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昌卷 六 云空（下）（H，有剧透）
十四年后，帝王又一次在夜晚驾临她的漪兰殿。
然而，他的步伐再不如当年那个十五岁的孩子般轻快灵动，而显得那样的沉重，甚至透着绝望……
沈梦柔依然如十四年前一样，穿戴整齐，含着那抹恬柔笑意，望着这个她用生命爱着的孩子。
帝王挥退了所有下人，与她共进晚膳。每一道菜、每一款糕点、每一式羹肴，无一不是她最爱的……
原来，他一直记得，从未忘记。哪怕，在他生命中，她永远只能充当他的姐姐，他也始终记得关于她的一切……
沈梦柔强抑住心中的悲伤，为他斟满一杯茶水，递至他面前。楚青沅却蓦地握住了她的手。
沈梦柔微微一惊，就见帝王的神色里是无尽的温柔，将她的手反握住，微微一笑，“柔姐姐，给朕斟杯酒吧。”
沈梦柔依然有些迟疑，“可是，陛下您的身体……”
帝王不语，只是淡笑着摇了摇头。
那一刻，二人目光相触，沈梦柔似乎明白了一切。
她身体一阵发冷，依旧依言为他斟满一杯酒水。
帝王与她互敬了三杯，忽地搁下酒杯，注视着她，微微一叹，“柔儿……”
沈梦柔身子一颤。这么多年来，从他会说话以来，便一直唤她“柔姐姐”……而不知从何时起，帝王的声音褪去了孩提时的稚气、褪去了青涩；不知从何时起，帝王的声音褪去了少年时的迷茫、褪去了优柔；不知从何时起……帝王的声音竟已变得如此沧桑疲惫……
“陛下……”她定定地看着他，眸子里忽然坠下泪来。
帝王却是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声音轻柔：“这个崇光宫里，我唯一放心不下的人。就是你……”那一刹，他的眼中也浮起了隐隐的水光，“我走了，你怎么办？”
那一刻，她的世界仿佛天旋地转，铺天盖地的恐惧和迷茫席卷了她……一直以来。她以为自己是足够坚强的。坚强到足以承担起帝王的一切脆弱和悲伤……而不知从何时起，他已脱离了对她的依赖，他的双肩挑起了自身的喜乐悲欢，更挑起了整个大楚的江山……不知从何时起。他已担负起他的子民、甚至是她的幸福。
沈梦柔眸子里蓄满了泪，嘴角微微牵动，强自凝起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近乎哀求地说，“陛下，能不要去吗？”
这是此生。她第一次求他。
然而，楚青沅目光飘忽，甚至有些自弃地笑了笑，摇头道，“对不起，朕意已决。”
沈梦柔苦笑起来。是的，她早该知道。这个她自小抱大的孩子是多么的温和又固执。他自小就是个软心肠的人，宅心仁厚。宽待身边每一个人。但他又是如此固执，一旦他做出决定的事，不论别人如何规劝哀求，都是无法。
泪光朦胧之际，帝王忽然站起身，走到她面前。
她也迟疑地站起，就觉一个单薄却温暖的怀抱蓦地将她拥紧，那个二十九年来她无比熟悉的声音在她耳边轻轻地说：“柔儿，若有来世，朕绝不负你。这辈子……忘了朕吧。”
那个刹那，她整个身子怵然一震。这句话仿佛末世的劫水，将她兜头湮没……她无法呼吸，甚至无法思考，只是用尽全力，紧紧地抱住了他……
女子全身颤栗，手臂发抖，仿佛内心充塞了极大的哀惧与惶恐。
楚青沅自记事以来，还从未见这个如姐姐般坚强柔韧的女子如此失态过……
再多的痛苦、再大的压力她都能承受，她唯一不能失去的，就是自己和她的母亲颜娘。
然而，五年前，颜娘病重不治，已然辞世。如今她的生命中唯一重要的人，就是自己……
那一刻，木兰花的幽幽香气缠绕了他，恰如许多年前，那一场如真似幻的云雨……
帝王心中一恸，蓦地将她拥紧，低头亲吻她的额、她的脸、轻轻吮吸着她苦涩的泪……
沈梦柔亦悲伤地回吻着他……她知道，这一夜的慰藉之后，便是生死相离……
帝王的身体比之年少时候消瘦了许多，骨瘦嶙峋的身体硌得她微微生疼。然而他的动作却是无比地温柔呵护，带着疼宠与怜惜，似乎试图以他单薄的体温去温暖她全身每一处荒芜的角落……
她绝望地抱紧了他，四肢仿佛藤萝一般缠绕着他，似乎想要将他永远留住……
这一夜漫长得仿佛没有尽头，那不是肉体与欲望的欢娱，而是灵魂和精神压抑到极致的释放和堕落……
每一滴洒落在锦绣被褥上的汗水，都仿佛凝结着极致的悲怆与绝望……
********************************************
他去后，果真再没有回来过。
不久，便传来他被谢欢尘逼死在北燕国境内丹枫谷的消息。
当孙泉晟将这个消息传到她耳中时，沈梦柔居然只是十分微弱地笑了笑，荒凉的眸子里没有任何情绪。
她淡淡地问：“陛下的遗体呢？”
孙泉晟如实答道，“被蜀国皇后沐元青带走了……”
“她？”沈梦柔喃喃地问，“谢欢尘会放她走吗？”
