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十六)
去年秋天，一到秋末，壮壮就利用零零碎碎的闲工夫，扯了一些隔年的老青丝葛，丢在门前的渠水里沤去了皮，晾干后，一把一把地盘起来，放在一口大缸中，用硫磺熏得雪白，然后收拾了起来。在收拾这些东西的时候，一次被镰刀割破了手指，几滴血滴在一根条子上。没想到血水渗进条子里，无论怎么淘洗，也去不掉那点颜色。
壮壮是个细心的人，也是个外拙内慧的小伙子，不想这几滴血水倒启发了他：他遂去马山口的膏子冉那里，买了各种颜色的颜料膏子，放了把盐，把去了皮晾干了的一部分条子，煮成了赤橙黄绿青蓝紫各种颜色。
一入冬，地里、山上都没有了活，他就利用这段时间，在家里编了一些花篮和鸟笼子。他心灵手巧，编出来的东西别出心裁，各式各样，很是使人喜欢。篮子一律浅底敞口，或圆，或方，或菱，或椭圆；口沿上，绾上软软长长的提系。并精心地安置了些花丽胡哨的小玩意儿，装饰那些本已使人赏心悦目的篮子和鸟笼子：有的在篮子口沿上，挂一串用紫藤串就的葡萄，有的在篮子上贴几朵用黄藤串成的金菊，有的则在软软颤颤的提系上，趴一只用青藤编成的蚰子（蝈蝈），有的则在白底的篮子上，用别样颜色绕出“北京”、“朋友”、“万事如意”、“吉祥顺心”的汉字或汉语拼音。
年前去看望牛县长、县科委和园艺场的那些好人们时，他顺便捎上了五六只。临走时，老人和葛棉都不让带，说是几根山里的青茅条子编了个玩意儿怎能送人，别让人家笑话，那些人啥好东西没见过。壮壮说：“花生里面剥出个虫虫，瞎好是个人心，”就坚持带了去。没想到，他的核桃、柿饼和这些小玩意儿，都受到了意外的欢迎。进任何一家门，都被抢夺一空，最后还没有送牛县长的。大家都把壮壮反复打量，赞不绝口，夸他心灵手巧，县科委的主任还当即给外贸局长打了个电话，让他过来看看，看能不能作为工艺品出口。外贸局长看了后，也为壮壮的手艺和奇思妙想所震惊，他没想到这样一个深山肚子里的青年，会有这种本事！他当时就从科委主任的手里，要过一只葫芦型的蚰子笼子提了回去，说是要给县里汇报一下，看能不能再请一些工艺美术家研究一下，作为一个外贸的开发项目来发展。
从县里回来后，壮壮又利用空闲时间编了一些，同时也教会了石老汉和葛棉，连常来串门儿的小牛，也学会了。可是几个月过去了，却一直没有县外贸局的消息，老汉、壮壮和葛棉起初热腾腾的心气儿，也慢慢凉了下来。
这日逢山口镇集，又没有紧活，老汉说，让他去街上把桃蕊的情况给她妈言一声，别让他妈萦记；葛棉也说让他买几尺花布，给两个没出生的孩子做几件小衣服。一大早，壮壮就上路了，临走时，捎上了十来只藤篮和鸟笼子，想碰碰运气，能变几个钱就变几个钱。
到了街上，壮壮县去了桃蕊家，把话说了后，就挑着他的这些小玩意儿，来到了农贸市场，在一块空地上，摆开了自己的东西。他蹲在一边，掏出尺把长的旱烟袋，一边吸烟，一边等着买主的光顾。
多少年来，人们谁见过这样奇形怪状花丽胡哨的篮子和笼子！在人们的记忆里，篮是竹编的，一律圆形，只是篾条有粗有细罢了，就是早已百年的奶奶、姑奶奶的针线箔箩，虽也浅浅如碟，但都是柳编的。即使用生漆漆过几遍，黑明锃亮，但条子还是有小指头粗细。所以，壮壮的藤篮与笼子一摆开，立即耀花了人们的眼。大家一窝蜂地围上来，先是年轻的姑娘和媳妇，接着是男人和老人，就是粗俗的青壮汉子，也可着劲儿往里挤。
大家看着，摸着，赞叹着，谁也不愿离去。
