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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26第二十五章 投诚

    宇文勰回到府内前庭,来不及沐浴更衣,只是褪去身上半湿的白色襕衫,换了一身广袖织金回纹锦袍,便匆匆朝前庭的正厅中走去。

    此时雨下的正急,漫天漫地,如同粼粼波光一般,湮灭了周遭的一切。砸在瓦楞上,咣咣作响,打到铁马上,叮当一片,滴到汉白玉的地面上,便化作沉重的辟啪声。

    庭院里的树枝也被疾风骤雨吹得东倒西歪,张牙舞爪,宇文勰穿过庭院时扫了一眼。他入了临安之后,便安顿在文帝宗亲的一处王府。周人好奢,隆冬时节,园囿内本该是光秃秃的花木的枝干上竟用华贵的锦帛绕着金丝扎成花朵,绑满千树万树,远远望去便如艳烈火花,美不胜收。

    可如今却被这狂风吹断了残枝,吹散了花朵。锦缎落在地上,被雨打湿,融入到了泥水里,便化作一团团肮脏破损。

    宇文勰皱了皱眉,问道:“怎么也不把这院子打扫干净,如今孤王这府邸门可罗雀,难不成这庭院也得跟着荒芜起来。”话罢,便快步入了正厅。

    却见宇文恪闭目养神的坐在上首的一侧,一个身穿绿袍的中年男子负手在正厅中央来回走动。

    那人见了宇文勰,忙朝他深深拜倒,广袖飞扬,口中称道:“在下蜀中陈中孚,久闻殿下大名,今日特来拜会。”

    宇文勰面上一笑,伸手虚虚一扶,道:“陈大人快快请起。”

    默默观察那人,见他生的高大刚健,不过三十多岁模样,可面上却饱经风霜,作揖的右手虎口上也生了不少老茧,这是一个武将。

    “陈大人在此,可是有言要教于孤?”宇文勰让人奉上茶来,引他入座,道。

    “臣此番前来,是想要投诚于殿下的扈下。” 陈中孚慌忙起身,再次拱手,道。

    “蜀中人杰地灵,多出俊士,你们的萧殿下更是英武刚勇、冷静睿智。陈将军年轻有为,若是留在蜀中,想来以后定时会前途无量。” 宇文勰托起侍女奉上的茶,带着强烈热度的茶水升起几缕袅袅雾烟,他看了一眼盏中碧色,浅笑道,

    “想必殿下早有耳闻,两个月前萧子明流亡到蜀中,被我大哥陈同甫奉为座上宾客。可是却不曾知此人年纪虽小,却是狼子野心,仅仅在蜀中待了不到一个月,就在一次晚宴上杀死了我的大哥,与谢伯坚里应外合,发动政变,夺了我们陈家在蜀中的统领权和兵权。”

    不过短短一句话,却不知隐藏了多少不见天日的阴谋与血腥。宇文勰听了,嘴角微微一扬,难不成还真是小看了萧子明。

    “那黄口小儿萧子明,杀我胞兄,夺我兵权,让我成败军之将、名声扫地,我恨不得把他千刀万剐!”陈中孚拍案而起,高声嚷道

    宇文勰脸色一哂,忍不住冷笑道:“陈将军若是这么想,气量可是未免小了些。为将者,这一身铠甲,一肩重任,是为国,为民,为天下黍离。将军身为周国将领,却要投靠在孤王的门下,岂不是有失周朝国士之风范。”

    陈中孚脸色一沉,思量一会儿,却开口赞道:“殿下此等胸怀,在下不及。”

    又道:“殿下掌控四十万铁骑挥师南下,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一举扫清障碍、剪除周朝王室,在下早有耳闻。今日一见,殿下更是气度卓然,风神俊朗。”

    宇文勰望了一眼坐在侧首的宇文恪,见他神色持重,不住的点头,便知此人是他引荐来的说客。哑了一口茶,面上却漫不经心地浅笑,问道:“大人觉得这茶如何?”

    陈中孚一愣,端起案上茶盏,饮了一大口,道:“如今殿下既已平定江浙,为何不趁机挥戈西南直取蜀中呢。殿下扈下士卒皆为北方人士,习惯平原作战,而蜀中此地多是崇山峻岭,且有巫峡天堑一道阻隔,在下自幼长于蜀中,熟识地形,愿尾随殿下左右,效犬马之劳。”

    “大人所求何为?升官进爵?流芳后世?若是这些,大人恐是登错了门,拜错了人,孤王如今不过是被父皇罢了兵权的无用之人,整日闲散在府中,品茶赏春而已。”宇文勰手指盈盈舒张,轻敲梨花木桌案的边沿,明目淡淡一扫,语调轻轻一扬。

    “出了我这府邸向右拐三个街市,有座出人声鼎沸的朱门大府,便是我的大哥齐王殿下下榻的宅邸,他如今才是手握重兵、深受今上信任、委以重任的天下兵马大元帅。大人应该拜会的人是他才对。”

    陈中孚脸色已是十分不悦,他出身蜀中高门,拥兵自立,习惯了众人瞻仰,如今虽只身流落,却也不甘受制于人。强忍了心中怒火,笑着问道:“殿下如今被陛下罢了兵权,可是因为殿下迟迟不肯出兵攻打蜀中,失了圣心,陛下才调任大皇子远赴临安?”

