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四十六节
老爸去世后不久，老妈把缝韧机从街上搬回家，不再专门做衣服，白天上山干农活，傍晚回家或者早上出门时与奶奶或伯母狭路相逢总免不了一场激烈的骂战。晚上，就让姐姐给她提着自制的煤油在缝韧机面前，哒哒地为别人做衣服做到深夜，姐常常忍不住打瞌睡，把煤油拿歪了，有时被说，有时被骂，有时被打，我就在旁边期待姐打瞌睡时的搞笑模样，看着她被骂幸灾乐祸，并且不时向母亲报告：“她又在打瞌睡了。”常气得姐横眉瞪眼地看着我，碍于老妈的威慑又不敢怎么样。我这样做只是想逗老妈笑笑，很少看到她笑过了，只有在这样的夜晚我打小报告时偶尔笑笑，只有在夜晚少了争吵，才显得这么宁静、温馨。
老妈就这样靠着做衣服赚点零用钱。也就是在这样的夜晚，有时老妈做衣服做着做着就突然哭起来，随后姐也跟着哭起来，在昏暗的煤油灯光中抽泣，那时我搞不清为什么，感觉莫名其妙。第二天偷偷问姐为什么哭，她说：“我也不知道，妈哭我就跟着哭了。”有时候晚上偶尔闲下来，我们围坐在火碳箱里取暖，刚开始还很高兴，老妈教咱们唱几首歌，唱着唱着就哭了，气氛骤转直下变成了悲伤，这样阴晴不定的差点没把那时的我整成心脏病。那时老妈日夜忙碌在农活与做衣服，姐上小学，放学就帮忙做家务，我也偶尔掺和一下，其余时间都忙于玩耍。
二年后
随着继父加入我们家，随后就有了双胞胎弟妹，原本除了吵架就静悄悄的我们家，现在无时无刻都在热闹着。两对小喇叭，不爽就闹，一会单奏，一会合奏，不论零辰午夜，不论黄昏清晨，想哭就哭而且哭得响亮，就算我没为他们鼓掌。最高Ａ潮部分就是吵架时分，两个小喇叭听到如此震天动地的疯狂怒骂，吓得合奏悲号，此时人声鼎沸，大人小孩都一起参加的盛世闹剧，声动全村，刺痛我耳，刺伤我心。
政府规定生育两个孩子以上，夫妻双方的其中一方须做结杂手术，当时老妈为了不让一家的劳动主力（继父）在日后的劳动中受后遗症影响，身体原本不好的老妈就自告奋勇地去做这一手术，此后常觉身体不适。由于老妈把缝韧机搬回家，很多老顾客都以为她没做了，而且越来越多的人都喜欢买衣服，不再买布现制了，请她做衣服的人也越来越少了，最后停业。随着人口的增加，经济压力越来越大，光靠守着那份薄田已无法养活家人。那时见同村的伙伴们都上学了，没钱只好让我怀着羡慕的心情在家里白等了一年，虽然我哭闹了无数次也没有任何效果。第二年上学是在舅家借的学费，之后读小学的学费每学期都是从舅家借的。
也就在上学这一年家里发生了很多事。那时伯父家修建新房，自己家土地不够用，就与协商占用我们家一小部分地，当时答应了，然而最后发现实际占地比协商时多占了一些，引起老妈不满。最后不知怎么的，突然土管局下来查，说伯父家修房没有经土管部门同意，属违法，已经搭好的房架被迫放倒，这在农村修房是犯大忌，引起伯父全家愤怒，把这一切怀疑是叔叔去政府告密所为，叔叔发誓说没干此事。我后来猜测或许是外人离间所为。悲哀的是人们常用怀疑就是事实的方式去做一些事情，再加上伯母这种催化剂式的人物，经一些小事为导火线，于是引起两家人大战一场，原本关系就不怎么好，经这一次彻底破裂。叔叔感觉作为外人受到了欺负，男人间的矛盾是深层的，不易结，结了就难解，越结越深。两家人共住一个三合院，低头不见抬头见，却常横眉冷对。
一方面是家里的经济压力大，另一方面也许是为了缓和矛盾，继父外出打工，农忙时节只好请附近的舅家人帮忙，平时全靠老妈一个人忙里忙外，弟妹才两岁，需要照料，根本应付不过来，于是姐自动辍学了，专门照顾弟妹和做家务，老妈就忙农活。那时姐读三年级，其中因考试不及格留了两级，其实她很聪明，只是她无心学习，现实也没有给她安心下来学习的机会，家里发生那么多事，再加上她常是上完学就做饭、扫地、洗衣服等家务，继父出去后，还要照料弟妹，放假还得帮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农活。每次都要等学校预备玲响了才去上学，我们家离学校，步行十分钟就到，预备玲是上课前十分钟敲响，时间计算刚好，我估计她做完家务已经很累了，上课大部分时间都是在睡觉休息吧，哪还能学习。那时我读一年级，放学得回家帮忙做家务，有时帮忙洗洗弟妹尿布，有时扫扫地，有时洗洗碗……
