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诡计（5）
曾文澈扫了手中的断筷一眼，又抬眼瞥了一眼仍是仰头向天的谷希怀，从容地抛下筷子，淡淡地问道：“前辈，这又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昏暗之中，谷希怀满脸的疤痕仿佛活了一般狰狞跳跃，他抱胸仰头悠悠地道，“我突然不想这么做了。这件事太过简单了些，我可不想便宜你。”
曾文澈莞尔一笑，点头道：“前辈想让在下做什么？”
谷希怀伸手拦道：“卖家定价，自然视货而定。若是你让我做千难万难的事，我又出低了价钱，那我岂不亏了？你先说吧，你想让老头子我做什么？”
“仿制一枚当年的传国宝玺。”曾文澈顿了顿，纠正自己说道，“与其说是‘仿制’，不如说是刻制一枚真的传国宝玺。”
谷希怀心中一凛，警惕地盯了他一会，目光忽而转为哀痛，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低声道：“我不知道你是怎样找到老头子的，也不知道你是什么人，更不知道你刻制传国玉玺有什么用意。不过我很清楚，就算我问你也不会告诉我答案的。”
他眉头紧皱，目光悠远，缓缓道：“十多年前，有人找到我，说要和我做一桩大买卖。我看着对方拿出一张图纸，并将所用的玉料交给我。我将图纸打开一看，纸上所绘的竟是传国玉玺的图案！我心有疑虑，不肯答应。对方笑着拿出一张十万两的巨额银票，并故意以言语相激，说我若是技艺不精不敢接活便实话说了，他自会去寻别人。还说什么白给了银票倒不可惜，可惜的是辜负了‘玉面琢手’这个名头，什么‘盛名之下其实难副’。我当年年轻气盛，受不住激，便一口答应下来。对方很高兴，把银票扔在桌上，说这些银两只是定金，只要我手脚勤快些，并且守口如瓶，多少价钱都没问题。”
“我知道私自刻制传国宝玺是要杀头的大罪，自然不敢声张，把其余的所有客人都辞了，就连对老婆也不敢泄露半点消息，每日只一个人躲在工房中干活。对方送来的玉料是早已绝迹的极品犀山血冻玉，乃是我生平从未见过的真迹。由于我对它的玉性实在不熟，所以下刀须万分小心，不然别说刻不出一块传国宝玺了，毁了这绝世珍品的罪名我也担当不起啊！光是捉摸玉性就用了很久，对方半个月后来看进度，发现我只开动了一点，厉声质问我是不是想拖沓怠工。我解释了许久对方的脸色才稍稍缓和，留下话要我全力赶工，以一个月为限，否则身家性命难保。那时京祁之中盛传先帝病重的消息，那位客人行事诡秘，又催得紧，我便觉得其中有些不对劲。只是对方气势非凡，好大的架势，想是说得出便做得到。若我不干下去，说不定立时便有杀身之祸。我一人死不足惜，但我老婆孩子都是无辜的。我想着开工没有回头箭，大不了做完工就拿着银票带着妻儿远走他乡，以后和这位客人老死不相往来，他便杀不到我。于是我日以继夜地赶工，一天睡不足一个时辰，赶工之时亦不敢粗制滥造。由于忧心过重，身体很快消瘦下去，还患了很严重的眼疾。老婆抱着儿子来给我送饭，一边抹眼泪，一边劝我别为了赚钱这样不顾身体。我叹口气，安慰她说做完这一笔就带着她和儿子回老家造房买地，一辈子都过好日子。老婆见劝不动我，只能抱着儿子哭着走了。我觉得很对不起她，于是愈加卖力干活，只待早日完工交差。”
谷希怀已经许久没有和人说这么多话了，口齿十分不利落，曾文澈费了好大劲才听懂。他竟说得有些累了，缓缓起身，用竹筒从水缸里舀了一筒水，喝了口润了润喉咙，一瘸一瘸地来到炕边坐下，睥睨着曾文澈自嘲道：“你也觉得我荒唐得紧是不是，要钱不要命，连妻儿都不管不顾。嘿嘿，可惜啊，老天爷是不给人重新再来的机会的，人只有老了才会知错才会后悔。年轻人，有些事情不管老人家怎么教你劝你，你若不经历一遍，自己也成了过来人，你是不会懂得那些道理的。可惜等你懂了的时候，你已经无法回头了。”
曾文澈听他的语气中含着无限伤感，不禁心神一动。他是不易动情之人，此时也不禁动了恻隐之心。他低头默默心想：“我少年立志，不做治世之贤臣，便做乱世之枭雄，定要名留千古，不白来世间走一遭。可是一将功成万骨枯，也不知我到底是对是错？”
“日子一天天过去，传国玉玺也快做好了。那一日，客人前来检查进度，一名贵公子跟着他一起进了门。虽然贵公子甚少说话，但举手投足自有一股威严气度，那客人处处以贵公子为先。贵公子捧起雕了大半的传国玉玺，反复查看，最后满意地笑道：‘定能以假乱真，怕是老爷子亲临也难分真假。’客人听了也是欢喜无限，当即拿出一张一万两的银票赏给我。贵公子静静打量着我，微微笑道：“你这本看家本领帮了我大忙，值得大价钱。看来快完工了，我后日便来收货，到时候给的钱，就不是今日这么小家子气的数字了。’说完，便带着客人走了。我一开始便隐隐觉得不对劲，对方一进门我便留心观察，竟然发现贵公子穿的不是一般的官靴，而是五爪绣金龙镶宝鞋。我虽然不懂礼制，但在京祁混得久了，自然懂得只有皇帝和太子才能着龙纹图样的衣物。贵公子年轻得很，不是皇帝，只能是太子了。可是太子是储君，将来是名正言顺的皇帝，他又何须假造传国玉玺？彼时谣言盛传先帝早已龙御归天，但太子秘不发丧。我越想越不对，认为事有蹊跷，实在不愿和皇家大事搭上干系。于是当晚妻子来送饭时，我便让她回家收拾细软，约好明日晚上在城西荒庙见面。