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玄幻小说 > 殉道者

正文 第十章 失败的魅力

    我总有一种预感,你的快乐既然寄托在卑琐中,学业失败是宿命;你既然那样关注自我的外部形象,失败注定是失败之母。

    我怀着侥幸盼望月考,带着预感惧怕月考。我又拿到月考成绩表。打字员慢腾腾地给我成绩表,表情的冷漠让我很费解,我可是急切切地等着呢?怎么,字这样小,姓名和数字像黑色的小精灵,像怀着恶意似的在眼前跳动。我把成绩表远远地端着,字清晰了,也安分了。眼睛锥子一样,屏住呼吸,我必须最快找到你的姓名,仿佛慢一秒就有性命之攸。从前向后找下去,不见你的名字,心怦然有声。“你又落到后面了。”我念叨。当你的姓名赫然而出,心陡然沉下去,仿佛遭受袭击,战栗着落入深渊……脚下的路有些晃动,步子有些趔趄,但我没有跌倒……天地苍茫,校园广漠,仓皇无措,像是给追急的狗,找不到逃命之路……高考落榜的宿命又昭示于光天化日之下……

    我死盯着几个妖魅般的数字,仿佛要拼了命杀灭掉,可是它们却铁青着脸,冷酷地瞧着我,样子很从容,仔细地撩拨我发烧的神经,像是胜券在握。几个数字啮咬得我生疼,可无法消灭这跳蚤。我战战兢兢地把成绩表藏到抽屉,关上抽屉,“乒”的一声,仿佛关掉希望之门,一边心头狞笑,“看你把我怎么样?”可这几个数字魔鬼似的钻进心底,照样叮咬……你诡秘的表情,惊乍的眼睛跟它们混在一起……

    在想无可想之时,有个问题从黑暗的深渊冒出,紧缠住我:为什么你总是失败?似乎不找到答案,我就无法从绝望的痛苦中解脱。

    这并非深奥难解的问题,可对于我而言,再也没有比这更苦恼难解的问题。它缠得我死去活来,无论怎样绞尽脑汁,也找不出答案。它像一只牢实的笼子,我是里面的困兽。我无休止地转悠,可就是出不来。转到精疲力竭却不能躺下休息,像是直到倒下也无法解脱。父亲在解决其他孩子的问题时,还算是有智慧的,可临到你的问题,是出手无策。

    我以为只要找到失败原因,你一定能立即扭转失败命运,从此走上光明坦途。为什么失败?问我,问你,问苍天,问大地,可是找不到答案。终于,有一个悠远的声音从远方传来:“因为这是宿命——”

    家人都悄悄对我讲,是因为智力问题。我从来不迷信智力,既不迷信智力有天分,也不迷信智力差。我算是智力很平常的,但我用勤奋创造优异的数理化成绩。我也请你帮我思考,到底是什么原因老失败。你这种女孩子很普遍,不论看似怎样努力,失败是注定的。你们似乎从来无暇探索失败原因,而是闷头苦学,做出基督的殉难模样,什么也不顾及。在我眼前,你永远静静地坐着,像是在下功夫。眼神是忧郁迟钝的,脸相是苦刑的,身躯是凝固的,我怀疑,你的思维也是凝固的。你是文化用两千年熬制出来的标本,柔弱得任难题宰割。我想到一句令人悲哀的名言——女人啦,你的名字叫“软弱”。我们制造的难题打败多少女孩子,剥夺她们上好大学的权利。多少人都摆头:女孩子读理科,错,错,错!

