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玉树琼枝（8）
众臣这才省过神，原来是一出父子争美人的戏码，都觉得太子情势不妙。
许久不见皇帝饶恕太子，朝中百官议论纷纷，都觉得太子已经失宠，早晚便要行废立之事。有人开始上书建言另立太子，左宗棠未置一辞。众臣逐渐大胆起来，议论废立太子的奏疏如雪花般飞来。
左宗棠再怎么胡涂，此时也发觉了事态的严重性。他无法容忍臣子们频频挑战皇权，即刻下旨，称再有言废立太子者斩。但与此同时，他并没有就此放了清云。钟允章每日苦苦为太子哀求，却没有任何效果。
天气渐渐转冷，这日左宗棠醒来，望着怀里的周氏，又思念起夫人来，念及二十多年的夫妻情分，想到儿女们，不禁心生感慨。
内侍轻轻走进寝宫，低声禀报：“陛下洪福，天降瑞雪。”
周氏也醒了，听到下雪了，很是高兴，央求左宗棠与她一同去赏雪。今日不设早朝，左宗棠自然应允。
周氏在雪地中玩的很开心，就像个孩子。不，左宗棠这才想起，她原本只是个孩子，论起年纪，也只比清云略大一些。一想到清云，左宗棠心里不免一痛，便对周氏说突然想起尚有重要军务需要处理，匆匆离开了御花园。
左宗棠坐着暖轿来到东宫，独自走了进去。偌大的东宫，除了墙外的侍卫，只剩下清云一人。院子里满地的落叶杂草并没有完全被雪掩盖。左宗棠想起下令断了东宫供奉之时天气尚热，此时没有冬衣暖被，没有火炉，浅浅的池子也结了冰，清云他是如何挨过来的呢？
左宗棠走向寝殿，唤着清云的名字，却不见回应。推开门，迎面便是一股腐败之气，这才发现里头光线昏暗，门窗都用扯下的帐幔蒙了一层，当是为了御寒。床上几条薄被裹在一起，中间鼓鼓的，显然清云把自己完全藏在了里面。
左宗棠上前轻轻拍了一下，轻声唤道：“清云，清云。”
清云抽动了一下，慢慢将被子掀开一角，露出了脏兮兮的脑袋，用沙哑的嗓音问道：“父亲是来放我出去的么？”
左宗棠本想扑上去将他搂在怀中，伸出手，却又放下，只淡淡问道：“你可知罪？”
清云失望极了，慢慢眯起了刚才费力睁大的双眼，又缓缓将脑袋缩回了被窝。
“怎么，你还不知悔改么？”
被子不住颤抖，清云大概在哭吧。左宗棠握紧了拳头，硬下心肠转身便要离去。
“我想喝碗热汤。”清云忽然又探出脑袋说道，“你答应过我，不让我挨饿的，可我已经好久没吃过一餐饱饭了。”
左宗棠知道这是清云的乞求，是近乎绝望的哀求，而不是以前撒泼耍赖的伪装，于是停下了脚步，没有回头，片刻后又迈步径直离去。
中午时分，风雪更大了。左宗棠独自来到东宫，将手中的食盒放在桌上，然后坐下看着清云，一语不发。
清云身上鼓鼓囊囊裹着帐幔，看起来甚是滑稽。他哆哆嗦嗦走到桌旁，伸出手，露出了已经发黑的白色中衣，端起汤，一口气喝了半盅，竟没有尝出是什么，然后直接抓起饭菜狼吞虎咽起来。
左宗棠难以想象眼前的竟是清云，简直与街头的乞丐没什么分别。
突然，清云停了下来，双手捧着肚子，额头渗出了豆大的汗珠，眼珠凸起，嘴角边泛起了白沫，在地上打起滚来，想来是极痛苦的。左宗棠立即将清云抱了起来，快步向外走去，一边大声召唤内侍。左宗棠觉得怀里的清云好轻，分量好像几年前刚来时，可他已经长高了不少呀，哦，原来竟已瘦成了这样，自己真的如此狠心么？
清云全身抽搐起来，嘴微微张开，似乎想喊，却完全发不出声。左宗棠心中大恸，又加快了脚步。
