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第四章
“痛……”秀眉微蹙，在我的摇晃下，她似乎又清醒了一些。
依然紧咬着牙，然而手上的力道却在慢慢放松。
“哔哔！”“喂，老弟！你到底还要不要坐车？我可没功夫在这大半夜等你。”计程车司机的声音让我稍微冷静了一些，心头的怒意慢慢消失，我回头朝司机抱歉地点点头。
“不好意思，可不可以再等一下，我把她扶起来。”
“XX，怎么醉成这样！老子可不想载个定时炸弹在车上。”司机显然已经看到了苏纹，有些嫌恶地一边吐着脏字，一边头也不回地将车开走了。
“等……”起身追了几步，我望着绝尘而去的计程车，‘一下’两个字就这样卡在了喉咙里。
“哈，哈哈哈哈……”在我叹气的当儿，身后的苏纹却忽然笑了起来，并且越笑越大声。
我不知她究竟是醒了或是仍在醉中，只见她侧坐着，整个人都靠在了垃圾箱上。重新在她身前蹲下，我没有说话，只看着她笑。
在我的注视下，苏纹渐渐收了笑，却并没有将视线收回来，仍落在巷口。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此刻的她看上去根本就不像是喝醉了。
但那清醒大概只有片刻，因为很快，她的眼神就慢慢涣散了，眉开始皱起，然后将重心全部交给了垃圾箱。
可不能就这样让她睡过去，我忙出声道：“有没有清醒一点？能打电话么？”
似乎并没有听到我的话，看着她又重新合上的眼睑，我忍不住低叹一声。“苏纹，先别睡，给你朋友打个电话吧。”
没有反应。
再次抬手拍着她的脸颊，“苏纹！叫你别睡！听到没有！”
“没有。”只稍微睁了一下眼便又马上合了起来，她含含糊糊地笑着，“我没有。”
“什么？”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我反问着，有些不太明白她所指。
她缓缓睁开眼，有些迷蒙地看了看我，笑着，“我没有，朋友。”
没有将她的话放在心上，看着她第N次闭上眼，我终于放弃了‘把她弄醒’这件事。
我记得她是有带包包来的。虽然会有点冒犯，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往四周看了看，便在几步外见到了她之前拧着的黑色包包，拿回包，我开始在里面翻找她的手机。
一黑一白，两部。
艺人一般都会配两部电话，一部工作，一部是私人电话。
那部白色诺基亚处于关机状态，大概是没电了。没有管它，打开黑色那部翻找着，看着里面联系人的备注都是艺人，导演，编剧，服装或者造型师等等，想来这部是工作用的。
于是只能转战白色，然而开机之后，我忽然就傻眼了。
里面居然一个联系人都没有！一个都没有！
“我没有，朋友。”
“这里就是我的家。”
“垃圾，就应该睡在垃圾桶里面。”
几句呓语就这样突然闯入脑海，心一酸，我忍不住抬眼看她。
“苏纹……”很想对她说点什么，虽然明知她可能听不到。
喉头滚动了两下，我最终还是没能说出一个字，只得任由它们哽咽在喉间。
“……”正在这时，诺基亚忽然疯狂地震动起来，低头看去，便见到屏幕上提示‘有32个未接来电’以及‘有新的语音留言’字样。
心中忽然不明来由的高兴，我有些兴奋地将手机递到苏纹面前，说：“看！你有32个未接来电！还有留言！谁说没有朋友！谁说没人在乎！你看！苏纹！你看！”
很显然，我的兴奋与激动苏纹都没有听到，她似乎已经睡着了。
虽然没有得到她的回应，但我却丝毫都不在意，我所在意的，是这32个未接来电所显示的那一窜相同的数字。
这一定是个非常在乎苏纹的人，无论他（她）是男是女，与苏纹是何关系，都是她此刻最需要的人。
毫不犹豫地按下了回拨键，我的心在胸腔中猛烈地跳动着。
在等待的时候，那个被我冷落在一旁的包中忽然响起一阵悦耳的铃声。显然，是苏纹的那部工作手机传来的。
这么晚了，难道还有工作？留心听着耳边，我伸手拿出那部黑色手机。屏幕上只显示了一个英文字母‘W’，不清楚是谁，也没有备注。
有些犹豫，不知该不该接这个电话，但看着它锲而不舍地一直在响，我终于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喂？”
“喂？”
简简单单的一个字符，却突然像是入了魔一般，不断在我耳边回响，如回音一般。