挤在里面的啧啧咋舌，恨不得把壮壮的东西窆（biàn，方言，意思为全部藏住。）在眼里；围在外面的，因看不见摸不着，又被人们的惊叹声撩拨得心焦火燎的，就更使劲儿地挤着，大声地叫喊着：“看完了也让别人看看，那又不是你们家的，能窆你们眼里拿走！”
里面的人仿佛成心要气气外面的人似的，一声接一声地赞叹着，可就是死不往外挪。
有人说：“我的妈呀，瞧那篮沿上趴的那只蚰子，跟活的一样！”
有人接上了话，说得更夸张：“光活的？还分公母呢！”
有人说：“蚰子笼上的那不是南瓜花和青辣椒么！”
有人又怕话落地：“咋不是，南瓜花儿有花儿还有心儿呢！”
于是外面的人更心急了，大家一攒劲儿，有人挤了进去，有人被挤了出来。挤进去的于是也又惊叹：“我的娘呀，今儿可真开了眼了，谁见过这么巧的手！”被挤出来的也又恨恨连声：“唉，我还没有看过瘾呢！”
一阵惊叹之后，有人要买，于是就有了讨价还价的声音。
有人问：“那只篮系上织着紫茄子的几个钱？”
壮壮说：“只要喜欢，价钱好说，二十块。”
问价的人说：“一个条子货，二十，你抢人吧！”
壮壮说：“不为使用，只为观赏，买卖不成仁义在，别上火。”
正在这时，突然围着的人都不言语了，仿佛一片树林里飞来了一只老雕，一鸟入林百鸟哑音。且自动往后退着，往旁边趔着，闪开了一溜胡同。壮壮奇怪了，闪眼一看，见镇上的王权法镇长头前走来，后边还跟着一个衣着时兴的漂亮女人。他虽然挂面儿认识王权法镇长，却不认识她后边的那个女人，见他一来人们纷纷躲闪的作派，知道这人不咋样，想想自己一个山里人，不争谁吃也不争谁喝，犯不着跟他套近乎，况且又不认识他后边跟着的女人，遂只装根本不认识他，只看自己的东西，没有搭理他。
女人进到前边来，一边啧啧的赞叹着壮壮的东西好，一边拿起了一只花篮，爱不释手。
王权法见壮壮编的东西确实出奇得好，见女人喜欢，就说：“喜欢了就拿一只，咱还有事儿，在这儿瞎耽误的啥功夫！”
女人说：“我没带钱。”
王权法说：“我也没带钱，要不先欠着，啥时有了啥时给也不坏事。”说着，轻轻拉了一把女人就往外走。
女人可真听王权法的话，提着那只花篮转身就走。壮壮起身喊住了：“哎哎——你这人咋这样？”
女人不知道壮壮是在喊自己，只顾走路，没有回头。
壮壮不得已拽住了她的衣裳：“钱！”
女人转过身来，一脸的生气：“放开！啥钱！”
“啥钱？你拿了我的花篮给咋不给钱？二十块。”壮壮伸着手。
女人没听明白似的，一脸寒霜：“不是给你说过先欠着吗？”
“你说得可真轻巧！我认识你是谁，你认识我是谁，一面不识你一张嘴就先欠着，这不跟抢人一样吗？”壮壮劈手夺过了女人手里的花篮，“真是稀罕，世上还有你们这号 人！”
王权法没想到这个山汉会给他来着一手，一时气得不行，转过身来，黑着脸看着壮壮，厉声问道：“你说啥？”
“我说啥？我想说啥就说啥，光天化日之下出了抢犯我还不能说？说你了咋了！看你们穿得直骨子竹板儿的，人可不咋样！”
王权法气得通脖子脸红，他几时受过这样的气，走上前来要跟壮壮理论，女人拽了拽他的衣裳，低声说：“走吧。”
王权法可真听这女人的话，狠狠地盯了壮壮一眼，强咽了一口唾沫，跟着女人走了。
刚才围着的人，一个也没有走开，他们没想到先看了稀奇的花篮，又看了这么一出儿稀奇，都脸上挂满稀奇地看着壮壮——真没想到这人这么硬正！王权法他们一走开，他们就又围来上来，只是多了一份好奇，一份敬佩，一个人说：“嗳，你这人可真行，敢给镇长抹一脸灰！”
壮壮说：“我当我的农民，他当他的镇长，井水不犯河水，我溜抹他干啥！”
那人更吃惊了：“你也认识他？我还当你不认识他哩！”
“山口镇就这一个王镇长，又是出了名儿的人，谁会不认识！”