“……她，为了陛下，和谢欢尘以及他的子民决裂了。”孙泉晟轻叹道。
“……”沈梦柔顿时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良久后，她轻飘地一笑，笑容竟是有着虚弱的欣慰，“这样啊……也好。他生前无法得到的女人，死后，终于可以属于他了。”
言罢，她有些苍凉地仰空大笑起来，目光飘忽杳邃。竟看不出一丝悲喜。
********************************************
不久，蜀军西侵而来，不少军队都缴械投降了。然而仍有一些军队负隅顽抗，遭到谢欢尘血洗。
楚青沅死后不到两个月，谢欢尘便挥军攻入玉皋城。一日之内，兵败城破。所有投降官员全部加官一等。而宫中女婢侍卫内监，谢欢尘亦都留了他们各自生路。
当谢欢尘找到她的一刻，她正从容地坐于漪兰殿内，妆容端正。眉目清冷。
谢欢尘默默看了她许久，声音不辨喜怒，“你就是柔妃？”
沈梦柔淡淡颔首。却无一言。
蜀帝淡淡地问，“当年就是你，将青儿挟持来崇光宫。逼迫朕的皇兄为楚青沅治病？”
沈梦柔依然只是淡定地颔首。
蜀帝沉默了片刻，语气中忽地有了笑意，略带嘲讽地问，“你绑架朕的女人，扬言要给你男人殉葬……你明知道他心系于青儿，你难道不怕他强留青儿在此，你便永远失去了六宫之主的尊荣？”
沈梦柔却是淡淡一笑。眉目淡漠中透着某种坚贞，一把清瘦的骨头却明显透着某种淡然与傲骨。
蓦然间。蜀帝仿佛明白了一切。
一如她的封号，这是个真正温柔到骨子里的女子，她爱她的男人，比任何人都要爱得深。她爱得包容，爱得宽宏，爱得隐忍，从无半分小女子的占有与妒忌。
谢欢尘沉默了片刻，目光里渐渐对这个女子透出尊敬之意，“柔妃，他已不在了……对于他的死，朕也很遗憾。他是个优秀的对手，也是个仁慈的君主……出于对他的尊敬，朕不会伤害你们。”
他顿了顿，轻叹一声，“朕可以给你一笔钱，你去做个小生意吧。将来许个良人，楚宫里的一切，当作一场梦吧……”
沈梦柔无悲无喜地一笑，淡淡摇头：“我不需要。”
谢欢尘眉峰一蹙，“那你需要什么？”
沈梦柔淡然笑道：“一盏青灯，一尊古佛，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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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已过而立之年的蜀帝，依然风华绝代、姿色倾城，无怪乎那么多名动天下的绝色女子——北燕国九公主、汶夏国长公主，都会钟情于他，甚至连那位威震大陆的“女战神”沐元青亦不例外。
然而，在她眼里，他与世间万千男子并无差别。因为，她心中，有她的“唯一”、她的“全部”。
静慈庵内，万缕香烟袅袅，云空手持笤帚，悉心打扫庵前院落。
初冬的第一场雪盈盈而落，雪花飘舞了她满身。
云空执着笤帚，仰起脸，望着头顶愈聚愈多的那层层轻白，目光一时有些飘忽。
分明是这样酷寒的天气，衣衫单薄的女子却莫名地在这一片纯白的世界里感觉到了暖意。
三十年前，那个大雪纷飞的元宵节，那个人，在楚国万万人的期盼与祝福中诞生。二十九年后，他却死在一片无人知晓的荒凉角落。
云空云空，出家一年，她的心何曾“空”过？若有轮回，她不盼来世与他相守，但盼她余生吃斋礼佛能化解他今世的罪孽，令他下一世平安喜乐。
他的恩情，是她生命中不可承受之重，值得她用尽一生还报给他。
他永远不会知道，他有个孩子。在他去赴死的前一晚，他留给了她一个孩子。她不相信谢欢尘真会如他表现得那么仁慈，任由这个拥有楚国皇室最后一点血脉的孩子在他的国度里平安长大，幸而住持师太是位极为慈善的长辈，替她瞒下了这个孩子，生产后便许以重金，将他交托给可信之人抚养。
她不愿改去孩子的姓氏，因为她要他至少保留他骄傲血统的最后一点尊严。她为这个孩子起名“庸平”……
是的，平凡一生、庸俗一世，这，便是她对儿子的冀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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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他的步伐再不如当年那个十五岁的孩子般轻快灵动，而显得那样的沉重，甚至透着绝望……
沈梦柔依然如十四年前一样，穿戴整齐，含着那抹恬柔笑意，望着这个她用生命爱着的孩子。
帝王挥退了所有下人，与她共进晚膳。每一道菜、每一款糕点、每一式羹肴，无一不是她最爱的……