手指慢慢收紧，听着两部电话里同样的沉默，我依然不死心地再一次出声，似低语，又似叹息。
“这不是真的。”
“这不是真的。”
……
忽然就不知道该怎么办。
呆愣地蹲在那里，我的心中一片空白。
在一段长时间的静默之后，我终于将电话挂掉。
看着一左一右，一黑一白两部手机，我竟然有了泪意。
长长的一个深呼吸后，抹去胸腔中的那丝心疼，我看着靠在一边已睡得很沉的苏纹，心中已有了决意。
不再与手机抗争，也不再试图去唤醒这个女人，把手机放回包里，弯腰，然后一个用力将她打横抱起。
低头看着在睡梦中也依然皱着眉的苏纹，我终于提步离开了这个昏暗而又肮脏的小巷。
走出小巷，才发现酒吧街除了喝酒的地方之外，周边还有不少小旅店，其中也不乏一些比较高级的商务酒店。大概是为那些醉酒的客人准备的吧。
拉高苏纹的衣领，将她的头按入我的怀中。在确定旁人看不到她的容貌之后，我抱着她走进了一间看起来很敞亮的酒店。
办理手续的时候，接待处的女孩不住地打量着我，眼光不时会落到我怀中的苏纹脸上。她显然在怀疑我是个借醉行凶的登徒子。
不过，无论她在脑中YY了些什么，都比认出苏纹来得好。于是我又将她的衣领拉高了一点。
交押金，拿房卡。当然，房间登记在我的名下。
抱着苏纹上楼的时候，我忽然庆幸自己不是最初那个郎中羞涩的索梨生。
因为手上还抱着苏纹，我只能用脚将房门踢上，然后用肩把灯顶开。在室内终于亮起来之后，才抱着她走到床边。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在床上，顺了顺枕头，以便她能枕得更舒服一些。
替她脱掉鞋子，然后在我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后，终于将那件已经沾满了污秽的风衣丢到了地上。
一骨碌坐在地毯上，我发现自己竟出了一身细汗，而手臂就像是要断掉了一般。
捏了捏两臂酸痛的肌肉，我回头看着沉睡中的苏纹，忍不住自言自语道：“看起来个子小小的，怎么会这么沉？”
“嗯……”像是听到了我的话般，她忽然动了一下。以为她要醒来，谁知，却只是皱眉发出几声‘抗议’之后便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我起身拉过被子帮她盖上，再将她有些凌乱的碎发顺到两边。
看着她原本漂亮的容颜此刻已沾了不少污渍，我又不着痕迹地叹了一口气。
转身走进洗手间，从架子上取过毛巾，用热水浸了一会儿后才将它拧干。回到卧室，我在床沿边坐了下来。
“乖乖让我帮你擦脸，不要乱动哦。”鉴于很多喝醉后颇不安分的例子，我不得不出声提醒。虽然，我明知她根本没有在听。
微微向前倾着身子，我一手托着她的脸，一手握着热毛巾轻轻擦拭着她面上的污渍。
怕会弄疼她，所以我的力道非常地轻，以至于一点点污渍我却擦了很长时间。
在确定已经擦干净了之后，收回手，看到她白皙的脸颊在被热气熏过后微微泛起粉红色，我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
而在整个过程中，她一直很安静。看着她的睡颜，我忽然意识到，自己还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看她。
仔细看看，才觉得她的五官真的很精致。
细长的柳叶眉弯出了一道优美的弧线，而那如扇贝的睫毛下，是一双让我印象非常深刻的灵动大眼。当她眸光流转的时候，会散发出一种震慑心扉的光芒，让人无法移开视线。她的唇形非常漂亮，尤其是当她笑起来的时候，称着那对深深的酒窝，就越发显得俏皮可爱。
不知是不是梦到了什么，她的头忽然不安分地动了起来，眉头也慢慢皱在了一起。忍不住伸出右手在她的眉心处轻轻揉着，我低声道：“没事了，已经没事了。”
似是听到了我的话般，她复又安静了下来，眉头也慢慢松了。而我的手却忘了收回来，只从眉心慢慢移到了脸颊。
大概是觉得有些痒，她呓语般地哼了哼，然后轻轻蹭了蹭我的手掌。
如触电般收回右手，我猛然回过神来，有些惊讶自己这无异于轻薄的举动。
“对不起。”起身退了两步，我下意识地道着歉。
见她又安静地睡了过去，我稍微松了口气。