    可我从来不接受女孩子失败的逻辑,宁愿坚信是情商而不是智商差。男生不就是好斗吗?不就是以气概压倒难题?女生天生柔弱,把难题的力量夸大,把自我的力量缩小,才迷信男生的智力。我不是常常讲,班上最勤奋也最优异的往往是女生吗?为什么遇到难题就坚定地相信自己不行?为什么不像男生那样,坚定地相信解得出来?不过,你远不像这些殉道者那样简单,你的情况很复杂。

    不知为什么,每次都忘记上次的结论,去经历痛苦的寻求。我疑心那可怜的分数是世上最有魅力的文字,虽然是那样不愿去瞧它,可无论怎样都摆脱不了它,就像喝酒等不良嗜好。成绩表上那几个数字是一把铁锤,不断地狠狠地敲打着灵魂,虽然发出痛楚的火花,可又似乎有种古怪的趣味,大概跟嗜痂之癖一样,又仿佛患有自残,非要以这种方式折磨自己而不满足。只要有空,我就细细地咀嚼这几个数字,越嚼越苦,像黄连,于是思索那个两千年来的问题:为什么老失败。

    这问题如像重大的科研课题,绞尽脑汁而得不到解答。我觉得你给我的所有痛苦都聚焦于这几个实在有味道的数字,以及由此引发的问题——你为什么失败。

    最终似乎是灵感一闪:不就因为半途而归?种种痛苦的求索聚集于此,可这是老早都得出的结论啦!问题在于,为什么半途而归?

    我在想,要是这问题引起你同样痛苦的思索,你怎么会解决不了呢?单是这种痛苦就是极佳的解决方案,那就是再也不能经受失败痛苦的决心。从此拿出气概重塑自我。

    可是,在你,增加一次失败,似乎失败的况味就淡泊一份,就离宿命近一份,可怜的自信心就少一份,迷信就多一份;在父亲,增加一次失败,就离高考失败接近一步,痛苦就加剧一份。压根不是你考试失败,而是我考试失败,压根不是你升不了学,而是我升不了学。

    失败乃失败之母,哪次失败不是同一原因?每次苦苦地求索,我都得出一样的结论:半途而归。你的注意力太肤浅,肤浅到总是半途而归,从没有从容地琢磨过知识,而遇到难题时,也总是思索到中途而向人家讨现成答案。你太浮躁,厌恶学习,是全部失败的症结。

    答案找到又怎样呢?全然白费,因为你是不能改变恶习的。

    我是多么天真啦!我把答案欣然急切地告诉你,要求你重塑自我,用思想的意志培养宁静的心态,从容不迫地走到知识的远方,学会勤奋。我甚至鼓舞你去到别人无法抵达的地带,成绩一定比别人都优异。我是执着地天真,相信你从此改写失败命运。可是,你既不探索失败原因,也不与我交流失败教训。我说着,急切得很;你听着,冷淡得很。

    你比我成熟得多,虽然也承认我的分析正确,可从不天真地表决心,知道自己做不到。你自然也敷衍我,可你根本没有信心改变自己,宁愿重复失败,品尝一次次淡下去的失败的况味,也不愿改造自己。对失败命运安如泰山,是庄子两千年辛勤工作的成果,你真是虔诚的信徒啊!

    我总是怀疑,在心灵深处,你是迷信失败命运的。虽然你不能确切地知道这迷信,可实际上正是这种迷信在摆布你,收缴你反抗的武器。

    其实,你要是不为我读书,要是真想提高成绩,就应比我清醒得多,到底是什么让你每次失败。你既迷信失败,就根本不在乎失败,哪里能理解分数对命运的巨大影响?张玮们为争高分而孤注一掷,你何曾像她那样渴望高分?失败(只是她认为的失败,即没有争到理想的高分)对她产生多么强大剧烈的冲击!你只表面地知道高考失败的含义,可决不明白其命运意义。在冥冥中,你根本不在乎升不了学,或者早已作好准备,就像被牵向屠场的羊,不作任何挣扎。你哪里在乎被赶进社会底层?甚至决心作殉难者,抱着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的豪气。张玮太过忧惧紧张,我鼓励她训练镇定刚强的个性;你太过从容,我怎样也呼唤不醒生存的危机。、

    你哪里知道,你抛弃自我的执着给了我怎样的苦恼?你哪里知道,你正是庄子的信徒,在闲适无为中享受青春?