壮壮这一说，大家都有点对他刮目相看了，就又都想买他的东西，一个人拿起了一只花篮说：“二十块不贵，这篮儿我要了。”
刚问了价又嫌贵的人说：“你这人咋是个这？不买，别人问它干啥？二十就二十，全当买古景了！”
拿着花篮的人说：“这篮儿我出二十五，给我了！”说着就掏出钱要递给壮壮。
壮壮没有接，说：“弟儿们，二十就是二十，咱一口不二价，人家先说了，你再看看别的有没有中意的。”
壮壮的朴实诚信感动了众人，于是大家就都争着买。买了篮子或笼子的，高高地举着，一脸得意，仿佛捡了便宜，买了高兴；山里猴，引不得头，没有买到手的，就又大声地嚷着，喊叫着，使劲儿地挤着要买。正在这时，一群人正朝农贸市场走来——外贸局长领着两个蓝眼睛高鼻子的老外。
壮壮见人多，怕挤坏了东西，大声说：“大家都别挤，挤坏了人可咋办！家里还有，今儿买不着的，我下集还来，还在这儿。”
于是人们围得松了一些，此时，外贸局长和两个老外也来到了这儿。两个老外见到人们买到的篮子或笼子，也吃了一惊，大声地赞叹着，且丢掉了矜持，喊着嚷着往里挤。
等到他们挤到壮壮跟前时，只剩下了那只篮系上趴着一青一紫两只蚰子的藤篮。一个老外把这只篮子抱在怀里，说：“篮子，我要，一百元，你给我。”
壮壮站起来，笑笑，说：“给你，不要钱，we are frends！”
那老外听壮壮这么说，立时一手举着篮子，一手拉住壮壮的手，高声地说：“朋友，朋友，我们是朋友！”说罢，硬要把胸前的那只相机送给壮壮。
壮壮满脸笑容，推开老外要递给他的相机，用自己学过的那可怜的一点点英语说：“no， no， we are frends！”说罢英语，又不得不换成汉语说：“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那老外听不懂壮壮这句话，遂用目光询问着身旁外贸局长和翻译。
翻译对他说：“他说，见到你这个来自远方的朋友，比什么都高兴。”
那老外感动极了，热烈地拥抱着壮壮。
看到这一幕，外贸局长又高兴，又激动。两个老外是澳大利亚人，他们是在参观了宛城汉画之后，来山口镇看玉雕的。外贸局长陪着他们。没想到会碰到壮壮，也没想到壮壮的藤编会如此受到中外顾客的青睐，更没想到知识不多的山乡青年壮壮，在老外面前会有这样的谈吐，这样的气质！他动情地拉住壮壮的手说：“谢谢你，壮壮！前些日子我叫人给捎信儿，让你到县里商量藤编的事，你怎么没去？”
壮壮也很意外：“我不知道呀，没有人给我说。”
外贸局长说：“年前你到县里带的那几只，我让牛县长看了，我们商量了一下，请了几个专家论证了一下，也请了几个外国朋友过了目，都认为很有开发价值，所以准备开发这个项目。半月前，我来山口镇看地毯和玉雕，碰上你们刘镇长和镇上信用社主任张顺红，正说要找人给你捎信，张顺红说他正要进山，顺便给你捎个信，还说你们是老表。咋，他没给你说？”
壮壮听了，心里一沉。他不知道这个老表为什么没有给他捎这个口信，但又不愿意往深处去想，就说：“可能是他忙，给忘了。”
外贸局长很生气：“这么大的事，怎么能忘！你啥时间去县里？这事不小，咱要好好商量商量。”
“一半天吧。”壮壮说。
“好。”外贸局长叮嘱道，“一定，你可不敢也忘了。”
“那哪能呢，憨狗儿还知道吃屎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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壮壮是个细心的人，也是个外拙内慧的小伙子，不想这几滴血水倒启发了他：他遂去马山口的膏子冉那里，买了各种颜色的颜料膏子，放了把盐，把去了皮晾干了的一部分条子，煮成了赤橙黄绿青蓝紫各种颜色。
