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77、我已定亲了特来告诉你 怎么不理我豆饼落一地
大宝他们的牛车回到东舍村时，天已黑透，父亲他们的酒也刚醒。母亲正从灶膛里取出茶壶，往碗里咕噜咕噜倒生姜红枣煨制的醒酒汤，耳朵却竖着听屋外的动静。家中并不缺酱油盐，小姑借着法子去趟黑金山，当大嫂的岂不心知肚明，只是不该这么晚了还不回来；更有大宝他们，昨天太阳还老高呢就到家了，今天这是怎么了，心里不由得七上八下。忽听得有车轱辘响，赶紧搁下茶壶叫两个醉鬼自己倒，急急跑出门外。
牛车停在柴垛旁，黄婶朦朦胧胧看不真切，便喊“大宝、二宝”，却是俩宝带着哭腔的应答：“娘，牛死了，豹子咬的。”正巧有人提着灯笼过来，近前一照，惊呼“豁鼻头怎么了”？手中的一包豆饼应声散落地上。
老规矩了，朱家牛每趟回来，必做的一件事是，看望豁鼻头。给它加点料，搂住它脖子说上一阵子话。在这个世上，他曾有过几个亲人。但他们留下的印象，也都随着时光的流逝逐渐淡去。淡到母亲只剩下一双充满怨恨的泪眼，父亲只剩下背上长蛆的刀口，以及爷爷尸身下的那缸血水。平日里爷爷的强悍、父亲的软弱、母亲的艾怨，全都模糊成了一种灰色调。如同即将入冬的田野，灰蒙蒙的一片。
不是说牛伢子天生的缺少生气活力。如果幼时能多受一点舐犊情深的滋润，或许他的情感世界不至于如此贫乏荒凉。如同一粒原本饱满的种子，却下在了贫瘠的瓦砾上，尽管有着良好的先天，也难以枝繁叶茂。更何况经历了那血雨腥风的一幕，能够没有完全萎顿，就已经是奇迹了。
但是有生命，就会有绿色。尽管少之又少得有些凄楚，却也弥足珍贵得让人欣慰。也不知是牛通人性，还是人通牛性，在牛伢子和豁鼻头身上，实实在在都有着对方的影子。他视豁鼻头如亲人、如兄弟；豁鼻头看他也如己类、如故旧。虽然没有使用同一种语言，但并不影响他俩的情感交流。常见牛伢“对牛弹琴”，牛“洗耳恭听”的有趣情景。牛儿劳累一天后，牛伢会用豌豆荚、大葱茎学蝉鸣鸟叫给牛听。牛听得惬意极了，无以为报，竟然硬凑上嘴来，要将反刍之物与牛伢共享。
一天，牛伢子又兴冲冲地贩卖刚听来的一个故事。他绘形绘色地改编说：“今天黄员外正在待客，塘牛庄忽然有人送了封信来，信上说的是要借你去拉趟车。来人也没讲出来意，心想反正看信便知，不晓得黄员外却是大字不识一个。为了不至于在客人面前失了面子，黄员外硬是装模作样地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然后对来人说，‘不用担心，明天我亲自去好了’。”牛伢讲完后便得意地挠牛肚子痒痒问：“你说好笑不好笑？”牛也像是听懂了，但并不赞成，一个响鼻，将衔在嘴里的草料喷得牛伢子一头一脸，意思似乎是：嚼舌头呢，咱家主人目不识丁吗？
要说老牛最爱听的，还是得数牛伢哼《天仙配》。牛伢的天赋在这上面也表现得最为明显。还是小时候安徽黄梅戏来村里唱过一次，牛伢就全记下了。因为他觉得戏里的牛郎就是自己，七仙女就是邻家女孩细妹子。细妹不但人长得好看，戏也唱得好听。当然牛伢从没有和她对过“树上的鸟儿成双对”，他只是悄悄唱给豁鼻头听。常常听得牛儿停下了嚼草，加快了甩尾，像是摩拳擦掌急着要去替家牛当媒婆说细妹似的。
朱家牛终于迎来了订婚的一天。他要将这个好消息尽快告知老牛。在这个世上，老牛就是他的至爱亲朋啊！一安顿好姑婆婆后，他便提着盏灯笼看老牛来了。万没想到啊，万没想到------豁鼻头，亲爱的豁鼻头，你怎么竟然不理我了呢？怎么不听我这个天大的喜讯了呢！牛伢子如丧考妣地失声痛哭起来。
