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75、冰冻非一日化解颇费心 大嚼野鸡肉女人仇恨深
周夫人刚端起饭碗，见小兰娘进来了，不无紧张地问道，怎么------东西又没肯收吗？小兰娘笑着说，叫我来请夫人过去吃饭呢。周夫人怔怔地看着对面坐着的丈夫，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问小兰娘你说什么？怎么开起玩笑来了。周妙春也不相信这是真的，说这个老巫婆莫不是又要想出什么法子来整治咱，千万不能去。小兰娘只得耐住性子，将细妹子怎么哭、细婆子怎么骂，然后又怎样被柴巷那个姓戴的文弱书生点中了腰眼，从头到尾地复述了一遍。
周妙春沉思了半天，抬头对夫人说，如此说来，回心转意，倒也是有可能的。你陪小兰娘过去看看风头打声招呼，就说饭已吃过了。小兰娘一跺脚道，你们看我这坏记性，倒把最重要的情况忘了说了，细妹和家牛订婚，是请吃喜酒哩。于是再把吃订婚酒的缘由讲了一遍。
这一说，倒又让周家夫妇为难起来。周老爷说既是请吃喜酒，看来是真心的，老太婆不可能触自己的霉头扫自己的兴。周夫人说正因为是真心的，所以总不能空手去啊。小兰娘说大户人家前思后量的太讲究，不像咱们爽快。老太婆就是为了还情才这么做的，你倒让她旧账未清又添新账，她能答应吗？再磨蹭着不去，怕她又朝坏里猜呢。
“也不是此等说法，并不纯粹为了还情”，周妙春道，老婆子精明着呢，她可能是想要利用这个机会弥合两家关系，又不想让人感觉太突然。这样吧，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我们也不能太热情太冒失，以免老太太受不了，只能不显山不露水地顺着她的意思做。你去归去，话不要多，先接触起来再说。
小兰娘领着周夫人来到裁缝铺子时，铺子里桌子已经摆开，但菜还没有上，显然家牛还没有回来。细姑婆昂然当门在上首坐着，细妹局促不安地站在她身后；立武等在门旁，小兰拾掇碗筷。到了门口，小兰娘收住脚让周夫人先进，周夫人只得上前先叫一声：“姑婆婆，让你费心了。”
这句招呼打得虽含糊却很得体，姑婆婆也略微抬了抬屁股笑了笑说：“坐吧，小兰上茶。”小兰“哎”地答应一声，却使眼色叫细妹递上去。细妹子接过盖碗，待周夫人在方桌左侧坐定，轻轻放到她的面前。姑婆婆说小兰娘你怎么不坐呢？你也坐啊。小兰娘却叫立武兄弟你是客人你坐呀，我在这铺子里当得了半个主呢。立武说别跟晚辈客气，我看看家牛去，怎么还没来。于是小兰娘便向右侧坐下，细妹随即又倒了碗茶来，不想匆忙间，将茶水泼在了小兰娘还未及收进板凳的小脚上，烫得她一声叫唤。
细妹赶紧拿来块干布帮她拂拭，姑婆婆说这孩子这么粗心，还不赶快给姨娘换一双干的。小兰说我回家拿，细妹说我有现成的，说着进去取出一双鞋来。小兰娘一见是双新的，颜色鲜艳、做工精巧，连忙摇手说我哪穿得；不要紧的，里面没潮。姑婆婆说我倒是看中了的，细婊子还不肯呢，说你不怕人家说你“老来俏”你就穿。兰姨说我是怕“穿人家新，还不清”哩。周夫人接过去端详道，瞧这对莲花绣得多漂亮！
戴立武捧着砂锅、朱家牛提着竹盒，一前一后进门，一只一只摆上。见众人正在欣赏一双绣花鞋，立武打趣道，“裹小脚一双，流眼泪一缸”；小脚好看吗？可罪也够受的哩。细妹子说所以你就不让你家丫头裹是吗？立武说我有那权利就好了，好叫天下妇女都不裹；她这是享的她娘的福。