清云被送到了太医院。众太医见皇帝抱着太子前来，全都慌了手脚。左宗棠大声吼道：“立刻为太子诊治，若有差池，朕要你们一起陪葬。”众人这才静下来，推举了一位最年长的太医诊脉。
诊断的结果出乎意料，清云竟然是中了一种太医们从未听说过的毒药，幸好药性不强，但身体极度虚弱，无法承受，恐有性命之忧。众太医都说要解此毒，只有请李朝年，左宗棠立即命人传召。
左宗棠连日守在清云身边，直到第三天才看到清云睁开了眼才舒了一口气，但清云的第一句话就让他愣住了。
“毒是我自己服下的。”清云很虚弱，却出奇的平静。
“为何要如此？”
清云咬了咬嘴唇，犹豫了一下，低声说道：“我想活下去。”
“我让你上表谢罪，你却一意孤行，又怪得谁？”
“不怪别人，只怪我自己不好。”
“你早如此说，怎会受这等罪。”左宗棠握住了清云的手。
清云却似没有听到左宗棠的话，两眼直勾勾望着窗外，低声念叨：“都是我的错，我真以为自己变成了刘鋹刘继兴，变成了父亲的亲儿子了。”
沉默了片刻，清云突然紧紧抓住左宗棠的袖子，说道：“我不要做太子，我想变回清云，求干爹成全。”
左宗棠先是一愣，随即便明白原来清云说他自己错了，指的竟是此事，如此看来，他服下毒药便是赌一赌自己的恻隐之心。想到这一层，左宗棠不禁叹了口气，事到如今，自己又如何能再将他仍然那样囚禁，于是下旨将清云送至城郊别院调养，并派了几十名宫女宦官服侍，李朝年也随行，对外则宣称太子先前得了怪病，如今初愈需要静心调理。
清云赢得了生存的机会，同时也输掉了父子重归于好的机会。左宗棠没想到清云竟然自以为所受之苦皆因并非自己的亲骨肉，既恼他没心肝，也恨他竟以死相逼，于是父子间多了隔膜，渐渐疏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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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久不见皇帝饶恕太子，朝中百官议论纷纷，都觉得太子已经失宠，早晚便要行废立之事。有人开始上书建言另立太子，左宗棠未置一辞。众臣逐渐大胆起来，议论废立太子的奏疏如雪花般飞来。
左宗棠再怎么胡涂，此时也发觉了事态的严重性。他无法容忍臣子们频频挑战皇权，即刻下旨，称再有言废立太子者斩。但与此同时，他并没有就此放了清云。钟允章每日苦苦为太子哀求，却没有任何效果。
天气渐渐转冷，这日左宗棠醒来，望着怀里的周氏，又思念起夫人来，念及二十多年的夫妻情分，想到儿女们，不禁心生感慨。
内侍轻轻走进寝宫，低声禀报：“陛下洪福，天降瑞雪。”
周氏也醒了，听到下雪了，很是高兴，央求左宗棠与她一同去赏雪。今日不设早朝，左宗棠自然应允。
周氏在雪地中玩的很开心，就像个孩子。不，左宗棠这才想起，她原本只是个孩子，论起年纪，也只比清云略大一些。一想到清云，左宗棠心里不免一痛，便对周氏说突然想起尚有重要军务需要处理，匆匆离开了御花园。
左宗棠坐着暖轿来到东宫，独自走了进去。偌大的东宫，除了墙外的侍卫，只剩下清云一人。院子里满地的落叶杂草并没有完全被雪掩盖。左宗棠想起下令断了东宫供奉之时天气尚热，此时没有冬衣暖被，没有火炉，浅浅的池子也结了冰，清云他是如何挨过来的呢？
左宗棠走向寝殿，唤着清云的名字，却不见回应。推开门，迎面便是一股腐败之气，这才发现里头光线昏暗，门窗都用扯下的帐幔蒙了一层，当是为了御寒。床上几条薄被裹在一起，中间鼓鼓的，显然清云把自己完全藏在了里面。
