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第六章
时近六月，天气逐渐燥热起来，玖兰府的下人着手准备起消暑用具，每日的早餐也清淡了很多。
凭心而论，蓝堂是不怎么喜欢这种黏黏腻腻热得发闷的季节的，是以每逢夏日，他都趁着时辰尚早、天气还算清爽的时候，将大堆的文书送到枢那里。
好在自家主人天生就是劳碌命，每日起早贪黑，倒也不介意自己大清早就带着公务骚扰他。
不过凡事总有例外。比如这日，蓝堂跑遍了后堂、前厅、偏厅甚至卧室，却都不见枢的身影，不禁剑眉一皱，在心底默默表达着不满：这已经是枢少爷本月第五次翘家了。
第一次是琉佳公主到达那日晚间，酒宴过后跑去洛河看日出；第二次则是赏月；第三次溜晃进天香坊鬼混；昨天一早据说是去买凉粥；至于今天么，按照给枢开门的老仆的说法，叫做不知所踪。
想到这里，蓝堂忽然觉得一阵无力。所以他当然也不可能想到，枢今早的失踪，其实只是心血来潮地出去散步罢了。
日上三竿，洛阳的街上已十分热闹，枢一派悠然地漫步在喧嚣的人群中，好不惬意。
“你这家伙翘家倒是翘得心安理得。”身边跟着的“从犯”有些好笑地看着他怡然的神态，挪揄了一句。
“君子所为坦荡，难道还要心虚不成？”眼睑抬抬，扫向身旁之人。
“哦，听你此言，我倒想为每天勤勤勉勉为你工作的蓝堂等人说声可惜了。”金发男子摇头叹道。
“你这么说就不对了。我难得放假陪你，你不高兴么？”语气依旧轻松，秀气的眉却已挑起。
“休息固然是好，不过我瞧着你这样休息下去，不出数月，玖兰家的书房就该被文件淹没了。”金发男子摇
摇得更厉害了。
“你应该相信蓝堂和蓝伽的能力。”不负责任的主人笑得狡黠。
“他们两个要是听到这句话会哭的。”从小爷爷就教导他，当什么都别被他人当苦力使，尤其是这种伤身又伤神的苦力。
“他们敢。”血红色的眼眸微微一弯，恶劣的话语随口而出。
“既然你这么有空，何不陪陪你那未来的夫人？”虽然很想看看枢当面威胁两人的情景，不过一条还是觉得不把真心话说出来比较好。
“人家每日可是忙得很，只怕没功夫搭理我。”语气不咸不淡，平静无澜。
“你这主人可真做得失格了。”话虽如此，却是丝毫没有数落之意，“想来人家自西域远道而来，纵是没有婚约，地主之谊总还是要尽的。”
“我知道。你莫要操心这些。”枢淡淡道，“我不去打扰她，她才能安心完成自己的计划。”
“你近日将府里的守卫压减不少，想来也是为此？”看似随意的一问，却隐隐带了些试探的意味。
枢眼神一变。缩减守卫的事情，除了蓝堂与蓝伽之外，他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而依蓝伽办事滴水不漏的个性，也绝不会轻易让人察觉此事。然则，却还是让他发现了么？
枢不由庆幸，幸好，他与他是站在同一阵线的。
“你如何看她？”刻意不给出答案，枢却是问了与先前毫不相干的问题。
“非是池中物。”只待五字，却是不低的评价。
“若非如此，岂不无趣？”枢宛然而笑。
“确实。想来你已有了万全之策。”将身旁人洞悉的笑容看在眼里，一条道，“不过出于道义，还是提醒一句，小心做得过头反被欺。”
“她若是做得到，我倒要对她刮目相看了。”言罢，但见不远处的公开亭前站了许多人，交头接耳地在议论些什么。
一条和枢走得近了，才看到人群之前还站着一队兵将，皆是御内侍卫的打扮。队伍站立的后方，一张明黄色的告示煞为惹眼。
细看才知，那是一张皇榜，求医术高明之人，治慕阳公主奇疾。成者赏黄金三万，玉石三千。
人群骚动，议论声四散开来，显然是对面前丰厚无比的报酬动了心。唯有最后两人，却是对着眼前的酬劳毫不在意，眼中一片坦然。
“如此，你倒是可去一试。”枢瞧着身边人道。
“说的也是。”微暖的笑意漾在嘴角，翠绿色眸里浸出琥珀的光华，美丽不可方物“不过，似乎有人捷足先登了。”
一条顺着皇榜的方向指去，但见一名中年男子准备伸手去揭皇榜，却被拦住。
“先生要揭此榜，须有凭证。” 侍卫中一名长官模样的人对着那中年男子道。
“不知几位官爷要的是何凭证？”中年男子略显疑惑。
“至少要让我们知道，先生医术如何。”为首之人面无表情地答道。
“哦？那要如何证明？”
“这个……”长官话还未完，只闻人群中忽地有人呼吸急促，吞吐不畅，额头泛起细蜜汗珠，脸色逐渐青紫。
“哎呀，有人发病啦！”人群之中有人大喊。
“大夫在前边，快将人抬过去！”
话音方落，便见人群中让出一条通路来，两名青年抬着呼吸不畅的病人越过人群，将人平放在那中年男子面前。
