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边雁断 乱雪（3）
尽管下着鹅毛大雪，但循然堂仍然开课。苏进身在书房，心思早就飞到了外面的纯白世界中。他无精打采地趴在桌上，抓耳挠腮，愁眉苦脸，只盼时间快快流逝。好不容易熬到师傅宣布下课，他立即像变了个人似的，兴冲冲地奔到雪中叫啊跳啊，去捡地上的雪捏成雪球扔向身后的玩伴和路过的宫女太监。
他的身份显赫，宫女太监自然是不敢还手的，只好乖乖地站在原地当活靶子，苦着脸大声道：“谢小侯爷赏雪！”可是他的玩伴们才不管这些，只顾尽兴，立刻抓起雪团笑骂着狠狠还击。十多个孩子就在皇宫的行道上开始了激烈的“雪团大战”，连一向敦厚持重的太子都忍不住兴致勃勃地加入到战斗中。
双方你来我往，战斗正酣，难分胜负。苏进的步法敏捷，力气又大，精准度很高，只要看见雪球向自己飞来，他早就远远躲开，然后伺机而动，每发必中，总能听到对方的一声惨叫。但太子就没这么幸运了，此刻孩子们才不管他是不是将来的皇帝，雪球上的力道一分不减，因此他的衣襟、风帽上全是白色的雪沫。太子平日循规蹈矩，克己守礼，难得尽兴玩耍，所以尽管被打得极为狼狈也毫不介意，仍是一脸兴奋地扔出雪球，然后又很悲剧地被打中。
左子穆为功课的事把召原单独留了下来。他前几日布置了一篇题为《生民》的文章，让学生各抒己见。太子论的是天地之气造物生民，民既日多，当出圣君以治民，徼福于社稷，统治大道，天下大同。苏进写的文章没有那样高度的立场，但却情真意切，说的是不知上古从何处生民，先人有从石头出世之嫌。今时生民乃父母之德，子女当感念恩德，尽孝与亲。旁人要么论述大道，要么喋喋胡扯，均是向上积极进取之意，惟独召原不同于众人。他写的是天地之间本不该有生民，原是雾霭清风，就该任天地烟尘氤氲消散。自民出生始，便要受尽世间生老病死别种种苦难，到头来不过还是一抔黄土。父母兄弟，妻子朋友，欢乐时抚掌大笑，悲伤时垂泪无言，死前回忆平生琐事，尽成往事云烟。有和无，生或死，无甚分别。
当看到召原的文章之时，左子穆正坐在自家书斋中品茗，粗看之下差点将满口的茶水喷出。他急忙放下茶盏又细看了一遍，在确定自己并没有解错文意之后，左子穆陷入了深思：何以召原小小年纪，家世非凡，竟有如此消极疲怠之思？他长长叹地口气。
翌日，左子穆又把文章给唐焕观阅，唐焕也是苦笑摇头，道：“身为人师，咱们该说的都说了，该做的也做了，这孩子性子太倔，唉！”左子穆正色道：“无论如何，咱们还是要尽一尽力的。明日我要去熙宇殿回复皇子学业的进程，得把这事和皇上说一说。”孰知皇帝这几日忙得不可开交，熙宇殿的灯火彻夜通明，也不知皇帝接见了何人。首领太监郑详守在门口，笑着告诉左子穆，臣子没有传召不得进入。
左子穆只好在放学后留下了召原，敦敦教诲他“君子以自强不息”的道理。召原始终沉默以对，偶尔抬起头，用深黑却空洞无神的眸子与先生对视一眼，接着又不痛不痒不快不慢地移开了目光。坐在一旁静静观看的唐焕知道召原看似温顺，但绝对没有把师傅的话听进去。左子穆对召原说了一大堆，却见他毫无反应，既不点头赞同，也不出言反驳，不禁言滞，场面略显尴尬。唐焕不失时机地上前拍拍左子穆的肩膀，笑着道：“左师傅说得极对，王子可记下了？好了，时候不早了，王子有些乏了吧。左兄，散学了如何？”
“对对，你看我这人，说得兴起就忘记时辰了。”左子穆一拍脑袋，笑着送召原出门。
召原是个好学生，方才左子穆一番语重心长的教诲他全都听进耳里了，可是他一个字也不赞同。人生本来就是无趣的，出生地位不能选择，道路不能选择。自己爱而又爱自己的人已经死去，剩下的全是不爱他的和他所憎恨的人。可是爱与恨又有什么意义呢，生前再闯荡再自强再显赫，一旦死了还不是无知无觉。