用力甩甩头，将脑袋里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通通甩掉之后，我转身走进洗手间，将毛巾重新挂好，然后作了一个深呼吸，这才慢慢走回卧室。
本想直接离开的，却在路过床边的时候看到了之前被我丢在地上的包包。
忽然想起了那些让我非常在意的电话以及留言，犹豫了很久，我最终还是重新坐到了地毯上。
取出那部白色手机，却只拿在手中把玩，我始终没有勇气去打开它。
心里很清楚这是苏纹的隐私，我应该做的就是放下手机，然后离开这里。可不知道为什么，我不仅没有立刻离开，还忍不住对那些留言的内容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
虽然能猜到那是苏纹给自己的留言，可正因为如此，才让我更加在意。
在今晚遇见她之前，我偶尔也会想，她在国外的日子是怎样的。在离开这里之后，她还有没有流泪，是不是还会有人跑到她面前去追问，会不会又躲起来谁也不见。去到陌生的地方，她是快乐了，还是更加孤独了……
而今晚的这个苏纹，似乎已经给了我答案，却让我更想去了解她了。
如此在意一个人，这是我以前从来不曾有过的。
在理智与冲动的天人交战中，我一次次将手机按亮，又一次次等到它变黑。
当耳边传来“您有32条语音留言，已自动为您接听”的提示音时，我猛然间回过神，意识到自己正在做的这件事是有多么不道德。
正准备掐断时，我忽然就听到了苏纹那熟悉，而又轻快的声音，于是手上的动作就那么定在了那里。
“苏纹，换掉了旧号码，你已经重生了！要好好享受新的人生哦！”
“苏纹，我究竟是读室内设计好，还是报个语言类的好呢？怎么办，我有点拿不定主意耶。”
“哈哈，苏纹，那个鬼佬在跟你搭讪哟！虽然我觉得还是东方人比较适合你。”
“苏纹，你不要太得意，导师不过是小小，小小，夸了你一下下而已。”
……
“苏纹，你为什么哭了？是因为解约时，Mi的那些话么？”
“抢好友老公的女人。苏纹，我是不是一辈子都得背负着这个身份？”
“我只是以为他爱我，我以为只要我什么都不要求，就不会伤到任何人。我真的做错了吗？”
“明明做错了事还一脸无辜地想要得到原谅。苏纹，我真的就像她说的这样么？”
“苏纹，怎么办，我觉得自己好脏。”
“我好冷，你抱抱我好不好？”
“如果奶奶还在世该多好，虽然她会很大声地骂我，可最后都还会给我一个拥抱。”
……
“苏纹，为什么拒绝每一个向你示好的人？”
“有人为你在餐厅里打架，苏纹，为什么你只是在一边冷眼旁观？”
“为什么不管走到哪里，你都会有一身是非？”
“有人认出你了，是不是又要准备离开？”
……
“好多人在看我，苏纹，我怕。”
“今天来了一个人，他说他愿意包养我。苏纹，我明明已经赶走了那个人，可为什么还是觉得好难过？”
“突然接到几个剧本的邀请，可是为什么都是小三或者狐狸精的角色？这样的标签，会跟着我一辈子么？”
“陈导让我回去。他说要学会面对自己。可是苏纹，我根本不敢，我觉得自己好丑。”
“呵呵，苏纹，我又接了一部电影，要脱掉衣服的那种。”
“做了个噩梦，梦里的自己一直不停在逃。苏纹，我好累，真的好累。”
“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垃圾……”
……
胸口堵得发慌，握着电话的手因为太过用力而一直在颤抖。
从听到第一个字起，我就停不下来了。于是一条条，一句句地听着。那些留言都很短，其中一个，甚至只是叫了一声‘苏纹’。
而在最后一条留言中，有一段很长的空白，然后，我听到她在哭。很低，很小声，断断续续的抽泣，却让我觉得她的悲伤那么绵长。
仰起头看着天花板，我努力让自己的呼吸不那么沉重。手心钝钝地疼着，才反应过来自己握得太紧了。将手机放在地毯上，我低头看着手掌上的几道红痕，有些失神。
床上的苏纹忽然动了动，我扭头看去，见她只是翻了个身，便又没了下文。
起身坐到床边，看着她如婴儿般蜷曲的身子，想到她空无一人的手机，想起她说“我没有朋友”的样子，又是一阵心疼。
忽然很想为她做点什么。
想了想，便将地上的手机拾起，输入自己的手机号码，写上名字，然后保存。
看着那略显孤零零的名字，我回头看着她，一手轻抚着她的发，低声说道：“你不会一个人的，要相信自己，也请你相信我。”
想在离开前留个纸条给她。
