠抠嗦嗦的”说着,就把早已攥在手里的钱塞给了儿子。

    刘辉的眼泪差点就要涌出眼眶来,他急忙推开她的手,说道:“娘,我糊弄她呢,我有钱,真的有!”

    郑玉巧叹了口气,说:“娘知道,你的钱都给了她了,娘也帮不了你多少。”

    强忍着泪水,刘辉哽咽道:“娘,上了这么多年的班,我没给您寄过一分钱,您不会怪我吧?”

    “这是说哪儿的话呀?娘心里清楚着哪,知道你难啊。”她再次把手里的钱递给儿子,嘱咐道:“快点装兜儿里,让你妈瞅见不好。”

    “娘……”

    “拿着,听娘的话,啊!”

    “娘!……好,……我拿着。”

    就这样,刘辉带着满腹的纠结与愤懑,开始了他的新婚之旅。

    结婚来了趟北京,繁华的西单没敢去,著名的故宫也好意思进,下了火车就直接去了北海公园转了半天。刘辉心里明白,口袋里的这点儿钱,如果不算计着花,等到开口向媳妇要钱时,那将是一件更丢人的事。再说,娘给的那十块钱,他觉得沉甸甸的,那是乡下人用辛辛苦苦的汗水和粮食换来的,他打算省下来,等娘走的时候再还给娘。

    玉兰似乎也看出了一些端倪,一路上既不说也不问,你刘辉说去哪我就跟着去哪。到了中午的饭口上,刘辉不敢去那繁华的地段,专拣着往那小巷胡同里钻,终于找到了一家四川担担面馆,就对玉兰说:“炒菜都吃腻啦,咱尝尝四川的担担面吧!”

    玉兰笑了笑,说:“行啊,能吃饱就得了。”说着就随刘辉走了进去。

    “同志,担担面多少钱一碗啊?”刘辉拿捏着普通话问道。

    一个剃着光头,正在那拨拉算盘的小伙子抬起头来,。

    “嗨!来啦哥们儿,快里边儿坐。”他一边伸手向里让着,一边问:“您二位还要点儿别的吗?”

    刘辉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一身灰哔叽,裤子有点喇叭口,脚上一双黑条绒的布鞋,倒是有点秃联(高干子弟)的派头。

    刘辉笑笑,说。“我们就想尝尝你家的担担面。”

    “看二位是旅行结婚吧?怎么着也得炒几个菜儿,焖上壶酒儿吧?”

    刘辉嬉皮笑脸的说:“我们不炒菜儿,也不喝酒,就吃担、担、面!”

    “干嘛呀哥们儿,丫的不至于这么抠门儿吧?”

    刘辉的脸沉了下来,他懂得 ‘丫的’意思, 在北京人嘴里那是一句骂人的话,如同天津人的口头语‘妈的’,更知道这帮子北京的小玩儿闹们向来欺软怕硬,尤其喜欢欺负外地人。但有一点例外,他们最怕的却是天津人,因为天津人经常来北京闹事,而且,用他们的话说,天津人心狠手黑,打起架来不要命。所以,他们也轻易不愿招惹天津的玩儿闹们。

    “妈的,你他妈骂谁哪?找别扭是吧!”刘辉干脆也不装了,操着天津话问道:“天津人好欺负是吧?”

    那小子一时愣住了。

    玉兰知道刘辉的脾气,也听说过他的过去,怕他再惹出事来,就从身后拽了拽刘辉的衣服,意思是别跟他计较了。刘辉没理会玉兰,冲着那小子说道:“就吃担担面,行不行痛快点儿?”

    “我没说不行啊。”这小子显然有点泄气。

    “多钱一碗?”

    “两块。”

    “两碗!”

    “两碗就两碗,干嘛呀这是?”