原来，他一直记得，从未忘记。哪怕，在他生命中，她永远只能充当他的姐姐，他也始终记得关于她的一切……
沈梦柔强抑住心中的悲伤，为他斟满一杯茶水，递至他面前。楚青沅却蓦地握住了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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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王不语，只是淡笑着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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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身体一阵发冷，依旧依言为他斟满一杯酒水。
帝王与她互敬了三杯，忽地搁下酒杯，注视着她，微微一叹，“柔儿……”
沈梦柔身子一颤。这么多年来，从他会说话以来，便一直唤她“柔姐姐”……而不知从何时起，帝王的声音褪去了孩提时的稚气、褪去了青涩；不知从何时起，帝王的声音褪去了少年时的迷茫、褪去了优柔；不知从何时起……帝王的声音竟已变得如此沧桑疲惫……
“陛下……”她定定地看着他，眸子里忽然坠下泪来。
帝王却是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声音轻柔：“这个崇光宫里，我唯一放心不下的人。就是你……”那一刹，他的眼中也浮起了隐隐的水光，“我走了，你怎么办？”
那一刻，她的世界仿佛天旋地转，铺天盖地的恐惧和迷茫席卷了她……一直以来。她以为自己是足够坚强的。坚强到足以承担起帝王的一切脆弱和悲伤……而不知从何时起，他已脱离了对她的依赖，他的双肩挑起了自身的喜乐悲欢，更挑起了整个大楚的江山……不知从何时起。他已担负起他的子民、甚至是她的幸福。
沈梦柔眸子里蓄满了泪，嘴角微微牵动，强自凝起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近乎哀求地说，“陛下，能不要去吗？”
这是此生。她第一次求他。
然而，楚青沅目光飘忽，甚至有些自弃地笑了笑，摇头道，“对不起，朕意已决。”
沈梦柔苦笑起来。是的，她早该知道。这个她自小抱大的孩子是多么的温和又固执。他自小就是个软心肠的人，宅心仁厚。宽待身边每一个人。但他又是如此固执，一旦他做出决定的事，不论别人如何规劝哀求，都是无法。
泪光朦胧之际，帝王忽然站起身，走到她面前。
她也迟疑地站起，就觉一个单薄却温暖的怀抱蓦地将她拥紧，那个二十九年来她无比熟悉的声音在她耳边轻轻地说：“柔儿，若有来世，朕绝不负你。这辈子……忘了朕吧。”
那个刹那，她整个身子怵然一震。这句话仿佛末世的劫水，将她兜头湮没……她无法呼吸，甚至无法思考，只是用尽全力，紧紧地抱住了他……
女子全身颤栗，手臂发抖，仿佛内心充塞了极大的哀惧与惶恐。
楚青沅自记事以来，还从未见这个如姐姐般坚强柔韧的女子如此失态过……
再多的痛苦、再大的压力她都能承受，她唯一不能失去的，就是自己和她的母亲颜娘。
然而，五年前，颜娘病重不治，已然辞世。如今她的生命中唯一重要的人，就是自己……
那一刻，木兰花的幽幽香气缠绕了他，恰如许多年前，那一场如真似幻的云雨……
帝王心中一恸，蓦地将她拥紧，低头亲吻她的额、她的脸、轻轻吮吸着她苦涩的泪……
沈梦柔亦悲伤地回吻着他……她知道，这一夜的慰藉之后，便是生死相离……
帝王的身体比之年少时候消瘦了许多，骨瘦嶙峋的身体硌得她微微生疼。然而他的动作却是无比地温柔呵护，带着疼宠与怜惜，似乎试图以他单薄的体温去温暖她全身每一处荒芜的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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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泉晟如实答道，“被蜀国皇后沐元青带走了……”
“她？”沈梦柔喃喃地问，“谢欢尘会放她走吗？”
“……她，为了陛下，和谢欢尘以及他的子民决裂了。”孙泉晟轻叹道。
“……”沈梦柔顿时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良久后，她轻飘地一笑，笑容竟是有着虚弱的欣慰，“这样啊……也好。他生前无法得到的女人，死后，终于可以属于他了。”