我记得之前在苏纹的包里看到过一支钢笔。不过我没有在房间里找到便签纸，于是只能用印着酒店logo的纸巾给她留了个字条。
“也许你已经不记得我了，但我真的很想交你这个朋友。请不要拒绝我。索梨生。”
用手机将字条压在床头柜上，伸手将灯光调到最暗，我最后望了一眼熟睡中的苏纹，便起身离开房间。
路过接待大厅的时候，我塞给那女孩一些小费，请她在早上店铺开门的时候帮我买盒醒酒药送到房间。
她眼神怪异地瞅了瞅我，最终还是答应了。
谢过她后，我便走出了酒店大门。
凌晨两点四十五分，我一头栽倒在自己的大床上，不理会兮荏让我去冲凉的声音，只觉得很累。
快要睡着的时候，我好像听到自己在说：“不要一个人……”
早上8点，我是被兮荏拍醒的。
当我朦胧着双眼坐起身时，发现自己已经换上了睡衣。
见我看着睡衣还有些呆滞，兮荏笑着戳了戳我，“睡糊涂了？还不快点去冲个凉，昨晚居然没洗澡就上床，真是脏死了你。”
没有动，我依然坐在床上醒着神。兮荏却不给我时间发呆，连拖带拽地将我从床上拉了起来。
“懒猪。”将我推进浴室后，兮荏便开始整理床铺，“快点洗，洗完还得出去呢。”
“去哪？”抓了抓头，我记得今天一整天都没有工作啊。
回头瞪了我一眼，“不是说好今天去医院给仔仔打疫苗么，这都能忘啊？”
“啊……”终于回过神来，我一边挤着牙膏，一边回头对兮荏嬉皮笑脸，“没忘没忘，怎么会忘呢。”
吃早餐的时候，忽然觉得餐桌上的气氛有些不太正常。
以往的每个早餐时间，都是梨妈例行训话的时候。
然而这天早上的梨妈，却一反常态地一句都没有训斥我。
之前兮荏已经跟我说了，昨晚梨妈和她一起，一直在等我回家，而我却那么晚才回来。
为此，我想她今早一定会说我两句。比如让我少喝一点，或者早点回家之类的。然而，她却一句话都没有。
兮荏看了看我，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用完早餐，梨妈抱着仔仔在房间里踱步，而兮荏则进了厨房洗碗。
在沙发上收拾待会儿出门要用的东西，却见梨妈忽然走到我面前，然后语重心长对我说：“梨生啊，你都已经当爸爸了，有些事情，还是注意一点的好。”
“梨妈，你在说什么？”不明所以地抬头看去，却见她正皱着眉看我。
“幸亏昨晚是我帮你换的睡衣，这要是让兮荏看到了，还不定闹成什么样呢。”
皱了皱眉，我停下手中的动作，“梨妈，你究竟在说什么？”
往厨房里看了看，梨妈忽然抱着仔仔在我身边坐下来。
“我都看到了，你还想不承认么？”她指了指阳台刚晾上去的一件衬衫，“那上面可都是唇印。”
恍然大悟般，我笑道：“梨妈，你想多了。那是一个朋友喝醉了酒，我扶她去休息的时候蹭到的。”
轻轻拍着仔仔的背，梨妈又起身开始踱步。“不管怎样都好，你凡事想想仔仔就行。”
知道跟她解释不清，我索性也就放弃了。
继续着手中的活儿，在我将仔仔的小奶瓶放进包包里的时候，梨妈忽然将一支笔递给我。
“呐，你的笔。”
只看了一眼，便道：“不是我的，你问问兮荏，大概是她的。”
“在你外衣里口袋插着的呢，不是你的是谁的。”梨妈将笔丢在我身边之后便又抱着仔仔走开了。
伸手拾起，看着那暗红色的笔身，我猛然记起，这不是昨晚给苏纹留字条时用的那支笔么，怎么会在这里？
仔细回想了一下，才发现当时我写完之后，习惯性地将笔插回上衣口袋里了。
怎么会这么大意……
暗自摇了摇头，心想，得找个机会还她。
于是掏出手机准备给她打个电话，却又想起，自己并没有记下她的号码……
暗叹一声，我有些颓然地将手机放下。
不过转念一想，她那里有我的号码，只要醒来看到字条，应该就会打过来的。想到此，我又舒心了不少。
将笔揣进怀里，心想，只要等她打过来就好了。
接下来的一整天里，我和兮荏带了仔仔去医院，然后陪梨妈去了市场买菜，接着，傍晚又被兮荏拉去看了一场电影。在这中间，除了接到一个青云打来的电话，一直到晚上睡觉，我的手机都没有再响过。
我想，她明天应该就会打来了，再等等吧。
然而，一直到这一年结束，苏纹始终都没有打过来。
或许，我该多给她一点时间。也许明天，也许明年，也可能，她永远不会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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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然紧咬着牙，然而手上的力道却在慢慢放松。