中年男子起先也是一愣，想不到刚说要考查他的医术，便遇到了这么个突发状况。好在医者父母心，见病人面色痛苦，当即行起急救措施来。
从病者的表现看来，似乎该是气喘，然而试过好几个应急措施都无效后，中年男子倒是越发疑惑了。手指
并搭上病人的脉搏，这一搭却是让他吓了一跳——他根本就摸不到患者的脉搏在何处！
这这这……这该如何是好？中年男子只觉得浑身冷汗淋漓。
长官由始至终冷眼看着中年男子实行救治，此刻见他不解的模样，心中已是明了了七八分。顺带瞥向人流，却见人群后面两人长身而立，已是不凡，其中一名金发男子更是笑容淡定，仿佛早将一切了然。
“那人本就没什么大碍，不过演戏而已。”一条凑在枢耳边，轻声说了一句。
他说的时候声音很轻，若是一般人，绝听不到。然而为首的御前侍卫功夫了得，却是将这关键的一句一字
漏地捕捉到了，心中暗暗惊奇，于是拨开人群，走到一条和枢面前站定，对着前者抱了抱拳道：“公子如何道是那人无碍？”
“呼吸急促，乃是故意而为，然声线并无异样，气管完好，不似发病所致。再者额前汗珠，是用内力强逼出的，并非虚汗。”大略说完，又补一句，“如果没有猜错，他便也是大内侍卫罢。”
一袭话惊醒四周人，人们这才知道这个巧合仅是早就安排好的一场戏，为的便是考验收榜人之医术。毕竟医治的对象是高高在上的公主，自然更需谨慎。
再说眼前，方才大胆欲揭皇榜的人见了眼前这般，已知奖赏无望，便早趁了大家的注意力放在那两个俊美少年身上时溜之大吉，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听得一条的解释，知道眼前的金发男子非是胡乱猜中，侍卫长官更觉惊叹，单是想及他不用把脉，仅仅远望便勘破戏码的手法，便是一阵唏嘘。倘若不是同时具备高超的医术与超常的洞察力，便不可能做到如此。
“公子可愿到宫中一试身手？”
一条没有立刻答应，而是望了眼身边的好友，才应声道：“劳烦大人引路。”
这是一个对宫中有些特别的日子，医治慕阳公主顽疾的大夫被宣入宫里，经过层层叠叠的审查考核，将近酉时才得以替玛利亚公主进行诊治。
优姬约是过了酉时才引喧儿去往沁红殿的方向，只见少女长发绵绵，一双大眼睛灵动闪耀，脸上虽不失脂粉，却也似粉妆扑面，煞为动人。
优姬若有所思地走在前边，忽地听闻些许声响，不由停下脚步。
几位宫娥的谈笑声跃过深宫，传进这方耳里：
“听说今天有外面的大夫进宫来给玛利亚公主看诊，不知道是怎样的人呐？”
“啊，我已经见过了。”活泼欢跃的语调里带着掩藏不住的兴奋，“还很年轻呢，长的好生俊俏的。”
“真的？”另一个声音透出些许诧异的波动，似乎是被激起兴趣了。
“那是自然，我还从没见过那样的人呢~”也许是一时间想不出用什么词语来形容，原先轻快的语调此刻也顿了一下。优姬大概是可以猜得出说那话的宫女的表情的，热切的，欢跃的，面颊微红，与不久前的自己何其相似。
优姬方才回过神来，却闻一个略微年长的沉稳声音插进话来，将年轻婢女们的谈笑打断：“莫要在这里胡言，还不赶紧做事去。”
于是先前的那几名宫娥识趣地闭起嘴巴，轻了声响。
喧儿见优姬长久地停在路上，不由上前提醒：“公主，您可是还要去沁红殿？”
“嗯。”优姬吸一口气，定了定神，这才道：“你看我，差点把正事忘记了。”这才又迈开步子，细薄的轻纱就着浮风微微舞动，绰约身姿。
走了没多久，优姬忽然想起几天前玛利亚告知自己想要治好腿疾时的神情。
那时慕阳公主的脸色依旧灰白如许，却掩不住眉宇间透出的轻浅笑意，淡雅脱俗，足叫百花也为之失色。
午后的阳光照进屋内，让她几乎淹没在金色的光华里。
随后，那句话语毫无预兆地脱口而出：
“优姬，我……决定把病治好。”
一贯轻微的言辞里，宣泄的竟是连优姬都不曾熟悉的决定与肯定。
“喧儿，你说为什么玛利亚姐姐忽然改变心意了呢？”少女特有的声线溢出，问向立于身后的温顺婢子，似乎是想从他人的言语中寻得答案。
“喧儿愚笨，不曾明白。”这个问题对她那样的婢女来说，根本无从揣摩。
“哈，真巧，我也是呢。”长发抖动，白皙的脸颊回转过来，嘴角上扬三分。
