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章 莲塘独钓吟诗
这一日，兰老爷下朝回来得特别早。先是去了兰夫人那儿，夫妻俩叙了会儿话。
兰夫人见他神色郁郁，估计是今日早上在朝中不顺。又回得这么早，离午食还有个把时辰。若是往日回来，他早就满腹牢骚了。现在一直不提，情形可能不同于往日。
她不便多问，只说女儿最近挺安份的，没出什么差池。前日还过来念背了《女训》。
兰老爷想起有几日没关心女儿的动静，便举步向后花园而来。刚入花园，见老管家从长廊尽头走来，脸上十分不解，边走边嘀咕着。
一直走到兰老爷面前，才发现他站在那里，忙唤了声老爷。兰老爷说道：“老凌你一把年纪了，怎么学了那些毛躁小子，走路也不专心，自言自语说甚么？”
老管家嘿嘿一笑，回答说：“方才老奴给小姐送了几袋鱼食过去，听碧桃那丫头说小姐最近很喜欢在莲花塘看鱼儿。”
兰老爷看了他一眼，说道：“用得着你送鱼食么？还干了什么？”老管家只得照实说了：
“小姐向老奴要了鱼竿。老爷很少用到这种东西，库房里没有多余的，老奴就上街给小姐买了一副。老奴想着小姐要这鱼竿做甚么，所以不免奇怪，便不自觉说了出来，恰被老爷给听见了。老爷，您今日这么早下朝啊？”
兰老爷心头掠过一种不祥预感，嗯了一声甩手就走。
穿过长廊，再绕过荷香水榭，果然见一个少女，正悠闲地坐在水心亭中垂钓。那水心亭，只在左右两侧设有的围栏。她臀下坐的，不知从何处搬来的一只小圆木凳。身边放着一只大木桶。
芳草在另一处临水的曲栏上，正出神地地撕扯着一朵红色的重瓣月季花，一瓣一瓣地往塘里丢，没有注意到这边。
兰老爷走过去，静静地站在兰花身边。兰花察觉到有人到来，扭头一看，正是父亲大人，随口招呼道：
“爹，您来啦，您请便。”
说完转过头去，继续钓鱼，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落竿之处。
兰老爷一听，已经挑了一下眉，再听她这么一说，脸色已经明显不好看了。
“花儿，方才见了你娘亲，她还夸你《女训》背得不错。不知你学了这么可有心得？”
“哦，此书的意思就是：面容的美丽固然很重要，但当修饰面容的时候，千万不要忘记了品德和学识，修养对女子来说更为重要。”
兰老爷捻须点了点头，问道：“那为何你又在此嬉玩游戏？”
兰花说道：“钓鱼不是可以陶冶情操，修身养性么？所以女儿就过来了。”
兰老爷压下心里的气恼，说道：“弹琴练字，那不是更能陶冶情操？”
兰花心里更郁闷，心道：你以为我不想啊？可是那些字也许是认得我，我却不知道它们，写了也是白写；再说那摆在房里的古琴，作装饰充面子倒是极好的。可是一说到弹，无法下手，这不是弹棉花啊，只要拨拉响就可以了。
“花儿以前极为好学，爱吟诗作词。有时得了佳句，便会过来让爹评判一番。眼前如此美景，不如应景一首如何？”
兰花听了心里直哀叹。爱好吟诗作词？这是哪年哪月的事？眼见老爹步步逼近，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模样，也只能硬了头皮上阵。
拿什么来应景才好？眼前的荷花鸳鸯，垂柳湖石，楼台亭阁，仿佛都可以入景。可是，她脑里只剩得一片空白，什么都抓不住。偷眼见远处仍在专心揪花瓣的芳草，怪不得她躲得远远的，原来知道会这样啊。
兰老爷见她的眼睛瞟来瞟去，只顾四下张望，按压了性子耐心地等着。
兰花见芳草白净素手扔出的鲜艳花瓣，一片又一片，似旋舞的蝴蝶，翩翩而落，转瞬隐入荷花丛中。她头脑里终于模糊记起一首诗来，忘了是谁作的，虽然此时季节不对，情景也不相符，不过应付一下父亲大人，总比一个字儿也说不出来好。
“一片二片三四片，”兰花一边努力回忆，一边看着鱼竿浮子，刚要念第二句，瞥见浮漂动了动，忙凝了神。
果见那浮漂开始下沉，直至不见，兰花赶紧提竿。谁知竟然没将那条鱼拉上来，反而把她拉得向前一栽，跌下小圆凳，差点被拽进池塘。
兰老爷见势不对，忙向前伸手将兰花拽住。兰花手慌脚乱地站起，使出全身力气，终于将那鱼竿提了起来。哗，好一条大鲤，足足有四五六斤重，在水面上使劲蹦跳，尾巴拍得水花四起，叭叭作响。吓得那两只水鸟飞快地藏远了。
亏得那鱼竿结实，几乎绷成一张弯弓。那丝线拉得笔直，紧紧勾着那条大鲤，还没有断的迹象。
兰老爷也吃了一惊，想不到是这么大手笔的一条。在他的帮助下，父女俩总算将那条硕大的鲤鱼给放进木桶里。只见木桶晃过不停，好一会儿才止住摇摆。两人均松了一口气。
芳草在远处被惊动，扔掉手中的花儿，终于跑了过来，向老爷见了礼。
兰花大为高兴，哈哈大笑，将两只窄袖往上一挽，露出两截雪白的手臂，又重新作了诱饵，甩竿到水面。等她发现气氛不对，才明白过来。忙对脸色铁青的兰老爷讨好道：
“爹，我将下句念与您听。”
本来兰花念第一句时，兰老爷虽然不明其意，仍准备继续听下去。谁料那一条大鱼，打断了她的吟诗。又见女儿大庭广众之下居然挽袖露臂，气得不轻。强压着怒气，沉声道：