“爱我的人？”他的脑海中浮现出母亲的脸庞，但潜意识里却提醒自己千万不要想起那张苍白浮肿的脸，不要想起暴雨的夜里所发生的一切！他赶紧用力地甩甩头，像是要把那想法远远地甩出去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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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身份显赫，宫女太监自然是不敢还手的，只好乖乖地站在原地当活靶子，苦着脸大声道：“谢小侯爷赏雪！”可是他的玩伴们才不管这些，只顾尽兴，立刻抓起雪团笑骂着狠狠还击。十多个孩子就在皇宫的行道上开始了激烈的“雪团大战”，连一向敦厚持重的太子都忍不住兴致勃勃地加入到战斗中。
双方你来我往，战斗正酣，难分胜负。苏进的步法敏捷，力气又大，精准度很高，只要看见雪球向自己飞来，他早就远远躲开，然后伺机而动，每发必中，总能听到对方的一声惨叫。但太子就没这么幸运了，此刻孩子们才不管他是不是将来的皇帝，雪球上的力道一分不减，因此他的衣襟、风帽上全是白色的雪沫。太子平日循规蹈矩，克己守礼，难得尽兴玩耍，所以尽管被打得极为狼狈也毫不介意，仍是一脸兴奋地扔出雪球，然后又很悲剧地被打中。
左子穆为功课的事把召原单独留了下来。他前几日布置了一篇题为《生民》的文章，让学生各抒己见。太子论的是天地之气造物生民，民既日多，当出圣君以治民，徼福于社稷，统治大道，天下大同。苏进写的文章没有那样高度的立场，但却情真意切，说的是不知上古从何处生民，先人有从石头出世之嫌。今时生民乃父母之德，子女当感念恩德，尽孝与亲。旁人要么论述大道，要么喋喋胡扯，均是向上积极进取之意，惟独召原不同于众人。他写的是天地之间本不该有生民，原是雾霭清风，就该任天地烟尘氤氲消散。自民出生始，便要受尽世间生老病死别种种苦难，到头来不过还是一抔黄土。父母兄弟，妻子朋友，欢乐时抚掌大笑，悲伤时垂泪无言，死前回忆平生琐事，尽成往事云烟。有和无，生或死，无甚分别。
当看到召原的文章之时，左子穆正坐在自家书斋中品茗，粗看之下差点将满口的茶水喷出。他急忙放下茶盏又细看了一遍，在确定自己并没有解错文意之后，左子穆陷入了深思：何以召原小小年纪，家世非凡，竟有如此消极疲怠之思？他长长叹地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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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子穆只好在放学后留下了召原，敦敦教诲他“君子以自强不息”的道理。召原始终沉默以对，偶尔抬起头，用深黑却空洞无神的眸子与先生对视一眼，接着又不痛不痒不快不慢地移开了目光。坐在一旁静静观看的唐焕知道召原看似温顺，但绝对没有把师傅的话听进去。左子穆对召原说了一大堆，却见他毫无反应，既不点头赞同，也不出言反驳，不禁言滞，场面略显尴尬。唐焕不失时机地上前拍拍左子穆的肩膀，笑着道：“左师傅说得极对，王子可记下了？好了，时候不早了，王子有些乏了吧。左兄，散学了如何？”
“对对，你看我这人，说得兴起就忘记时辰了。”左子穆一拍脑袋，笑着送召原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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