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第二十一章
他的诗作开始又多了起来。尽管他努力改变着自己的风格，好使自己的诗多些豪放，少些抑郁，但灰色的格调却无法尽除。诗言志，顺其自然地写也好，基于此，他也不刻意改变自己，这样倒反而写得真切深挚……
他写的诗作只是誊录在自己的一个笔记本里，偶尔选取个别篇章交由李国庆转给柳云依，看能否发表在那本小刊物上。
这段时间，他还真没有接触过柳云依，也不知为什么，他不想让她见到自己，尽管他对她有着那么那么一种淡淡的牵挂与思念，然而这种牵挂与思念在心底是埋藏得那么深……
卢晓菀和李子祥比往常更关心林笙了。这正处于爱情甜蜜期的两个年轻人似乎有一种默契，就是把林笙作为一位兄长来看待，在生活上尽可能地对林笙有所照顾，有时帮他缝缝补补衣被，有时给他捎点儿土特产……
林笙也一不小心分别成了他们两个人的知心朋友，两个人之间有什么小别扭、小摩擦、小疙瘩之类的，都爱向他倾诉，而林笙尽可能地纵横摆阖，巧妙地调节着他们之间和谐甜蜜的爱情关系，有时还得煞费苦心、用点儿小手段，没点儿艺术，没点儿水平，是做不来也做不好这件事情的……
在某些场合，他也分别见到过白硕金和张士佳。
对于白硕金，若不是碰到对面，林笙是不会主动作声的。那次，他不得不开口说话：“白主任，你来了？”白硕金只是淡淡地从鼻孔里吐出一个“嗯”字，就威严地从他身边擦身而过了。
对于张士佳，他也是主动说话，因为毕竟人家是个女士，男士主动打招呼更显礼貌。张士佳只是若无其事地高傲地点点头，说上一两句不冷不热的话，也就扬长而去了。
在林笙眼里，白硕金和张士佳这种表现是一种难得的修为，没有两下子的人，是达不到这种从容淡定的程度的。
教委里代替林笙职位的是一所小学的男教师，林笙听别人说起过他，也亲眼见过他。
他要比林笙大上三五岁，矮个儿，体型方实，戴一黑塑料框的大眼镜，满脸粉刺，似乎青春期还没有过完，目光迟滞，从不敢正眼瞧人，仿佛一瞧会把自己的魂儿弄丢了，或者把别人像玻璃似得看碎了，说话瓮声瓮气的，更多的是嗫嚅无声……他教过的学生常给他搞恶作剧，把他整得一愣一愣地，有时会把他气急了，拎着笤帚一个劲地拍讲桌，以这种方式表示自己的愤慨和抗议……
有的学生竟给他作打油诗道：“此物只应地下有，为何出土到人间……”
他受不了这种作弄，拽着校长的胳膊要长短，非要把那些鬼学生开除净尽，否则他要罢工……
不过，他人是非常忠厚谦实的，难怪白硕金会看上他，把他调到教委发挥更适宜的作用……
林笙握过他的手表示祝贺，他不着边际地应道：“您是前辈，请多指教。”一句话，让林笙有些哭笑不得……
最让林笙快意的事情莫过于骑上自行车，沿着纵马河的堤路，一时缓行，一时飞驰……
堤路两侧植着参天的杨、低垂的柳，参差错落，叶片已全然金黄，不时随风飘落。有不知名的鸟儿啁啾不已，或憩于枝头，或游于水中。秋水盈盈，泛着明净的波光，把远天的云丝揽入怀中，已觉秋寒的鱼儿也不时跃出水面，试探一下空气的寒温，又倏而隐于水中，溅起一片水花，荡起圈圈波纹……
林笙知道秋风初萧瑟后凛冽，在凛冽来临之前，他尽情地感受着秋风的萧瑟寂寥，他想到了刘禹锡的诗句“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他的诗情虽有所激发，但心底最深最隐微处的寂寥落寞又有谁知晓……
冬天来到了，一片“愁云惨淡万里凝”的样子，整个视野只是灰蒙蒙的色调。
山也不再苍翠，尽管有松柏矗立，但也撑不起满山绿色；水也不再流淌，尽管冰下有潜流奔涌，但也荡不得舟楫。