慕阳公主的病是先天隐疾，自从六岁发病后便不可收拾。早些年宫中的御医也曾集中会诊，得出的结论是一致却也残酷的：慕阳公主这病，他们无能为力。玛利亚也是知道了这点，才拒绝了过后各种的尝试。原因很简单，既然治不好，便毋需多花心力。而今，明知治愈的几率少之又少，却变了心思。这一点，优姬始终都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不过，玛利亚姐姐想着要康复，总还是好的。”不管，有什么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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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如何看她？”刻意不给出答案，枢却是问了与先前毫不相干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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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吸急促，乃是故意而为，然声线并无异样，气管完好，不似发病所致。再者额前汗珠，是用内力强逼出的，并非虚汗。”大略说完，又补一句，“如果没有猜错，他便也是大内侍卫罢。”
一袭话惊醒四周人，人们这才知道这个巧合仅是早就安排好的一场戏，为的便是考验收榜人之医术。毕竟医治的对象是高高在上的公主，自然更需谨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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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可愿到宫中一试身手？”
一条没有立刻答应，而是望了眼身边的好友，才应声道：“劳烦大人引路。”
这是一个对宫中有些特别的日子，医治慕阳公主顽疾的大夫被宣入宫里，经过层层叠叠的审查考核，将近酉时才得以替玛利亚公主进行诊治。
优姬约是过了酉时才引喧儿去往沁红殿的方向，只见少女长发绵绵，一双大眼睛灵动闪耀，脸上虽不失脂粉，却也似粉妆扑面，煞为动人。
优姬若有所思地走在前边，忽地听闻些许声响，不由停下脚步。
几位宫娥的谈笑声跃过深宫，传进这方耳里：
“听说今天有外面的大夫进宫来给玛利亚公主看诊，不知道是怎样的人呐？”
“啊，我已经见过了。”活泼欢跃的语调里带着掩藏不住的兴奋，“还很年轻呢，长的好生俊俏的。”
“真的？”另一个声音透出些许诧异的波动，似乎是被激起兴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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优姬方才回过神来，却闻一个略微年长的沉稳声音插进话来，将年轻婢女们的谈笑打断：“莫要在这里胡言，还不赶紧做事去。”
于是先前的那几名宫娥识趣地闭起嘴巴，轻了声响。
喧儿见优姬长久地停在路上，不由上前提醒：“公主，您可是还要去沁红殿？”
“嗯。”优姬吸一口气，定了定神，这才道：“你看我，差点把正事忘记了。”这才又迈开步子，细薄的轻纱就着浮风微微舞动，绰约身姿。
走了没多久，优姬忽然想起几天前玛利亚告知自己想要治好腿疾时的神情。
那时慕阳公主的脸色依旧灰白如许，却掩不住眉宇间透出的轻浅笑意，淡雅脱俗，足叫百花也为之失色。
午后的阳光照进屋内，让她几乎淹没在金色的光华里。
随后，那句话语毫无预兆地脱口而出：
“优姬，我……决定把病治好。”
一贯轻微的言辞里，宣泄的竟是连优姬都不曾熟悉的决定与肯定。
“喧儿，你说为什么玛利亚姐姐忽然改变心意了呢？”少女特有的声线溢出，问向立于身后的温顺婢子，似乎是想从他人的言语中寻得答案。
“喧儿愚笨，不曾明白。”这个问题对她那样的婢女来说，根本无从揣摩。
“哈，真巧，我也是呢。”长发抖动，白皙的脸颊回转过来，嘴角上扬三分。
慕阳公主的病是先天隐疾，自从六岁发病后便不可收拾。早些年宫中的御医也曾集中会诊，得出的结论是一致却也残酷的：慕阳公主这病，他们无能为力。玛利亚也是知道了这点，才拒绝了过后各种的尝试。原因很简单，既然治不好，便毋需多花心力。而今，明知治愈的几率少之又少，却变了心思。这一点，优姬始终都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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