左宗棠上前轻轻拍了一下，轻声唤道：“清云，清云。”
清云抽动了一下，慢慢将被子掀开一角，露出了脏兮兮的脑袋，用沙哑的嗓音问道：“父亲是来放我出去的么？”
左宗棠本想扑上去将他搂在怀中，伸出手，却又放下，只淡淡问道：“你可知罪？”
清云失望极了，慢慢眯起了刚才费力睁大的双眼，又缓缓将脑袋缩回了被窝。
“怎么，你还不知悔改么？”
被子不住颤抖，清云大概在哭吧。左宗棠握紧了拳头，硬下心肠转身便要离去。
“我想喝碗热汤。”清云忽然又探出脑袋说道，“你答应过我，不让我挨饿的，可我已经好久没吃过一餐饱饭了。”
左宗棠知道这是清云的乞求，是近乎绝望的哀求，而不是以前撒泼耍赖的伪装，于是停下了脚步，没有回头，片刻后又迈步径直离去。
中午时分，风雪更大了。左宗棠独自来到东宫，将手中的食盒放在桌上，然后坐下看着清云，一语不发。
清云身上鼓鼓囊囊裹着帐幔，看起来甚是滑稽。他哆哆嗦嗦走到桌旁，伸出手，露出了已经发黑的白色中衣，端起汤，一口气喝了半盅，竟没有尝出是什么，然后直接抓起饭菜狼吞虎咽起来。
左宗棠难以想象眼前的竟是清云，简直与街头的乞丐没什么分别。
突然，清云停了下来，双手捧着肚子，额头渗出了豆大的汗珠，眼珠凸起，嘴角边泛起了白沫，在地上打起滚来，想来是极痛苦的。左宗棠立即将清云抱了起来，快步向外走去，一边大声召唤内侍。左宗棠觉得怀里的清云好轻，分量好像几年前刚来时，可他已经长高了不少呀，哦，原来竟已瘦成了这样，自己真的如此狠心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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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宗棠连日守在清云身边，直到第三天才看到清云睁开了眼才舒了一口气，但清云的第一句话就让他愣住了。
“毒是我自己服下的。”清云很虚弱，却出奇的平静。
“为何要如此？”
清云咬了咬嘴唇，犹豫了一下，低声说道：“我想活下去。”
“我让你上表谢罪，你却一意孤行，又怪得谁？”
“不怪别人，只怪我自己不好。”
“你早如此说，怎会受这等罪。”左宗棠握住了清云的手。
清云却似没有听到左宗棠的话，两眼直勾勾望着窗外，低声念叨：“都是我的错，我真以为自己变成了刘鋹刘继兴，变成了父亲的亲儿子了。”
沉默了片刻，清云突然紧紧抓住左宗棠的袖子，说道：“我不要做太子，我想变回清云，求干爹成全。”
左宗棠先是一愣，随即便明白原来清云说他自己错了，指的竟是此事，如此看来，他服下毒药便是赌一赌自己的恻隐之心。想到这一层，左宗棠不禁叹了口气，事到如今，自己又如何能再将他仍然那样囚禁，于是下旨将清云送至城郊别院调养，并派了几十名宫女宦官服侍，李朝年也随行，对外则宣称太子先前得了怪病，如今初愈需要静心调理。
清云赢得了生存的机会，同时也输掉了父子重归于好的机会。左宗棠没想到清云竟然自以为所受之苦皆因并非自己的亲骨肉，既恼他没心肝，也恨他竟以死相逼，于是父子间多了隔膜，渐渐疏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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