枯枝败草在风中瑟缩颤抖，当发现有一小处野火时，人们便纷拥而上扑灭，以免燎起山林大火，于是，连牧羊人、拾荒者临时燃起的篝火也腾跃得小心翼翼，生怕自己的火星儿会触犯到“天条”，而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麻雀、喜鹊、山鹰、野兔、林鼠……不甘寂寞，或飞翔，或游走，或跳跃，或钻行，给此地增添着几许生气。
景区里鲜见游客，景点、饭店和旅馆一片冷清，只有到了晚上，才现出值夜的灯火，灯火很“瘦”、很疏，全然没有旅游旺季时的灯火通明、金碧辉煌。
居住在此地的人们，也变得悠闲甚至懒散了，也是，忙了好几季，也该休养一阵子了，打打盹，喝喝酒，串串门，唠唠嗑，就成了消遣时光的好方式……
冬季是漫长的，在北方尤感漫长……
傍晚时分，天气异常的冷，许是临时线路检修，纵马镇中学突然停电了，好在学生已经都放了学，唯剩下居校生活的老师们感觉出了不便，借火的借火，点蜡的点蜡，一片喧闹……
由于昏暗的缘故，学校食堂的刘师傅也就省了事，做了一锅热乎乎的西红柿炝锅烩饼，招呼大家来打饭。
林笙拿着饭盒去了食堂。由于天气冷，卢晓菀也不来回跑住亲戚家了，她已搬到学校来住。还有李子祥，家虽在邻村，但他也会偶尔与别的同事在教师宿舍挤上一晚，今天，他就没走。卢晓菀和李子祥也跟在林笙身后来食堂打饭。吃食堂的教师并不多，有几对住校的老师夫妻都是自己起火做饭。
他们打了饭后，都来到林笙屋里来吃。林笙点上蜡烛，招呼卢晓菀和李子祥找地方坐下。他们刚喝了几口汤，又忽然来了电，使人眼睛一亮、精神一振。
“哎呀，这里面是什么？”卢晓菀蓦地叫了起来，用手指着饭盒。
林笙和李子祥望了望卢晓菀的饭盒里，连汤带水的，也看不清什么。他们低下头，往自己饭盒里觑……
“啊？这是……这是不是火柴棍儿呀？！”李子祥瞪大眼睛。
“哦？啊！真是火柴棍儿呢，汤上漂着几根根嗳！”林笙高声说道。
“西红柿火柴棍儿烩饼？”卢晓菀道。
“火柴棍养生汤？”李子祥道。
“哇，刘师傅、刘阿姨的杰作耶！新发明的珍馐佳肴！”林笙道。
他们三人大眼瞪小眼地面面相觑着，又不约而同地哈哈大笑起来。
林笙道：“一定是刘阿姨老人家一停电就慌了神，不小心把火柴盒掉锅里了，呵呵，难得创造一回新鲜的呀！”
卢晓菀耸耸肩，摊开双手，做了一个外国电影里才有的造型，说道：“都是闹电惹的祸。”
李子祥道：“咱们是不是把这镇中建校以来第一件饮食安全‘大案’通报给刘师傅、刘阿姨呀？”
“呵呵呵，不用，不用，”林笙笑道：“这段佳话或者传奇还是限于咱们三人知道吧。”
卢晓菀和李子祥都点头同意。
卢晓菀对李子祥说道：“子祥，你请客，咱们上校外的小饭馆去吃饭吧。”
“好呀！咱们去山西牛肉饺子刀削面那儿吃吧。”李子祥站起身。
林笙道：“还是我来请，走，咱们出发。”
他们三人向校外走去，经过门房时，林笙又叫上了还未做饭的老赵头。
这个“山西牛肉饺子刀削面”是个小店，离中学有几百米，店里几张长方形的小桌，十几个小板凳，一切都是简简单单的。
店主人是一对中年夫妇，从山西太原郊区来的。男的长得慈眉善目，一说话就满脸堆笑，露出黑黄的牙齿，来吃饭的人都叫他“老李子”。女的有些弱小单薄，但很温柔老实，只有实在看不惯“老李子”的某些表现时，才会嘟囔上几句，老李子倒也马上会毕恭毕敬地听从她的意见。
他们每人要了一碗连汤带水的牛肉馅饺子，点了两个小凉菜，男同志们又每人一个二两装的小瓶二锅头，任外面寒气肃杀，在里面却暖意融融……
