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玄幻小说 > 贵女蝉变史

正文 27第二十六章 点茶

    青淼募地从睡梦中惊醒,慢慢睁开双眼。此时雨已经停了,不知是宫灯还是月华的光亮,穿过幢幢树影,透过雕花纱窗,千回百转照了进来。阴影落在花纹交错的大红锦帐上,逾发显得张牙舞爪、明明暗暗,搅得她无论如何也再睡不着了。

    她缓缓地坐起身来,眼神略带迷蒙凝视着暖阁内那对金鸭香炉,它释放的袅袅芬芳,正静谧的淫积在这纱幕低垂的秀帷内,带着一种加南与安息混合的香气,说不出的奇异甘冽,如同梦魇一般,使人胸口积郁,艰于呼吸。

    青淼只觉得浑身都不自在,便披了衣服起身出了暖阁。外厢守夜的侍女已经睡熟,没有一丝声音。周围空荡荡的,只能隐约听到更漏中水滴的声音,滴答一点,滴答又一点,带着隐隐回声。白纱宫灯泻地般的明亮,越发映得一室的沉寂,凝固般的安静。

    青淼拢了拢衣襟,看了一眼窗外深不见底的夜色,转身走了出去。夜寒风冷,素白群袂在风的鼓惑下如冷焰烈火般不住翻飞。她伸出冻得有些哆嗦的双手,将衣袂压了下去。可寒风一阵接着一阵,与冷冷残月相溶,泛着幽兰光泽,如冰冷的利刃一般朝她逼近,划破衣衫深深割进她的肌肤里。

    青淼突然忆起方才梦中几块残缺的碎片,也是那么一只泛着凄冷蓝光的手,正生生扼着她的咽喉,她试着挣扎,却无力动弹,想要喊叫,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四下张望了一番,觉得自己此刻好像还深陷于露着狰狞恶笑的梦魇中,可她却找不到出路,身前身后都是死一般的沉寂压抑,身上的衣衫也冰凉的如秋水一般。

    她慢慢地抱膝曲下身,蹲坐在厅门外的石阶上。

    风露沾衣,寒意浸骨,青淼浑身冷的发抖,但又实在厌恶阁内太过窒闷的空气,便抬头仰望漫天夜空斗转星移,天际那弯更细弓月。

    须臾,身后传来橐橐脚步声接着一双温暖的手,带着些夏天的温度,握住了她已冻得冰冷麻木的双手。

    青淼抬眼,望着那人,双眸漾动,呜咽着唤道:“秀葽,我好冷。”

    秀葽默然不语,只是曲膝侧坐在青淼的身边,环抱着她。

    “秀葽,人在恐惧的时候还能勇敢吗?”她抽了抽鼻翳,声音细小渺远的几乎察觉不到。

    “人只有恐惧的时候才能勇敢。” 没有迟缓,没有思索,回答的无比肯定。

    夜风掠过,冰凉如水,青淼此时虽然觉得冷,但却生出一种贴心的安全。人若是心安时,便会萌生睡意。她的脑袋靠在她的肩膀上,身子依偎在她的怀里,迷迷糊糊地又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东方天际的幽兰慢慢散尽,变成淡淡的青白色,映着一点金色的霞边。空中隐约传来低低鸟鸣。

    当第一缕阳光穿过抱厦、栏杆、回廊、高墙,投进了庭院里时,青淼的双睫微微抖了抖,慢慢睁开了双眼。

    她轻轻舒了一口气,眸中波光,侧首笑着道:“我今日……”

    脸上笑意募地一怔,停了好一会儿,直直盯着那人,讪讪问道:“殿下什么时候来的?”