言罢，她有些苍凉地仰空大笑起来，目光飘忽杳邃。竟看不出一丝悲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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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青沅死后不到两个月，谢欢尘便挥军攻入玉皋城。一日之内，兵败城破。所有投降官员全部加官一等。而宫中女婢侍卫内监，谢欢尘亦都留了他们各自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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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梦柔淡淡颔首。却无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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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梦柔依然只是淡定地颔首。
蜀帝沉默了片刻，语气中忽地有了笑意，略带嘲讽地问，“你绑架朕的女人，扬言要给你男人殉葬……你明知道他心系于青儿，你难道不怕他强留青儿在此，你便永远失去了六宫之主的尊荣？”
沈梦柔却是淡淡一笑。眉目淡漠中透着某种坚贞，一把清瘦的骨头却明显透着某种淡然与傲骨。
蓦然间。蜀帝仿佛明白了一切。
一如她的封号，这是个真正温柔到骨子里的女子，她爱她的男人，比任何人都要爱得深。她爱得包容，爱得宽宏，爱得隐忍，从无半分小女子的占有与妒忌。
谢欢尘沉默了片刻，目光里渐渐对这个女子透出尊敬之意，“柔妃，他已不在了……对于他的死，朕也很遗憾。他是个优秀的对手，也是个仁慈的君主……出于对他的尊敬，朕不会伤害你们。”
他顿了顿，轻叹一声，“朕可以给你一笔钱，你去做个小生意吧。将来许个良人，楚宫里的一切，当作一场梦吧……”
沈梦柔无悲无喜地一笑，淡淡摇头：“我不需要。”
谢欢尘眉峰一蹙，“那你需要什么？”
沈梦柔淡然笑道：“一盏青灯，一尊古佛，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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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已过而立之年的蜀帝，依然风华绝代、姿色倾城，无怪乎那么多名动天下的绝色女子——北燕国九公主、汶夏国长公主，都会钟情于他，甚至连那位威震大陆的“女战神”沐元青亦不例外。
然而，在她眼里，他与世间万千男子并无差别。因为，她心中，有她的“唯一”、她的“全部”。
静慈庵内，万缕香烟袅袅，云空手持笤帚，悉心打扫庵前院落。
初冬的第一场雪盈盈而落，雪花飘舞了她满身。
云空执着笤帚，仰起脸，望着头顶愈聚愈多的那层层轻白，目光一时有些飘忽。
分明是这样酷寒的天气，衣衫单薄的女子却莫名地在这一片纯白的世界里感觉到了暖意。
三十年前，那个大雪纷飞的元宵节，那个人，在楚国万万人的期盼与祝福中诞生。二十九年后，他却死在一片无人知晓的荒凉角落。
云空云空，出家一年，她的心何曾“空”过？若有轮回，她不盼来世与他相守，但盼她余生吃斋礼佛能化解他今世的罪孽，令他下一世平安喜乐。
他的恩情，是她生命中不可承受之重，值得她用尽一生还报给他。
他永远不会知道，他有个孩子。在他去赴死的前一晚，他留给了她一个孩子。她不相信谢欢尘真会如他表现得那么仁慈，任由这个拥有楚国皇室最后一点血脉的孩子在他的国度里平安长大，幸而住持师太是位极为慈善的长辈，替她瞒下了这个孩子，生产后便许以重金，将他交托给可信之人抚养。
她不愿改去孩子的姓氏，因为她要他至少保留他骄傲血统的最后一点尊严。她为这个孩子起名“庸平”……
是的，平凡一生、庸俗一世，这，便是她对儿子的冀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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