那时没钱买书包，是老妈用破布在缝韧机上改装的手工艺品；那时没钱理发，是老妈用剪布的剪刀给我理的参差不齐的汉奸头；那时没钱买衣服，就用破布或不能再穿的旧衣服给我改装；最让我无法接受的一次是实在拿不出其它颜色的布料了，老妈就用姐穿过的那件打了无数补丁、已经变小了、破旧不堪的红色衣服给我改装，那时男生与女生所穿衣服的颜色有严格限定的，我拒绝穿那件红色的衣服去学校，可拒绝无效，被老妈用树枝条硬逼着去学校，到了教室，同学们见了我哄笑不已，嘲笑我穿女生的衣服，而且一个同学还高声地说：“是他姐穿过的那件衣服。”我红着脸，感觉自己像一个小丑。衣服虽是五颜六色，但却被姐洗得很干净，家虽穷，却被姐整理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木地板拖得黄灿灿的，光亮亮的，那时就算在地板上打滚也不会脏衣服。
我每天必备的家务是早上放学和晚上放学都要削土豆或红薯皮，常划破手皮，因为那时几乎冬天吃红薯，夏天吃土豆，和少量米一起煮，偶尔和玉米粉煮，米饭得留给弟妹。每年秋收都要交公粮，土地不多的我们家，大米到最后所剩无几。生火煮饭，常被烟熏得眼泪直流，灰顺着泪贴在脸上，像小花猫，额头上方的头发常被火烧得黄黄的。
只要不下雨，下午放学后就会背着背篓到后山捡一背干柴，趁着暮色匆匆回家，刚开始和姐一起去，后来就独自一个人去，偶然会跟同村伙伴一起去，不过他们都是去砍柴，只有我是去漫山遍野捡干柴，因为我们家只有一小块林地，而且没树可砍，都被别人偷光了。而且就连捡点干柴也得看别人家的脸色，村里有的人家的林子，是不让我们去捡的，宁愿让那些枯枝在地上烂掉。放假就是一天捡三背干柴回家，早上一次，中午一次，下午一次。
刚开始有点害怕，山上的乱坟，野兽，特别是蛇。后来渐渐习惯了，那些蛇似乎也认识了我似的，咱们碰面也互不侵犯，后来渐渐地我迷恋上了后山，这里花草树木，飞禽走兽，清风阵阵，安安静静，只有悦耳的鸟语，风吹动树梢的哗哗声，小草起舞，蚂蚁打架，野花含羞，野果可口……相对我那个争吵不断的家，这就是天堂，有时我讨厌回家，捡好柴后，尽量在山上多呆些时间，晚些回家。放假有时也呆在家里带弟妹，费尽心思哄他们不闹，姐跟着老妈去干农活，我就成了一杂工加兼职保姆，姐就更惨了。
这学期特别忙，我有空就得去帮忙干农活，老妈一个人根本忙不过来。农活很杂，田里需牛松泥，一田要松好几次，我家没钱买牛，只能又请人又请牛。田是分散布局，东一块，西一块，耕作很不方便。其间播种，育秧苗，插秧，除草、放水，杀虫，除草，收割谷子、稻草，除壳，晒干，储存，其间需费很多心思，花很多力气。特别是干旱，争水打架者无数，我们势单力薄争不过，只能任其干旱或者深夜打着电筒去偷偷浇灌一点。生在21世纪，生产方式却还停留在五千年前的牛耕时代，完全人工化，其艰辛无法言说，只能以“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概括之。
旱地种植，主要是在山上，也是东山一块，西山一块。家乡形若一条长长的大船，一座座大山远看若巨龙腾飞而出，巍峨雄壮，山上丛林密布，蜿蜒至山外青山。一条马路连着一座座村庄，村子依山而傍，前面是一大片水田，一条大河弯弯曲曲横穿水田，从山的尽头而来，流向另一个山的尽头。村子对面是几座险峰拔地而起，直插云天，险峰只长浅草，最多添几棵低树倒立，裸露出白岩，若美女坦胸露乳，裸露出雪白的肌肤；半山腰上，一口巨大的朝天洞，若山峰身上一个大大的窟窿；洞口旁边，凸出来一部分，像少女凸起的乳房，上面却是坟堆无数，安放着惨死的亡灵；放眼望去，能看见父亲那一处低矮的孤坟，在悬崖边上，似乎摇摇欲坠，一条小道盘旋而上，连接着生与死的两端。