    我还沉浸于失败的痛苦里,你就显出活泼的气象,特别是我没有在时,你是怎样安于失败命运的孩子啊!你要拼命抓住快活的尾巴,很快从失败的阴影里挣脱。

    我巡察晚自习时,教室很寂静,突然发现你笑得很灿烂,那是显然超然学习的快乐,是嬉笑的快乐,跟小孩子没有什么差异。可更令我惊骇的是,你居然对我的出现浑然不觉,而是拼命把快乐演绎到极致。你立起来,俯身越过桌子,用两臂抱住前面男生的腰(或者类似的动作)。我认不出你,你仿佛在噩梦中变形夸张,嘴脸给一种乖张的兴奋扭曲成狰狞的模样。你像要对男生发出突然袭击,男生因全然不知,老实地埋头做什么。看起来很陌生,这哪里是我的女儿?分明是魔鬼——叫我斗得苍老而无法消灭的魔鬼。

    对这种行为,我从不屑责问,你在干什么。当你从异样的寂静里发觉不对头,从眼梢终于发现我锋利的眼光时,你凝滞了片刻,笑容收敛太快,脸色呆滞。你立即收敛时的模样是鬼祟又一次生动的表演。在父亲背后,永远还有另一个女儿——见不得父亲的女儿。你大概跟我发现你一样,很是惊骇。我责问值日干部为什么不记录你的违纪。每个孩子都在与高考斗争,你的行为也实在匪夷所思。

    你创造过许多这类细节,塑造鬼祟的形象,凭着你的智商,似乎永远都不知道有什么不对头的地方,不然怎么老是如此呢?你怎么知道,在我看来,你的举措无疑是重大不幸的降临,标志蒙昧生命必将在高考中彻底失败?你扭住童年的快活不放手,纵然葬送学业把升学的权利拱手让给他人也在所不惜。越想越觉得荒诞,仿佛压根就没有发生这种事。

    我感觉你离我好远,而离魔鬼好近。由于我无法理解和接受,总认定魔鬼附着到你身上,这时的你沦为魔鬼手中的傀儡。你真是陌生得令人惧怕的呀!哪天,你能战胜这魔鬼,不论在眼前还是背后,你都诚实如一,父亲就得到解放,可以放下你而心头踏实了。退后一步讲,你的追求快乐就算神圣不可侵犯,纵然临到死亡也要快活,可为父亲的不幸着想,也该与廉价的快乐告别了啊!你难道永远不明白,在与难题的搏杀中,童年的快乐显得如此荒诞?

    我的眼光停留在你身上时,确有些不善,自己也感觉肃杀。如果这时我想,要是你不是我的女儿,该多好啊!你会怎么想呢?你又会想起那件事,我赞扬某个女孩子时,你很委屈:怎么不把她当自己的女儿?在情感上,班上许多孩子与我都很亲近,你始终坚守偏见而与我保持距离。其实,在未来的父亲身上,把别人的女儿当作自己的女儿,把别人的儿子当作自己的儿子,这种感情将日益普遍,但我决不“抱养什么干女儿”。就算你感觉到这眼光的锋芒刺得你生疼,也决不知道我的心里有多痛苦。不仅现在不知道,你未来大概也难知道。这种痛苦使我的错误又一次赫然显露出来:我怎么能把生命寄托在你身上呢?孩子啊,我是多么渴望放下你,全力追求自己的事业!

    不把你看作我的女儿,在你,是多么大的委屈和伤害,怎么能接受呢?你一向对此是那样敏感,生怕父亲对不起你,可你哪里想到,这是源于自私。你更不会理解,你是怎样伤害父亲,一次次残酷地毁灭父亲的希望,父亲是实在承受不起爱你的重负,才不能不产生放下你的念头。有多少家长在屡次失望后,对孩子冷漠置之,不再把孩子的问题拿来折磨自己。我是永不觉悟的父亲吗?你用惊人低分击打得我喘不过气,还似乎不满足,又用魔鬼的举动狠狠地摧残父爱。难道你真是承受不起父爱了吗,犹如我一样?