    宇文勰将白鹭缞往她身上裹了裹,微微低头,面含微笑看着青淼:“没多长时候,不过闲来在庭院里走一走,见你卧在石阶上睡着了。”

    “昨日淋了雨,大半夜里你怎么又跑了出来?”他眉目微蹙,低声道

    青淼望着宇文勰,零碎的光斑穿过幢幢花木正从他的脸上略过,忽明忽暗,一如自己此刻的心情。

    默默垂目,见朝阳的光彩笼罩在自己的裙袂上,竟使得这素白罗裙生出了一种华丽的假象。

    “妾身的睡相可是很丑?”青淼牵了牵唇角,小心翼翼的微微一笑,应道

    “可不是吗,鼻子眼睛都皱到了一块儿,像只小狗一般。”他垂着睫毛,眸中含笑,抬手刮了刮青淼的鼻子。

    “你再去床上眯一会儿吧,日头还早,孤还有些事情要做。”宇文勰站起身来,青淼跟着,伸手揽了披风与裙子,因做的时间有些长,四肢已经变得麻木,身子便本能的摇摇晃晃。

    宇文勰探手过来,一把扶住了她,青淼这才站稳。

    青淼立在石阶上遥目远望,只见远处连绵起伏的亭台阁楼的尽头,半天朝霞徐徐展开,便如那浮漾在水面中的吐火流丹,散在半空中的彩色绸缎,流光溢彩,含朱耀金。

    不由赞道:“这霞光真是好看。”

    宇文勰却不以为意,道:“京城里的日头也就只能是这样,真正美得的是在西蕃、西凉那里。站在城墙上,一望无垠,万里明澈。朗朗飒飒的长风把那阳光都能给吹散,漫天漫地的耀眼繁华,惹人触绪回肠,又无半分戾气。比这明灿灿的薄光不知好看上多少倍。”

    青淼虽心生向往,但也知道那里不是她的天地,环顾四周,但见碧空如洗,府墙内柳枝随风翻转泛着淡淡光圈,自己终究不过是被锁在在院子的围墙里,跟供人观赏的一只鸟,一条鱼,一株花差不多。

    回望了他一眼道:“殿下说得真好,只是那种地方,妾身今生是无缘一见了。”

    “你还年轻,怎么会说出如此老气横秋的话来呢?”

    “生于深闺,长于妇人之手,妾身从没有出过江南,又怎会有机会去西凉那里呢。”青淼苦笑道,

    宇文勰将手中的白鹭缞披在她的肩上,伸出双臂拥她入怀,道:“待我安顿好了这里,我便带着你去北地、去洛阳,……日后我们还要去趟西凉那里,去看看这万里河山,” 他说得犹如林间赏花,月下抚琴般平淡,仿佛这一切对他来说都是信手可得。

    青淼没有说话,安静地依偎在他胸前。

    一夜春雨过后,庭院内翠意浓艳,鹣鲽双飞。这一隅静好的恬淡时间,便如同从流年中抽离一般,无关过去与未来。

    -----------------------------------------------------------------------------------

    青淼回到暖阁内,沐浴更衣后,见窗外风和日丽,玉宇清澄,树枝上还挂着点点雨滴。又觉得呆在房中无趣,便叫嫣儿取了汲水乌瓮,主仆两人出了内庭,到了中庭的水榭那处,收集花木上的水滴以备烹茶之用。

    “……除了点茶的手法和茶叶的好坏之外,点茶之水也是极为重要的….”青淼怀中抱着乌瓮,一面采集树枝上的露珠,一面侧首笑着跟嫣儿讲道,

    “江河之水、井水为最次,便是味道轻甘也决不能用,因为河里的鱼蟹、井中的污脏,早把水的纯味给污了。

    “山泉之水居中,山泉水又可分为甘泉和香泉两种。两种水各有妙处,可是又各有不足,味甘便失了芬芳,气芳却又缺了甘洁。

    点茶之水最好的上品便是江南早春时下的第一场雨,将这新汲清水收到瓮中,埋到花树下,过些时日取出来,煎茶时不必再添加什么香花、花末荐茶,只是用最寻常的茶叶点茶,入盏也可馨香四达,味甘怡人……”

    “奴婢今日可算是明白这沏茶之水竟也有这么多讲究……”嫣儿在一旁叹道,

    青淼抿了唇微微一笑,清澈的眸中满含优越感,只有这时候她才能察觉出自己还是金陵谢家的嫡女。

    “……我叔父哥哥他们都精通茶艺,是调膏煮汤点茶的高手,我不过是学了个皮毛而已。”青淼谦词以对,笑言道。

    “谢娘子这番话,可是让我受教了……”清脆爽朗的笑声从从身后传来

    青淼闻声回头,却见路远兮正从抄手游廊上信步走来,朝她一揖:“谢娘子…”