才说这话，就见细妹的脸色又黯淡下来。立武赶紧岔话道，你喜欢吃清炖的是吧？家牛讲清炖黄雀、清炖出骨鳝筒，都是为你点的；这只砂锅鱼头是我的提议，该算是我的一片孝心了，既滋补又温和；上了一点岁数的人，没有不喜欢的。家牛道，我们这边都是弄惯了的，只有周姨新来乍到，这蟹黄鸭掌、花鼓蹄筋算是品升楼的当家菜了，也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周夫人赶紧道谢说，我随便得很，吃上从不挑剔，姑婆婆说好便好。姑婆婆嚷道，牛伢，昨天我带来的米酒呢？一葫芦呢，你总不至于一个晚上都喝光了吧。家牛说才不会呢，姑婆酿的越来越凶了。姑婆问你说什么？骂我越来越凶了是吗？你要不老实，我一样用拐杖抽。大家笑道，就怕你舍得打妹子，也舍不得打他。
细姑婆吩咐：小兰陪周姨，细妹陪兰姨，各在两侧坐下。家牛于是便陪立武坐在对面下首。大家坐定，齐等着姑婆婆发话，老太太却拿眼看着家牛。家牛没法，只得说，今天姑婆婆高兴，立武也当爸爸了，所以请大家一起来高兴高兴。小兰娘道，人家高兴不如你高兴，我们这都是在替你高兴呢。家牛说是的是的，姑婆婆在上，牛伢先敬你一杯。
姑婆婆这才端杯道：“‘世上尽多无奈事，眼前都是有缘人。’大家都是街坊乡亲，也免了许多礼俗客套，只管喝酒吃菜吧。”于是众人都道“喝酒喝酒”、“吃菜吃菜”，开始动嘴动筷。家牛说，板栗红烩野鸡，溧北特产名菜，大家尝尝。立武说，你们妇道人家更应该多吃点啊，它可把你们害苦了。大家不解其意，都停下筷来。立武问，知道你们为什么包小脚吗？就是它祸害的呀，说着搛起一块野鸡肉放进嘴里大嚼起来。老太太首先明白过来说，他这是在吃妲己肉呢。
戴立武笑了起来，说一点不错，这个典故就由老太太说来为大家喝酒助兴吧。细婆说我还是小时候听我太公讲的，记不大清楚了。相传周朝以前是商朝，商朝末代皇帝是纣王，纣王酒池肉林，荒淫无度，在给炼五色石补天的女娲娘娘像进香时，竟然也见貌起心，题写歪诗。女娲一怒之下，便派一只野鸡精下凡去搅乱殷商五百年江山。这只野鸡精就变成美艳无比的妲己姑娘入宫，果然迷得纣王不理朝政。但这个妲己美貌虽美貌，却有一个缺陷，就是那双鸡脚爪没来得及变过来，只得偷偷用白布缠起来，走起路来故意一扭一扭的。纣王一见这种姿态，倒觉得美极了，便下令天下所有的女子都要裹小脚。从此我们女人，就像被拴上绳子的牲口，再也不是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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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妙春沉思了半天，抬头对夫人说，如此说来，回心转意，倒也是有可能的。你陪小兰娘过去看看风头打声招呼，就说饭已吃过了。小兰娘一跺脚道，你们看我这坏记性，倒把最重要的情况忘了说了，细妹和家牛订婚，是请吃喜酒哩。于是再把吃订婚酒的缘由讲了一遍。
这一说，倒又让周家夫妇为难起来。周老爷说既是请吃喜酒，看来是真心的，老太婆不可能触自己的霉头扫自己的兴。周夫人说正因为是真心的，所以总不能空手去啊。小兰娘说大户人家前思后量的太讲究，不像咱们爽快。老太婆就是为了还情才这么做的，你倒让她旧账未清又添新账，她能答应吗？再磨蹭着不去，怕她又朝坏里猜呢。
“也不是此等说法，并不纯粹为了还情”，周妙春道，老婆子精明着呢，她可能是想要利用这个机会弥合两家关系，又不想让人感觉太突然。这样吧，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我们也不能太热情太冒失，以免老太太受不了，只能不显山不露水地顺着她的意思做。你去归去，话不要多，先接触起来再说。
小兰娘领着周夫人来到裁缝铺子时，铺子里桌子已经摆开，但菜还没有上，显然家牛还没有回来。细姑婆昂然当门在上首坐着，细妹局促不安地站在她身后；立武等在门旁，小兰拾掇碗筷。到了门口，小兰娘收住脚让周夫人先进，周夫人只得上前先叫一声：“姑婆婆，让你费心了。”
