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1]劫至缘起
阳春三月，溪澈柳初装，花未开全。
琴声纷扬，青衣柔舞弦，弱冠即满。
树影婆娑，青衣人儿临溪盘坐，玉指撩拨，余音袅袅。鱼儿畅游，禽鸟脆啼，那人儿凤眼含笑，融情自然，好不惬意。
江湖打杀纷扰，尽人皆为功名利禄往，他却不屑。纵然是武林盟主又如何？还不是为名利所累，勾心斗角，暗箭明枪。就是与近人饮，觥筹交错之间，都免不了处处设防。怕一朝梦醒，身首异处，如何睡得个安稳觉？入世相争，怎比得上隐逸山川来的逍遥快活！
就是仙子相求，都莫指望他会动了进这恼人江湖的念头。
可偏偏那些个武林人士三天两头便要来叨扰一番，约个清净之地切磋武艺。
在他看来，就是三拳两脚的功夫来回比划，内功都尚未修得纯熟呢，就急于效仿高手过招，在旁人看来岂不好笑？内力不足，挥剑似舞，又没那些个艺妓舞得动人，或是依仗蛮力，如屠夫刮肉般。
不过青衣公子倒也不排斥，遇上了只当是看戏消遣，与己无关。
这不，打斗声又搅得鱼鸟惶惶，青衣公子一手执琴，脚步轻点，转瞬就飞身上了树冠。他第一天来就已看过一场了，两个风度翩翩的少年郎，礼数还挺周全，又是互让又是亮式，除了大喝的声音清脆还算悦耳，其它的实在没有看头，招招虚浮。
没想到今天又赶一场，青衣人儿不过想在这山涧弹会儿瑶琴，也不知是讨了什么彩头，总是有人要演戏给他看。
可惜这次似乎不是场好戏——
眼下男子一袭红衣赤灼，耀目张扬却不显浮奢，倒塑得身形愈发修健。
红缎，当真不是尽人皆可为衣的。
男子脚步凌乱，踉跄逃至溪边，树上人儿心知他已到了极限——毒欲攻心，想罢只见他扣捂心口，手中利剑滴答落血。
现在应是筋脉受阻真气遭抑，再高的功夫也难于施展了罢。树上人儿心中揣测，目不转睛的屏息静观：眼看追兵迫近，这男子若是刚烈，那定是血溅五步自刎于前；若是造作，必会失声讨饶被擒于后……
但谁料这男子面临生死之际，竟是傲然回身长笑，声破九霄。虽然摇摇欲坠气息不稳，却仍能震慑寻迹之众，僵立片刻无一敢前！那眸子里哪儿有临危的挣扎动摇，分明是不羁、轻蔑、俯瞰、阴冷狡黠，是不带丝毫空茫混沌的炯然！
不过一眼，就搅乱了青衣人儿的静宁心潭，扬手便是一曲‘宁夜如水’——琴音清澈绵长，细细如蚕丝裹身，袅袅若轻风入耳，微柔微凉微沉微醺……曲终收拨，树下众人已尽数睡去，面色祥和。
青衫人儿衣摆翻扬，轻盈落地，踱步到红衣男子身边。垂眼相视，三分欣赏七分懊恼——自己从不曾如此鲁莽行事！
抱琴欲走，终难移步，心道：救都救了，何苦还留他半死不活？若营救他的人迟迟未到呢？
一声长叹、连连摇头过后，青衣公子摸了摸腰间的悬玉，眼帘一垂，还是拣起了地上说睡也好说昏也罢的红衣男子……
……
青衣人儿点一支月桂香，将桌上各色小瓷瓶一一收好，药叶粉末各归其位，把支窗的细木棍儿换了根短的，并不打算关上。
再转回身的时候，正巧对上红衣男子的一双狼眸，锋利、警惕、邪恶、又不羁。就是那么一双分明而多情的眸子，让他当时少有的鲁莽，现在仍会片刻的分神，随即，不由自主的绽出了一贯温吞柔软的笑容。
这回倒是红衣男子有些发怔，但他只是看着他，完全没有回应以笑容亦或言辞的打算。
青衣人儿还真设想过，他醒了之后应该会问，这是哪里，自己是何人，为何救他之类，或者来个自我介绍，再感激涕零。
可这红衣男子偏偏什么都没有做。
只是检查了一下伤势，发现都处理妥当并且已经无碍的时候，又抬头看了自己一眼。然后稍稍挪动了下身体，固定在一个更为舒适的姿势，就闭上眼睛不动了。
“你已昏睡了十几个时辰，再睡，怕也睡不着了罢。”青衣人儿看他微微皱了皱眉，想是说中了，便觉得有趣，不免又是一团笑意浮于唇边。
“再弹一曲吧。”男子的声音有些低沉，又有些轻浮，说来矛盾，但从他口中倾吐而出，倒也和谐。
青衣人儿纤纤细指摩擦着悬在衣摆的玉佩，温润如脂，这是他自幼的习惯了，笑道：“不知在下是否有幸请公子配箫？”
方才帮他解衣治伤之时，发现这张狂不羁如他的人，竟会在腰间别着一枚精致的红木短箫，还系了流苏白缨下垂两粒剔透黄晶。从那已然泛光的箫身，不难看出是常拿在手中吹奏磨出来的。顿感好奇之余，还带些了亲切，他诚然是不懂箫的，但一把紫檀木瑶琴，倒也从未离身，便自诩为痴音同道。
男子斜目而视，正好看到青衣人儿含笑抚着玉佩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凌厉。起身一晃就到了青衣人儿身前，抓过那玉就径自赏玩起来，好不霸道。