大宝兄弟本来就是强忍着的，这时再也憋不住了，齐都哭出声来。哭声惊动屋内老黄老万，忙出来问是怎么回事。儿子把经过一讲，父亲即以手加额道，人没伤着，便是菩萨保佑。老万也唏嘘不已，说真是条神牛！也难怪大家对它感情如此之深；我家那条独角龙也有些通灵性呢，上次雨天从丫髻山下来的半道上，打死了也不肯前进那半步，原来就已知道有个霹雳要砸下来。结果宁可失去自己一只角，却救了一车人，可我们当时竟还冤枉了它。人啊人，仰不愧天，俯不愧地，就是愧对牛哩。牛死了，还要抽它的筋，剥它的皮，吃它的肉。黄婶说最伤心的还是牛伢，这孩子的一肚子苦水没处倒了。
这一说重新让朱家牛抽噎得接不上气来，蹲在地上对黄其善请求道，黄叔，就让我把它埋了吧。大宝也说，爸，我们拉它回来，也是为了不让它抛尸野外。父亲说，这牛是该享受人一样的待遇，你们去村南头河边上寻个高处就手为它做座坟吧；过天去刻个碑，就叫“神牛冢”。
孩子们转身要去，黄其善却喊站住，郑重关照道，万伯伯就是来借牛车的，咱的车明天改套秃尾巴去；一人赶一辆，中午到前周码头等着就行了。大宝问是什么事情，老黄忽然厉声说，别问怎么回事，自会有船主来找你们，不到天黑不要离开，晓则阀？“噢”，孩子们齐应一声走了。万有财道，我也得走了，柴巷的牛车还没落实。黄婶说吃过再走嘛，老万说午饭还没消化呢，已够麻烦的了；我家老爷子那一点就炸的爆仗脾气，回去还不知怎么怪罪我呢。
牵过白马，觉得头还有些晕乎乎的，老万便想过了小石桥再骑。下桥后没走多远，忽听桥背上“哇哇”的有人叫嚷，借着河面微光朝后仔细望去，见是两个人和一匹马站在桥顶上，料是女婿到了，只是不知另一人是谁，便喊“金毛吗”？一人答“是我，父亲”：“还有谁？”“无锡船上的。”
翁婿二人正在一问一答，那另一个黑影突然下桥奔跑起来，“哇哇”地从万有财身边窜过，直朝前村冲去。女婿赶了上来，对岳父说，来找家的，可能认出来了。老万说找家？他多大？回答说十七八，是个哑巴。“会不会就是戴立武的弟弟？骑马，跟上！”老万说着翻身上马。
两匹马一溜小碎步进了柴巷里，仍比黑影晚到一步。猛听得那人影在戴家门前一声尖叫：“哎哟，娘，恩娘开门！我是小立盛啊。”跟着是狗的一阵狂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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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车停在柴垛旁，黄婶朦朦胧胧看不真切，便喊“大宝、二宝”，却是俩宝带着哭腔的应答：“娘，牛死了，豹子咬的。”正巧有人提着灯笼过来，近前一照，惊呼“豁鼻头怎么了”？手中的一包豆饼应声散落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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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宝兄弟本来就是强忍着的，这时再也憋不住了，齐都哭出声来。哭声惊动屋内老黄老万，忙出来问是怎么回事。儿子把经过一讲，父亲即以手加额道，人没伤着，便是菩萨保佑。老万也唏嘘不已，说真是条神牛！也难怪大家对它感情如此之深；我家那条独角龙也有些通灵性呢，上次雨天从丫髻山下来的半道上，打死了也不肯前进那半步，原来就已知道有个霹雳要砸下来。结果宁可失去自己一只角，却救了一车人，可我们当时竟还冤枉了它。人啊人，仰不愧天，俯不愧地，就是愧对牛哩。牛死了，还要抽它的筋，剥它的皮，吃它的肉。黄婶说最伤心的还是牛伢，这孩子的一肚子苦水没处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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