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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29信件

    一觉醒来,叶添半边脸都给酒泡的发白。

    容紫也不知道去向,想是昨晚上喝完酒,便回自己屋睡下了。

    阳光自窗棂透进来,空寂虚幻。

    叶添心里面记着跟颜安的约定,便起身出门,盘算着跟小二要纸笔来。

    日上三竿,二层客房已是熙熙攘攘,眼见着小二拿了热的冒气的手巾于前头下了木梯,叶添些许心急,正想着赶两步,却刚巧撞在了从身侧客房出来的容紫身上。

    容紫一窒,那双清亮的眸子,便又渐渐阴沉了下来。

    叶添未觉异常,眼底疲惫:“走啊,昨儿跟颜副将说好了的,眼下可是快到了约定的时辰了。”

    容紫冷了一张脸,同昨日判若两人。

    “不去。”

    语毕,便砰地一声关了屋门。

    叶添给惊的彻底醒过来,很是莫名,立在门口嘟囔了一句,“莫非是我昨晚上醉酒时说错了话,惹到你了么,竟这样大的火气。”

    立了半晌,叶添听屋里人不吭声,正欲推门而入,却忽然听得门板摇颤,似有什么物件砸在上头,震得叶添头皮发麻。

    叶添也懒得理他,匆匆自二楼而下,到柜台问店家要纸笔。

    随便寻个地方坐下,蘸了墨,却总静不下心来。

    思前想后,总觉的自己并无得罪之处,却也不知容紫着了什么道,这样恼怒。

    一旁的老板拨拉着算盘,斜眼瞟一下叶添,

    “这位公子…我看你举笔举了半天,一个字儿也写不下,莫非是想表心中悔意却苦于不识字?”

    “悔意?”叶添手一抖,滴一滴墨汁下去,“我若不识字,还要你这纸笔做什么…”

    “兴许是想作画,讨佳人欢心?”

    “这大清早的,我狼狈如此,却还有什么雅兴笔绘丹青的…”叶添狮子啊想不通,“还有,何来佳人?”

    “公子莫要害臊,今儿我就看着跟你同来的公子黑了脸自你房中出来,想必是闹了别扭吧。”

    老板合上账本,笑意满面,

    “老夫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叶添苦笑,“你还是别讲了。”

    老板没听见一样,“若是两个人心生罅隙,还是当面表清的好,拐着弯的书信来往,只能徒增误会罢了。”

    叶添哭笑不得,卷了桌上东西上楼。

    却在经过容紫屋门口,鬼使神差的挪不动步子。

    顿了顿,便推门而入。

    满面的春风。

    屋里的人正立在窗口发呆,见叶添进来,一脸的错愕,之前满眼的戾气,散的干干净净,只剩了清澈透亮。

    真是不同往日的妖丽,别有一番俊秀乖觉之态。

    “你不是要走么,”容紫略沉了脸,“怎么又回来了。”

    “我心里念着你呗,”叶添厚着脸皮,将怀里的物件铺在桌面儿上,“特来负荆请罪。”

    容紫冷哼一声,“我却没见着半根荆杖。”

    叶添陪着笑,“此乃寻卿急如许,言愧心负荆。”

    “油嘴滑舌。”容紫不屑,

    方才攥紧的手,却兀自松开了。

    叶添见容紫面儿上些许缓和,眼角笑意更深,

    “若是昨晚我不小心对你踩脚摸手,你却多多包涵,再有下次,也便不必手软,我对此等皮肉之苦,向来都受得住。”

    容紫眼波流转,“昨晚上你倒是没踩脚摸手。”

    叶添低着头只顾着展开纸面儿,“那便好。”

    “反倒是我摸你了。”

    叶添手里的毛笔掉在地上,双臂当胸,“什么?你竟对我做了那种事?为何我竟一点感觉也没有?”

    容紫一翻眼,“你想太多了…我不过是攥了你的手罢了..”

    叶添哈的一笑,弯腰去捡起笔,“其实也无妨,我向来慷慨,任君采撷。”

    容紫盯着叶添:“当真?”

    叶添抬头,见容紫一脸认真,唇边笑容凝固,

    “啊…我随口一说罢了…”

    自此之后,两人就再无话语,偶尔目光交汇,却又很快分离。

    叶添垂了眼,做了亏心事一样不想,或者说不敢在抬,倒是容紫神色坦然了许多。

    叶添坐在一边,斟酌字眼,写了几遍才成。

    将东西收拾妥当,想着时辰差不多了,便低头道了句,“你一起去么?”

