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64、拜堂抱孩子双喜来临门 推我为里正便可将事问
李大庚急于知道红泥字据的内容，饭也顾不上吃，便小心翼翼地揣在怀里摸黑来找戴立武。因为白天与大庚已经很熟，黑子迎出来亲热地跟前跟后。丫头带着孩子已睡，立武与竹林在外间佮点一盏油灯，一个在算账，一个在搓草绳。
见大庚夜访，立武连忙站了起来，接过大庚手中的纸卷，就着灯光展开这么一看，大声喊道：“大庚，你有田了，这是《田凭》！”
“真的吗？我真的有田了吗？怎么写的？多少？”大庚激动得浑身颤抖。竹林说轻点轻点，别吓着孩子。
立武说：“李乡贤是你爸的大号吗？我小时候一直以为是他的雅称呢。我来念给你听一遍：‘溧北前周柴巷里村，西以前往黑金山路为界、东至三角塘、北至双树墩、南至北村口菜园，面积四十一亩三分，为该村花户李乡贤所有，侍王李世贤发给田凭以安恒业，而利民生。着每年遵照天朝定制，完纳米银不得违误。如有争讼霸占一切事情，准该花户禀请究治。太平天国壬戌十二年九月初七日。”
大庚说壬戌十二年是哪一年？你再读一遍来听听。立武说是同治元年，大屠杀的前两年。说着又读了一遍。大庚说这块田现在被人种着怎么办？立武说是安徽过来的那两弟兄吗？这倒是有点麻烦，那弟兄俩有点不讲理呢。再说这还是太平天国颁发的，人家一样有理由不买账。大庚说那不成了“狗咬猪尿脬，一场空欢喜”了吗。立武说办法倒有一个。大庚说什么办法，快讲。
戴立武说：“推举我为本村里正，我就有这个责任和义务来处理这类事了。”
李大庚说那还不容易，你家在村上，过去和现在都是首屈一指、说话算数的大户，不推你推谁？再说你老子以前本来就是里正。立武说以前戴姓占了半个村，现在都是外来杂姓，谁肯听你的。大庚说外来户里顺子蛮有威望的，而顺子种着你家的地。让我先跟顺子通个气，顺子不会不答应，这不就至少有了一半的人数了吗？立武说倒也可试试。我并不想当什么“里正”，但要帮你的忙，也只有这样做。《田凭》之事，暂不要对人说起。大庚说好的，我们两家要是像父辈一样联合起来，怕没有办不成的事哩。
说话间黑子蹿出去狂吠起来，传来女孩子的尖叫声。竹林连忙追出去吆喝，原来是韭黄儿领着晶晶来了。大庚问你们来做什么？韭儿说擦拭梳妆台镜子时，背面又发现了一张纸，也有红泥印，说着交到大庚手上。大庚看都来不及看一下，随手递给立武。
立武一看笑了，说“又是一张《地契》，二十二亩半。这真是‘抱着孩子拜天地——双喜临门’啊”。大庚催立武快读，立武清清嗓子读道：“双树墩以北、老坟坎以南、通黑金山道路以东、三角塘以西地块二十二亩五分，原为柴巷里洪六公名下，自愿卖与同村李乡贤，折易白银二百三十两。两相情愿，永不反悔。中人戴臣柏。太平天国癸开十三年九月十三。”
嘈杂声把女婴吵醒，丫头招呼韭黄儿进去坐。大庚说，两块地连在一起，都被王仁昌、王世昌兄弟俩种着，这不仍然是水中月、镜中花吗？我这就找顺子去。立武说别急别急，心急吃不了热肉汤。这张《地契》是花银子买的，容易解决些，一件一件来。大庚说，有次爸爸领我去黑金山，指着路两边说，“我的太公在世时，这北岗背上连片的地还都是我家的呢。洪家是前朝缙绅，从我家手上巧取豪夺去的。我要趁他家衰败时重新夺回来”。没想到我父亲不在了，洪家竟然也被杀得成了绝户。
戴立武说，知道“洪武血洗”的故事吗？据说大明皇帝朱元璋在南京登基之日，册封当过丫头的大脚婆马氏为正宫娘娘，臣民欢庆。南京有条湖南街上装了一台转蓬灯，上面画着一个大脚婆骑在马上受民朝拜；后面跟着的侍者捧个大南瓜游庆。于是有人密报说，湖南街人讽刺马皇后是大脚婆苦出身也就罢了，还影射皇上江山来路不正呢。朱洪武闻言大怒，连呼“湖南街杀”！原来这后半句话正触到他的痛处：史载元朝至正廿六年，朱元璋派部将廖永忠以迎接之名，将旧主小明王韩林儿沉于瓜洲江中。这回廖永忠接旨误以为“湖南皆杀”，一直杀到常宁庙才被皇帝下旨追了回来，已是杀了大半个湖南。由于湖南死的人实在太多，所以皇帝只得“扯江西，填湖南”大移民。因此湖南人都认江西人“姑表亲”，“江西老表”遍湖南。
大庚说原来古代就有大屠杀！皇帝一句话就可杀掉这么多人，而且还是一句错话。人命怎么就这么不值钱！立武说，历朝历代的哪个皇帝，不是靠杀戮上台的。打天下就是杀人、就是抢地；人杀多了地没人种了再来“休养生息”。这倒跟你开面店揉面团有点像呢，面多了掺水、水多了掺面。大庚哈哈一笑说，你是说我像皇帝吗？我可没那福气。立武说难道你不想发财吗？不想当地主吗？皇帝就是最大的地主。西方国家不叫地主，叫农场主；皇帝不叫皇帝，叫总统。那都是些筛子头上的一撮尖子——人精。大庚说你怎知道得这么多？立武说，偶然看到半张包茶叶的字纸，在家牛的茶馆里。