    为什么你不能很好的进步?也许正因为我为你担着一切,才对自己不负责任。为什么你要坚持认为是为父亲读书呢?父亲的忧患是杞人忧天,你以为有父亲忧患,也就用不着忧患。班上许多孩子为学业忧患,如我为你忧患一样深重,于是爆发出巨大的力量重塑自我,改变学业现状。我的忧患却不能化为巨大的力量来改变你的可悲现状,因为我不能替你学习。任何压力都能化为奋斗的动力而得到缓解,唯有我的压力无法缓解,除了放下你,还有什么办法让我喘口气?

    单从这出格的行动,我足以鉴定你的现在和未来,你恐怕是永远也学不会学习,拥有勤奋的个性。我的痛苦是那样深广,因为我从你的行为里看出可悲的命运。你是那样容易原谅自己,忘记失败,哪里知道这个可悲的细节蕴藏命运的密码?父亲所以放弃你,也源于对你的命运爱莫能助。你嘲笑教育的力量,抹杀父亲的劳动,居然受别的孩子的影响,还以父亲为骄傲。

    我不得不承认,对你怀着恶感,认为魔鬼附着在你身上。盯着你的那几秒钟,超越十多年来的爱,怨怒以至憎恨窒息得我非常难受。我常说,爱是快乐的,恨是痛苦的。可是当我用生命来爱你,却又不能抑制对你的怨恨时,那是怎样的痛苦啊!一个不相干的人,不论怎样作恶,怎样激起我的憎恨,可很快会获得宁静,从恨中解脱,因为与我没有任何关系。你可是我深爱的孩子,恨是多么难以解除的痛苦啊!人们都说,最能伤害亲人的是亲人。自然,你压根没有想伤害我,只不过是根深蒂固的童年记忆的复活。

    还有一个女孩子也很浅薄,很怕我,但她做不出这样的事。纵然她做了,我也不会如此难受,只因为你是我的女儿。人们都说,父亲是不适合作孩子老师的。难道慈父的疼爱抹杀了严师的威慑力?现在,我不能不接受这种看法,虽然我不是慈父,可谁又适合呢?正是没有人适合你,我才不能不教你呀!

    我越想越觉得这事很荒诞,根本不相信这是事实。你似乎认为给我的痛苦还不够深,必须更深刻地伤害父亲,逼迫父亲放弃你。

    在无路可逃时,我不能不用枪弹一样的语言评判你:你永远学不会勤奋,注定学无所成;虽然我用尽力量,可你还是时代造就的废物一个;你是一个平庸之辈,永远不像你的父亲;你轻浮地接触男生,让所有孩子看不起你;你是那样健忘,那样没有骨气,那样叫我看不起你;你身上附着魔鬼,哪里像我的女儿……

    寂静中,我的话硬硬地砸向你,时而是简单的词,时而是流畅的连珠炮。我的话使你沉默了两天。对你而言,顽强的活泼压抑两天是难能的。沉默是一种痛苦的思索,也是斩断恶习的机会。我的话使我的痛苦达到放弃你的深度,这一刻,我以为终于离开你独立,你不再有主宰我心情的力量,我是独立而自由的,犹如你是独立而自由的。我俩的联系只有饮食起居在一间屋子里,不需要交流,也不再让我忧患。

    内心响着呐喊:“放弃吧!放弃就获得宁静和解脱。”心头狠狠地,恨恨地,以为真放弃你了。殊不知,这不过是怨恨恼怒在努力罢了,我何曾放弃你?也许有一刻,恼恨确曾赶走你,可我哪里得到片刻安宁?那是一种古怪的消沉,一种自残似的颓丧,天地都苍凉得失去生趣,人也仿佛只剩下一张空壳,如蝉蜕在风中晃荡,没了归依。我游走在校园里,其实是进入更深的痛苦中。难道父亲的生命必须寄托到女儿身上,否则就是漂泊无依的吗?难道纵然饱受折磨,也不能把灵魂从女儿身上剥离开来?

    求金牌、求收藏、求推荐、求点击、求评论、求红包、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Back to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