林笙道：“饺子就酒，越喝越有。”
老赵头接道：“‘小二’入口，天长地久。”
一番话，把大家逗乐了。老李子也在一旁“嘿嘿”笑着……
老赵头问道：“老李子，你们跑这么远，来这儿开这个小饭馆，能挣大钱吗？”
老李子依然满脸堆笑：“也就是混口饭吃，混口饭吃，哪能挣什么钱，小本生意，小本生意。”
“嗯，”老赵头点点头，啜了一口“小二”，“依我看呀，有两件事比较挣钱，你可以试试看。”
“哦？”老李子来了精神，把自己的凳子往他们这边挪了挪。
“咳咳咳……”老赵头一阵剧烈的咳嗽，好不容易止息住，又摆摆手道：“我说的也不一定对头，你就瞎听……要是我呀，我再年轻一些，我会干什么呢？我会在下面这两件差事儿中选一件来做……”老赵头先伸出两根手指头，又落下了一根，摇晃着。
老李子的笑容似乎凝固了，他睁大眼睛，好奇地等待着下文。
老赵头煞有介事地说道：“这第一件呀，就是在一个大城市，找一个街角，修自行车！”他瞥了一眼老李子，言语戛然而止。
老李子只是微微皱了皱眉，似乎对这个答案不满意，有些云里雾里的。
老赵头不管他，又接着说道：“那第二件呢，就是呀，就是在一个大城市，找一个小破房，收破烂！”
不但老李子有些傻了，连林笙他们也听呆了……还以为是什么高明的想法呢，卖了半天关子，竟是这等碎事。
看着他们目瞪口呆的样子，老赵头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但没笑几声，又不小心牵动了敏感而脆弱的肺部，“咳咳咳，咳咳咳……”，一阵咳嗽使他弯下了腰，脸涨得青紫青紫的……一旁的卢晓菀赶紧用拳头轻轻拍打着老赵头的后背。李子祥又给他倒满了一杯茶水……
看到刚才老赵头不明缘由的一阵大笑，林笙鼻子有些发酸，他认为修自行车、收破烂未必不是一件惬意的事，起码能脱开世事的羁绊而享有一种轻松的自由。但即使真想去做这样看来简易琐屑的事情，又有谁能真正脱开身、真正能舍下现在的一切呢？那需要一种勇气，甚至需要一种决绝……苟活于世的小人物们，也有着一种震撼人心的无可奈何的悲壮，只是这种悲壮不为芸芸大众所关注和熟知罢了……
当他们走出小饭馆的时候，外面的风更冷了，天上还飘起了雪花。
雪花很轻，只是在眼前和身边飘舞着，并不着急落地，有时还沾在眼睫毛上，使远方的灯火一片模糊……
卢晓菀一边伸手接着雪花，一边说：“接几个雪花，看是不是六个瓣……”可雪花落在手上，转眼就消融了，成为一粒微小的水珠，她也看不清楚，只感觉有些凉凉的……
李子祥道：“外面黑灯瞎火的，你也看不见呀，这雪儿太轻软，挨着肉儿就化了，你不如回学校后，让雪花落到衣袖上，它一时化不了，借着灯光，你才能数清楚。”
老赵头插话道：“嗯，小卢呀，你数不清楚的时候，让子祥帮着你，咳咳咳……两个人一起数，那才准呢！”
“嘻嘻嘻……”卢晓菀笑道：“这个呀，不需要他，说不定他一掺和，我会数成十个瓣呢！”
林笙道：“今天感觉气压有些低，胸也闷得慌，天气太冷了，被子也要盖厚一点儿哟。不过咱们这个地方也很好，一年四季分明，热就是热，冷就是冷。”
“咳咳咳……”老赵头道：“天气一冷，我的肺病呀……折磨人，好在屋子里还算暖和，大冬天的，有个暖窝也就够了。咳咳咳……”
“老赵，你现在还抽烟吗？”林笙问道。
“一入冬就不什么抽了，咳嗽得厉害，刚才吃饭的时候，我不是连一颗烟也没抽吗？”老赵头用手揉着自己的肺部，边走边说。
“嗯，那就好！”林笙伸出大拇指，向老赵头比划了一下。他又转头对李子祥说：“今天你没回家，也好，跟别的弟兄们挤着睡，也暖和。明天正好早起，咱们一起扫雪……”