一入冬，地里、山上都没有了活，他就利用这段时间，在家里编了一些花篮和鸟笼子。他心灵手巧，编出来的东西别出心裁，各式各样，很是使人喜欢。篮子一律浅底敞口，或圆，或方，或菱，或椭圆；口沿上，绾上软软长长的提系。并精心地安置了些花丽胡哨的小玩意儿，装饰那些本已使人赏心悦目的篮子和鸟笼子：有的在篮子口沿上，挂一串用紫藤串就的葡萄，有的在篮子上贴几朵用黄藤串成的金菊，有的则在软软颤颤的提系上，趴一只用青藤编成的蚰子（蝈蝈），有的则在白底的篮子上，用别样颜色绕出“北京”、“朋友”、“万事如意”、“吉祥顺心”的汉字或汉语拼音。
年前去看望牛县长、县科委和园艺场的那些好人们时，他顺便捎上了五六只。临走时，老人和葛棉都不让带，说是几根山里的青茅条子编了个玩意儿怎能送人，别让人家笑话，那些人啥好东西没见过。壮壮说：“花生里面剥出个虫虫，瞎好是个人心，”就坚持带了去。没想到，他的核桃、柿饼和这些小玩意儿，都受到了意外的欢迎。进任何一家门，都被抢夺一空，最后还没有送牛县长的。大家都把壮壮反复打量，赞不绝口，夸他心灵手巧，县科委的主任还当即给外贸局长打了个电话，让他过来看看，看能不能作为工艺品出口。外贸局长看了后，也为壮壮的手艺和奇思妙想所震惊，他没想到这样一个深山肚子里的青年，会有这种本事！他当时就从科委主任的手里，要过一只葫芦型的蚰子笼子提了回去，说是要给县里汇报一下，看能不能再请一些工艺美术家研究一下，作为一个外贸的开发项目来发展。
从县里回来后，壮壮又利用空闲时间编了一些，同时也教会了石老汉和葛棉，连常来串门儿的小牛，也学会了。可是几个月过去了，却一直没有县外贸局的消息，老汉、壮壮和葛棉起初热腾腾的心气儿，也慢慢凉了下来。
这日逢山口镇集，又没有紧活，老汉说，让他去街上把桃蕊的情况给她妈言一声，别让他妈萦记；葛棉也说让他买几尺花布，给两个没出生的孩子做几件小衣服。一大早，壮壮就上路了，临走时，捎上了十来只藤篮和鸟笼子，想碰碰运气，能变几个钱就变几个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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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少年来，人们谁见过这样奇形怪状花丽胡哨的篮子和笼子！在人们的记忆里，篮是竹编的，一律圆形，只是篾条有粗有细罢了，就是早已百年的奶奶、姑奶奶的针线箔箩，虽也浅浅如碟，但都是柳编的。即使用生漆漆过几遍，黑明锃亮，但条子还是有小指头粗细。所以，壮壮的藤篮与笼子一摆开，立即耀花了人们的眼。大家一窝蜂地围上来，先是年轻的姑娘和媳妇，接着是男人和老人，就是粗俗的青壮汉子，也可着劲儿往里挤。
大家看着，摸着，赞叹着，谁也不愿离去。
挤在里面的啧啧咋舌，恨不得把壮壮的东西窆（biàn，方言，意思为全部藏住。）