“识字真好。”李大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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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大庚夜访，立武连忙站了起来，接过大庚手中的纸卷，就着灯光展开这么一看，大声喊道：“大庚，你有田了，这是《田凭》！”
“真的吗？我真的有田了吗？怎么写的？多少？”大庚激动得浑身颤抖。竹林说轻点轻点，别吓着孩子。
立武说：“李乡贤是你爸的大号吗？我小时候一直以为是他的雅称呢。我来念给你听一遍：‘溧北前周柴巷里村，西以前往黑金山路为界、东至三角塘、北至双树墩、南至北村口菜园，面积四十一亩三分，为该村花户李乡贤所有，侍王李世贤发给田凭以安恒业，而利民生。着每年遵照天朝定制，完纳米银不得违误。如有争讼霸占一切事情，准该花户禀请究治。太平天国壬戌十二年九月初七日。”
大庚说壬戌十二年是哪一年？你再读一遍来听听。立武说是同治元年，大屠杀的前两年。说着又读了一遍。大庚说这块田现在被人种着怎么办？立武说是安徽过来的那两弟兄吗？这倒是有点麻烦，那弟兄俩有点不讲理呢。再说这还是太平天国颁发的，人家一样有理由不买账。大庚说那不成了“狗咬猪尿脬，一场空欢喜”了吗。立武说办法倒有一个。大庚说什么办法，快讲。
戴立武说：“推举我为本村里正，我就有这个责任和义务来处理这类事了。”
李大庚说那还不容易，你家在村上，过去和现在都是首屈一指、说话算数的大户，不推你推谁？再说你老子以前本来就是里正。立武说以前戴姓占了半个村，现在都是外来杂姓，谁肯听你的。大庚说外来户里顺子蛮有威望的，而顺子种着你家的地。让我先跟顺子通个气，顺子不会不答应，这不就至少有了一半的人数了吗？立武说倒也可试试。我并不想当什么“里正”，但要帮你的忙，也只有这样做。《田凭》之事，暂不要对人说起。大庚说好的，我们两家要是像父辈一样联合起来，怕没有办不成的事哩。
说话间黑子蹿出去狂吠起来，传来女孩子的尖叫声。竹林连忙追出去吆喝，原来是韭黄儿领着晶晶来了。大庚问你们来做什么？韭儿说擦拭梳妆台镜子时，背面又发现了一张纸，也有红泥印，说着交到大庚手上。大庚看都来不及看一下，随手递给立武。
立武一看笑了，说“又是一张《地契》，二十二亩半。这真是‘抱着孩子拜天地——双喜临门’啊”。大庚催立武快读，立武清清嗓子读道：“双树墩以北、老坟坎以南、通黑金山道路以东、三角塘以西地块二十二亩五分，原为柴巷里洪六公名下，自愿卖与同村李乡贤，折易白银二百三十两。两相情愿，永不反悔。中人戴臣柏。太平天国癸开十三年九月十三。”
嘈杂声把女婴吵醒，丫头招呼韭黄儿进去坐。大庚说，两块地连在一起，都被王仁昌、王世昌兄弟俩种着，这不仍然是水中月、镜中花吗？我这就找顺子去。立武说别急别急，心急吃不了热肉汤。这张《地契》是花银子买的，容易解决些，一件一件来。大庚说，有次爸爸领我去黑金山，指着路两边说，“我的太公在世时，这北岗背上连片的地还都是我家的呢。洪家是前朝缙绅，从我家手上巧取豪夺去的。我要趁他家衰败时重新夺回来”。没想到我父亲不在了，洪家竟然也被杀得成了绝户。
戴立武说，知道“洪武血洗”的故事吗？据说大明皇帝朱元璋在南京登基之日，册封当过丫头的大脚婆马氏为正宫娘娘，臣民欢庆。南京有条湖南街上装了一台转蓬灯，上面画着一个大脚婆骑在马上受民朝拜；后面跟着的侍者捧个大南瓜游庆。于是有人密报说，湖南街人讽刺马皇后是大脚婆苦出身也就罢了，还影射皇上江山来路不正呢。朱洪武闻言大怒，连呼“湖南街杀”！原来这后半句话正触到他的痛处：史载元朝至正廿六年，朱元璋派部将廖永忠以迎接之名，将旧主小明王韩林儿沉于瓜洲江中。这回廖永忠接旨误以为“湖南皆杀”，一直杀到常宁庙才被皇帝下旨追了回来，已是杀了大半个湖南。由于湖南死的人实在太多，所以皇帝只得“扯江西，填湖南”大移民。因此湖南人都认江西人“姑表亲”，“江西老表”遍湖南。
大庚说原来古代就有大屠杀！皇帝一句话就可杀掉这么多人，而且还是一句错话。人命怎么就这么不值钱！立武说，历朝历代的哪个皇帝，不是靠杀戮上台的。打天下就是杀人、就是抢地；人杀多了地没人种了再来“休养生息”。这倒跟你开面店揉面团有点像呢，面多了掺水、水多了掺面。大庚哈哈一笑说，你是说我像皇帝吗？我可没那福气。立武说难道你不想发财吗？不想当地主吗？皇帝就是最大的地主。西方国家不叫地主，叫农场主；皇帝不叫皇帝，叫总统。那都是些筛子头上的一撮尖子——人精。大庚说你怎知道得这么多？立武说，偶然看到半张包茶叶的字纸，在家牛的茶馆里。
“识字真好。”李大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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