“哔哔！”“喂，老弟！你到底还要不要坐车？我可没功夫在这大半夜等你。”计程车司机的声音让我稍微冷静了一些，心头的怒意慢慢消失，我回头朝司机抱歉地点点头。
“不好意思，可不可以再等一下，我把她扶起来。”
“XX，怎么醉成这样！老子可不想载个定时炸弹在车上。”司机显然已经看到了苏纹，有些嫌恶地一边吐着脏字，一边头也不回地将车开走了。
“等……”起身追了几步，我望着绝尘而去的计程车，‘一下’两个字就这样卡在了喉咙里。
“哈，哈哈哈哈……”在我叹气的当儿，身后的苏纹却忽然笑了起来，并且越笑越大声。
我不知她究竟是醒了或是仍在醉中，只见她侧坐着，整个人都靠在了垃圾箱上。重新在她身前蹲下，我没有说话，只看着她笑。
在我的注视下，苏纹渐渐收了笑，却并没有将视线收回来，仍落在巷口。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此刻的她看上去根本就不像是喝醉了。
但那清醒大概只有片刻，因为很快，她的眼神就慢慢涣散了，眉开始皱起，然后将重心全部交给了垃圾箱。
可不能就这样让她睡过去，我忙出声道：“有没有清醒一点？能打电话么？”
似乎并没有听到我的话，看着她又重新合上的眼睑，我忍不住低叹一声。“苏纹，先别睡，给你朋友打个电话吧。”
没有反应。
再次抬手拍着她的脸颊，“苏纹！叫你别睡！听到没有！”
“没有。”只稍微睁了一下眼便又马上合了起来，她含含糊糊地笑着，“我没有。”
“什么？”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我反问着，有些不太明白她所指。
她缓缓睁开眼，有些迷蒙地看了看我，笑着，“我没有，朋友。”
没有将她的话放在心上，看着她第N次闭上眼，我终于放弃了‘把她弄醒’这件事。
我记得她是有带包包来的。虽然会有点冒犯，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往四周看了看，便在几步外见到了她之前拧着的黑色包包，拿回包，我开始在里面翻找她的手机。
一黑一白，两部。
艺人一般都会配两部电话，一部工作，一部是私人电话。
那部白色诺基亚处于关机状态，大概是没电了。没有管它，打开黑色那部翻找着，看着里面联系人的备注都是艺人，导演，编剧，服装或者造型师等等，想来这部是工作用的。
于是只能转战白色，然而开机之后，我忽然就傻眼了。
里面居然一个联系人都没有！一个都没有！
“我没有，朋友。”
“这里就是我的家。”
“垃圾，就应该睡在垃圾桶里面。”
几句呓语就这样突然闯入脑海，心一酸，我忍不住抬眼看她。
“苏纹……”很想对她说点什么，虽然明知她可能听不到。
喉头滚动了两下，我最终还是没能说出一个字，只得任由它们哽咽在喉间。
“……”正在这时，诺基亚忽然疯狂地震动起来，低头看去，便见到屏幕上提示‘有32个未接来电’以及‘有新的语音留言’字样。
心中忽然不明来由的高兴，我有些兴奋地将手机递到苏纹面前，说：“看！你有32个未接来电！还有留言！谁说没有朋友！谁说没人在乎！你看！苏纹！你看！”
很显然，我的兴奋与激动苏纹都没有听到，她似乎已经睡着了。
虽然没有得到她的回应，但我却丝毫都不在意，我所在意的，是这32个未接来电所显示的那一窜相同的数字。
这一定是个非常在乎苏纹的人，无论他（她）是男是女，与苏纹是何关系，都是她此刻最需要的人。
毫不犹豫地按下了回拨键，我的心在胸腔中猛烈地跳动着。
在等待的时候，那个被我冷落在一旁的包中忽然响起一阵悦耳的铃声。显然，是苏纹的那部工作手机传来的。
这么晚了，难道还有工作？留心听着耳边，我伸手拿出那部黑色手机。屏幕上只显示了一个英文字母‘W’，不清楚是谁，也没有备注。
有些犹豫，不知该不该接这个电话，但看着它锲而不舍地一直在响，我终于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喂？”
“喂？”
简简单单的一个字符，却突然像是入了魔一般，不断在我耳边回响，如回音一般。