在眼里；围在外面的，因看不见摸不着，又被人们的惊叹声撩拨得心焦火燎的，就更使劲儿地挤着，大声地叫喊着：“看完了也让别人看看，那又不是你们家的，能窆你们眼里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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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说：“我的妈呀，瞧那篮沿上趴的那只蚰子，跟活的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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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说：“蚰子笼上的那不是南瓜花和青辣椒么！”
有人又怕话落地：“咋不是，南瓜花儿有花儿还有心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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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价的人说：“一个条子货，二十，你抢人吧！”
壮壮说：“不为使用，只为观赏，买卖不成仁义在，别上火。”
正在这时，突然围着的人都不言语了，仿佛一片树林里飞来了一只老雕，一鸟入林百鸟哑音。且自动往后退着，往旁边趔着，闪开了一溜胡同。壮壮奇怪了，闪眼一看，见镇上的王权法镇长头前走来，后边还跟着一个衣着时兴的漂亮女人。他虽然挂面儿认识王权法镇长，却不认识她后边的那个女人，见他一来人们纷纷躲闪的作派，知道这人不咋样，想想自己一个山里人，不争谁吃也不争谁喝，犯不着跟他套近乎，况且又不认识他后边跟着的女人，遂只装根本不认识他，只看自己的东西，没有搭理他。
女人进到前边来，一边啧啧的赞叹着壮壮的东西好，一边拿起了一只花篮，爱不释手。
王权法见壮壮编的东西确实出奇得好，见女人喜欢，就说：“喜欢了就拿一只，咱还有事儿，在这儿瞎耽误的啥功夫！”
女人说：“我没带钱。”
王权法说：“我也没带钱，要不先欠着，啥时有了啥时给也不坏事。”说着，轻轻拉了一把女人就往外走。
女人可真听王权法的话，提着那只花篮转身就走。壮壮起身喊住了：“哎哎——你这人咋这样？”
女人不知道壮壮是在喊自己，只顾走路，没有回头。
壮壮不得已拽住了她的衣裳：“钱！”
女人转过身来，一脸的生气：“放开！啥钱！”
“啥钱？你拿了我的花篮给咋不给钱？二十块。”壮壮伸着手。
女人没听明白似的，一脸寒霜：“不是给你说过先欠着吗？”
“你说得可真轻巧！我认识你是谁，你认识我是谁，一面不识你一张嘴就先欠着，这不跟抢人一样吗？”壮壮劈手夺过了女人手里的花篮，“真是稀罕，世上还有你们这号 人！”
王权法没想到这个山汉会给他来着一手，一时气得不行，转过身来，黑着脸看着壮壮，厉声问道：“你说啥？”
“我说啥？我想说啥就说啥，光天化日之下出了抢犯我还不能说？说你了咋了！看你们穿得直骨子竹板儿的，人可不咋样！”
王权法气得通脖子脸红，他几时受过这样的气，走上前来要跟壮壮理论，女人拽了拽他的衣裳，低声说：“走吧。”
王权法可真听这女人的话，狠狠地盯了壮壮一眼，强咽了一口唾沫，跟着女人走了。
刚才围着的人，一个也没有走开，他们没想到先看了稀奇的花篮，又看了这么一出儿稀奇，都脸上挂满稀奇地看着壮壮——真没想到这人这么硬正！王权法他们一走开，他们就又围来上来，只是多了一份好奇，一份敬佩，一个人说：“嗳，你这人可真行，敢给镇长抹一脸灰！”
壮壮说：“我当我的农民，他当他的镇长，井水不犯河水，我溜抹他干啥！”
那人更吃惊了：“你也认识他？我还当你不认识他哩！”