“你还有甚么好句？！”
“五片六片七八片。”兰花张口便道，人急了想不到诗句脱口也快，不免有些得意。
兰老爷的脸已经在抽搐了。他多少带了点期望，希望不要太糟。一听这句，直觉额角青筋跳动，胸口气血翻涌。芳草在旁窥见老爷的样子，吓得战战兢兢不敢乱动。
“九片十片十一片，”兰花顿了顿，看了一眼浮漂，心想下一句不要念错的好，然后接道，“飞入莲丛皆不见。”
一回头，却只见兰老爷踉跄的背影，已在十步开外。一头灰发，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的廖落与颓然。
原来，兰花念出第三句时，他像全身突然失去了倚靠的力气，连怒火都发不出来，转身拂袖而去。
芳草小声道：“小姐，老爷的脸色很好，好像很生气，又好像很难过的样子。”
“我念的诗不好么？”兰花不解道，不然为什么父亲大人会那样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芳草挠挠头，小心翼翼地说道：“小姐，我听了半天，实在不知道你念的是什么。”
兰花撑着额头，垂头丧气道：“一片两片三四片，我是在念你撒的花瓣啊。”
芳草妈呀一声，忍不住对天翻了个白眼，苦着脸道：“小姐，谁猜得出来啊。我以为你在数荷叶呢！这满池的荷叶，数得过来么？老爷恐怕是等不及你这么数下去的，所以才气走了。”
兰老爷一路走，一路心情复杂。
高真人说已经封印了花儿后世的记忆，可是，同一个人，这前生后世与现在差别这么大么？就算几十年或上百年前的世道与现今世道大不相同，也不应出现如此粗鲁荒谬的言行。听说百越之地的南部，人人粗鄙不得教化，难道她是从南越而来的？或者，高真人无法拒绝请求，随手拎了一只来自穷乡僻壤的孤魂野鬼来充数？
想到这里，他的头又开始作痛起来。好吧，就算他的猜测是正确的，他也不能找高真人去算帐，况且木已成舟，他到哪里再去寻一个高人来。只是希望，还能来得及补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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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便多问，只说女儿最近挺安份的，没出什么差池。前日还过来念背了《女训》。
兰老爷想起有几日没关心女儿的动静，便举步向后花园而来。刚入花园，见老管家从长廊尽头走来，脸上十分不解，边走边嘀咕着。
一直走到兰老爷面前，才发现他站在那里，忙唤了声老爷。兰老爷说道：“老凌你一把年纪了，怎么学了那些毛躁小子，走路也不专心，自言自语说甚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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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向老奴要了鱼竿。老爷很少用到这种东西，库房里没有多余的，老奴就上街给小姐买了一副。老奴想着小姐要这鱼竿做甚么，所以不免奇怪，便不自觉说了出来，恰被老爷给听见了。老爷，您今日这么早下朝啊？”
兰老爷心头掠过一种不祥预感，嗯了一声甩手就走。
穿过长廊，再绕过荷香水榭，果然见一个少女，正悠闲地坐在水心亭中垂钓。那水心亭，只在左右两侧设有的围栏。她臀下坐的，不知从何处搬来的一只小圆木凳。身边放着一只大木桶。
芳草在另一处临水的曲栏上，正出神地地撕扯着一朵红色的重瓣月季花，一瓣一瓣地往塘里丢，没有注意到这边。
兰老爷走过去，静静地站在兰花身边。兰花察觉到有人到来，扭头一看，正是父亲大人，随口招呼道：
“爹，您来啦，您请便。”
说完转过头去，继续钓鱼，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落竿之处。
兰老爷一听，已经挑了一下眉，再听她这么一说，脸色已经明显不好看了。
“花儿，方才见了你娘亲，她还夸你《女训》背得不错。不知你学了这么可有心得？”
“哦，此书的意思就是：面容的美丽固然很重要，但当修饰面容的时候，千万不要忘记了品德和学识，修养对女子来说更为重要。”
兰老爷捻须点了点头，问道：“那为何你又在此嬉玩游戏？”
兰花说道：“钓鱼不是可以陶冶情操，修身养性么？所以女儿就过来了。”
兰老爷压下心里的气恼，说道：“弹琴练字，那不是更能陶冶情操？”
兰花心里更郁闷，心道：你以为我不想啊？可是那些字也许是认得我，我却不知道它们，写了也是白写；再说那摆在房里的古琴，作装饰充面子倒是极好的。可是一说到弹，无法下手，这不是弹棉花啊，只要拨拉响就可以了。
“花儿以前极为好学，爱吟诗作词。有时得了佳句，便会过来让爹评判一番。眼前如此美景，不如应景一首如何？”