卢晓菀道：“雪能下那么大吗？看这雪花儿轻飘飘的……”
林笙道：“我的身体对天气向来敏感，这雪呀，应该小不了。今晚呢，要早睡觉，不过，睡着睡不着的，先躺在被窝里，那才是最美不过的事情。”
李子祥说：“其实呀，我真不如回家了，我奶奶睡得是土炕，在炕洞里里塞进一些玉米秸，点着，把炕炵炵，然后睡在上面，哎呀，那是暖暖和和的，我老是跟我奶奶挤在炕上，我妈都笑话我这么大了，没出息，呵呵呵……”
他们回到学校，很快便各自进屋休息了……
林笙躺进被窝里，关上了灯，由于二两二锅头的作用，他晕乎乎地很快睡着了……
半夜，他被阵阵“呜呜”声惊醒，他侧身倾听，是寒风掠过枯枝的声音，那么凄厉，那么迅猛，如鬼哭，似狼嚎，仿佛是从地狱的边缘、死神的口角掠来，无所顾忌，无所犹豫……
他能听到雪打窗户的声音，簌簌地、沙沙地，在寒风的裹挟下，雪已失去了轻柔，变得跟寒风一样冰冷无情……
他把被子裹得更严实一些，把身体尽量蜷起来，不知不觉又进入了梦乡……
他骑着白骏马在雪野中驰骋，四蹄溅起的雪沙，打在脸上，冰凉冰凉的……
白骏马不时嘶鸣着，腾跃过一个个冰坎与雪坡……
一阵猛然的寒风从背后刮来，顺着风势，白骏马也如电光石火般飞驰。
突然，眼前出现一个又大又深的冰堑，而对面的冰崖离得那么远、那么远，远得绝对不能到达了，白骏马一时腾跃到半空中的顶点，他在马背上蓦地感觉时间变迟缓了，就像电影慢镜头一样，白骏马到达顶点后便又呈抛物线形往下坠，往下坠……忽然，白骏马散成了碎冰雪，他无所依傍地飞速坠落，底下可是万丈冰渊！
他吓得大叫起来……他又惊醒了，摸摸额头，一层小汗珠，外面依旧是无休无止的风雪……
他睡睡醒醒的，很是难受，直到清晨四五时许，他才睡踏实了，甚至传出了有规律的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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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晓菀和李子祥比往常更关心林笙了。这正处于爱情甜蜜期的两个年轻人似乎有一种默契，就是把林笙作为一位兄长来看待，在生活上尽可能地对林笙有所照顾，有时帮他缝缝补补衣被，有时给他捎点儿土特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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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某些场合，他也分别见到过白硕金和张士佳。
对于白硕金，若不是碰到对面，林笙是不会主动作声的。那次，他不得不开口说话：“白主任，你来了？”白硕金只是淡淡地从鼻孔里吐出一个“嗯”字，就威严地从他身边擦身而过了。
对于张士佳，他也是主动说话，因为毕竟人家是个女士，男士主动打招呼更显礼貌。张士佳只是若无其事地高傲地点点头，说上一两句不冷不热的话，也就扬长而去了。
在林笙眼里，白硕金和张士佳这种表现是一种难得的修为，没有两下子的人，是达不到这种从容淡定的程度的。
教委里代替林笙职位的是一所小学的男教师，林笙听别人说起过他，也亲眼见过他。