    容紫刚才瞟见了信中字眼,掩不住满眼黯然。

    “你自己去吧。”

    叶添闻言,便信收在袖儿里,直奔店外而去。

    ***

    西风凉,芳草盈目。

    夏念白立在训兵场铸台上,一身月华袍,绣暗纹脉络,更显得冰肌玉骨。

    因其实大病初愈,面色有些过分苍白。

    一侧的许永颇有意味的瞧了夏念白一眼,音调缓慢,

    “总督,下官昨个儿听说,叶参军自灵州回来了。”

    夏念白不动声色,眼望着台下数千精兵,深黑的眸子里没有半点波纹。

    许永一笑,试探道:“可眼下竟然还未抵达,下官想着总督公务繁忙,正打算替总督分忧,亲自出城将叶添迎进来呢。”

    夏念白闻言,语气淡漠:“那倒不必。”

    许永笑容怪谲,似乎明白了什么。

    夏念白忽然想起来一样,心存戒备,“无需你亲自迎接,寻些人过去就好。”

    半晌又道:“不如此事就教给颜安。”

    许永不知其间深意,“也好。”

    夏念白凝眸与训兵场上看了半晌,除了几个教头,却不见颜安的影子。

    便转身去问侍卫,“颜安呢?”

    “回总督,颜副将一个时辰前就离开了,眼下还没回来。”

    夏念白想着昨晚上颜安汇报种种,心中有数,面儿上却是波澜不惊,

    “那等他回来再说吧。”

    许永笑笑,状似闲话道:“昨天朝廷刚拨了一批军饷过来,数额不少,下官还听说,为了这笔饷银,户部跟兵部都要吵翻了天。”

    夏念白不语,面无表情。

    这些事,自己都是知道的。

    东南兵力薄弱懈怠,为能亲自募兵,强军固防,自己上个月便特请增兵五万。

    这薪饷问题,自然也是成了头等大事。

    因流寇肆虐,抢夺战争连连,致使晋周两省屯田荒芜,无法将兵饷摊入田赋,军屯收入锐减。且秋粮,马草,花绒等项折银都较旁省低上不少,眼下这笔开支,也只能硬着头皮跟上头要。

    算一算晋周两省岁入的税银不过七十万两,可此次赠饷却要八十万两。

    如此入不敷出,朝廷自然不干了。

    许永道:“增兵五万,对兵部而言,意在加强九边,自然是锦上添花的好事情。可户部尚书查得本部额派每年应入太仓的银子,也不过几百万两,尚且不足九边之用,便力奏圣上,要求减少此次薪饷,两边互不退让,自然就吵的凶了。”

    夏念白不禁一寒。

    泱泱大国,太仓竟虚空如此,国计如斯,却只叫人悲从心来。

    许永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继续道:“后来,还是吏部站出来说话,这银子才算是能派发下来。”

    夏念白听此言,品其间滋味忽然醒悟。

    许永明摆着是点拨自己,要念着仲廷玉的好。

    想的深了,夏念白脑子里更是如百沸滚汤,

    这前前后后的,联系起来,竟然自成一体。

    当初自京城牢狱,刑部王正对晋安具细事宜,都了如指掌。莫说叶添出使灵州,就连佯装互市也是心中有数。

    又想着临行前,叶添特意交代,许永不可小觑,却未料这许永藏的倒是妥当,若不是这一次急与表态露了马脚,自己却万万不会想到他就是这朝廷暗探。

    怪不得许永此次对叶添回晋州颇为关心,原来竟是知道上头的心意,生怕自己阳奉阴违。

    以前光觉得仲廷玉权倾朝野,却不知其爪牙也已然遍布各地,监听盗信,结党营私。

    有此蠹虫,国家之大不幸。

    见夏念白不语,许永再次开口,

    语气软绵绵的没有一丝力道,内容却同利剑封喉。

    “吏部尚书对大人的良苦用心,于此可见一斑….”

    白日隐云后,训场天半阴。

    一干将士没金铩羽,正习弓马。

    许永忽然面如死灰。

    盯着那空中直奔自己而来的黑点儿,踉跄着后退了几步,双腿一软,朝后跌去。

    一旁侍卫见了空中羽箭,正欲拔刀阻拦,回手去摸刀鞘,却不知被谁给抽走,早已空空如许。

    许永瘫在地上,抬手遮眼。

    “救命…”

    话音未落,只听得锵的一声,却是箭刃割裂木柄的声音。

    夏念白手起剑落,挺拔的身形微微一晃。

    待收剑当胸时,地上已然只剩两节断箭。

    细雨落地之时,危局已解。

    夏念白垂眼去看许永,肩膀一层绒绒细雨,

    “许大人,还是先下去压压惊吧。”

    许永给吓的不轻,连话也没回,便给几个侍从扶下铸台。

    方才误发弓箭的士兵给也给押上了台。

    一并上来的,还有颜安。

    夏念白挥挥手,小事化无,

    转身望向颜安,却不知为何,竟心头隐隐惊悸。

    颜安此番,是给叶添传信而来。

    “大人…你….”身后侍卫惊呼道:“大人…您背上…..”

    因方才用力过猛,伤口撕裂,缓慢渗血。

    夏念白只盯着颜安,唇无半点血色。

    “怎么样了?”

    颜安神态复杂,自衣襟里掏出书信,“还请总督过目。”

    有那心细的侍卫将一把油伞罩在夏念白头顶。

    打开折纸的手竟有些发抖,全然不是方才拦箭的镇定自如。

    那熟悉的字体映入眼帘,夏念白看清之后,便猛的攥成了团,

    也涨红了脸。

    上面寥寥数字,一如那人望穿秋水的眼,

    写的全都是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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