手指慢慢收紧，听着两部电话里同样的沉默，我依然不死心地再一次出声，似低语，又似叹息。
“这不是真的。”
“这不是真的。”
……
忽然就不知道该怎么办。
呆愣地蹲在那里，我的心中一片空白。
在一段长时间的静默之后，我终于将电话挂掉。
看着一左一右，一黑一白两部手机，我竟然有了泪意。
长长的一个深呼吸后，抹去胸腔中的那丝心疼，我看着靠在一边已睡得很沉的苏纹，心中已有了决意。
不再与手机抗争，也不再试图去唤醒这个女人，把手机放回包里，弯腰，然后一个用力将她打横抱起。
低头看着在睡梦中也依然皱着眉的苏纹，我终于提步离开了这个昏暗而又肮脏的小巷。
走出小巷，才发现酒吧街除了喝酒的地方之外，周边还有不少小旅店，其中也不乏一些比较高级的商务酒店。大概是为那些醉酒的客人准备的吧。
拉高苏纹的衣领，将她的头按入我的怀中。在确定旁人看不到她的容貌之后，我抱着她走进了一间看起来很敞亮的酒店。
办理手续的时候，接待处的女孩不住地打量着我，眼光不时会落到我怀中的苏纹脸上。她显然在怀疑我是个借醉行凶的登徒子。
不过，无论她在脑中YY了些什么，都比认出苏纹来得好。于是我又将她的衣领拉高了一点。
交押金，拿房卡。当然，房间登记在我的名下。
抱着苏纹上楼的时候，我忽然庆幸自己不是最初那个郎中羞涩的索梨生。
因为手上还抱着苏纹，我只能用脚将房门踢上，然后用肩把灯顶开。在室内终于亮起来之后，才抱着她走到床边。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在床上，顺了顺枕头，以便她能枕得更舒服一些。
替她脱掉鞋子，然后在我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后，终于将那件已经沾满了污秽的风衣丢到了地上。
一骨碌坐在地毯上，我发现自己竟出了一身细汗，而手臂就像是要断掉了一般。
捏了捏两臂酸痛的肌肉，我回头看着沉睡中的苏纹，忍不住自言自语道：“看起来个子小小的，怎么会这么沉？”
“嗯……”像是听到了我的话般，她忽然动了一下。以为她要醒来，谁知，却只是皱眉发出几声‘抗议’之后便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我起身拉过被子帮她盖上，再将她有些凌乱的碎发顺到两边。
看着她原本漂亮的容颜此刻已沾了不少污渍，我又不着痕迹地叹了一口气。
转身走进洗手间，从架子上取过毛巾，用热水浸了一会儿后才将它拧干。回到卧室，我在床沿边坐了下来。
“乖乖让我帮你擦脸，不要乱动哦。”鉴于很多喝醉后颇不安分的例子，我不得不出声提醒。虽然，我明知她根本没有在听。
微微向前倾着身子，我一手托着她的脸，一手握着热毛巾轻轻擦拭着她面上的污渍。
怕会弄疼她，所以我的力道非常地轻，以至于一点点污渍我却擦了很长时间。
在确定已经擦干净了之后，收回手，看到她白皙的脸颊在被热气熏过后微微泛起粉红色，我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
而在整个过程中，她一直很安静。看着她的睡颜，我忽然意识到，自己还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看她。
仔细看看，才觉得她的五官真的很精致。
细长的柳叶眉弯出了一道优美的弧线，而那如扇贝的睫毛下，是一双让我印象非常深刻的灵动大眼。当她眸光流转的时候，会散发出一种震慑心扉的光芒，让人无法移开视线。她的唇形非常漂亮，尤其是当她笑起来的时候，称着那对深深的酒窝，就越发显得俏皮可爱。
不知是不是梦到了什么，她的头忽然不安分地动了起来，眉头也慢慢皱在了一起。忍不住伸出右手在她的眉心处轻轻揉着，我低声道：“没事了，已经没事了。”
似是听到了我的话般，她复又安静了下来，眉头也慢慢松了。而我的手却忘了收回来，只从眉心慢慢移到了脸颊。
大概是觉得有些痒，她呓语般地哼了哼，然后轻轻蹭了蹭我的手掌。
如触电般收回右手，我猛然回过神来，有些惊讶自己这无异于轻薄的举动。
“对不起。”起身退了两步，我下意识地道着歉。
见她又安静地睡了过去，我稍微松了口气。