“山口镇就这一个王镇长，又是出了名儿的人，谁会不认识！”
壮壮这一说，大家都有点对他刮目相看了，就又都想买他的东西，一个人拿起了一只花篮说：“二十块不贵，这篮儿我要了。”
刚问了价又嫌贵的人说：“你这人咋是个这？不买，别人问它干啥？二十就二十，全当买古景了！”
拿着花篮的人说：“这篮儿我出二十五，给我了！”说着就掏出钱要递给壮壮。
壮壮没有接，说：“弟儿们，二十就是二十，咱一口不二价，人家先说了，你再看看别的有没有中意的。”
壮壮的朴实诚信感动了众人，于是大家就都争着买。买了篮子或笼子的，高高地举着，一脸得意，仿佛捡了便宜，买了高兴；山里猴，引不得头，没有买到手的，就又大声地嚷着，喊叫着，使劲儿地挤着要买。正在这时，一群人正朝农贸市场走来——外贸局长领着两个蓝眼睛高鼻子的老外。
壮壮见人多，怕挤坏了东西，大声说：“大家都别挤，挤坏了人可咋办！家里还有，今儿买不着的，我下集还来，还在这儿。”
于是人们围得松了一些，此时，外贸局长和两个老外也来到了这儿。两个老外见到人们买到的篮子或笼子，也吃了一惊，大声地赞叹着，且丢掉了矜持，喊着嚷着往里挤。
等到他们挤到壮壮跟前时，只剩下了那只篮系上趴着一青一紫两只蚰子的藤篮。一个老外把这只篮子抱在怀里，说：“篮子，我要，一百元，你给我。”
壮壮站起来，笑笑，说：“给你，不要钱，we are frends！”
那老外听壮壮这么说，立时一手举着篮子，一手拉住壮壮的手，高声地说：“朋友，朋友，我们是朋友！”说罢，硬要把胸前的那只相机送给壮壮。
壮壮满脸笑容，推开老外要递给他的相机，用自己学过的那可怜的一点点英语说：“no， no， we are frends！”说罢英语，又不得不换成汉语说：“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那老外听不懂壮壮这句话，遂用目光询问着身旁外贸局长和翻译。
翻译对他说：“他说，见到你这个来自远方的朋友，比什么都高兴。”
那老外感动极了，热烈地拥抱着壮壮。
看到这一幕，外贸局长又高兴，又激动。两个老外是澳大利亚人，他们是在参观了宛城汉画之后，来山口镇看玉雕的。外贸局长陪着他们。没想到会碰到壮壮，也没想到壮壮的藤编会如此受到中外顾客的青睐，更没想到知识不多的山乡青年壮壮，在老外面前会有这样的谈吐，这样的气质！他动情地拉住壮壮的手说：“谢谢你，壮壮！前些日子我叫人给捎信儿，让你到县里商量藤编的事，你怎么没去？”
壮壮也很意外：“我不知道呀，没有人给我说。”
外贸局长说：“年前你到县里带的那几只，我让牛县长看了，我们商量了一下，请了几个专家论证了一下，也请了几个外国朋友过了目，都认为很有开发价值，所以准备开发这个项目。半月前，我来山口镇看地毯和玉雕，碰上你们刘镇长和镇上信用社主任张顺红，正说要找人给你捎信，张顺红说他正要进山，顺便给你捎个信，还说你们是老表。咋，他没给你说？”
壮壮听了，心里一沉。他不知道这个老表为什么没有给他捎这个口信，但又不愿意往深处去想，就说：“可能是他忙，给忘了。”
外贸局长很生气：“这么大的事，怎么能忘！你啥时间去县里？这事不小，咱要好好商量商量。”
“一半天吧。”壮壮说。
“好。”外贸局长叮嘱道，“一定，你可不敢也忘了。”
“那哪能呢，憨狗儿还知道吃屎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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