他要比林笙大上三五岁，矮个儿，体型方实，戴一黑塑料框的大眼镜，满脸粉刺，似乎青春期还没有过完，目光迟滞，从不敢正眼瞧人，仿佛一瞧会把自己的魂儿弄丢了，或者把别人像玻璃似得看碎了，说话瓮声瓮气的，更多的是嗫嚅无声……他教过的学生常给他搞恶作剧，把他整得一愣一愣地，有时会把他气急了，拎着笤帚一个劲地拍讲桌，以这种方式表示自己的愤慨和抗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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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他人是非常忠厚谦实的，难怪白硕金会看上他，把他调到教委发挥更适宜的作用……
林笙握过他的手表示祝贺，他不着边际地应道：“您是前辈，请多指教。”一句话，让林笙有些哭笑不得……
最让林笙快意的事情莫过于骑上自行车，沿着纵马河的堤路，一时缓行，一时飞驰……
堤路两侧植着参天的杨、低垂的柳，参差错落，叶片已全然金黄，不时随风飘落。有不知名的鸟儿啁啾不已，或憩于枝头，或游于水中。秋水盈盈，泛着明净的波光，把远天的云丝揽入怀中，已觉秋寒的鱼儿也不时跃出水面，试探一下空气的寒温，又倏而隐于水中，溅起一片水花，荡起圈圈波纹……
林笙知道秋风初萧瑟后凛冽，在凛冽来临之前，他尽情地感受着秋风的萧瑟寂寥，他想到了刘禹锡的诗句“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他的诗情虽有所激发，但心底最深最隐微处的寂寥落寞又有谁知晓……
冬天来到了，一片“愁云惨淡万里凝”的样子，整个视野只是灰蒙蒙的色调。
山也不再苍翠，尽管有松柏矗立，但也撑不起满山绿色；水也不再流淌，尽管冰下有潜流奔涌，但也荡不得舟楫。
枯枝败草在风中瑟缩颤抖，当发现有一小处野火时，人们便纷拥而上扑灭，以免燎起山林大火，于是，连牧羊人、拾荒者临时燃起的篝火也腾跃得小心翼翼，生怕自己的火星儿会触犯到“天条”，而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麻雀、喜鹊、山鹰、野兔、林鼠……不甘寂寞，或飞翔，或游走，或跳跃，或钻行，给此地增添着几许生气。
景区里鲜见游客，景点、饭店和旅馆一片冷清，只有到了晚上，才现出值夜的灯火，灯火很“瘦”、很疏，全然没有旅游旺季时的灯火通明、金碧辉煌。
居住在此地的人们，也变得悠闲甚至懒散了，也是，忙了好几季，也该休养一阵子了，打打盹，喝喝酒，串串门，唠唠嗑，就成了消遣时光的好方式……
冬季是漫长的，在北方尤感漫长……
傍晚时分，天气异常的冷，许是临时线路检修，纵马镇中学突然停电了，好在学生已经都放了学，唯剩下居校生活的老师们感觉出了不便，借火的借火，点蜡的点蜡，一片喧闹……
由于昏暗的缘故，学校食堂的刘师傅也就省了事，做了一锅热乎乎的西红柿炝锅烩饼，招呼大家来打饭。
林笙拿着饭盒去了食堂。由于天气冷，卢晓菀也不来回跑住亲戚家了，她已搬到学校来住。还有李子祥，家虽在邻村，但他也会偶尔与别的同事在教师宿舍挤上一晚，今天，他就没走。卢晓菀和李子祥也跟在林笙身后来食堂打饭。吃食堂的教师并不多，有几对住校的老师夫妻都是自己起火做饭。
他们打了饭后，都来到林笙屋里来吃。林笙点上蜡烛，招呼卢晓菀和李子祥找地方坐下。他们刚喝了几口汤，又忽然来了电，使人眼睛一亮、精神一振。
“哎呀，这里面是什么？”卢晓菀蓦地叫了起来，用手指着饭盒。
林笙和李子祥望了望卢晓菀的饭盒里，连汤带水的，也看不清什么。他们低下头，往自己饭盒里觑……
“啊？这是……这是不是火柴棍儿呀？！”李子祥瞪大眼睛。