老妈就这样靠着做衣服赚点零用钱。也就是在这样的夜晚，有时老妈做衣服做着做着就突然哭起来，随后姐也跟着哭起来，在昏暗的煤油灯光中抽泣，那时我搞不清为什么，感觉莫名其妙。第二天偷偷问姐为什么哭，她说：“我也不知道，妈哭我就跟着哭了。”有时候晚上偶尔闲下来，我们围坐在火碳箱里取暖，刚开始还很高兴，老妈教咱们唱几首歌，唱着唱着就哭了，气氛骤转直下变成了悲伤，这样阴晴不定的差点没把那时的我整成心脏病。那时老妈日夜忙碌在农活与做衣服，姐上小学，放学就帮忙做家务，我也偶尔掺和一下，其余时间都忙于玩耍。
二年后
随着继父加入我们家，随后就有了双胞胎弟妹，原本除了吵架就静悄悄的我们家，现在无时无刻都在热闹着。两对小喇叭，不爽就闹，一会单奏，一会合奏，不论零辰午夜，不论黄昏清晨，想哭就哭而且哭得响亮，就算我没为他们鼓掌。最高Ａ潮部分就是吵架时分，两个小喇叭听到如此震天动地的疯狂怒骂，吓得合奏悲号，此时人声鼎沸，大人小孩都一起参加的盛世闹剧，声动全村，刺痛我耳，刺伤我心。
政府规定生育两个孩子以上，夫妻双方的其中一方须做结杂手术，当时老妈为了不让一家的劳动主力（继父）在日后的劳动中受后遗症影响，身体原本不好的老妈就自告奋勇地去做这一手术，此后常觉身体不适。由于老妈把缝韧机搬回家，很多老顾客都以为她没做了，而且越来越多的人都喜欢买衣服，不再买布现制了，请她做衣服的人也越来越少了，最后停业。随着人口的增加，经济压力越来越大，光靠守着那份薄田已无法养活家人。那时见同村的伙伴们都上学了，没钱只好让我怀着羡慕的心情在家里白等了一年，虽然我哭闹了无数次也没有任何效果。第二年上学是在舅家借的学费，之后读小学的学费每学期都是从舅家借的。
也就在上学这一年家里发生了很多事。那时伯父家修建新房，自己家土地不够用，就与协商占用我们家一小部分地，当时答应了，然而最后发现实际占地比协商时多占了一些，引起老妈不满。最后不知怎么的，突然土管局下来查，说伯父家修房没有经土管部门同意，属违法，已经搭好的房架被迫放倒，这在农村修房是犯大忌，引起伯父全家愤怒，把这一切怀疑是叔叔去政府告密所为，叔叔发誓说没干此事。我后来猜测或许是外人离间所为。悲哀的是人们常用怀疑就是事实的方式去做一些事情，再加上伯母这种催化剂式的人物，经一些小事为导火线，于是引起两家人大战一场，原本关系就不怎么好，经这一次彻底破裂。叔叔感觉作为外人受到了欺负，男人间的矛盾是深层的，不易结，结了就难解，越结越深。两家人共住一个三合院，低头不见抬头见，却常横眉冷对。
一方面是家里的经济压力大，另一方面也许是为了缓和矛盾，继父外出打工，农忙时节只好请附近的舅家人帮忙，平时全靠老妈一个人忙里忙外，弟妹才两岁，需要照料，根本应付不过来，于是姐自动辍学了，专门照顾弟妹和做家务，老妈就忙农活。那时姐读三年级，其中因考试不及格留了两级，其实她很聪明，只是她无心学习，现实也没有给她安心下来学习的机会，家里发生那么多事，再加上她常是上完学就做饭、扫地、洗衣服等家务，继父出去后，还要照料弟妹，放假还得帮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农活。每次都要等学校预备玲响了才去上学，我们家离学校，步行十分钟就到，预备玲是上课前十分钟敲响，时间计算刚好，我估计她做完家务已经很累了，上课大部分时间都是在睡觉休息吧，哪还能学习。那时我读一年级，放学得回家帮忙做家务，有时帮忙洗洗弟妹尿布，有时扫扫地，有时洗洗碗……