用力甩甩头，将脑袋里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通通甩掉之后，我转身走进洗手间，将毛巾重新挂好，然后作了一个深呼吸，这才慢慢走回卧室。
本想直接离开的，却在路过床边的时候看到了之前被我丢在地上的包包。
忽然想起了那些让我非常在意的电话以及留言，犹豫了很久，我最终还是重新坐到了地毯上。
取出那部白色手机，却只拿在手中把玩，我始终没有勇气去打开它。
心里很清楚这是苏纹的隐私，我应该做的就是放下手机，然后离开这里。可不知道为什么，我不仅没有立刻离开，还忍不住对那些留言的内容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
虽然能猜到那是苏纹给自己的留言，可正因为如此，才让我更加在意。
在今晚遇见她之前，我偶尔也会想，她在国外的日子是怎样的。在离开这里之后，她还有没有流泪，是不是还会有人跑到她面前去追问，会不会又躲起来谁也不见。去到陌生的地方，她是快乐了，还是更加孤独了……
而今晚的这个苏纹，似乎已经给了我答案，却让我更想去了解她了。
如此在意一个人，这是我以前从来不曾有过的。
在理智与冲动的天人交战中，我一次次将手机按亮，又一次次等到它变黑。
当耳边传来“您有32条语音留言，已自动为您接听”的提示音时，我猛然间回过神，意识到自己正在做的这件事是有多么不道德。
正准备掐断时，我忽然就听到了苏纹那熟悉，而又轻快的声音，于是手上的动作就那么定在了那里。
“苏纹，换掉了旧号码，你已经重生了！要好好享受新的人生哦！”
“苏纹，我究竟是读室内设计好，还是报个语言类的好呢？怎么办，我有点拿不定主意耶。”
“哈哈，苏纹，那个鬼佬在跟你搭讪哟！虽然我觉得还是东方人比较适合你。”
“苏纹，你不要太得意，导师不过是小小，小小，夸了你一下下而已。”
……
“苏纹，你为什么哭了？是因为解约时，Mi的那些话么？”
“抢好友老公的女人。苏纹，我是不是一辈子都得背负着这个身份？”
“我只是以为他爱我，我以为只要我什么都不要求，就不会伤到任何人。我真的做错了吗？”
“明明做错了事还一脸无辜地想要得到原谅。苏纹，我真的就像她说的这样么？”
“苏纹，怎么办，我觉得自己好脏。”
“我好冷，你抱抱我好不好？”
“如果奶奶还在世该多好，虽然她会很大声地骂我，可最后都还会给我一个拥抱。”
……
“苏纹，为什么拒绝每一个向你示好的人？”
“有人为你在餐厅里打架，苏纹，为什么你只是在一边冷眼旁观？”
“为什么不管走到哪里，你都会有一身是非？”
“有人认出你了，是不是又要准备离开？”
……
“好多人在看我，苏纹，我怕。”
“今天来了一个人，他说他愿意包养我。苏纹，我明明已经赶走了那个人，可为什么还是觉得好难过？”
“突然接到几个剧本的邀请，可是为什么都是小三或者狐狸精的角色？这样的标签，会跟着我一辈子么？”
“陈导让我回去。他说要学会面对自己。可是苏纹，我根本不敢，我觉得自己好丑。”
“呵呵，苏纹，我又接了一部电影，要脱掉衣服的那种。”
“做了个噩梦，梦里的自己一直不停在逃。苏纹，我好累，真的好累。”
“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垃圾……”
……
胸口堵得发慌，握着电话的手因为太过用力而一直在颤抖。
从听到第一个字起，我就停不下来了。于是一条条，一句句地听着。那些留言都很短，其中一个，甚至只是叫了一声‘苏纹’。
而在最后一条留言中，有一段很长的空白，然后，我听到她在哭。很低，很小声，断断续续的抽泣，却让我觉得她的悲伤那么绵长。
仰起头看着天花板，我努力让自己的呼吸不那么沉重。手心钝钝地疼着，才反应过来自己握得太紧了。将手机放在地毯上，我低头看着手掌上的几道红痕，有些失神。
床上的苏纹忽然动了动，我扭头看去，见她只是翻了个身，便又没了下文。
起身坐到床边，看着她如婴儿般蜷曲的身子，想到她空无一人的手机，想起她说“我没有朋友”的样子，又是一阵心疼。
忽然很想为她做点什么。
想了想，便将地上的手机拾起，输入自己的手机号码，写上名字，然后保存。
看着那略显孤零零的名字，我回头看着她，一手轻抚着她的发，低声说道：“你不会一个人的，要相信自己，也请你相信我。”
想在离开前留个纸条给她。