兰花听了心里直哀叹。爱好吟诗作词？这是哪年哪月的事？眼见老爹步步逼近，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模样，也只能硬了头皮上阵。
拿什么来应景才好？眼前的荷花鸳鸯，垂柳湖石，楼台亭阁，仿佛都可以入景。可是，她脑里只剩得一片空白，什么都抓不住。偷眼见远处仍在专心揪花瓣的芳草，怪不得她躲得远远的，原来知道会这样啊。
兰老爷见她的眼睛瞟来瞟去，只顾四下张望，按压了性子耐心地等着。
兰花见芳草白净素手扔出的鲜艳花瓣，一片又一片，似旋舞的蝴蝶，翩翩而落，转瞬隐入荷花丛中。她头脑里终于模糊记起一首诗来，忘了是谁作的，虽然此时季节不对，情景也不相符，不过应付一下父亲大人，总比一个字儿也说不出来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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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老爷见势不对，忙向前伸手将兰花拽住。兰花手慌脚乱地站起，使出全身力气，终于将那鱼竿提了起来。哗，好一条大鲤，足足有四五六斤重，在水面上使劲蹦跳，尾巴拍得水花四起，叭叭作响。吓得那两只水鸟飞快地藏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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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花大为高兴，哈哈大笑，将两只窄袖往上一挽，露出两截雪白的手臂，又重新作了诱饵，甩竿到水面。等她发现气氛不对，才明白过来。忙对脸色铁青的兰老爷讨好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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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兰花念第一句时，兰老爷虽然不明其意，仍准备继续听下去。谁料那一条大鱼，打断了她的吟诗。又见女儿大庭广众之下居然挽袖露臂，气得不轻。强压着怒气，沉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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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片六片七八片。”兰花张口便道，人急了想不到诗句脱口也快，不免有些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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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回头，却只见兰老爷踉跄的背影，已在十步开外。一头灰发，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的廖落与颓然。
原来，兰花念出第三句时，他像全身突然失去了倚靠的力气，连怒火都发不出来，转身拂袖而去。
芳草小声道：“小姐，老爷的脸色很好，好像很生气，又好像很难过的样子。”
“我念的诗不好么？”兰花不解道，不然为什么父亲大人会那样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芳草挠挠头，小心翼翼地说道：“小姐，我听了半天，实在不知道你念的是什么。”
兰花撑着额头，垂头丧气道：“一片两片三四片，我是在念你撒的花瓣啊。”
芳草妈呀一声，忍不住对天翻了个白眼，苦着脸道：“小姐，谁猜得出来啊。我以为你在数荷叶呢！这满池的荷叶，数得过来么？老爷恐怕是等不及你这么数下去的，所以才气走了。”
兰老爷一路走，一路心情复杂。
高真人说已经封印了花儿后世的记忆，可是，同一个人，这前生后世与现在差别这么大么？就算几十年或上百年前的世道与现今世道大不相同，也不应出现如此粗鲁荒谬的言行。听说百越之地的南部，人人粗鄙不得教化，难道她是从南越而来的？或者，高真人无法拒绝请求，随手拎了一只来自穷乡僻壤的孤魂野鬼来充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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