    “做臣子者,当为君父悔,兵者乃国之大事,又岂是孤王可以左右儿戏之的,这种离间天家骨肉的话,孤劝陈大人还是少说为妙。”宇文勰放下手中的茶盏,眉目紧锁,眼眸却乌黑明亮,眼神冷冽沉静。

    “可是殿下就甘愿看着手中数十万雄兵被陛下一纸诏书夺去……”

    “陈大人!”宇文勰打断他的话,

    停了片刻,又起身道:“陛下为父为君,他日既能授我兵权,今日当然也可罢我兵权。孤王深知这为臣为子的本分。大人高论,孤王受教了,只可惜大人担忧得似乎多了一些。孤王心中所求不过是父慈子孝,兄友弟恭。”

    “我本以为殿下是乱世之中激流奋进、清平乱世、辅国安邦之才,没想却是这么一个人……”陈中孚愤愤道,拱手请辞,

    “风疾雨骤,大人一路小心。”宇文勰浅笑吩咐,道,

    “谢殿下。”陈中孚旋即甩手出了前庭正厅,头也不回,直直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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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人昨日拿了陈同甫的名讳到我的府上,所以今日我才把他引荐给殿下,本以为殿下会把他收为门客……”宇文恪走上前去,立于宇文勰的一侧,神色显得有些气馁。

    “有勇可嘉,但却勇而无谋,败军之将而已,不配为我所用。”宇文勰侧了侧身,与宇文恪保持着一点距离,目光落在足下铺着精美织毯的地面上,冷笑道,

    “方才那人口口声声说陈同甫是他的大哥,却没有提及半分陈同甫为我所用之事,他若真是荆州太守的胞弟,真心投诚本王,想来也不过是一介莽夫,不得陈同甫的信任,孤王凭什么又要用他了。

    “若他是萧子明派来的细作,孤王怎么会用它;若是父皇派来试探我的,孤王就更不能留了。”

    顿了一下,又想起前几日的洛阳来的诏书,叹息道:“一家子合起伙来算计孤王,夺了孤王的兵权还不够,非要把我打倒在地上,再踩上两脚方可解气。孤难道就不是他的儿子了。” 脸色刚毅冷峻,眼瞳冷若寒水。

    “殿下如今可有什么打算?”好一阵沉默,宇文恪才开口问道,

    “我大哥如今既得了兵权,整日叫嚷着要打蜀中,那孤王就把这陈中孚推到大哥门下吧,想来这会儿他应是到了宇文郯的府上了。” 宇文勰轻轻舒了一口气,眉目微蹙,脸上笑意似有似无,道。

    “萧子明可是赢了一个干净漂亮仗呀,轻轻松松就拿下了蜀中,此人是个麻烦,还是该早日解决为好。”宇文恪望了他半响,又道

    “萧子明没有赢,不过是荆州陈同甫输了而已。”宇文勰心内一笑,转口驳道,

    “方才陈中孚的话还是有几分道理的,我们不熟悉蜀中的地形,还是应该早做准备为妙。”宇文恪,想了想又开口,道,他一心想着攻打蜀中,早日结束征战,一统山河。

    “蜀中巫峡天堑守不守得住,还要看萧子明身边有没有抵挡得住的将才。以他现在的能力,不战也罢。”

    “这些时日的军报,殿下可是过目了?”

    “自打宇文郯接手了军务,孤王便撒手不再过问了,这等雍闲的日子,能多过两日就算两日吧。”

    叹了口气又道:“如今孤王已是这砧上鱼肉,除了任人宰割,还能有什么办法。”这话说的凄婉哀伤,可他眼神中却闪出一种凌驾于万物之上的悲厌冷清。

    话罢,宇文勰信步出了厅门,走到外面的丹墀之上,雨仍在下只是已经极微,绵绵而下、细如游丝。天高云低,宫城矮阔。黑瓦朱墙上,雕栏砌栋上都已经叫雨淋得湿透,宛若新墨染成。

    宇文勰看着远处氤氲在一片雾霭中飞檐勾角、台榭楼阁,伸手抚了抚额头上的几滴雨水,突然间觉得毫无意趣,争与不争,都毫无意趣。

    宇文郯见宇文勰脸上阴晴不定,知他定是因兵权被罢一事心中烦闷,只是叮嘱了两句,便不再多言,施礼请辞。

    宇文勰笑着道:“天色已晚,这会儿还下着雨,叔父留了饭再回去吧。”,却见他再三推辞,便也不再强留,只是差人取了油纸伞,自己笑着送他出了回廊,见他的身影消失在府门外,才转身回到中庭的书阁中。