我记得之前在苏纹的包里看到过一支钢笔。不过我没有在房间里找到便签纸，于是只能用印着酒店logo的纸巾给她留了个字条。
“也许你已经不记得我了，但我真的很想交你这个朋友。请不要拒绝我。索梨生。”
用手机将字条压在床头柜上，伸手将灯光调到最暗，我最后望了一眼熟睡中的苏纹，便起身离开房间。
路过接待大厅的时候，我塞给那女孩一些小费，请她在早上店铺开门的时候帮我买盒醒酒药送到房间。
她眼神怪异地瞅了瞅我，最终还是答应了。
谢过她后，我便走出了酒店大门。
凌晨两点四十五分，我一头栽倒在自己的大床上，不理会兮荏让我去冲凉的声音，只觉得很累。
快要睡着的时候，我好像听到自己在说：“不要一个人……”
早上8点，我是被兮荏拍醒的。
当我朦胧着双眼坐起身时，发现自己已经换上了睡衣。
见我看着睡衣还有些呆滞，兮荏笑着戳了戳我，“睡糊涂了？还不快点去冲个凉，昨晚居然没洗澡就上床，真是脏死了你。”
没有动，我依然坐在床上醒着神。兮荏却不给我时间发呆，连拖带拽地将我从床上拉了起来。
“懒猪。”将我推进浴室后，兮荏便开始整理床铺，“快点洗，洗完还得出去呢。”
“去哪？”抓了抓头，我记得今天一整天都没有工作啊。
回头瞪了我一眼，“不是说好今天去医院给仔仔打疫苗么，这都能忘啊？”
“啊……”终于回过神来，我一边挤着牙膏，一边回头对兮荏嬉皮笑脸，“没忘没忘，怎么会忘呢。”
吃早餐的时候，忽然觉得餐桌上的气氛有些不太正常。
以往的每个早餐时间，都是梨妈例行训话的时候。
然而这天早上的梨妈，却一反常态地一句都没有训斥我。
之前兮荏已经跟我说了，昨晚梨妈和她一起，一直在等我回家，而我却那么晚才回来。
为此，我想她今早一定会说我两句。比如让我少喝一点，或者早点回家之类的。然而，她却一句话都没有。
兮荏看了看我，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用完早餐，梨妈抱着仔仔在房间里踱步，而兮荏则进了厨房洗碗。
在沙发上收拾待会儿出门要用的东西，却见梨妈忽然走到我面前，然后语重心长对我说：“梨生啊，你都已经当爸爸了，有些事情，还是注意一点的好。”
“梨妈，你在说什么？”不明所以地抬头看去，却见她正皱着眉看我。
“幸亏昨晚是我帮你换的睡衣，这要是让兮荏看到了，还不定闹成什么样呢。”
皱了皱眉，我停下手中的动作，“梨妈，你究竟在说什么？”
往厨房里看了看，梨妈忽然抱着仔仔在我身边坐下来。
“我都看到了，你还想不承认么？”她指了指阳台刚晾上去的一件衬衫，“那上面可都是唇印。”
恍然大悟般，我笑道：“梨妈，你想多了。那是一个朋友喝醉了酒，我扶她去休息的时候蹭到的。”
轻轻拍着仔仔的背，梨妈又起身开始踱步。“不管怎样都好，你凡事想想仔仔就行。”
知道跟她解释不清，我索性也就放弃了。
继续着手中的活儿，在我将仔仔的小奶瓶放进包包里的时候，梨妈忽然将一支笔递给我。
“呐，你的笔。”
只看了一眼，便道：“不是我的，你问问兮荏，大概是她的。”
“在你外衣里口袋插着的呢，不是你的是谁的。”梨妈将笔丢在我身边之后便又抱着仔仔走开了。
伸手拾起，看着那暗红色的笔身，我猛然记起，这不是昨晚给苏纹留字条时用的那支笔么，怎么会在这里？
仔细回想了一下，才发现当时我写完之后，习惯性地将笔插回上衣口袋里了。
怎么会这么大意……
暗自摇了摇头，心想，得找个机会还她。
于是掏出手机准备给她打个电话，却又想起，自己并没有记下她的号码……
暗叹一声，我有些颓然地将手机放下。
不过转念一想，她那里有我的号码，只要醒来看到字条，应该就会打过来的。想到此，我又舒心了不少。
将笔揣进怀里，心想，只要等她打过来就好了。
接下来的一整天里，我和兮荏带了仔仔去医院，然后陪梨妈去了市场买菜，接着，傍晚又被兮荏拉去看了一场电影。在这中间，除了接到一个青云打来的电话，一直到晚上睡觉，我的手机都没有再响过。
我想，她明天应该就会打来了，再等等吧。
然而，一直到这一年结束，苏纹始终都没有打过来。
或许，我该多给她一点时间。也许明天，也许明年，也可能，她永远不会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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