青衣公子一惊，薄唇微启，终究还是把纤纤秀指收了回来。
男子吊玉而视，又摸了摸，颇有深意道：“剔透晶莹，好水头！细滑如脂，好质地！皎雪无暇，好呈色！这白玉可是佳品中的极品……”
“公子还懂玉？”青衣人儿见他说的头头是道，煞有介事的样子，有些惊喜，“在下不懂玉，是家中人配的，自幼便带着了。”这惊喜中，埋了一丝不可见的试探。
其实这放浪不羁的男子哪里懂什么玉，他那手茧子尽为练武而生，可从来无暇赏玩这些外秀之物。虽然这玉打眼儿就知道是好货，但究竟好在哪里，他就不懂了。方才说的内行话，是偶然听人评玉的说辞，拿过来用用而已，对错不知。他感兴趣的不是这玉，而是玉上的纹饰——一朵镂边九叶莲，雕的何其灵妙清逸。
红衣男子把玉挂回青衣人儿腰间，轻浮道：“那箫已不能吹了，若是人称毒手医仙的绝音公子想听，我这就去集市买一支新的。”
‘毒手医仙’、‘绝音公子’……这些词，还真是许久未听过了。江湖纷乱，风云变幻未有时，多少人物，是只能轰动一时，随后，便被众人忘于脑后了。
红衣男子边说边侧目观察着青衣人儿的神色，对方有片刻的犹豫，随后落落大方道：
“在下怎敢劳使炼月教的陆教主呢……”
不错，这红衣男子正是短短一载便把武林搅得血雨腥风几度临，在江湖中风声正紧的魔教——炼月教的教主，陆恒一！
原来，他们彼此都已经猜到了对方的身份。
陆恒一打量着面前款款而立，笑容纯良的青衣人儿。撇开江湖流言不谈，单凭这不急不缓出言得当的时机把握，也断不是表面看起来温吞好拿捏的主儿。
“哦？”陆恒一的声音上挑，眸子里的阴冷狡黠，迅速被他遮掩住，怪声道：“一把素琴敌冷箭，却从不在武林中留名的绝音公子真是菩萨心肠，知道我是魔教还愿搭救？”之所以说这声怪，不是阴阳怪气的怪，而是怪在明知道他这话里别有意图，但就是体会不透。
“什么绝音公子，都是武林中人乱叫的。在下单名一个‘夜’字，黑夜的夜……”这青衣人儿倒不是刻意想隐瞒什么，只是连名带姓的一起说，听起来有些怪，而且，他也不希望让人联想起什么——白夜。
他只想游山玩水，闲散度日，何须自讨麻烦在江湖中留下名号呢。今日也不知怎么了，竟会对这魔教教主透露真名，也许是因为自己早已听闻过他的大名，礼尚往来？
“在下无心踏足武林，江湖纷争与我何干？你是否魔教中人，于我无异。”
陆恒一看白夜神色认真，似乎真的超脱世俗，不愿涉足江湖，也委婉的道出了救自己并非另有目的。
“那你救我就不怕惹祸上身？”
这话让白夜皱了皱眉，若是以前，他定然是不救的，这次不知道中了什么邪了。他绝称不上是菩萨心肠，不然不会得名毒手医仙。
他在医学上的天赋可谓旷世奇才，医毒不分家，他的毒术更是了得。
他能救人于水火，亦能杀人于无形。
不过倒也忌讳赶尽杀绝，否则人已死尽，如何能传出‘绝音公子’这名号？
“哎……到时还望陆兄出手相助……”白夜一个拱手，露出无辜的眼神，却多了一丝顽皮。
“哈哈~”陆恒一大笑起来，看他那无所谓的样子，根本就不当回事儿没往心里去，哪里还需要别人相助啊！
“有趣有趣，夜，我去买箫，还真想跟你和一曲！”陆恒一黑润的眸子里总有跃动的光彩，咄咄的摄人，让人不能忽视，也不能不感到这目光如此真切的落在自己眼里，盯着自己的灵魂。
虽然白夜只告诉了他自己单名一个‘夜’字，但没想到他竟然不加修饰就这么直呼出口了，也太过亲昵轻浮了吧？
“你的伤……”
“这点儿小伤不碍事，要不是他们用毒，就凭那么几个宵小鼠辈还想伤我？”陆恒一语气一扬，颇为自负傲慢。
白夜对自己医术的自信不亚于陆恒一的自负，而且陆恒一也的确有副习武之人的好筋骨，白夜倒是不担心。看他一脸再不活动一下就要憋死了的样子，白夜就笑了，笑得温文尔雅，恬淡清冽。
陆恒一也笑了，那么张狂不羁，轻浮邪魅。
此二人笑得没有半分相似，一温一烈，竟神奇的交流无碍。
陆恒一大步流星的刚走到房门，又一个反身折了回来，到白夜跟前眨着眼睛，面无愧色道：“我身上没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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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恒一也笑了，那么张狂不羁，轻浮邪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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