    外面雨声静谧,空气潮湿而阴沉,屋内案上的狻猊香炉里袅袅吐出的香雾,氤氲散开,混着微湿的水汽,那香气便仿佛也凝滞了一般,连带着时光也不再流淌。

    窗外传来两声昏鸦的嘶啼声,凄楚悲凉,直往人心里扑跌。

    宇文勰默默叹了一口气,瘫坐在书案旁的椅子上。眼神里的笑意早已隐去,取而代之的是种种情绪,是眷恋,是怅惘,又似乎是阴鸷。

    他很清楚自己如今面临的是什么,如今他的命运便如同在急雨中飞行的昏鸦,他必须要冒雨急行,若是不飞,就只有一跳死路,他隐隐察觉到死亡的厉声正尖叫着朝他伸出魔爪。

    拿起笔架上的一支白玉狼毫,舔了舔砚台,伸手拈起一张纸,思夺了半响,却不知如何下笔。

    正在一筹莫展之极,却听到一声清朗的笑声从门外传来:“殿下忙的时候不见人影,这几日闲暇了,总该有时间一聚吧。”

    抬头一环顾,却见路远兮月白锦袍,袍袖舒展,束发长靴,一副往日里的楚楚风流态度,施施然进了书阁,将手中两只白瓷酒瓮摆在书案上,朝宇文勰深深作揖,道:“臣见过殿下。”

    “该正经的时候总是一副嬉皮笑脸,这会儿又跟孤装起来了。”宇文勰“扑哧”一笑,道。

    路远兮抬头,一脸笑意,语调一转,道:“殿下今日可否赏光陪微臣喝点小酒?”

    宇文勰放下手中的笔,舒了一口气,道:“好,孤王今日与你一醉方休。”

    方要起身,见有侍从从曲廊走来,立在门外,道:“谢娘子已经备下了晚膳,差人来问请殿下是否过去。”

    宇文勰挥了挥手,吩咐道:“孤王今日就不去谢娘子的厢房了,让她好生歇息吧。”一时又想起了今日游湖,便不由得发了一下呆,望着门外的景色,却又不知在看什么。

    路远兮见他嘴角含笑,面色柔和,不由说道:“殿下很是喜欢这谢家的二女呀。”

    宇文勰募地回过神来,不承认却也不反对,道:“最近烦心事太多了,就连她也要给我添麻烦。”

    “什么麻烦?”路远兮顺手拿了架子上的两个琉璃酒盏,问道

    宇文勰冷冷一哂,道:“还不是昨日回谢府口无遮拦的说了两句,被那老狗刘慎的耳目给听到了。这回不知又要在父皇面前怎样给我添堵了。”

    “他什么时候来的临安?”

    “宇文郯想要拉结这帮世家,在父皇面前给谢思林求了个江宁太守的官职,刘慎前来宣旨。他原本就与你我不和,你见不到他正好,见了面,瞧见他那张嘴脸,只会让你烦心。”宇文勰兀自觉得太阳穴两侧隐隐生痛,甩了甩手,疲惫地揉了揉额角两侧。

    “你才是谢大人的乘龙快婿,如今反倒是事事被你大哥领先一步,你打算怎么办?就这么看着他蚕食你的战功?”路远兮自斟自饮,道

    “我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江帆远去,百舟皆沉,今日不过是罢了兵权,孤王且等着他明日废我权爵。他日若是将孤王废为庶人,保不准还要靠你收留呢。”宇文勰把了手中酒盏,大笑道。

    路远兮嘴角微微一抽,皱了皱眉,道:“这不是我认识的彦和,他仕途遇挫,只会越挫越勇。”

    “那你说孤王应该如何是好?”宇文勰募然收了笑,问道

    不等路远兮开口,又道:“我在前面浴血杀敌,开疆辟土,后面却有一群别有用心的小人预置孤王预死地,父皇便也亲近腌宦,听信谣谗。”

    “恩怨分明,才是大丈夫所为,殿下岂能一味的忍让?”,

    君父,君父,我若逆君便是不忠,我若逆父便是不孝。如今这江山可还是我父皇的,他若是给我带个不忠不孝的帽子,孤王又如何能翻身。且如今诸事未备,孤王只能草偃。”

    “殿下如何打算?”

    “我要这天下人都知晓,我父兄虽带我不仁,但我却尽到了万分为臣为子的本分。”宇文勰淡淡开口答道,可眸子里的光火却冷冽如刀。

    烛光将他的身影投在地面上,衬在暗沉杀戮的背景上,宛如帝王般昂首挺立。

    路远兮突然察觉出一种驰骋天下的快意,晦暗空寂的书阁中袅袅依依的烟雾让他生出一种烽烟征尘的厉烈快意。

    他双膝跪倒在地,正色道:“臣虽鄙陋,位卑言微,亦誓坚犬马之心,终效涓埃之报。”

    “你我兄弟一场,相知六年有余,孤王如今有一事,却是需要你来相助……”宇文勰伸出双手紧紧握住他的臂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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