“哦？啊！真是火柴棍儿呢，汤上漂着几根根嗳！”林笙高声说道。
“西红柿火柴棍儿烩饼？”卢晓菀道。
“火柴棍养生汤？”李子祥道。
“哇，刘师傅、刘阿姨的杰作耶！新发明的珍馐佳肴！”林笙道。
他们三人大眼瞪小眼地面面相觑着，又不约而同地哈哈大笑起来。
林笙道：“一定是刘阿姨老人家一停电就慌了神，不小心把火柴盒掉锅里了，呵呵，难得创造一回新鲜的呀！”
卢晓菀耸耸肩，摊开双手，做了一个外国电影里才有的造型，说道：“都是闹电惹的祸。”
李子祥道：“咱们是不是把这镇中建校以来第一件饮食安全‘大案’通报给刘师傅、刘阿姨呀？”
“呵呵呵，不用，不用，”林笙笑道：“这段佳话或者传奇还是限于咱们三人知道吧。”
卢晓菀和李子祥都点头同意。
卢晓菀对李子祥说道：“子祥，你请客，咱们上校外的小饭馆去吃饭吧。”
“好呀！咱们去山西牛肉饺子刀削面那儿吃吧。”李子祥站起身。
林笙道：“还是我来请，走，咱们出发。”
他们三人向校外走去，经过门房时，林笙又叫上了还未做饭的老赵头。
这个“山西牛肉饺子刀削面”是个小店，离中学有几百米，店里几张长方形的小桌，十几个小板凳，一切都是简简单单的。
店主人是一对中年夫妇，从山西太原郊区来的。男的长得慈眉善目，一说话就满脸堆笑，露出黑黄的牙齿，来吃饭的人都叫他“老李子”。女的有些弱小单薄，但很温柔老实，只有实在看不惯“老李子”的某些表现时，才会嘟囔上几句，老李子倒也马上会毕恭毕敬地听从她的意见。
他们每人要了一碗连汤带水的牛肉馅饺子，点了两个小凉菜，男同志们又每人一个二两装的小瓶二锅头，任外面寒气肃杀，在里面却暖意融融……
林笙道：“饺子就酒，越喝越有。”
老赵头接道：“‘小二’入口，天长地久。”
一番话，把大家逗乐了。老李子也在一旁“嘿嘿”笑着……
老赵头问道：“老李子，你们跑这么远，来这儿开这个小饭馆，能挣大钱吗？”
老李子依然满脸堆笑：“也就是混口饭吃，混口饭吃，哪能挣什么钱，小本生意，小本生意。”
“嗯，”老赵头点点头，啜了一口“小二”，“依我看呀，有两件事比较挣钱，你可以试试看。”
“哦？”老李子来了精神，把自己的凳子往他们这边挪了挪。
“咳咳咳……”老赵头一阵剧烈的咳嗽，好不容易止息住，又摆摆手道：“我说的也不一定对头，你就瞎听……要是我呀，我再年轻一些，我会干什么呢？我会在下面这两件差事儿中选一件来做……”老赵头先伸出两根手指头，又落下了一根，摇晃着。
老李子的笑容似乎凝固了，他睁大眼睛，好奇地等待着下文。
老赵头煞有介事地说道：“这第一件呀，就是在一个大城市，找一个街角，修自行车！”他瞥了一眼老李子，言语戛然而止。
老李子只是微微皱了皱眉，似乎对这个答案不满意，有些云里雾里的。
老赵头不管他，又接着说道：“那第二件呢，就是呀，就是在一个大城市，找一个小破房，收破烂！”
不但老李子有些傻了，连林笙他们也听呆了……还以为是什么高明的想法呢，卖了半天关子，竟是这等碎事。
看着他们目瞪口呆的样子，老赵头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但没笑几声，又不小心牵动了敏感而脆弱的肺部，“咳咳咳，咳咳咳……”，一阵咳嗽使他弯下了腰，脸涨得青紫青紫的……一旁的卢晓菀赶紧用拳头轻轻拍打着老赵头的后背。李子祥又给他倒满了一杯茶水……
看到刚才老赵头不明缘由的一阵大笑，林笙鼻子有些发酸，他认为修自行车、收破烂未必不是一件惬意的事，起码能脱开世事的羁绊而享有一种轻松的自由。但即使真想去做这样看来简易琐屑的事情，又有谁能真正脱开身、真正能舍下现在的一切呢？那需要一种勇气，甚至需要一种决绝……苟活于世的小人物们，也有着一种震撼人心的无可奈何的悲壮，只是这种悲壮不为芸芸大众所关注和熟知罢了……