那时没钱买书包，是老妈用破布在缝韧机上改装的手工艺品；那时没钱理发，是老妈用剪布的剪刀给我理的参差不齐的汉奸头；那时没钱买衣服，就用破布或不能再穿的旧衣服给我改装；最让我无法接受的一次是实在拿不出其它颜色的布料了，老妈就用姐穿过的那件打了无数补丁、已经变小了、破旧不堪的红色衣服给我改装，那时男生与女生所穿衣服的颜色有严格限定的，我拒绝穿那件红色的衣服去学校，可拒绝无效，被老妈用树枝条硬逼着去学校，到了教室，同学们见了我哄笑不已，嘲笑我穿女生的衣服，而且一个同学还高声地说：“是他姐穿过的那件衣服。”我红着脸，感觉自己像一个小丑。衣服虽是五颜六色，但却被姐洗得很干净，家虽穷，却被姐整理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木地板拖得黄灿灿的，光亮亮的，那时就算在地板上打滚也不会脏衣服。
我每天必备的家务是早上放学和晚上放学都要削土豆或红薯皮，常划破手皮，因为那时几乎冬天吃红薯，夏天吃土豆，和少量米一起煮，偶尔和玉米粉煮，米饭得留给弟妹。每年秋收都要交公粮，土地不多的我们家，大米到最后所剩无几。生火煮饭，常被烟熏得眼泪直流，灰顺着泪贴在脸上，像小花猫，额头上方的头发常被火烧得黄黄的。
只要不下雨，下午放学后就会背着背篓到后山捡一背干柴，趁着暮色匆匆回家，刚开始和姐一起去，后来就独自一个人去，偶然会跟同村伙伴一起去，不过他们都是去砍柴，只有我是去漫山遍野捡干柴，因为我们家只有一小块林地，而且没树可砍，都被别人偷光了。而且就连捡点干柴也得看别人家的脸色，村里有的人家的林子，是不让我们去捡的，宁愿让那些枯枝在地上烂掉。放假就是一天捡三背干柴回家，早上一次，中午一次，下午一次。
刚开始有点害怕，山上的乱坟，野兽，特别是蛇。后来渐渐习惯了，那些蛇似乎也认识了我似的，咱们碰面也互不侵犯，后来渐渐地我迷恋上了后山，这里花草树木，飞禽走兽，清风阵阵，安安静静，只有悦耳的鸟语，风吹动树梢的哗哗声，小草起舞，蚂蚁打架，野花含羞，野果可口……相对我那个争吵不断的家，这就是天堂，有时我讨厌回家，捡好柴后，尽量在山上多呆些时间，晚些回家。放假有时也呆在家里带弟妹，费尽心思哄他们不闹，姐跟着老妈去干农活，我就成了一杂工加兼职保姆，姐就更惨了。
这学期特别忙，我有空就得去帮忙干农活，老妈一个人根本忙不过来。农活很杂，田里需牛松泥，一田要松好几次，我家没钱买牛，只能又请人又请牛。田是分散布局，东一块，西一块，耕作很不方便。其间播种，育秧苗，插秧，除草、放水，杀虫，除草，收割谷子、稻草，除壳，晒干，储存，其间需费很多心思，花很多力气。特别是干旱，争水打架者无数，我们势单力薄争不过，只能任其干旱或者深夜打着电筒去偷偷浇灌一点。生在21世纪，生产方式却还停留在五千年前的牛耕时代，完全人工化，其艰辛无法言说，只能以“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概括之。
旱地种植，主要是在山上，也是东山一块，西山一块。家乡形若一条长长的大船，一座座大山远看若巨龙腾飞而出，巍峨雄壮，山上丛林密布，蜿蜒至山外青山。一条马路连着一座座村庄，村子依山而傍，前面是一大片水田，一条大河弯弯曲曲横穿水田，从山的尽头而来，流向另一个山的尽头。村子对面是几座险峰拔地而起，直插云天，险峰只长浅草，最多添几棵低树倒立，裸露出白岩，若美女坦胸露乳，裸露出雪白的肌肤；半山腰上，一口巨大的朝天洞，若山峰身上一个大大的窟窿；洞口旁边，凸出来一部分，像少女凸起的乳房，上面却是坟堆无数，安放着惨死的亡灵；放眼望去，能看见父亲那一处低矮的孤坟，在悬崖边上，似乎摇摇欲坠，一条小道盘旋而上，连接着生与死的两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