这句招呼打得虽含糊却很得体，姑婆婆也略微抬了抬屁股笑了笑说：“坐吧，小兰上茶。”小兰“哎”地答应一声，却使眼色叫细妹递上去。细妹子接过盖碗，待周夫人在方桌左侧坐定，轻轻放到她的面前。姑婆婆说小兰娘你怎么不坐呢？你也坐啊。小兰娘却叫立武兄弟你是客人你坐呀，我在这铺子里当得了半个主呢。立武说别跟晚辈客气，我看看家牛去，怎么还没来。于是小兰娘便向右侧坐下，细妹随即又倒了碗茶来，不想匆忙间，将茶水泼在了小兰娘还未及收进板凳的小脚上，烫得她一声叫唤。
细妹赶紧拿来块干布帮她拂拭，姑婆婆说这孩子这么粗心，还不赶快给姨娘换一双干的。小兰说我回家拿，细妹说我有现成的，说着进去取出一双鞋来。小兰娘一见是双新的，颜色鲜艳、做工精巧，连忙摇手说我哪穿得；不要紧的，里面没潮。姑婆婆说我倒是看中了的，细婊子还不肯呢，说你不怕人家说你“老来俏”你就穿。兰姨说我是怕“穿人家新，还不清”哩。周夫人接过去端详道，瞧这对莲花绣得多漂亮！
戴立武捧着砂锅、朱家牛提着竹盒，一前一后进门，一只一只摆上。见众人正在欣赏一双绣花鞋，立武打趣道，“裹小脚一双，流眼泪一缸”；小脚好看吗？可罪也够受的哩。细妹子说所以你就不让你家丫头裹是吗？立武说我有那权利就好了，好叫天下妇女都不裹；她这是享的她娘的福。
才说这话，就见细妹的脸色又黯淡下来。立武赶紧岔话道，你喜欢吃清炖的是吧？家牛讲清炖黄雀、清炖出骨鳝筒，都是为你点的；这只砂锅鱼头是我的提议，该算是我的一片孝心了，既滋补又温和；上了一点岁数的人，没有不喜欢的。家牛道，我们这边都是弄惯了的，只有周姨新来乍到，这蟹黄鸭掌、花鼓蹄筋算是品升楼的当家菜了，也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周夫人赶紧道谢说，我随便得很，吃上从不挑剔，姑婆婆说好便好。姑婆婆嚷道，牛伢，昨天我带来的米酒呢？一葫芦呢，你总不至于一个晚上都喝光了吧。家牛说才不会呢，姑婆酿的越来越凶了。姑婆问你说什么？骂我越来越凶了是吗？你要不老实，我一样用拐杖抽。大家笑道，就怕你舍得打妹子，也舍不得打他。
细姑婆吩咐：小兰陪周姨，细妹陪兰姨，各在两侧坐下。家牛于是便陪立武坐在对面下首。大家坐定，齐等着姑婆婆发话，老太太却拿眼看着家牛。家牛没法，只得说，今天姑婆婆高兴，立武也当爸爸了，所以请大家一起来高兴高兴。小兰娘道，人家高兴不如你高兴，我们这都是在替你高兴呢。家牛说是的是的，姑婆婆在上，牛伢先敬你一杯。
姑婆婆这才端杯道：“‘世上尽多无奈事，眼前都是有缘人。’大家都是街坊乡亲，也免了许多礼俗客套，只管喝酒吃菜吧。”于是众人都道“喝酒喝酒”、“吃菜吃菜”，开始动嘴动筷。家牛说，板栗红烩野鸡，溧北特产名菜，大家尝尝。立武说，你们妇道人家更应该多吃点啊，它可把你们害苦了。大家不解其意，都停下筷来。立武问，知道你们为什么包小脚吗？就是它祸害的呀，说着搛起一块野鸡肉放进嘴里大嚼起来。老太太首先明白过来说，他这是在吃妲己肉呢。
戴立武笑了起来，说一点不错，这个典故就由老太太说来为大家喝酒助兴吧。细婆说我还是小时候听我太公讲的，记不大清楚了。相传周朝以前是商朝，商朝末代皇帝是纣王，纣王酒池肉林，荒淫无度，在给炼五色石补天的女娲娘娘像进香时，竟然也见貌起心，题写歪诗。女娲一怒之下，便派一只野鸡精下凡去搅乱殷商五百年江山。这只野鸡精就变成美艳无比的妲己姑娘入宫，果然迷得纣王不理朝政。但这个妲己美貌虽美貌，却有一个缺陷，就是那双鸡脚爪没来得及变过来，只得偷偷用白布缠起来，走起路来故意一扭一扭的。纣王一见这种姿态，倒觉得美极了，便下令天下所有的女子都要裹小脚。从此我们女人，就像被拴上绳子的牲口，再也不是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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