我准备把东西放在屋子里，后日他来收货时自会看见。他给的银票已能保我一家几辈子衣食无忧，我又何必贪心惹祸？我紧赶慢赶，终于在第二日下午完工。我收拾了工具衣裳，趁着天色朦胧，便准备出去和妻儿会合。”谷希怀的声音越来越苍凉，语调冰冷，冷笑连连，但双眼却逐渐变得赤红，仿佛欲喷出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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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什么意思。”昏暗之中，谷希怀满脸的疤痕仿佛活了一般狰狞跳跃，他抱胸仰头悠悠地道，“我突然不想这么做了。这件事太过简单了些，我可不想便宜你。”
曾文澈莞尔一笑，点头道：“前辈想让在下做什么？”
谷希怀伸手拦道：“卖家定价，自然视货而定。若是你让我做千难万难的事，我又出低了价钱，那我岂不亏了？你先说吧，你想让老头子我做什么？”
“仿制一枚当年的传国宝玺。”曾文澈顿了顿，纠正自己说道，“与其说是‘仿制’，不如说是刻制一枚真的传国宝玺。”
谷希怀心中一凛，警惕地盯了他一会，目光忽而转为哀痛，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低声道：“我不知道你是怎样找到老头子的，也不知道你是什么人，更不知道你刻制传国玉玺有什么用意。不过我很清楚，就算我问你也不会告诉我答案的。”
他眉头紧皱，目光悠远，缓缓道：“十多年前，有人找到我，说要和我做一桩大买卖。我看着对方拿出一张图纸，并将所用的玉料交给我。我将图纸打开一看，纸上所绘的竟是传国玉玺的图案！我心有疑虑，不肯答应。对方笑着拿出一张十万两的巨额银票，并故意以言语相激，说我若是技艺不精不敢接活便实话说了，他自会去寻别人。还说什么白给了银票倒不可惜，可惜的是辜负了‘玉面琢手’这个名头，什么‘盛名之下其实难副’。我当年年轻气盛，受不住激，便一口答应下来。对方很高兴，把银票扔在桌上，说这些银两只是定金，只要我手脚勤快些，并且守口如瓶，多少价钱都没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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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希怀已经许久没有和人说这么多话了，口齿十分不利落，曾文澈费了好大劲才听懂。他竟说得有些累了，缓缓起身，用竹筒从水缸里舀了一筒水，喝了口润了润喉咙，一瘸一瘸地来到炕边坐下，睥睨着曾文澈自嘲道：“你也觉得我荒唐得紧是不是，要钱不要命，连妻儿都不管不顾。嘿嘿，可惜啊，老天爷是不给人重新再来的机会的，人只有老了才会知错才会后悔。年轻人，有些事情不管老人家怎么教你劝你，你若不经历一遍，自己也成了过来人，你是不会懂得那些道理的。可惜等你懂了的时候，你已经无法回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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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一天天过去，传国玉玺也快做好了。那一日，客人前来检查进度，一名贵公子跟着他一起进了门。虽然贵公子甚少说话，但举手投足自有一股威严气度，那客人处处以贵公子为先。贵公子捧起雕了大半的传国玉玺，反复查看，最后满意地笑道：‘定能以假乱真，怕是老爷子亲临也难分真假。’客人听了也是欢喜无限，当即拿出一张一万两的银票赏给我。贵公子静静打量着我，微微笑道：“你这本看家本领帮了我大忙，值得大价钱。看来快完工了，我后日便来收货，到时候给的钱，就不是今日这么小家子气的数字了。’说完，便带着客人走了。我一开始便隐隐觉得不对劲，对方一进门我便留心观察，竟然发现贵公子穿的不是一般的官靴，而是五爪绣金龙镶宝鞋。我虽然不懂礼制，但在京祁混得久了，自然懂得只有皇帝和太子才能着龙纹图样的衣物。贵公子年轻得很，不是皇帝，只能是太子了。可是太子是储君，将来是名正言顺的皇帝，他又何须假造传国玉玺？彼时谣言盛传先帝早已龙御归天，但太子秘不发丧。我越想越不对，认为事有蹊跷，实在不愿和皇家大事搭上干系。于是当晚妻子来送饭时，我便让她回家收拾细软，约好明日晚上在城西荒庙见面。我准备把东西放在屋子里，后日他来收货时自会看见。他给的银票已能保我一家几辈子衣食无忧，我又何必贪心惹祸？我紧赶慢赶，终于在第二日下午完工。我收拾了工具衣裳，趁着天色朦胧，便准备出去和妻儿会合。”谷希怀的声音越来越苍凉，语调冰冷，冷笑连连，但双眼却逐渐变得赤红，仿佛欲喷出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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