当他们走出小饭馆的时候，外面的风更冷了，天上还飘起了雪花。
雪花很轻，只是在眼前和身边飘舞着，并不着急落地，有时还沾在眼睫毛上，使远方的灯火一片模糊……
卢晓菀一边伸手接着雪花，一边说：“接几个雪花，看是不是六个瓣……”可雪花落在手上，转眼就消融了，成为一粒微小的水珠，她也看不清楚，只感觉有些凉凉的……
李子祥道：“外面黑灯瞎火的，你也看不见呀，这雪儿太轻软，挨着肉儿就化了，你不如回学校后，让雪花落到衣袖上，它一时化不了，借着灯光，你才能数清楚。”
老赵头插话道：“嗯，小卢呀，你数不清楚的时候，让子祥帮着你，咳咳咳……两个人一起数，那才准呢！”
“嘻嘻嘻……”卢晓菀笑道：“这个呀，不需要他，说不定他一掺和，我会数成十个瓣呢！”
林笙道：“今天感觉气压有些低，胸也闷得慌，天气太冷了，被子也要盖厚一点儿哟。不过咱们这个地方也很好，一年四季分明，热就是热，冷就是冷。”
“咳咳咳……”老赵头道：“天气一冷，我的肺病呀……折磨人，好在屋子里还算暖和，大冬天的，有个暖窝也就够了。咳咳咳……”
“老赵，你现在还抽烟吗？”林笙问道。
“一入冬就不什么抽了，咳嗽得厉害，刚才吃饭的时候，我不是连一颗烟也没抽吗？”老赵头用手揉着自己的肺部，边走边说。
“嗯，那就好！”林笙伸出大拇指，向老赵头比划了一下。他又转头对李子祥说：“今天你没回家，也好，跟别的弟兄们挤着睡，也暖和。明天正好早起，咱们一起扫雪……”
卢晓菀道：“雪能下那么大吗？看这雪花儿轻飘飘的……”
林笙道：“我的身体对天气向来敏感，这雪呀，应该小不了。今晚呢，要早睡觉，不过，睡着睡不着的，先躺在被窝里，那才是最美不过的事情。”
李子祥说：“其实呀，我真不如回家了，我奶奶睡得是土炕，在炕洞里里塞进一些玉米秸，点着，把炕炵炵，然后睡在上面，哎呀，那是暖暖和和的，我老是跟我奶奶挤在炕上，我妈都笑话我这么大了，没出息，呵呵呵……”
他们回到学校，很快便各自进屋休息了……
林笙躺进被窝里，关上了灯，由于二两二锅头的作用，他晕乎乎地很快睡着了……
半夜，他被阵阵“呜呜”声惊醒，他侧身倾听，是寒风掠过枯枝的声音，那么凄厉，那么迅猛，如鬼哭，似狼嚎，仿佛是从地狱的边缘、死神的口角掠来，无所顾忌，无所犹豫……
他能听到雪打窗户的声音，簌簌地、沙沙地，在寒风的裹挟下，雪已失去了轻柔，变得跟寒风一样冰冷无情……
他把被子裹得更严实一些，把身体尽量蜷起来，不知不觉又进入了梦乡……
他骑着白骏马在雪野中驰骋，四蹄溅起的雪沙，打在脸上，冰凉冰凉的……
白骏马不时嘶鸣着，腾跃过一个个冰坎与雪坡……
一阵猛然的寒风从背后刮来，顺着风势，白骏马也如电光石火般飞驰。
突然，眼前出现一个又大又深的冰堑，而对面的冰崖离得那么远、那么远，远得绝对不能到达了，白骏马一时腾跃到半空中的顶点，他在马背上蓦地感觉时间变迟缓了，就像电影慢镜头一样，白骏马到达顶点后便又呈抛物线形往下坠，往下坠……忽然，白骏马散成了碎冰雪，他无所依傍地飞速坠落，底下可是万丈冰渊！
他吓得大叫起来……他又惊醒了，摸摸额头，一层小汗珠，外面依旧是无休无止的风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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