    青淼将手中的乌瓮交给了嫣儿,随意在群上拭掉了掌中的水渍,笑着道:“路郎君可是来寻殿下?殿下现在应该还在书阁内。”

    “我昨日拜会殿下,便留宿在了府中,这会儿打算回去。”

    “昨日雨下的那么大,路郎君冒雨前来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路远兮本是一脸言笑晏晏的轻巧神色,听了青淼的话,竟变得有些凝重,停了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道:“唉,不过是朝堂战事罢了……”便不再往下说

    青淼自知失言,笑着道:“是我问错了话,这种事是不能过问的,为难了路郎君。”

    “我送送你吧。”青淼轻声道

    “不敢劳烦谢娘子,”

    “郎君这么唤我,便是见外了,前些时日青淼蒙您照料,才能死里逃生,顺利从金陵返回临安。一直也没有机会向您致谢。” 说这话时,青淼仍保持着浅淡的笑容,但却轻轻叹了口气,

    路远兮无语,过了半天,才问道:“那你回来之后过得快乐吗?之前你遭遇了那么多事情,现在回到家人身边,可是得到了他们的安慰?”

    青淼垂目静思,笑着道:“殿下对我很好。”

    “我听人说起你自幼长在金陵,如今金陵那里谢家的人都不在了,你可是很难过?我十三岁的时候离家去了洛阳,也是日思夜念,整日挂念着家人。”路远兮为人本是心直口快,也没有多想便问了出来。

    青淼方才佯装的喜悦的神情已被这句话瞬间抹去,笑容慢慢僵在了脸上。他为什么要这么问她金陵的家人?这莫非是个陷阱?可是宇文勰心生怀疑,派他来试探自己的,若是她吐出真话,他会不会转身就告诉宇文勰?

    “你可知道齐王殿下很快就要出兵攻打蜀中了,你的哥哥谢伯坚和你婶婶他们…”

    青淼心中突然掠过一幅幅意象,许多旧事沉淀,例如潋滟起波、薄烟笼罩的未名湖,或立于草薰南陌、烟霏丝柳中骑着白马的萧子明,又或金陵卫府那苔枝缀玉,夜雪初积的梅花。

    “这些事情都与我无关,我既嫁给了殿下,便再无二心。”她打断了路远兮的话,咬了咬下唇,仰起头,面上笑容便如那绚烂的春日暖阳,明媚耀眼,往事压抑的重,但她却说得明媚的轻。

    “我现在过得很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学什么就学什么,这几日我在学习点茶,郎君哪日若是得闲了来府上品茶可好?帮我指点一下南朝和北朝茶艺的区别。”

    路远兮轻轻一笑,见青淼说话的样子竟与宇文勰有八分相像,知她定是心有所思,却又佯作释怀,便不再往下过问,说了几句寒暄的话,跟身旁的嫣儿打了一声招呼,颔首请辞。

    青淼目送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凝目看着春日里一片寂静的王府,良久之后,才会转身,问道:“嫣儿,你什么时候认识的路郎君?”

    “以前在洛阳的时候,路郎君经常来府上拜会殿下,奴婢见过几次面,那日在金陵的城楼上他便认出了奴婢。”嫣儿抱着乌瓮,眉开眼笑,道。

    “你不是宇文将军府上的吗?”

    “奴婢两年前倒是一直在宇文将军的府上服侍元妇人,不过后来表小姐嫁给殿下时,奴婢便成了陪嫁的丫鬟。”

    “表小姐可是如今的王妃?”

    “元娘子没了已经一年有余了,去岁冬日里娘娘小产,结果母子都没有保住,殿下那时候出使西凉,又被突厥人扣押。等到娘娘墓地上的草都青了,他才回来。”

    “现在的这个王妃不过是跟着元娘娘一起嫁过来的侍媵罢了。”
Back to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