    吃过饭已经一点多了,为了不耽误晚上的酒席,俩人就赶回了车站。

    等车的功夫,玉兰终于对刘辉说:“呆着也是呆着,咱俩去附近的商店转转吧。”

    一路上人家都没提过一次要求,刘辉实在是找不出不去的理由,只得随着玉兰进了一家不大的百货商店。

    这是个主营服装的商店,除了一些日用品,大多都是应季的春夏装,溜达到一个出售毛衣的柜台时,玉兰停住了脚步。她让售货员取下一件灰地儿蓝色几何图案的坎肩,仔细的翻看后,就让刘辉穿上试试。

    刘辉的脸腾地红了。心想,自己没给人家花一分钱,反倒让人家给自己买东西,这也太没面子啦!他一边穿上坎肩,一边小声对玉兰说:“我家里的毛衣多了去了,咱就别买了。”

    “同志,这个坎肩多少钱?”玉兰像是没听到似的。

    “三十五。”

    “二十五行不行?”

    “算啦,咱别买啦!”刘辉脱下坎肩,对玉兰轻声说着。

    “姐呀,这可是纯羊绒的啊!”

    “二十八,我们就要了。”

    “最少三十了,您不要就算了!”

    结果,玉兰还是买下了这件羊绒坎肩。

    四桌酒席是在佟楼的和平餐厅定下的,到场的除了亲属和街坊,还有刘辉和玉兰的同事。说来也是巧合,席间外面下起了瓢泼大雨,等到酒席散了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那些憋着一肚子的坏,准备闹洞房的同事们也只好作罢了。

    第二天,早上八点刚过,刘辉和玉兰正在洗漱,外面就传来砰砰的拍门声。刘辉开门一看见是父亲,一边往里让着一边问道:“爸,您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我就不进去啦,你们快点过去吧!”

    “怎么啦,爸?”

    “你娘一会儿就要走啦。”

    刘辉愣住了。心想,这才来了两天,怎么就要急着回去呢?

    “你们快点啊,我先回去了。”

    “爸,大老远的赶来,您怎么也得进来喘口气啊!”

    “不啦、不啦,你们快着点儿就行啦!”说完,就急火火的骑车走了。

    等到刘辉和玉兰赶到家里时,娘的行李已经打理好了。

    “娘,您怎么不多住几天,这么急着回去干嘛?”

    “我放心不下三儿和筱荣他们,你这儿也没什么事儿了,还是回去吧。”

    “娘……”

    “成了家就是大人了,往后可要好好的过日子,听了没?”

    “娘,您……”

    “我和你妈说好啦,等有了孩子,一起回家去看看……啊!”

    刘辉看了看妈妈一眼,心里已然明白了许多。他想劝娘留下来多住几天,可那样妈妈心里对自己的芥蒂只会越来越深。与其大家都不高兴,还不如让娘亲先回去的好。

    妈妈更是一脸的无奈,说:“我怎么劝都不听,非得要回去,你就去送送你娘吧!”

    玉兰坚持要和刘辉一同去送,妈妈也不好去阻拦,沉着脸不再说什么了。

    替母亲在列车上安置好座位,刘辉悄悄地把十块钱塞到玉兰手里,又指了指娘。

    玉兰心领神会的笑笑,扭身对婆婆说:“娘,您走得这么急,我们俩也来不及给您买点什么捎着,我这有三十块钱您带着吧,想吃什么就给自己买点吧。”

    郑玉巧拉住媳妇的手放进掌心里,说道:“兰儿呀,娘心领啦!咱家里比从前可强多啦,甭老解记着,以后过好你们的日子,娘就放心啦!”

    “娘,您就拿着吧,出来的急,我们身上都没带多少,您可一定得拿着呀!”说着,玉兰把钱硬塞到婆婆的衣兜里。

    “娘,等过段时间,我和玉兰一定回去看您。”

    “娘知道你们忙,都回吧,啊?”

    “嗯!娘,您路上保重啊。”

    “知道、知道,回吧!”

    出了车厢,刘辉和玉兰站在车窗前望着母亲,母亲一个劲儿地挥着手,要他们离开。刘辉冲母亲点点头,拉着玉兰向出站口走去。玉兰拽住刘辉,说:“等车开了再走吧,现在就走合适吗?”

    “走!”刘辉头也不回的拉着玉兰冲出了站台。

    呜……

    车笛长鸣,刘辉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

    初学写作,许多不到之处,恳望各位老师及学友多多指点帮助,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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